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学人》杂志报道了开源情报的新近发展,社交媒体上的帖子和卫星图像提供了海量数据,这帮助乌克兰获得了耀眼战绩,但也会使人不知所措,无所适从。
1982年5月29日,罗伯特·福克斯刚刚在古斯格林(Goose Green)上空目睹了36小时的激烈交战,古斯格林是福克兰群岛上的一个偏远地区,当时英国和阿根廷正在争夺这个群岛。
这是战争中的决定性战役,最终英国获胜。
福克斯当时是BBC的记者,他很想告诉听众自己看到了什么。
他回忆说,自己花了10个小时才接通一艘英国军舰上的卫星电话。伦敦又花了八个小时解密他的信息。这个故事在24小时内没能播出。
福克斯说,电视记者们的情况更糟,他们拍摄的影像花了十天时间才传回本土。
在2022年11月,当乌克兰南部城市赫尔松被解放时,新闻报道只用了几个小时,甚至几分钟就涌了出来。在俄罗斯和乌克兰流行的通信软件电报(Telegram)上流传的图片显示,乌克兰士兵漫步到城市中心,乌克兰国旗飘扬在建筑物上。
而推特上的业余开源情报分析人员网络,通过能够定位的图像,即将树木、建筑物和其他特征与谷歌地图和类似服务的卫星图像进行比较,几乎实时跟踪了乌克兰军队的进展。
对专业人员来说,开源情报的兴起,改变了人们接收新闻的方式。在战争前夕,TikTok 上的商业卫星图像和俄罗斯军队车队的视频片段,让记者和研究人员证实了西方国家关于俄罗斯正在准备入侵乌克兰的说法。
加利福尼亚州米德尔伯里研究所(Middlebury Institute)的杰弗里·刘易斯(Jeffrey Lewis),利用谷歌地图的道路交通报告,确定了2月24日凌晨3:15在俄乌边境俄罗斯一侧出现了明显的交通堵塞。
他在推特上发文:“有一方在行动。”
不到三小时后,弗拉基米尔·普京发动了他的战争。
卫星图像在追踪战争进程方面仍然发挥着作用。在赫尔松攻势期间,可以在夜间和透过云层看到地面情况的合成孔径雷达卫星显示,在从赫尔松撤退之前,俄罗斯军队在第聂伯河上建造了浮桥;军队向东逃跑时,船只出现和消失。后来,俄罗斯军队在河的左岸沿着 M14 公路建造了新的防御阵地。而当乌克兰无人机在12月5日袭击了俄罗斯腹地的两个空军基地时,高分辨率的卫星图像显示了破坏的程度。
对2022年1月份整齐地排列在出发阵地上的俄罗斯陆军营级战斗队进行编号统计,卫星确实很适合,但要捕捉分散在广阔地区,并经常栖身于战壕或掩体中的连队可靠图像,就比较困难。
这场战争期间,最重要的数据储存库是电报应用。开源情报分析人员在电报频道中搜索,如拥有100多万追随者的 Rybar 账户,以获取战斗图像、前线的证词和部队的士气。
Rybar 频道并不中立,创始人曾为俄罗斯国防部新闻处工作,据说曾与俄罗斯雇佣军瓦格纳集团负责人,臭名昭著的叶夫根尼·普里戈津有联系。但是,这一频道对战场动向提供了相对准确和及时的描述——包括乌克兰9月对哈尔科夫的闪击,并且经常批评俄罗斯军队的作战方针。
电报已经成为俄罗斯极端民族主义者的一个平台,他们支持战争,但对战争的进程感到不满,对俄罗斯的军事领导层不满,电报上到处流传着俄罗斯军队没有基本装备的图片。
在10月初的赫尔松攻势中,一个惊慌失措的俄罗斯军人账户,甚至用电报绝望地请求空中支援。
瑞典国防大学的马修·福特指出,叙利亚内战的前十年总共产生了总时长长达40年的视频录像。而在乌克兰战争的前80天里,则有10年的录像。这意味着多出一个数量级。
对于寻求维护作战行动安全的军队来说,这种量级的数据是一场噩梦。2019年,在一系列的失误之后,俄罗斯通过了一项法律,禁止士兵上传敏感照片或视频。在战争开始前不久,俄罗斯开始关闭铁路追踪网站,掩盖了一个宝贵的数据来源。
俄罗斯还试图掩盖士兵制服上的臂章和车辆标记,以避免泄露整个部队的位置(译注:军队臂章上往往有所属部队的标记,可以对应到军兵种、番号等具体信息)。
去年10月,克里姆林宫开始打击电报平台上的知名批评者,比如伊戈尔·基尔金(Igor Girkin),他是一名立场强硬的前特工,2014年领导了俄罗斯在顿巴斯的代理人战争。
但他们仍然像以前一样喋喋不休。
今年元旦期间,至少有89名俄罗斯军人,实际可能高达数百人,在顿巴斯地区被俄罗斯占领的马基夫卡镇被乌克兰人袭击致死后,基尔金抨击俄罗斯将军的无能,称他们“不堪训练”。
俄罗斯也没有阻止信息的流动。
情报公司 Atreides 的开源情报分析员汤姆·布洛克说,“有很多经验教训正在缓慢地被俄国人吸取,但我认为那只是在电报平台上”,而在俄罗斯版本的Facebook,VKontakte(VK)上,“(信息泄漏)基本上和以往一样糟糕。有这么多带有地理标签的基地照片随时随地都在发布。”
这种粗心大意可能会带来致命的后果。
12月,一名俄罗斯军人,在 VK 上发布了部队驻扎在赫尔松省被占领地区萨希一家乡村俱乐部的照片。他的帖子包括一个确切位置的地理标签。乌克兰的炮火后来击中了这个俱乐部,此后这名军人再次发帖。伦敦大学国王学院的罗伯·李指出,这一次他上传了一段视频,显示了破坏的程度,实际效果上是给乌克兰提供了一个来自实地的打击效果评估。
随着俄罗斯动员数十万新兵,其中大多数人没有什么战场经验,而且接受过最少量的安全培训,这种脆弱性可能会增加。布洛克说:“他们中的很多人将在社交媒体上发帖视为工作的一部分。”
他回忆说,他在6月份跟踪了一名被派往赫尔松省的俄罗斯军人。这名士兵在从俄罗斯南部的罗斯托夫到赫尔松的路上,“义务性地”发布了他开车经过的每个村庄的照片,揭示了俄罗斯军队补给线的精确路线。
海军分析师萨顿(H I Sutton)使用合成孔径雷达图像来追踪船只移动,他说:“人们一直在努力关闭或限制情报收集,但情报工作本身在不断发展,人们如果足够敏锐,就会找到新的方法来弄清楚事情。”
他举了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的“资源管理系统火灾信息”的例子,这个系统使用卫星上的红外线传感器来探测活动火灾,最初是为了跟踪森林火灾等事情而开发的,而现在被用来识别导弹发射、炮火和爆炸,使研究人员能够辨别最新的战斗前线。
公开资料无疑有其局限性。
来自赫尔松的图像洪流以不同寻常的速度涌现,部分原因是兴奋的居民热衷于拍摄和上传录像。据《纽约时报》报道,有一次,在基辅附近的一支车臣部队把视频被上传到 TikTok,40分钟内乌克兰军队成功地确定了打击目标。
开源情报分析机构 HALO Trust的分析员 Andro Mathewson 说:但平均而言,图像需要一到三天的时间才能广泛流传并被确定地理位置。当一支部队被调离前线,并且军人们有时间和网络条件来上传录像时,图像往往会突然涌出。
公开资料也会带来某种形式的幸存者偏差,类似于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只能分析那些完成作战任务后返回的飞机,而不是那些被击落的飞机,从而得出错误教训的问题。
罗伯·李说:“我们看到的这场战争的视频不一定能代表它是如何进行的。”
他指出,被反坦克导弹击中的坦克,比被地雷击中的坦克更有可能被拍摄到。然而,据知情人士透露,乌克兰军队坦克的很大一部分损失是来自地雷。
在最近的一次谈话中,曾负责英国国防情报工作直至2022年的吉姆·霍肯霍尔将军,将老式的情报工作比作在组装一罐没有盖子的拼图,以显示出完整的画面,或者凸显出所有的碎片,“而开源情报的情况是:我们仍然没有盖子……但我们拥有的是几乎无限多的拼图碎片。”
其结果是,人们可以组装“几乎无限多的小图片”。
福特说,这创造了“分裂的现实”。他正在编写一部开源情报的战争史,并估计开源情报可以“以我们的情报标准”完成工作,这是军事史的一个显著加速。
但他承认,这个无限的拼图游戏带来了严重的挑战,开源情报有一个是有自欺欺人危险的问题,“按照我们想看的,而不是按照事实来提供情报。”
寒冷和饥饿的俄罗斯新兵蜷缩在战壕里的形象,描绘了一幅混乱的动员图。实际上,西方和乌克兰情报官员说,他们担心真正的俄国新部队是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组建的。
另一个问题是看到交战方希望你看到的东西。在战争的最初几个月,视频显示乌克兰的Bayraktar tb2无人机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攻击,其中许多都配上了动听的音乐。
这更像是一出戏。
英国皇家联合研究所的贾斯汀·布朗克在最近的播客中指出:“乌克兰很快认识到,作为极其有效的信息运营战略的一部分,这是他们拥有的一些最好的镜头。因此,乌克兰人储存了很多这样的录像,并不断地提供出来,他们去掉了日期、时间和地点标记,让人觉得这仍然是在发生的大事。”
尽管有这些限制,西方情报机构对开源情报的兴趣很浓厚。卫星图像是老生常谈了。美国拥有的历史已经超过60年,尽管从来没有这么多过。但在另一个世界里,电报频道源源不断地传递战场图像,这是一个新的和令人不安的世界。
霍肯霍尔将军说:“开源情报在我们目前的进程中贡献了大约20%,但可用性和机会意味着我们必须颠覆这一标准。与其在秘密情报的基石上撒上开源情报作为点缀,秘密情报反而应该是开源情报蛋糕的糖衣。最为重要的是,我们能够将这些东西融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