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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学人:战争正在使乌克兰成为西方式的公民社会

《经济学人》杂志在俄罗斯全面入侵乌克兰一周年之际,发表了一系列文章,这篇文章分析道:经过一场残酷的战争,乌克兰在许多方面都发生了深刻的转型,但其代价是惊人的。

乌克兰武装部队已经为2022年2月24日凌晨4:30开始的俄国入侵做好了准备,但许多普通的乌克兰百姓却没有。

斯维特拉娜·波瓦利亚耶娃是一名作家,她在凌晨5点左右,被24岁的儿子罗曼·拉图什尼叫醒。

她本想继续睡觉,但儿子坚持要母亲认真看一条消息。他说:“他们(俄国人)正在用该死的弹道导弹轰炸鲍里斯皮尔机场。” 

鲍里斯皮尔国际机场,是一座位于乌克兰基辅州鲍里斯皮尔的民用机场,距基辅市区29公里。这座机场是乌克兰最大的机场,提供全国主要的国际航班服务。 为了区别基辅国际机场,国际上称为基辅鲍里斯皮尔机场(Kyiv-Boryspil)。Gnesener1900, CC BY-SA 4.0 via Wikimedia

无论是否有提前准备,像拉图什尼这样的人立即投入了行动。当天晚些时候,他回来看望母亲时,身穿着军装,还拿着一把枪。

母亲歇斯底里地对他大喊大叫,不顾一切地阻止他去打仗,不想让他送命。

但她也知道,儿子很坚定,在阻止基辅一片树林被开发商推倒的抗议活动中,他曾面对死亡威胁。

正如她所担心的那样,自己的反对没有用。

拉图什尼并不是当天唯一有出人意外之举的人。当战斗机飞行员安德烈在飞行了近19个小时后终于下来休息,他累到不能再飞了。

指挥官要用勺子把炖肉送进他的嘴里,以便让他恢复。

维塔利·沙布宁无视自己的名字被列入了俄军奉命格杀的名单上,着手将他的反腐组织转变成一个支持武装部队的网络。

最为著名的是,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拒绝从这场攻击中逃身。相反第二天,他在基辅市中心发布了一段自己的视频,向乌克兰人保证,政府仍在运作。

他宣告:“我们都在这里,军队在这里。公民和社会都在这里。我们正在捍卫我们的独立,我们的国家。”

在泽连斯基勇气的示范下,乌克兰证明自己远没有俄罗斯和许多西方国家想象的那样脆弱。许多普通乌克兰百姓都渴望投身保卫战。在战争的过程中,乌克兰国家和公民的自豪感变得更加强大。

乌克兰总理杰尼斯·什米加尔说:“我们对自己的机构韧性有信心,但只有在2月24日之后,才敢确定如此。我们支付政府开支账单、收税、支持商业、提供服务并重组经济。我们的西方伙伴告诉我们,他们对我们的强大感到惊讶。”

总统顾问米哈伊洛·波多利亚克说,俄罗斯人“并不明白乌克兰是怎么回事”。俄国人很不喜欢看到乌克兰正在成为一个运转更为良好的民主国家,并断断续续但不可阻挡地向欧洲靠拢。不过,俄国人并不了解这一进程已经进展到什么程度。毕竟,从表面上看,乌克兰国家仍然被政治分歧所困扰,被腐败所迷惑,被强大的寡头所支配。

在2004年和2014年的十年间,乌克兰抗议者曾两次推翻了不受欢迎的政府。前任总统波罗申科是一位媒体和巧克力大亨,他被大选赶下台的部分原因是一连串的腐败丑闻。

乌克兰南部和东部的俄语居民,似乎与这样的局势发展相当疏远,他们的投票方式往往与乌克兰其他地区不同。在2014年,乌克兰没能阻止俄罗斯夺取克里米亚并在顿巴斯地区煽动叛乱。

但上述所有动荡,在揭示出普遍的不满和分裂的同时,也表明乌克兰公民社会正变得更有活力,随后的政治进程也对社会做出了更多反应。像沙布宁和自愿参战的拉图什尼这样的人,都参加了2013-14年的独立广场抗议活动,他们在人群散去后继续开展活动,前者是反腐运动者,后者是环保主义者。

乌克兰亲欧盟示威运动,也称广场革命(乌克兰语:Євромайдан,直译为“欧洲广场”)是一场始于2013年11月21日于乌克兰首都基辅独立广场的公开示威,至2014年2月21日乌克兰总统亚努科维奇叛逃俄罗斯,乌克兰最高拉达投票通过解除其职务结束。Lystopad, CC BY-SA 4.0 via Wikimedia

译注:广场革命的主要起因是亚努科维奇中止和欧洲联盟签署政治和自由贸易协议,并强化和俄罗斯的关系。另外,总统亚努科维奇2014年1月17日签署《乌克兰反示威法》,禁止几乎所有形式的抗议活动,而再度引发剧烈抗议。抗议群众主要的诉求是与欧盟签署协议、亚努科维奇下台、以及提前举行选举。为期93天的抗议活动中,示威镇暴已造成包括13名警察在内的至少125人死亡,1890多人受伤,还有65人失踪。

尽管媒体被国内寡头控制,但在互联网技术的推动下,新闻自由也出现了。因为大规模移民到欧盟国家工作,以及自由的旅行体制,都有助于发展出乌克兰对欧洲的亲和力。

同时,乌克兰国家遏制腐败的努力,已经成为破坏俄罗斯对乌克兰施加影响的主要方式和手段。

战争加速了所有上述这些趋势。

几乎在一夜之间,乌克兰国民基于地域的差异就消失了,而这些差异其实自2014年以来,无论如何都已经减少了。乌克兰的俄语居民在入侵中首当其冲,因为他们聚居在靠近俄罗斯边境的地方。这种不分青红皂白邪恶入侵,使他们对俄罗斯军人会有兄弟般仁慈的幻想破灭了。

根据民意调查员沃洛迪米尔·帕尼奥托(Volodymyr Paniotto)的说法:乌克兰境内约900万名讲俄语的人中,大多数人现在把乌克兰视为自己的祖国。他们中的许多人正在学习乌克兰语,并沉浸在乌克兰文化中。

而在以前,他们可能认为乌克兰文化是古板或狭隘的。

关于未来的乌克兰,更接近俄罗斯还是更接近西方的政治裂痕,也得到了决定性的解决。乌克兰已正式成为欧盟候选国。而在入侵发生前,这一步骤曾被认为至少是十年后才会发生的事情。

整整86%的乌克兰人希望祖国加入北约,而战前仅有一半。

与一年前相比,自称愤世嫉俗的乌克兰人越来越少;对未来表示乐观的人是原来的三倍半(达到了68%);乌克兰人对政府和机构的信任度也有所提高。入侵后,泽连斯基的支持率直线上升,从勉强达到30%上升到了90%以上。

政治分析家米科拉·达维迪奥克,把乌克兰全国对入侵令人惊讶的一致反应,比作蜂群的集群智能行为,“在正常情况下,蜜蜂只是嗡嗡作响,制造蜂蜜。但是,当一只熊试图偷走劳动成果时,蜂群就会一拥而上,并蜇伤熊。”

乌克兰人愿意凝为一体,反过来也反映了乌克兰的国家机构已经有了真正的改善,首先就是武装部队。当俄罗斯在2014年入侵克里米亚时,乌克兰时任最高将领维克多·穆任科说,他的军队“简直就是一片废墟,而且完全丧失了士气。”

当时乌克兰海军中的大部分人都投奔了俄罗斯,而不是抵抗。前总统波罗申科发起了全面的军事改革,美国、英国和加拿大先后派出了援助和顾问。每年都有五个营在乌克兰西部的一个军事基地里,接受美国教官的训练。

2017年,美国首次向乌克兰提供了标枪式反坦克导弹,在击退俄罗斯对基辅的进攻中发挥了巨大作用。

也许最重要的是:乌克兰军队的文化被改变了。参与这些军事训练的前美国陆军军官利亚姆·柯林斯说,当去年俄罗斯再次入侵时,“乌克兰已经建立了一支领导有方的专业部队,其军事文化鼓励低级军官们在战场上发挥主动性。”

乌克兰政府的其他部门,也表现出了非凡的适应能力。乌克兰国家铁路公司在战区开行列车,疏散公民和外交官;并将军队、物资运送到相反方向。

乌克兰政府的网络安全机构,利用国内最优秀的网络专家,针对世界上最顶尖的黑客提供强有力的防御;电力行业的工程师们夜以继日地工作,有时还穿着防弹衣,以各种方式把基础设施修复起来,和俄罗斯摧毁它们一样快。

乌克兰仍然有许多弱点,腐败继续困扰着国家。最近发生的一起涉及军粮合同价格过高的丑闻表明,即使在国防部,仍然有很多腐败官员。琐碎的政治斗争也没有消失,总统办公室疑虑于武装部队总司令瓦列里·扎卢日内的超高人气,似乎在限制他的作用。

瓦列里·费奥多罗维奇·扎卢日内(Валерій Федорович Залужний,1973年7月8日-)是乌克兰上将,自2021年7月27日起为乌克兰武装部队总司令,于次日也成为乌克兰国家安全与国防事务委员会委员。他因指挥乌克兰武装部队成功反击俄罗斯的入侵,被《时代》杂志评为2022年全球最具影响力的100人之一。Збройні сили України, CC BY-SA 4.0 via Wikimedia Commons

维塔利·沙布宁警告说:“当政治家开始干预并告诉军人该怎么做时,乌克兰将面临最大的危险。”

无论乌克兰取得了怎样的进步,都必须权衡战争的灾难性后果。数十万人已经死亡;整个整个的城市被夷为平地;在战争的第一天就迫不及待奔赴前线的拉图什尼,他的母亲母亲波瓦利亚耶娃说,在儿子最终在6月的一次侦察任务中阵亡前很久,她就已经感觉到他会阵亡。

分开时,她可以从儿子当时的脸上看到绝望的神情。她说:“这种痛苦是无法忍受的。”

她想起了儿子因阵亡而被浪费掉的潜力,说:“我们正在失去我们最好的人。如果我们真的要建立一个我们现在都渴望的现代化的、公正的社会,我们需要的正是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