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NN的Carlotta Dotto采访了数位在俄罗斯发动战争期间离开了俄罗斯的人们，这些人普遍年轻、受过良好的教育，并且没有被俄罗斯官方媒体报道所蒙蔽，虽然出逃的选择越来越少、成本也越来越高，但还没有成功离境的人们依然在努力尝试，从人才的角度来看，俄罗斯正在承受巨大的损失。

“如何离开俄罗斯？”在2月24日乌克兰被入侵后的一周内，这个词条的俄语版在谷歌搜索里创下了10年来的新高。

从莫斯科到西伯利亚的石油之都新西伯利亚，从圣彼得堡的知识中心到摩尔曼斯克的核潜艇基地，各地的俄罗斯人正在寻找出路，他们估计，这个被孤立和被战争撕裂的国家，将会有一个严峻的未来。

根据对搜索数据、移民数字和航班信息的分析，以及对专家、活动家和国内民众的采访，揭示了不能再生活在普京领导下的俄罗斯人，是如何在总统发动对外乌克兰战争和对内镇压中努力逃离的。

2月中旬至3月初，俄罗斯人在谷歌上对“移民”话题的兴趣翻了两番。围绕“旅行签证”的搜索几乎增加了一倍，而对于“庇护”的搜索更是增长了五倍多。

根据过去30天内的搜索内容，澳大利亚、土耳其和以色列是最热门的目的地，同时还有对俄罗斯友好的塞尔维亚和亚美尼亚，以及格鲁吉亚，俄罗斯军队在2008年入侵格鲁吉亚。

很难确定究竟有多少俄罗斯人真正离开了这个国家，或者有能力实现逃离。在大量航班停飞之后，财务限制、旅游价格的飞涨和有限的出境路线，使那些受够了普京的俄罗斯人陷入了困境。

居住在莫斯科的26岁数字营销人员维罗妮卡说：“2月24日，一切都改变了，我们的生活被分为之前和之后两个截然不同的部分。”

为了保护自己，她使用的是化名。她看到她的朋友和熟人在得知俄罗斯进攻乌克兰的几天后，就迅速收拾行李、放弃了租房协议，“带着他们的宠物去了埃里温（亚美尼亚首都）、（格鲁吉亚的）第比利斯和伊斯坦布尔”，但她不想仓促做出决定。

相反，她去参加了俄罗斯首都的反战抗议活动。

但到了3月初，维罗妮卡开始意识到，情况正在变得更糟。她告诉CNN：“警察开始直接从公寓里、地铁上带走活动人士，”她还说，警察来到她父母在西伯利亚的家中威胁她。

3月初，俄罗斯通过了新的立法，可以将发布或分享政府认为是虚假的战争信息的人送进监狱，最长可达15年。维罗妮卡说，他们甚至将使用“战争”一词定为非法。

然而，对她来说，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俄罗斯民众的普遍反应，她认为他们大多“相信了电视宣传。根据最近的一项独立民意调查，58%的俄罗斯人支持他们国家在乌克兰的军事行动，只有17%的人认为是俄罗斯主动挑起了乌克兰战争。

维罗妮卡说：“我大声疾呼，现在是我们抗议的时候了，我参加集会，给议员们写信投诉 ，然而，人们却在宜家的最后一个营业日去购物，我不想和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他们伤了我的心。”

维罗妮卡和她的伙伴开始了离开俄罗斯的绝望探索，她告诉CNN：“我们去哪里并不重要，我们只想逃离。”

在最近的一次演讲中，普京将不支持他的俄罗斯人称为“叛徒”，并将他们的离开定义为“社会必要的自我净化，这只会使我们的国家变得更强”。

俄罗斯总统说：“任何民族，尤其是俄罗斯人民，总是能够将真正的爱国者与人渣和叛徒区分开来，并像对待不小心飞进嘴里的小虫子一样简单地将他们吐出来，将他们吐在人行道上。”

然而，格鲁吉亚自由俄罗斯基金会主任埃戈尔·库罗普特夫表示，活动家、人权捍卫者和政治领导人大规模从俄罗斯撤离是一个明显的趋势。

他告诉CNN，那些留下来的人现在正受到威胁：“这个国家被一个独裁者占领。独立媒体被摧毁。社交网络，如Facebook和Instagram被封锁，同时对活动家展开了新的镇压。”

单程票

政治迫害只是一些俄罗斯人试图逃离的原因之一。此外，卡内基莫斯科中心高级研究员安德烈·科列斯尼科夫表示，一些家庭不相信国内的情况会改善，他们担心儿子可能被征召入伍，或者他们想让孩子接受西方教育。

尼古拉只有16岁（为了保护他，尼古拉是化名）。3月初，他的父母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将他送到格鲁吉亚的第比利斯，与已经在那里的哥哥们会合。他们希望他以后能在欧洲申请政治避难。

尼古拉告诉CNN：“在战争的头几天，我和我所有的朋友都去抗议了，有数百人被拘留。警察在街上拦住人们，有些人只是走路去商店，警察却要查看他们的手机、Telegram和社交媒体，然后警察把他们带走并拘留了他们。”

尼古拉的母亲观望了近一周，希望冲突能够缓和，但在3月2日，她让尼古拉做了新冠测试，并为他买了一张第二天去亚美尼亚埃里温的单程票。她说：“这不是商量，而是现在就走。于是，他与其他旅行者同乘一辆出租车前往第比利斯。

他告诉CNN：“战争开始时，有很多人来到这里。”他补充说，他遇到了他甚至都不知道已经搬到了格鲁吉亚首都的朋友，“你去买东西吃，你走进超市或商店，你会听到俄罗斯话，看到俄罗斯面孔，还有咖啡馆里，到处都是。对格鲁吉亚人来说，这也是一个新现象。”

据格鲁吉亚内政部长瓦赫坦·戈梅拉里称，自战争爆发以来，截至3月16日，有超过3.04万名俄罗斯人进入格鲁吉亚，超过1.78万人离开，这意味着当时有超过1.26万人在格鲁吉亚。

他说，这几乎是新冠疫情之前、也就是2019年时俄罗斯移民人数的14倍。此外，戈梅拉里称，自战争爆发以来，来到格鲁吉亚的白俄罗斯人几乎是2019年的10倍，2019年那会儿旅游业还很发达。

最后几架飞机

格鲁吉亚是仅有的几个负担得起、不需要冗长的签证手续就能接收逃亡的俄罗斯人的国家之一。其他选择包括后苏联国家，如亚美尼亚、阿塞拜疆和哈萨克斯坦。那些有经济能力的人通常会去热门度假胜地，如土耳其、埃及、阿拉伯联合酋长国和墨西哥等国家。

自2008年俄罗斯入侵格鲁吉亚以来，就再也没有直达格鲁吉亚的航班。但根据CNN对Flightradar24的数据分析显示，对于其他一些目的地，在战争的前两周，从俄罗斯城市出发的每日航班明显增加。

与冬季平均水平相比，飞往亚美尼亚的每日航班增加了近三分之一 ：3月6日，多达34架飞机从俄罗斯出发前往这个人口不足300万的国家。前往哈萨克斯坦和以色列的每日航班增长了约50%。土耳其、乌兹别克斯坦和阿联酋的航班平均每天分别增加一个、三个和四个。

目前还不清楚有多少乘坐直达航班前往邻国的人将留在那里，有多少人的目的是前往欧洲、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

那些足够迅速的人（并且拥有有效的申根区签证），在战争的头几天跳上了前往欧盟的最后一波飞机。Flightradar24的数据显示，在空域关闭前的几天里，飞往几个欧洲国家包括塞浦路斯、西班牙、芬兰和匈牙利的航班增加了。

但是，选择的机会很快就变少了，许多航线虽然仍然开放，但是承运人因制裁而无法获得保险或飞机租赁，导致航班无法运营。其中，俄罗斯人的两个重要的可选目的地的航空公司——哈萨克斯坦阿斯塔纳航空公司和土耳其航空公司，在3月中旬暂停了与俄罗斯的所有业务。

根据Flightradar24的数据，在战前的冬季，有超过210家航空公司在俄罗斯开展国际业务，但到3月初，这个数字已经下降到不到90家。3月初的数据显示，航班运营商飞往以前与俄罗斯相连的外国机场的数量不超过三分之一。

几乎不可能离开

维罗妮卡说，她和她的伙伴已经花了26万卢布（约2500美元）来买机票，这些航班全部被取消了，而且尚未退款。

她告诉CNN ：“我们先是买了3月5日去埃里温的机票，是俄罗斯s7公司的，但被取消了。然后我们在俄罗斯航空公司购买了3月8日去埃里温的机票，这个航班也被取消了。之后，我们从土耳其飞马航空公司购买了4月1日飞往伊斯坦布尔的飞机，今天我们发现它也被取消了。”

想走陆路出境也不容易，因为俄罗斯在2020年禁止公民通过陆地离开俄罗斯，官方原因是新冠疫情，只有少数例外。

维罗妮卡说：“现在，几乎不可能离开这个国家，即使有飞机票，那个价格对我们来说也太贵了。我们非常害怕。”

阿尔沙克·马奇扬和阿波丽娜·奥列尼科娃是一对已婚夫妇，他们住在莫斯科，是活动人士，他们也发现很难离开。他们告诉CNN：“人们正在大量购买前往亚美尼亚的机票。现在的票价比入侵前高出五倍。对许多人来说，这是不可能负担得起的。”

奥列尼科娃继续说：“还有乘汽车和火车离开的方案。现在要拿到签证超级难，你需要接种疫苗，但在这里你只能接种俄罗斯的疫苗。你不能购买外国货币。这就是为什么离开这么困难。”

俄罗斯的卫星五号新冠疫苗正在多个国家使用，并在全球范围内为数百万人接种了疫苗，但这款疫苗尚未得到世界卫生组织的批准。这使得前往众多欧盟国家和美国旅行的人面临更大的挑战。

由于逃离俄罗斯正变得越来越昂贵，很明显，基本上只有那些年轻、受过良好教育和高收入人群有能力离开。对俄罗斯来说，这主要是指科技阶层。

一些国际IT公司在入侵乌克兰之前的几个月里一直在转移员工，他们已经预见到了声誉和财务损失。大多数IT工作者，尤其是自由职业者，具有能够远程工作的优势，只需要一个银行账户和工作许可就可以。

在入侵发生后的几天内，多个社交媒体群组涌现，来自俄罗斯和白俄罗斯的同事或持不同政见者在其中分享可能的逃生路线信息。

在几十个专门用于迁移的群组中，光其中一个就有超过10万名用户，里面几乎有一半人每天都在线。数以万计的人加入了致力于迁往特定国家的小组，如亚美尼亚、格鲁吉亚和欧盟国家，以及讨论如何在国外找到工作机会的IT专家小组。

32岁的瓦西里是一位IT专业人士（为了安全起见，他也用了化名）在总统亚历山大·卢卡申科允许俄罗斯军队利用白俄罗斯作为攻击乌克兰的跳板后离开了白俄罗斯。

他告诉CNN ：“我选择格鲁吉亚是因为它不需要签证，它允许你作为自由职业者开设银行账户并通过这个账户收取工资。”

“我在格鲁吉亚感到安全，因为我的许多朋友也搬到了这里，第比利斯现在是一个小型的明斯克。”不过，他不认为所有的人都会留在格鲁吉亚，因为他注意到许多人只是在获得欧盟签证之前暂时在这里过渡。

鉴于这些离开俄罗斯的人的年龄和身份，不禁让人思考这次逃离对俄罗斯的未来意味着什么。

23岁的莫斯科人安娜说：“离开俄罗斯是一种特权，她现在住在格鲁吉亚。确实有一波聪明、受过教育、善良且有同情心的人离开了俄罗斯。”为安全起见，她的名字被更改。

俄罗斯持不同政见者现在被赶出了俄罗斯，这一事实可能会使任何社会变化在未来数月甚至数年内都很难看到。

俄罗斯总统不太可能会关心这个问题。格鲁吉亚自由俄罗斯基金会的库罗普特夫说：“普京并不关心人才流失，他只关心他的政权，对他来说，除掉持不同政见者，让每个人都保持沉默和恐惧就万事大吉了。”

奥列尼科娃补充说，她今年18岁，也想离开她的祖国：“他（普京）不明白，现在离开的人是俄罗斯最优秀的人才。”

“他们是科学家、记者、IT专业人才，这些都是最聪明的人，他们都在离开，因为在这里太危险了。”

“我希望人们能够在将来回来，为俄罗斯建设一个新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