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调查媒体ProPublica的克雷格·西尔弗曼、A.C.汤普逊、彼得·埃尔金德调查了脸书市场上的犯罪行为，并发现，脸书市场上充满了各式各样的诈骗行为，其中包括，用虚假或被盗账户发布广告欺骗潜在买家、销售被盗物品、发布广告后抢劫买家的钱款等等。一些脸书市场上的广告甚至造成了谋杀案。脸书防止欺诈的方法非常有限，但由于市场给脸书带来了大量利润，它并不急于整改市场。

多年来，卡曼·阿方索依靠脸书市场帮他的密歇根州的台球生意买卖二手台球桌。他从这个广受欢迎的网上市场获得了一笔稳定的收入。

然而，今年7月，阿方索的脸书账户被黑，并被用来发布了大约100条卖手机和车辆的诈骗信息。这些脸书市场上的广告引导买家与骗子控制的电子邮件地址联系。当顾客们两手空空时，他们通过电话和脸书私信向阿方索发出了愤怒的信息。

阿方索多次联系脸书，警告说他的账户被骗子劫持了。这个社交媒体巨头非但没有解决问题，反而禁止他使用市场，并一度将他的个人资料从平台上删除。

现在，阿方索在自己的家里也带着枪，他担心愤怒的脸书市场客户会跑来他家。

阿方索说：“我觉得我有麻烦了，有人会到我家来揍我。”  

“脸书市场”（Facebook Marketplace，脸书建立的第三方交易平台，类似淘宝）无疑是一个成功的商业案例。今年春天，它每月的用户数达到10亿，公司最近告诉投资者，市场是其最有希望的新收入来源之一。

这种增长部分是建立在脸书对平台安全性的保证上。

脸书表示：“市场能让你看到自己社区里的真实人物在卖什么。也可以看到他们在脸书上的公开资料、共同的朋友和卖家评级，所以你可以放心在平台上交易。”

这种信心可能是被误导了。脸书说它通过自动系统和人工审查的组合来保护用户。但本刊根据公司内部文件、访谈和执法记录进行的调查显示，这些保障措施未能保护买卖双方免受欺诈性广告、虚假账户和暴力犯罪的影响。

脸书市场的第一道防线是软件，软件在每条信息上线前都会扫描欺诈迹象或其他可疑信号。但市场的工作人员说，这些检测服务往往无法禁止明显的欺诈行为和违反脸书商业政策的广告。这些自动化系统还阻止了一些合法消费者使用平台。

媒体发现了一个假冒和可疑账户的网络，这些账户发布了可疑的男性保健品广告，违反了脸书的多项政策。脸书在获悉这些活动后，删除了数千条信息，并对100多个账户采取了惩罚性措施。在另一个案例中，脸书暂时禁止了一个业余欺诈调查员的账户，而这位调查员表示，是因为他对脸书市场上的诈骗广告提出了太多的投诉。

作为其自动化系统的后盾，脸书市场依靠咨询公司埃森哲雇佣的大约400名员工来回复用户投诉，并审查由软件标记的广告。据本刊了解，直到最近，脸书市场允许这些低薪的合同工管理网站，让他们基本不受限制地访问脸书私信的收件箱。

据埃森哲公司的现任和前任员工说，这种高级访问权导致工人们偷窥伴侣隐私等侵犯行为。这些员工说，他们所做的工作很少能成功地防止欺诈。

这家社交媒体巨头在监督服务方面的缺陷，使欺诈者更容易实施一系列的骗局。脸书市场内部文件、多个国家的执法公报和媒体报道都描述了涉及彩票号码、幼犬出售、公寓出租、PlayStation 5和Xbox游戏机、工作签证、体育博彩、贷款、户外游泳池、比特币、汽车保险、活动门票、疫苗卡、男性增强保健品、神奇的美容霜、车辆销售、家具、工具、运输集装箱、巴西雨林土地（BBC此前报道，部分巴西亚马逊雨林在脸书上被非法出售）甚至养鸡农场等五花八门的诈骗。骗子同时针对买家和卖家，造成经济损失，脸书账户被黑以及个人信息被盗。

自疫情爆发以来，美国各地的犯罪分子利用脸书市场进行武装抢劫，在ProPublica确认的13起案件中，还涉及了杀人事件。在引起关注的一个案件中，一名妇女被一名在市场上出售廉价冰箱的男子杀害。在ProPublica与脸书联系之前，这个被指控的凶手资料仍然在网上，他发布的销售广告也还在线。

在许多方面，脸书市场的缺陷反映了脸书对平台的监督方式。由于拥有约30亿人的庞大用户群，它迅速推出和扩大新产品，然后大量依靠自动化系统、低薪合同工和数量较少的脸书全职员工来执行规则。这种做法使错误信息在朋友圈中横行，使脸书群组成为暴力言论和激进主义的温床，并使骗子通过投放欺骗性广告赚取数百万美元。

脸书市场上的许多商业活动是完全合法的，所有连接当地买家和卖家的公司，这在行业内称为点对点销售，都会遇到用户安全和欺诈及其他犯罪问题。

主要的执法调查已经发现有犯罪团伙在亚马逊和eBay上销售赃物。根据一项统计，自2007年以来，分类广告网站Craigslist已经涉及130多起谋杀案。最近一连串与脸书市场有关的谋杀案发生在美国整体暴力犯罪率激增期间。

衡量脸书市场上犯罪活动的规模，或将其与竞争对手进行比较，是很困难的。联邦调查局的统计数据并没有有效地跟踪所有在线市场欺诈，也没有提供个别公司的案件发生率。联邦调查局的互联网犯罪投诉中心，即IC3，会收集消费者对所在线犯罪的报告，它在2020年记录了近79.2万起事件，比前一年增长了近70%。

脸书发言人表示，公司在自动化系统和审查员团队方面投入了大量资金，以防止市场诈骗和欺诈行为，并与执法部门紧密合作。他拒绝就个别案件或与脸书市场交易有关的暴力犯罪发表评论。

发言人德鲁·普萨泰里说，在脸书市场工作的埃森哲分析师过去是可以查看私信收件箱，但这种权限最近被限制在市场内交流的信息。

在其他公司推出打击诈骗和销售赃物的工具多年后，脸书市场也进入了互联网分类广告业。然而，专家和前雇员告诉ProPublica，尽管脸书拥有相当多的财政资源和监督在线活动的专业知识，但却未能建立类似的保障措施。

例如，eBay因引入第三方担保服务和为欺诈性汽车销售提供退款而受到赞扬，eBay还创建了一个程序，主动寻找在平台上销售的赃物。在与普遍存在的二手车欺诈行为斗争多年后，Craigslist业开始向用户收取发布汽车信息的费用，专家们说这减少了欺诈广告。

脸书、eBay和Craigslist等公司并不披露其网站上欺诈性信息的数据。Craigslist没有对多个评论请求作出回应。亚马逊和eBay则表示，他们不允许平台出现赃物或诈骗行为。

在阿方索的账户被黑两个月后，他仍然被禁止使用脸书市场，他说这种情况给他的生意造成了损失。

他说：“我基本上完蛋了，因为人们不会再使用Craigslist。我总是说，世界上将只剩下脸书市场和亚马逊。”

骗子们的新宠

脸书市场于2016年推出，此前这家社交媒体公司发现专门用于交易和销售物品的本地脸书小组备受欢迎。于是它创建了这项服务，作为一个专门的交易中心，人们可以在这里发布和出售二手物品，包括汽车、衣服、船只、玩具，并与通常居住在同一地区的买家取得联系，并完成交易。市场通过脸书移动应用程序上的一个突出标签进行了大力宣传。

当时，市场的产品经理鲍文·潘说，脸书将禁止违反规则的物品或卖家。但潘也强调，公司不负责保障交易。他告诉网络科技媒体TechCrunch，“我们认为我们的角色只是连接买家和卖家。”潘在2020年底离开了脸书。

几乎在第一时间，脸书就因为允许刊登武器、非法毒品和成人服务等违禁物品而受到批评，导致公司暂时暂停了市场的推广。

当它重新启动时，这项服务在爱淘便宜货的群体、小企业主和希望购买或出售家庭用品的人中迅速兴起。在推出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市场在一个月内就发布了1800万条信息。现在，市场已在150多个国家和地区提供服务。

与Craigslist等长期从事点对点销售的公司相比，市场立即拥有了优势。当时，有超过15亿人拥有脸书账户，他们可以立即创建会被相同地区的人看到的广告。市场还能在智能手机上无缝运行，而Craigslist直到2019年底才推出移动应用。

专家说，脸书市场提供了另一个卖点。与允许用户匿名发布信息的Craigslist不同，脸书市场的每条信息都与脸书账户相连，因此能够提供更多关于潜在买家或卖家的信息，从而增加了消费者的信任。

弗雷斯特市场咨询的副总裁兼电子商务首席分析师苏卡里塔·科达利说：“脸书比Craigslist多了一层安全保障，在Craigslist上，你可以编造一个电子邮件地址，没人知道你究竟是谁。”

根据弗雷斯特的一项调查，到2021年，市场在美国消费者中的受欢迎程度已经超过了其最接近的竞争对手Craigslist。调查发现，14%的人在脸书市场上买过东西，而Craigslist只有6%。两年前，只有6%的受访者说他们使用脸书市场买东西。

使这项服务受到用户欢迎的因素同样也使它受到犯罪分子和骗子的欢迎。据执法部门、零售业安全主管和密切跟踪欺诈事件的独立专家称，脸书市场的易用性、与全球主流社交网络的整合以及脸书先前存在的虚假和黑客账户问题，使平台成为有组织零售犯罪团伙和国际网络罪犯的最爱。

来自全球各地的诈骗者在市场上寻找受害者。负责帮助监管这项服务的工作人员说，许多骗局是由来自东欧和非洲国家的有组织团伙实施的。脸书市场的内部文件显示，脸书将几个国家确定为“高风险”国家，因为这些国家的人实施了大量的诈骗，而且他们经常以其他国家的人为目标。

脸书已将市场服务扩展到已知的欺诈热点地区。贝宁共和国是内部认定的“欺诈行为异常普遍”的国家之一。根据公司文件，在脸书市场在这个西非国家推出之前，那里的网络犯罪分子利用假的或被黑的账户发布针对其他法语国家人民的假贷款和男性保健品广告。然而，脸书于8月底还是在贝宁正式推出了脸书市场。

为了保护脸书市场超过10亿的月度用户，脸书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人工智能，在每条信息上线前进行扫描。工作人员说，这套系统经常无法识别骗局。一名现任的市场工作人员说，系统漏掉了明显的欺诈信号，如被黑的账户和可疑的低价商品。

脸书在美国、爱尔兰、印度和新加坡有大约400名这样的工作人员，由埃森哲雇用，每位工作人员每天通常需要处理600多起投诉或帮助请求，每起事件的处理速度不到一分钟，其中许多涉及脸书用户的金钱损失。

多名脸书市场的合同工告诉ProPublica，他们很少能（即使曾有过）在骗局发生前就阻止它们。合同工是在有人被骗之后才介入的，他们封禁欺诈者，在某些情况下还帮助将被黑的脸书账户恢复成原来的用户。

一位曾在脸书市场工作了大约两年的前合同工说：“这百分之百是事后反应，而不是主动防御。我不认为我曾经阻止过任何人被抢。”

市场合同工可以进入平台用户的脸书私信收件箱。据埃森哲现任和前任员工称，这种广泛的访问权限使他们能够阅读所有信息，但权限却被员工滥用。他们说，有些人窥探情侣隐私，结果被解雇。

前合同工说：“如果大多数人知道市场上这些随机的人可以轻易接触到他们的信息，他们会被吓到失禁。这很恐怖的，我们的工作并不需要这种全面的侵入性访问权限。”

例如，收件箱权限让分析人员看到一个账户是，否向不同的潜在买家或卖家复制粘贴相同的可疑信息，或将他们引向平台外继续进行诈骗。但据多名工作人员称，这种权限也为侵犯隐私打开了大门。

一位前工作人员说：“最让我震惊的是，培训中没有任何关于数据保护的指导。我在签署入职文件六小时后就获得了进入用户收件箱的权限。”

如果合同工试图查看用户朋友圈中某个人的收件箱，系统会提醒他们注意这种行为。如果工作人员试图访问脸书内的高知名度人士（如政治家或名人）的账户，或者试图访问脸书员工的收件箱，也会有弹出窗口。但据多个消息来源称，如果合同工访问私信收件箱，脸书员工是唯一被通知的人。

脸书发言人普萨泰里承认，员工以前可以访问用户的私信收件箱，但他说现在已经不这样了。他说，作为调查的一部分，工作人员现在可以查看用户信息仅限脸书市场，但他们没有权限查看完整的私信收件箱。他还说，工作人员会接受数据隐私培训。

他说：“我们根据当地法律制定协议，限制可以查看哪些脸书市场信息，并对未经授权的访问采取零容忍政策。任何被发现违反这一政策的人，无论是全职员工还是临时工，都会被解雇。”

ProPublica获得的内部脸书市场文件显示，脸书希望工人熟悉超过25个国家的几十种类型的欺诈。新的、普遍存在的欺诈行为被标记为“趋势”，并写明如何识别它们以及采取何种行动的信息，还有针对各国的文件。

作为例子，这些内部文件列举了牵涉到诈骗的特定脸书账户。公司似乎没有对其中一些账户采取任何行动。本刊发现，截至9月，有15个账户仍在活动。其中一个账户被认为参与了市场上广泛存在的骗局，这名用户声称出售非常抢手的PS5游戏机，但从未将它们交付给买家。这个账户属于阿拉巴马州的一名男子，他管理着一个名为“Playstation 5游戏机”的页面，以及一个名为“Playstation 5 订购”的脸书小组。他没有回应本刊的多次评论请求。

脸书没有披露统计数据，但市场的巨大规模表明，每天有成千上万的当面交易是由脸书促成的。自疫情发生以来，世界各地的警察部门都发出了关于诈骗的警告，并警告有帮派抢劫被脸书市场广告吸引的人。主要零售商的防损人员也在努力阻止有组织的零售犯罪团伙，这些团伙偷窃存货并利用市场平台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销赃。

加州零售商协会主席兼首席执行官雷切尔·米奇林说：“我上脸书市场，一下就可以看出有些东西是偷来的。有一个人在那里卖200瓶汰渍洗衣液。真的吗？谁会有200瓶汰渍？我们真的需要关注这些在线市场。”

即使用户被指控犯有与市场交易有关的暴力罪行，脸书似乎也不会禁止他们在平台上进行买卖。

ProPublica发现，有四个活跃的脸书账户被指控为与市场交易有关的谋杀案嫌疑人。其中，有两个账户在市场上仍有销售广告。

在宾夕法尼亚州，54岁的丹尼斯·威廉姆斯想购买她在脸书市场上发现的一台廉价冰箱。她最终因被多处刺伤流血过多而死亡。

根据法庭文件，26岁的约书亚·戈尔贡向警方承认，当威廉姆斯4月份来到他的公寓购买他发布的160美元的二手冰箱时，他捅了她。然后，警方说，戈尔贡用毯子裹住威廉姆斯，把她扔在他的浴室地板上，“让她死在了马桶旁边”。法庭记录显示，戈尔贡告诉警方，他偷了她的2019年雪佛兰创酷 SUV，并用她的钱买了海洛因。

截至今年8月，以Thraxx Mula为名的戈尔贡在脸书市场仍上有四个销售广告，在ProPublica与脸书联系后，他的账户被停用了。

ProPublica问脸书会如何处理那些犯下与市场有关的罪行的嫌疑犯账号，脸书拒绝发表评论。

这位前市场工作人员说：“市场很容易被盯上，犯罪目标主要是婴儿潮一代的老人，他们只是想卖东西，时不时地，不法分子会与市场上的人见面，用枪指着他们实施抢劫。”

据密切跟踪分类信息和市场行业的商业情报公司AIM Group的创始负责人彼得·佐尔曼说，脸书市场的增长与Craigslist的衰退相吻合。

佐尔曼说，Craigslist在处理诈骗和用户安全方面做得不好，但这些问题“放缓了，坦率地说，是因为Craigslist作为一个企业已经放缓了”。脸书市场的爆炸式增长使其成为骗子和困扰同类服务的安全问题的焦点。

他说：“总是会有那么几个骗子。脸书可以做得更多吗？当然可以。但他们是否比许多市场采取了更多措施？是的。但也许他们还需要做得更多。”

黑客攻击

根据专家、内部文件和ProPublica对数百个可疑资料的审查，黑客或伪造的脸书账户是困扰市场的大问题。这类账户给用户带来了虚假的安全感，他们以为这些账户是真的。

今年4月，休斯顿警方发布了一份公共警报，指出一名当地男子利用至少四个不同的个人资料发布虚假的脸书市场广告，然后抢劫前来与他会面的人。据警方称，男子使用了一连串不同的名字，但保持了相同的个人资料照片。

在其他案件中，网络犯罪分子黑进脸书用户的账户，并用来发布车辆、电话和其他高价值物品的广告。他们会说服买家提前付款。一旦收到付款，骗子就会切断联系，从不交付商品。除了让广告在普通买家看来是真实的外，使用真实账户会迫使账户被黑的人去跟受害者打交道。

台球公司老板阿方索在发现自己被黑后，向脸书求助，希望能确保其账户安全。几个星期过去了，没有任何回应。然后有人开始就一辆卡车与他联系。阿方斯的账户再次被骗子利用。本刊在他的账户上发现了三台不同车辆的78条信息。

他说：“我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发布这些信息的”。

阿方索再次尝试联系脸书，但没有得到答复，很快他发现自己被禁止在市场上发布信息，这切断了他生意的一个重要收入来源。他说，脸书市场上普遍存在的黑客账户可能吓跑了用户。

他说：“现在每个人都在黑进脸书市场，所以没有人会再相信它。”

在骗子使用他的账户投放了更多的欺诈性车辆广告后，脸书在8月删除了阿方索的脸书资料，而没有告诉他。他的账户最终在9月被恢复，但阿方索仍被禁止使用市场平台。

他说，脸书“从未给我回复，情况越来越糟”。

工人们说，阿方索的经历凸显了脸书市场的另一个问题。脸书的人工智能系统经常禁止合法卖家和小企业主的账户。据一位现任工作人员说，今年早些时候，曾一度积压了大约70万个被自动封禁的账户，这些账户的所有者曾向脸书上诉要求恢复。他们说，这个系统因可疑信号而自动封禁账户，并在近一年的时间里错误地封禁了很多合法账户。

脸书表示，它有自动化系统和人员团队，专注于禁止假货和调查服务中的黑客账户。它说，它正在雇用更多的人协助审查市场上的广告和标记受害账户。

汽车：利润与危险

在2019年的财报电话会议上，脸书首席运营官谢丽尔·桑德伯格指出，车辆广告是脸书市场上最有利可图的行业（之一）。

她说：“我们看到了很多兴趣，尤其是零售和汽车广告商的兴趣。”

然而，诈骗者也对脸书市场上的二手车业务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一位对整体趋势有深入了解的现任脸书市场工作人员说，二手车欺诈是脸书市场目前最大的问题之一。

诈骗者通常会发布带有多张吸引人的车辆照片的广告，其价格远远低于市场价格。当有兴趣的买家联系时，骗子会发送详细的信息，包括车辆的维护和所有权历史等。他们还可能解释说，价格低是因为车辆属于最近去世的亲戚，或者因为卖家是一名即将出国的美国士兵。

窃贼要求买家分享基本的个人信息，这样他们就可以通过第三方托管服务或eBay的车辆购买保护计划来安排他们谎称的安全交易，这项计划为与欺诈有关的损失提供高达10万美元的赔偿。然而，eBay的计划只适用于在eBay上购买的车辆。一旦买家向他们以为是合法的第三方汇款后，卖家就会切断联系。

路易斯安那州什里夫波特的IT顾问马克·里夫斯帮助管理一个专门揭露网上市场骗子的脸书小组，他说，他们中的许多人都在海外，并且已经从Craigslist转向脸书市场。

里夫斯说：“这些在美国以外的人应该被定义为经济恐怖分子，因为他们每年骗取数十亿美元，并逍遥法外。”

近年来，脸书市场的竞争对手采取了一些措施来控制骗子。在二手车欺诈在Craigslist上泛滥之后，公司在2019年实施了一项政策，要求人们付费发布二手车广告。专家说，这项改革促使Craigslist上的此类骗局有所减少。

eBay采取了几项举措来保护购买汽车的用户。自2016年以来，eBay车辆购买保护计划提供了高达10万美元的欺诈赔偿。公司还与一家在线托管公司保持合作关系，公司在车辆交易中充当中介，确保卖家得到付款，买家也收到他们购买的汽车、卡车、船只或摩托车。使用这项托管计划是自愿的。

然而，有时，脸书似乎对增加销售额比对安全更感兴趣。2017年，脸书市场推出了新的功能，如列出凯利蓝皮书（对各类汽车的标杆性估价）价值，以扩大汽车销售。为了教育用户了解脸书市场二手车诈骗的常见迹象，脸书的帮助中心提供了三个要点，并在一个更详细的指南中提供对二手车交易的指导。但它没有开发专用于阻止二手车欺诈的功能。

ProPublica采访了一位业余的欺诈猎手，他说他每天花几个小时在脸书市场上搜索欺诈性车辆的信息，并向公司报告，要求删除这些信息。这位因担心报复而不愿透露姓名的退休人员说，车辆骗子已经从Craigslist转向脸书市场。他在2004年首次注意到Craigslist上的欺诈性二手车帖子，并开始与网络犯罪分子联系，了解他们的策略，并通过电子邮件浪费他们的时间，分散他们对真正目标的注意力。

这位欺诈猎手在一封电子邮件中写道：“问题在Craigslist上越来越严重，直到最近Craigslist开始收取发布汽车广告的费用……我开始看到同一批人在过去一两年里大量转移到脸书上，脸书每天允许数以百计（甚至上千的）的这种情况。”

他继续说道：“情况越来越糟，没有地方可以寻求帮助”。

他分享了几个脸书市场上欺诈广告的例子，这些广告使用了一组1998年雪佛兰Silverado皮卡的照片，海外骗子在Craigslist的欺诈广告中已经使用这组照片多年，脸书现在是他们的新据点。”

9月，脸书暂时封锁了他的账户，不让他报告脸书市场上的可疑广告。一条自动信息说他在短时间内报告了太多的广告，引发了暂停。

他在一封电子邮件中写道：“脸书现在封锁了我，因为我报告了太多的诈骗网站。”他还说，脸书“已经失控，因为骗子在脸书市场无休止地发布假广告。”

专家说，诈骗广告里车辆的售价往往远低于广告内卡车或汽车的市值，描述中指示潜在买家通过电子邮件与卖家联系，并显示用户已经打开了“度假”功能，这使得人们无法使用脸书私信联系发布广告的账户，假冒或被攻击的账户经常发布几十个相同的车辆广告，目标是美国各地。

根据这些标准，ProPublica确定了数百个潜在的汽车、卡车和休旅车的诈骗信息，这些信息由属于房地产经纪人、音乐家和其他在美国的人的被黑账户发布。

但是，脸书的自动智能系统，经过自我学习本可以禁止或标记可疑的广告，却未能识别和删除明显的诈骗帖子。

在对低价卡车进行搜索后，ProPublica很快就被脸书的系统推荐了欺诈性卡车广告。

弗雷斯特公司的分析师科达利说：“问题又回到了脸书完全拒绝对平台上发生的所有事情负责，他们没有特别的动机来阻止这个问题。我认为，在我们整个社会中，关于在线市场最令人震惊的事情是，它没有规则和条例，对这类市场没有任何治理。”

根据警方通知、媒体报道和员工的说法，随着人们在疫情期间努力寻找住房或搬离都市，市场中欺诈性的公寓和房屋租赁广告也增加了。

诈骗者从合法的房地产广告中偷取照片，并将其重新张贴在假的脸书市场广告中，以低于市场的价格租售房屋和公寓。通常情况下，欺诈者使用属于房地产经纪人的被黑账户，使他们的房源看起来更合法。他们可能会告诉潜在的租户，由于疫情，无法亲自查看公寓，但会发送额外的照片和信息，让人们放心。骗子说服租房者能通过电子支付服务发送押金，并会承诺使用快递员发送钥匙，但钥匙从不会送达。

这种骗局在美国、澳大利亚、英国和加拿大等地都有受害者。安大略省特伦顿的一名男子在出售自己的房子时说，有人出现在他家门口，声称他们已经向他支付了租房的押金。

业主艾伦·巴拉奇告诉多伦多当地的新闻电视台CTV：“一位女士说：‘我给你寄了1000美元，我说你绝对没有寄给我。’”  

即使是那些公开藐视脸书政策的房源也在脸书市场上大行其道。

在浏览市场时，ProPublica发现了一个由数百个虚假账户组成的网络，这些账户发布了数千条关于男性保健品的信息，这些产品违反了脸书关于禁止可食用保健品和性定位产品的规定。

对账户简介、朋友列表和发帖模式的分析显示，这些虚假账户似乎由厄瓜多尔的人控制，他们经常说自己隶属于Omnilife，这是一家墨西哥企业集团，利用传销来销售健康产品。这些账户发布的西班牙语市场信息中，突出显示了女性的暗示性姿势和紧身衣。

这些广告通常以德克萨斯州的城市为目标，并附有文字，告诉男性他们可以增大阴茎或在床上持续更长时间。其他男性增强产品的广告中使用了黄瓜等其他阳具图像，并与摆出暗示性姿势的迷人女性相结合。这个网络中的一些账户还在市场广告中使用被脸书禁止的使用前后照片，推销减肥和男性生发产品。

ProPublica跟踪了市场上的多个卖家，并收到了两个Omnilife保健品的详细信息，其中一个卖家说含有“身体和肢体所需的营养物质，以实现强有力的勃起。” 两盒保健品的价格从129美元到159.99美元不等，每盒含有30剂。多个账户表明自己与Omnilife有关联，或在其个人资料或背景图片中使用这家公司的产品。一些虚假账户声称自己在美国，并使用了偷来的个人资料照片，而其他账户则将其位置列为厄瓜多尔。

脸书表示，它封了ProPublica标记的一些账户，禁止另一些账户在市场上发布信息，并要求大约100个账户提供额外信息，以帮助确认其所有权和真实性。

真正的获利者

随着脸书市场用户因诈骗和可疑产品而损失钱款，脸书的收入得益于一系列利润越来越大的脸书市场付费广告，这些广告与免费的脸书市场广告一起出现。

2017年，脸书开始在脸书市场上投放广告，这些广告来自数百万付费在市场上投放广告的广告商。从2018年开始，脸书还允许用户付费“提升”市场广告，以确保它能被更多人看到。据公司高管称，这些新产品是脸书最有希望的收入来源之一。

公司没有在财务业绩中列出市场收入，并拒绝与ProPublica分享数字。一位发言人说，在脸书大约850亿美元的年收入中，脸书市场仍然是很小的一部分。但是，脸书的高管们继续将这项产品吹捧为一个越来越重要的收入来源。

首席执行官马克·扎克伯格在之前的公司财报电话会议上称赞了脸书市场的广告增长。

扎克伯格说：“商业广告表现依然非常好，并有意义地推动了我们的整体业务，我们要把脸书市场建成了世界领先的购买和销售服务之一。”

追踪脸书市场骗局的路易斯安那州IT顾问里夫斯，批评脸书从虚假的车辆和房地产广告中获利。他曾与房地产经纪人等账户被黑的人交谈过，这些被黑的账户被用来在市场上发布广告。

他说：“脸书是一个帮凶，因为它接受了诈骗广告的钱。”

脸书表示，它在广告审查方面投入了大量资金，如果广告商的账户被入侵并被用来购买广告，它将把钱退还给广告商。

赃物转手平台

去年冬天，堪萨斯州的警察开始发布一份警报：最近几周，盗贼三次袭击一家设备租赁公司，偷走了两台焊接机、两台液压泵和一台发电机。

不过，他们最大的收获是一台白色和橙色的山猫牌挖土机，这种重型土方设备的售价可高达5万美元以上。

根据ProPublica获得的公告，一男一女从位于奥拉赫的联合租赁公司租用了这台机器，可能是使用了假身份证，但从未归还。窃贼随后在市场上列出了这台挖土机，最终以1.35万美元的价格卖给了一个不知情的受害者。

联合租赁公司和负责此案的奥拉西警方调查员没有回应评论请求。

专家表示，脸书市场和其他在线销售平台已经改变了盗窃业务，为小型犯罪团伙和大型黑社会行动提供了出售赃物的便捷途径。全国零售联合会是一个由连锁店和大型零售商组成的协会，其8月份的一项调查发现，69%的受访者在过去一年中发现有组织零售犯罪的增加。

零售业领袖协会的丽莎·拉布鲁诺说：“是在线市场推动了零售业盗窃案的增加。大肆盗窃这些产品的小偷需要有平台来销售他们的货物。”

防损专家和前检察官拉布鲁诺继续说：“在线市场提供匿名性。而且，他们很少有审查卖家或确保他们不出售赃物的制衡措施。”

加利福尼亚州零售商协会的米奇林指出，许多零售商雇用了一些团队，专注于阻止腐败的员工、偷窃者或针对仓库和供应卡车的盗贼所造成的库存损失。但这些防损调查员在与脸书这样的公司联系并指出被盗货物时，要求往往驳回或被置之不理。

她告诉ProPublica，“我们需要这些在线市场愿意坐下来与我们合作，我想他们也不希望这种犯罪活动发生在他们的网站和平台上。”

接受ProPublica采访的防损专家说，eBay对销售广告的监控远比脸书更积极。公司使用工作人员和自动工具，积极搜索可疑的广告和用户账户。2008年，eBay开始通过一项名为PROACT的计划与零售商分享信息，旨在阻止平台上的赃物销售。eBay表示，它遵守美国和国际隐私法，还为寻求可疑广告信息的执法机构创建了一个专门的门户网站。据eBay发言人称，去年它收到了来自美国执法机构的大约5000个信息请求。

联邦立法可能很快会迫使脸书及其竞争对手做出改变。伊利诺伊州的民主党参议员理查德·德宾今年早些时候提出的《通知消费者法案》（INFORM Consumers Act），是零售业对在线市场进行问责的尝试。法案要求在线市场核实平台上商品销售者的身份，以及其他改革。

购物安全美国联盟（Buy Safe America Coalition）是一个由传统零售商推动的立法团体，它的发言人迈克尔·汉森说：“市场已经成为现代当铺，但没有问责制，没有透明度，也没有实际地址供执法部门调查，它们提供的匿名性使它们成为犯罪分子围绕盗窃建立商业模式的安全空间。”

包括eBay、Etsy和亚马逊在内的公司都公开反对拟议的立法，说它会给卖家带来新的法规负担，并有利于大型实体零售连锁店。互联网协会，一个代表脸书和其他大型科技公司的贸易团体，已经站出来反对此法案。协会在一份声明中说：“大型零售公司需要解决自己的问题。”通知法案并不能阻止商店或网上的犯罪或造假行为，但它将暴露合法的小企业主的私人信息，其中许多是女性拥有的个人公司。”

与零售商的防损部门一起，州和地方警察往往承担着应对投诉和使用脸书市场及类似服务的犯罪行为的重任。在上个月的六天时间里，英国一个县的警察报告了21起与脸书市场有关的盗窃事件。

汉普郡警察局8月份的一份通知说：“我们敦促那些在网上销售高价值电器产品的人，特别是在脸书市场上，要保持警惕，因为有一些报告称，有人假装是‘买家’，在说服卖家他们已经通过银行转账付款后，就带走了货物。”

暴力犯罪分子

联邦调查局早就警告说，市场和类似的服务可能会被寻找好骗目标的犯罪分子所利用。

在2018年的一份公告中，联邦调查局的分析师说，“暴力犯罪分子非常有可能利用在线转售平台盯上受害者，并进行暴力抢劫。” 这份八页的情报简报鼓励调查人员“熟悉”脸书市场等其他11个平台。联邦调查局认为，武装抢劫可能会变得更加普遍，“受害者在出售和购买物品时都会受到伤害”。

从犯罪数据来看，无法判断此类事件是否真的增加了，统计数据的还不够细。脸书表示，它雇用了一个专门的团队，与执法部门合作，就各种要求提供信息和支持。

但很明显，脸书市场正被全国各地的犯罪分子利用。而且，至少在某些情况下，脸书市场的保障措施并没有阻止这些犯罪分子利用这项服务实施多起抢劫案。

今年年初，一名联邦法官判处一名密苏里州男子10年监禁，因为他利用脸书平台策划了三起武装抢劫案。检察官说，劫匪向一名受害者的腿部开了枪。 俄亥俄州警方在8月逮捕了一名少年，他们说他对通过市场平台策划的至少十几起抢劫案负责。当警察在一次突击行动中抓获他时，他当时拿着一把手枪。

这些抢劫案中，有几起以谋杀告终。

6月1日，凯尔·克雷格从他在密西西比州海湾的家中出发，向北开到55号州际公路旁的一个小而破旧的卡车站。他在脸书市场上安排购买一辆二手越野车。克雷格本应在卡车站与卖家（一个陌生人）见面。

当克雷格没有回家，也不接电话，他的亲人开始惊慌失措。

第二天早上，克雷格的祖母黛比·斯坦纳带着一个由多个朋友和亲戚组成的小型搜索小组出发了。通过使用一个智能手机应用程序，小组能够确定克雷格手机的确切位置，这个位置离西镇外的卡车站不远，西镇是密西西比州中部一个贫穷的农村偏远地区。

在那里，搜索人员发现克雷格的尸体躺在一个狩猎俱乐部使用的一片茂密林地中。他被枪击了20多次。

斯坦纳说：“就在那时，我们的整个世界永远改变了，”在验尸官将克雷格的尸体拖出森林后，斯泰纳哭着弯下腰，亲吻了他躺过的地面。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克雷格生前最后几个小时所发生很多事情仍然很模糊，但他的家人认为，引起他注意并把他带到霍姆斯县的脸书市场广告是一个用来引他步入死亡的陷阱。检察官已经指控五名男子和青少年与谋杀有关。所有五人都不认罪。

警长威利·马奇告诉ProPublica，他认为其中四名被告参与了大约一个月前发生的类似犯罪。那起案件的受害者是另一名男子，他在脸书上发布了一个二手越野车的广告，并应在距离克雷格尸体被发现的地点20英里处的一个加油站与潜在的买家见面。但当受害者到达加油站时，他被一群年轻人抢劫，他们偷了越野车并离开了。

马奇不确定这笔交易是通过脸书市场安排的，还是通过脸书上的非正式渠道。

马奇说到被告时表示，“我知道他们偷了很多四轮越野车，他们利用脸书做广告来出售这些车”。他补充说，检察官没有提出与抢劫有关的指控，因为他们专注于克雷格的谋杀案，此案更复杂，潜在的惩罚也更严重。

马奇说，克雷格是在试图购买越野车时被抢劫和杀害的。据其家人说，克雷格在被谋杀时携带了至少5000美元的现金。

他的家人说，这位26岁的年轻人花了十年的时间，先是在Craigslist上搜索在线分类广告，最近又在脸书市场上搜索他可以购买并转售的车辆，以获取利润。对克雷格来说，这是一份全职工作。

克雷格的未婚妻谢尔比·加布特并不认为他的职业有什么特别的风险；她主要担心的是，他在去收购或卖掉网上上发现的车辆的途中可能会发生车祸。她说：“对我们来说，这跟其他工作没两样，我从未想象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她最近在没有克雷格的情况下庆祝了他们儿子布兰特利的第一个生日。

她说：“失去克雷格对我来说是非常、非常大的打击。有些时候甚至很难从床上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