经济学人报道说，在一场持久战中，乌克兰指望自己的西方盟友，而普京指望西方盟国失去信心。

典型的战争历时短暂。

据芝加哥大学的保罗·波斯特计算，自1815年以来，国家间战争持续时间的中位数，刚刚超过三个月。

2003年，美国在短短20天内推翻了伊拉克萨达姆政府。2020年，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在纳戈尔诺-卡拉巴赫的领土上发生的冲突，在44天内就结束了。

然而，俄罗斯对乌克兰的入侵已经进入第五个月，并且看不出何时会结束。英国首相约翰逊在6月中旬写道，“我担心我们需要为一场长期战争做好准备”。

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也赞同这个警告，“我们必须为（战争）可能需要多年的事实做好准备”。

在入侵早期，西方担心乌克兰军队会被俄罗斯的优势火力迅速压倒，抵抗会崩溃。现在的担心变了：乌克兰有没有充分调整其战略，以做好一场持久消耗战的准备；乌克兰会不会耗尽士兵和弹药；几个月的猛攻会不会导致乌克兰经济崩溃；乌克兰人战斗的意愿，会不会随着情况日益艰难而减弱。

俄罗斯也面临着许多同样的压力，冲突吞噬了年轻人，耗干了经济，加速了其向独裁政权的堕落。

旷日持久的冲突，也将考验乌克兰西方盟友的决心：食品和能源价格正在飙升，通货膨胀激怒了选民，乌克兰对武器和现金的要求也在升级。

简而言之，一场持久战将以新的方式考验双方。这有利于俄罗斯还是乌克兰，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西方如何应对。

从战场上开始。俄罗斯的军队正在取得进展，尽管进展缓慢。乌克兰军队被命令从北顿涅茨克撤出，使俄罗斯离控制整个卢甘斯克省近在咫尺，这是构成顿巴斯地区的两个省份之一。

顿巴斯地区另一个省份顿涅茨克的东北部斯洛维扬斯克，也正在受到攻击。

乌克兰军队武器装备不足，在大炮方面处于劣势，因此损失惨重，政府说每天的伤亡人数多达200人。

6月15日，一位乌克兰将军说，损失了1300辆装甲车、400辆坦克和700套火炮系统，远远超过了之前的想象。乌克兰许多最有经验和训练有素的部队已经被摧毁，只能用预备役军人取而代之。

6月19日，英国国防情报部门表示，乌克兰军队中出现了逃兵。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俄罗斯能横扫顿巴斯。入侵军队的推进，缓慢、磨人且代价高昂，实现的方式是大规模的狂轰滥炸。据英国广播公司俄罗斯分部报道，新兵在被扔进战斗前只接受了几天的训练，士气低落。英国情报部门指出，“军官和他们的部队之间出现了武装对峙”。

占优势的俄军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才占领北顿涅茨克，而斯洛维扬斯克和附近的克拉马托尔斯克防御更强。

俄罗斯经济和国防工业专家理查德·康诺利说，俄罗斯仍然有大量的军火和设备。他指出，据说俄罗斯的军工厂正在进行两班或三班倒生产，而且俄罗斯也有大量的旧坦克库存可以利用。

康诺利认为，随着时间的推移，短缺将成为问题，但更有可能导致部署过时的或维护不善的武器，而不是彻底的中断。

人，而不是机器

人力是一个更大的问题。

普京拒绝大规模征召义务兵和预备役军人。智囊团CNA的迈克尔·科夫曼说，俄军没有进行总动员，而是通过招募新兵来建立新的后备营，但要找到足够多的人是很困难的，政府不得不提供很高的薪酬，几乎是工资中位数的三倍，伤员和遗属也得到了慷慨的补偿。

俄罗斯议会杜马最近将参军的最高年龄从40岁提高到65岁，还试图吸引最近退役的士兵重新服役。

科夫曼指出，为了比平时更快地建立战备部队，新入伍的士兵，正与尚未部署的现役军官和现有旅的剩余装备混在一起。但一位西方官员说，以这种方式组建新部队，相当于“卖掉家里的银子”，分配给他们的军官和装备通常会被用来训练新的士兵，或者用于缓解战斗力下降的部队。

科夫曼说，俄罗斯实际上是在吃掉自己的部队，这将降低“战争努力的整体可持续性”。

俄罗斯缺乏训练有素的部队，是其在顿巴斯地区进展缓慢的原因之一。乌克兰尽管人口较少，但却有更多急于入伍的新兵，训练他们仍然是一个瓶颈，但只要有一点帮助就可以克服。6月17日，英国首相约翰逊提出了一个计划，即英国将每120天帮助训练多达一万名乌克兰士兵。

乌克兰也在接受越来越先进的西方武器装备。起初主要是短程、便携式反坦克和防空导弹，以抵御前进的装甲纵队和直升机。最近，美英和其他盟国一直在提供现代大炮和火箭炮，这在反击中会更有用。6月23日，乌克兰国防部长说，美国的HIMARS火箭发射器和精确制导弹药已经开始投入战场。

事实上，一些乌克兰官员，包括总统泽伦斯基，认为如果西方的援助规模够大够快，乌克兰可能会在冬季来临之前赢得战争。一位军事情报官员说，乌克兰发动反击的最佳时机将在10月下旬，届时其西方武器库存应该达到顶峰。他说：“我们需要让敌人感受到武器装备的全部威力。”

有人说，要把俄罗斯逼回战争开始时的位置，然后从实力上谈判达成和平协议”。

但这种乐观态度掩盖了几个巨大的隐患。首先，乌克兰部队已经用完了大部分弹药，而且由于国内没有补充生产能力，现在完全依赖外国援助。最近的战斗主要是长时间的重炮对轰，消耗弹药量惊人。

据美国陆军退役军官亚历克斯·韦尔希宁观察，拥有大量库存的俄罗斯，被认为正在不分青红皂白地进行轰击，而美国的全部年产量，却只够其火炮发射两周的时间。

尽管乌克兰一直在努力控制炮火使用，但北约国家可能很难提供足够的炮弹供应。

更重要的是，乌克兰支持者已经提供了他们武器库存中的很大一部分。例如，美国提供的7000枚标枪反坦克导弹，被认为相当于总库存的三分之一。西方国家的军队不想让自己的装备量降得过低，事实上，鉴于俄罗斯的侵略行动，他们中的许多人都希望增加供应量。

虽然美国和欧洲的经济规模远远大于俄罗斯，最终可以准备好生产乌克兰需要的任何东西，但炮弹和导弹产量不会在一夜之间翻倍。美国每年只生产2100枚标枪。韦尔希宁指出，美国小型武器工厂的数量，已经从越战时期的五家缩减到今天的一家。

维护所有先进的北约装备也很困难。美国和德国在几周内就教会了乌克兰士兵使用他们的榴弹炮，但学习如何修理是另一回事。大炮的使用是如此密集，以至于许多大炮已经坏了，被送到波兰去修理。随着HIMARS这样复杂的武器到来，以及乌克兰逐渐从苏式装备转向北约武器，问题会越来越严重。

也许最重要的是乌克兰如何部署新的武备。军援许多武器是在冷战时期设计的，正是为了对付乌克兰在顿巴斯面临的对手：一支使用重型火力的苏式军队。一些西方国家担心的是，乌克兰将试图针锋相对，与俄罗斯以炮火对决，从而以惊人的速度消耗其弹药。

英国国防部长华莱士在6月29日警告说：”如果想把HIMARS作为一种大面积打击武器，那将在12小时内耗尽弹药。

西方盟国希望鼓励乌克兰使用火箭发射器和其他远程系统，以符合其打“纵深战”的初衷：打击前线后方许多公里远的重要俄罗斯目标，如指挥所和铁路枢纽。有证据表明，乌克兰确实在协同努力，对顿巴斯俄军后方进行打击。

华莱士说，最近有五个俄军弹药库被炸毁，还有一些俄罗斯指挥部。

这提供了一条道路，即使不是走向彻底的胜利，也至少是让俄罗斯付出严重代价的对峙。西方官员怀疑乌克兰是否能够夺回自入侵开始以来失去的所有土地，毕竟，这场战争已经表明，防守比进攻要容易得多，而且俄罗斯军队已经牢固控制一些土地。

但是，如果乌克兰能够保持武器和弹药供应，并明智地使用新火力，就可以夺回小块领土，在俄罗斯的后方制造混乱，并在人员和物资方面，给在巨大战线上捉襟见肘的俄罗斯军队造成无法弥补的损失。

然而，乌克兰采取这种战略所需要的不仅仅是武器，政府也极度缺乏资金。

战争已经摧毁了乌克兰的经济。中央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估计，今年乌克兰的经济产出可能会缩减三分之一以上，堪比20世纪30年代美国的大萧条。更加乐观的分析认为，受影响最大的是被占领地区，其他地区的活动在3月暴跌之后已经有所恢复，目前的同比萎缩幅度可能达到15%。

无论怎样，乌克兰的公共财政已经被颠覆。政府不仅不得不把资金投入到武装部队上，而且还要为受伤、失业和流离失所的人提供人道主义援助，而且政府已经减税以帮助疲软的经济，其结果是每月出现约50亿美元的赤字。

在这种情况下，投资者自然不愿意向乌克兰提供贷款，鉴于经济的萎缩，加税会适得其反。政府正试图削减一些开支，比如最近削减了失业津贴。

西方已承诺提供大量援助，但援助的速度不足以平衡账目。因此，政府已经沦为印钞机。自入侵开始以来，中央银行一直在购买政府债券，速度不断加快。同时，为了稳定格里夫纳，正在消耗其外汇储备。

乌克兰的通货膨胀率已经达到18%，而且还在上升。如果西方国家允许政府的财政失控或经济停止运转，军事前景也将不可避免地变得暗淡。

相比之下，俄罗斯的经济状况看起来要好得多。在经历了西方猛烈制裁带来的短暂摇摆之后，卢布已经恢复了。对银行挤兑的担忧已经消退。

尽管西方公司已经尽可能多地撤出在当地商店和工厂的3000亿美元左右的投资，而且许多受过教育的俄罗斯人已经逃离了这个国家，但大多数预测者预计今年的经济收缩相对可控，部分原因是政府的大量支出。

普京经常坚持认为，制裁对西方的伤害比对俄罗斯的伤害更大。

事实上，制裁正在造成损失，主要是剥夺了俄罗斯经济的关键进口。汽车生产比入侵前的水平下降了80%以上，这部分是因为制造商从国外获得零部件很困难，也反映了消费者需求的下降。

5月份，经销商在俄罗斯只卖出了26辆保时捷，比前一年少了95%，俄罗斯升降机的产量下降了一半，这表明大型建筑项目的不景气。

关键部件的短缺，也是俄罗斯将军们的一个担忧。美国商务部长雷蒙多在5月告诉国会，“我们有乌克兰人的报告，当他们在地面上发现俄罗斯的军事装备时，里面装的是他们从洗碗机和冰箱里拿出来的半导体”。

尽管一些俄罗斯公司确实在制造计算机芯片，并且正在努力提高产量，但其产品比进口的更昂贵，也更落后。

但康诺利指出，到目前为止，受影响的俄罗斯军工厂似乎相对较少，也许是因为俄罗斯国防公司倾向于囤积重要部件，这是苏联中央计划的遗留问题。更重要的是，西方的制裁不是无懈可击的，而且由于其石油收入，俄罗斯有足够的钱来颠覆这些制裁。

一段时间以来，俄罗斯政府一直在寻求替代的供应链。英国智囊团RUSI的一份新文件指出，“世界各地的无数公司，包括捷克共和国、塞尔维亚、亚美尼亚、哈萨克斯坦、土耳其、印度和中国的公司，他们将承担相当大的风险来满足俄罗斯的供应要求”，中国已经表示愿意向俄罗斯飞机公司提供零部件。

事实上，普京似乎有信心，时间和金钱都在他这边。即使俄罗斯军队未能迅速推进，他们也已经成功地封锁了乌克兰的港口，扼杀乌克兰经济。尽管俄罗斯公众和精英阶层都不渴望战争，但普京无情的安全部队和精力充沛的宣传人员，也将异议控制在最低限度。

军队的大部分新兵和伤亡人员，似乎都来自较贫困省份的小城镇，这意味着俄罗斯的大城市被屏蔽在战争的最坏影响之外。

但是，普京为避免全面动员所做的努力表明，他对俄罗斯人是否愿意忍受一场漫长而血腥的战争并没有信心。同样，随着战争、西方制裁和精英移民的长期代价开始显现，商人和广大民众目前表现出的经济乐观情绪也可能消失。

许多乌克兰人担心，如果战争拖得太长，缺乏信心的普京可能会采取更无情的策略。例如，随着冬季的到来，俄罗斯可能会将电网和供暖设施作为目标，此举将给普通民众带来巨大的人道主义灾难。

然而，乌克兰人似乎正在为这样的困境做好准备。民调机构Rating的数据显示，现在有一半以上的人认为战争将持续至少六个月，比3月初抽样调查的10%要高。尽管如此，仍有整整93%的受访者表示，乌克兰最终将取得胜利，他们对此有不同程度的信心。

“乌克兰已经开始相信自己了，”Rating老板阿列克谢·安提波维奇说。

乌克兰人仍然坚决反对与俄罗斯谈判的想法，在3月下半月俄罗斯暴行被揭露之后，反对妥协的情绪占了主流，人们担心明斯克协议的重演：法国和德国斡旋的和平协议，在乌克兰土地上划出了新的界线，但从未满足过俄罗斯的胃口。

乌克兰不相信克里姆林宫会在完全投降之外的任何事情上停下来，乌克兰总参谋部前作战军官奥列赫·日丹诺夫说：“我们要么赢，要么输”。

乌克兰的盟友可能不会这样黑白分明地看待问题，事实上，普京可能发现这些国家比乌克兰人更容易后退。通过削减从俄罗斯到德国的主要管道的天然气出口，他证明自己很乐意把欧洲经济作为人质，来推进其战争目标。飙升的天然气价格和冬季经济上的严重短缺，几乎肯定会促使一些欧洲政府向乌克兰游说，使其接受不利的休战协议。

有几个欧洲国家，最明显的是德国，在开始向乌克兰提供重型武器方面的速度慢得令人痛苦。许多人仍然不愿意将他们运送武器的目标，描述为帮助乌克兰赢得战争。对于如何定义胜利，北约内部肯定没有达成一致意见。战争持续的时间越长，以及在惩罚性的能源价格和经济减速方面的成本越高，乌克兰的盟友就越不愿意提供无尽的武器和现金。

普京，似乎正在期望西方的决心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