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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报自己公司的脸书内部吹哨人:“我爱脸书,我想拯救它”

华尔街日报的杰夫·霍维茨采访了举报脸书内部问题的弗朗西斯·豪根,她在举报脸书之前是一位产品经理,负责帮助解决脸书上传播的谣言和极端内容问题。但是她发现自己的努力并没有太多的成果,因为脸书更重视点击率和用户参与度,她期望通过自己的举报可以根本性改变脸书的运营方式。

脸书公司前雇员说,她的行动是为了帮助这家社交媒体巨头进行变革,而不是为了激起对它的愤怒。她收集的文件构成了本报的脸书档案系列报道的基础。

弗朗西斯·豪根(Frances Haugen)是一名前产品经理,受雇帮助防止脸书对选举的干扰,她说,公司对平台的潜在危害缺乏公开性以及不愿意解决其中缺陷的行为让她感到沮丧。她定于10月5日在国会作证。她还向证券交易委员会寻求联邦举报人保护。

豪根接受CBS的新闻节目《60分钟》的采访。来源:视频截图

在一系列采访中,豪根说,她在脸书工作近两年后,于5月离开脸书,她曾对帮助脸书修复弱点抱有很大希望。她说,她很快就怀疑她的团队能否对脸书产生影响。她说,她的团队没有什么资源,而且她觉得公司把增长和用户参与度的重视度远远超过对平台不良影响的关注,而公司早就通过内部的研究知道了这些影响。

豪根说,在她脸书工作的最后阶段,她越来越相信,公司以外的人,包括立法者和监管者,也应该知道她发现的情况。

她说:“如果人们因为我所做的事情而更加讨厌脸书,那么我就失败了。我相信真相与和解,我们需要承认现实。而这其中的第一步就是记录。”

脸书发言人安迪·斯通在一份书面声明中说:“我们的团队每天都必须在保护数十亿人公开表达自己的权利与保持我们的平台成为一个安全和积极的地方之间取得平衡。我们继续做出重大改进,以解决错误信息和有害内容的传播,说我们鼓励不良内容并且不作为,那是不对的。”

豪根今年37岁,于4月从脸书辞职。她又留了一个月来交接一些项目。她还通过公司的内部社交网络,即脸书的Workplace,筛选出她认为公司未能对用户的权益负责的情况。

她说,她对自己的发现感到惊讶,本报的系列报道部分基于她收集的文件以及对现任和前任员工的采访,描述了脸书的规则如何有利于精英阶层,其算法如何助长不和谐,以及贩毒集团和人口贩子如何公开使用脸书服务。一篇关于Instagram对少女心理健康影响的文章推动了上周参议院消费者保护小组委员会的听证会,在听证会上,立法者将披露的信息描述为一个“重磅炸弹”。

豪根说,她一直担心自己被抓,因为她在几周内查阅了数千份文件。脸书记录了员工在工作场所的活动,而她探索的某些网络内容,虽然是开放的,但与她的工作无关。

她说,她开始考虑给脸书的内部安全团队留下信息,以便他们在审查她的搜索活动时能够读到。她说,她喜欢她的大多数同事,并知道有些人会感到被背叛。她知道公司也会这么觉得,但她认为事关重大,她必须说出来。

5月17日,在晚上7点前不久,她最后一次登录,在工作场所的搜索栏中输入了她的最后一条信息,试图解释她的动机。

她写道:“我不恨脸书,我爱脸书。我想拯救它。”

守规矩的人

豪根在爱荷华州出生和长大,她的父亲是一名医生,母亲则抛开学术生涯,成为一名圣公会牧师。她说,她为自己是一个守规则的人而感到自豪。在过去的四次“火人祭”(内华达州一年一度的艺术祭典,以焚烧巨大的木头人收尾)庆祝活动中,她都担任护林员,负责调解纠纷,并执行社区的安全守则,火人祭是受湾区科技界和艺术界欢迎的年度沙漠庆典。

豪根曾在谷歌、Pinterest等其他社交网络工作,专门负责设计算法等工具,以决定向用户提供哪些内容。谷歌出资让她去哈佛大学学习,并获得了工商管理硕士学位。她在2011年回到公司,但却受到了自体免疫性疾病的困扰。

她说:“我从商学院回来后,我立即开始衰弱。医生们最初感到困惑。当她被诊断为乳糜泻(一种麸质不耐症),她手和脚的神经已经受到了持久的损害,使她处于痛苦之中。她从每天能骑自行车多达100英里变成连走动都很困难。

豪根于2014年初从谷歌辞职。两个月后,她大腿上的血凝块使她进入了重症监护室。

在她呆在家里的一年的大部分时间里,一个家里的熟人被雇来协助她跑腿,他成为她的主要伙伴。这个年轻人买东西,带她去看医生,并帮助她恢复行走能力。

她说:“这是一段非常重要的友谊,然后我就失去了他。”

这位朋友曾经持有自由主义的政治观点,他花了越来越多的时间阅读有关黑暗势力如何操纵政治的网上论坛。在一次采访中,这位男子回忆说,豪根曾试图干预,但没有成功,因为他倾向于神秘主义和白人民族主义的混合。他说,他切断了他们的友谊,离开了旧金山,但后来又放弃了这种信仰。

豪根的健康状况有所改善,她回到了工作岗位。但她说,失去友谊改变了她对社交媒体的思考方式。

她说:“研究错误的信息是一回事,因此而失去某人是另一回事。很多从事这类产品的人只看到事情积极的一面。”

被录用

豪根出席参议院的听证会。来源:视频截图

豪根说,2018年底,当脸书的招聘人员与她联系时,她回答说,如果这份工作涉及民主和虚假信息的传播,她可能会感兴趣。她说,在面试中,她向经理们讲述了她的朋友,以及她希望帮助脸书防止用户走上类似的道路。

她于2019年6月开始工作,是大约由200人组成的公民诚信团队的一员,这个团队专注于世界各地的选举问题。虽然这是脸书整体监督工作的一小部分,但这个团队在调查平台如何传播政治谣言、煽动暴力和被恶意政府滥用方面担当核心角色。

豪根最初的工作任务是建立工具,研究针对特定社区的潜在的恶意信息。她的团队由她和其他四名新员工组成,被要求在三个月内建立一个系统来检测这种做法,她认为这个时间表是不可行的。她说,她没有成功,并得到了一个糟糕的初步审核评分,她记得一位高级经理告诉她,脸书的员工能用所有人都认为少得可怜的资源完成他们要做的事情。

在她周围,她看到一小群员工在面对大问题。她说,负责检测和打击人类剥削(包括奴隶制、强迫卖淫和器官买卖等)的核心团队只有几个调查员。

她说:“我会问为什么不雇用更多的人,但脸书表现得好像它无力为这些团队配备人员。”

脸书的斯通说:“我们已经在人员和技术方面进行了大量投资,以保持我们的平台安全,并将打击错误信息和提供权威信息作为优先事项。”

豪根说,公司似乎不愿意接受改善安全的举措,如果这将使它更难吸引和增加用户参与度,这使她和其他员工感到沮丧。

链接诚信团队是一个负责“塑造健康的公共内容生态系统”的综合小组,2019年秋天,这个团队的一份报告中说,“我们做了什么?我们建立了一个巨大的机器,优化了用户参与度,无论它是否真实。”这份演示文稿提到了被疯传的错误信息和社会暴力。

豪根把自己和公民诚信团队看作一个人手不足的清洁队。

她说,她担心脸书可能会给首次接触互联网的社会带来危险,并认为缅甸由社交媒体引发的种族灭绝是一个典型,而不是一种偶然。

她与她的母亲,也就是一位牧师,谈起了她的担忧,后者建议她,如果她认为有生命危在旦夕,她应该尽其所能去拯救这些生命。

脸书的发言人斯通表示,公司的目标是为数十亿用户提供一个安全、积极的体验。他说:“让仇恨或有害的内容入驻对我们的社区不利,对广告商不利,最终对我们的业务也不利。”

2020年12月2日,团队的创始人和负责人萨米德·查克拉巴蒂召开了一次全体人员电话会议。豪根在旧金山的公寓里听到他宣布,脸书正准备解散一个规模更大的团队,并将其成员分配到公司诚信部的其他部门,这个团队曾负责提高平台内容的质量和可信度。

豪根和另一位参加谈话的人士称,查克拉巴蒂赞扬了团队所取得的成就,“牺牲了我们的家庭、朋友和我们的健康”。他宣布自己将休假充电,但敦促他的员工继续奋斗,并在发现脸书有可能将短期利益置于社区的长期需求之上时,“建设性地和尊重地”表达自己的观点。查克拉巴蒂于8月辞职。他没有回应评论请求。

会议结束后的当天晚上,豪根向几周前联系她的纽约时报记者发送了一条加密短信,鉴于她在一个部分专注于反间谍活动的团队工作,她特别谨慎,要求记者证明自己的身份。

几周后,美国国会大厦发生暴乱,她说,尽管内部普遍担心脸书的平台会助长危险的社会运动,但脸书公开淡化平台与暴力事件的关系,这让她感到很沮丧。

脸书的发言人斯通称,任何暗示公司导致暴乱的说法都是荒谬的,并指出公众人物在鼓励暴乱方面的作用。他说:“我们有与执法部门有效合作的长期记录,包括负责处理国内恐怖主义威胁的机构。”

3月,豪根离开了湾区,在波多黎各定居,期望继续为脸书远程工作。

公开论坛

豪根曾预计,脸书的Workplace中不会有太多未被报道或隐藏起来的东西。Workplace中的信息经常被泄露,多年来,公司一直在收紧对敏感材料的访问。

脸书Workplace界面。来源:网页截图

令她惊讶的是,她发现律师与客户之间的保密文件会被张贴在公开论坛上。给首席执行官扎克伯格的报告也是如此,有时是以草案形式,其中也包括公司高层管理人员的笔记。

她说,脸书的6万多名员工中,几乎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获取同样的文件。

豪根说,为了引导自己的调查,她追踪了她所欣赏的同事的职业生涯,跟踪他们的实验、研究笔记和拟议的干预措施。她说,这些工作往往以沮丧的“徽章帖”告终,即道别通知,其中也包括了对脸书未能对其造成的伤害负责的指责。这些研究人员的职业弧线最终成为提供给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国会议员和本报的材料的框架。

她说,她读得越多,就越想知道是否有可能安全地建立自动推荐系统,对于一个以设计自动推荐系统为职业的人来说,这是一个令人不快的想法。她说:“我很同情那些花了一辈子时间研究这些东西的人。想象一下,发现你的产品在伤害人们,这会让你不愿意看到并纠正这些错误。”

搬到波多黎各后,她在脸书的工作比她计划的更早结束。豪根说,脸书的人力资源部门告诉她,它无法迁就任何搬到美国领地(波多黎各属于美国的一个自治邦,并不算一个州)的人。于是在4月中旬,她同意在下个月辞职。

豪根继续从脸书内部收集材料,一直继续到她能进入系统的最后一小时。她联系了举报人援助组织(Whistleblower Aid)的律师,这个组织是华盛顿特区的一个非营利组织,代表举报企业和政府不当行为的人。

除了即将到来的参议院证词和提交给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的举报外,她说她有兴趣与各州检察长和欧洲监管机构合作。虽然有些人呼吁将脸书拆散或取消内容免责保护,但她并不认同。她说,这两种方法都不能解决文件中发现的问题,尽管脸书采取了许多举措,但它并没有解决或公开它所知道的关于其平台的不良影响。

脸书的斯通说:“公司在报告对应用程序做出改变的方面一直有着良好的表现,这是通过内部研究、外部研究以及与专家和组织的密切合作达成的。”

在豪根看来,允许外人看到公司的研究和运作至关重要,她还主张从根本上简化脸书的系统,并限制根据参与程度推广内容的做法,这是脸书推荐系统的一个核心特征。公司自己的研究发现,在用户转发和公司通过自己的机制推广的材料中,“错误信息、毒性和暴力内容极为普遍”。

她说:“只要你的目标是创造更多的参与度,优化点赞、转发和评论,你就会继续优先考虑极端化、仇恨的内容。”

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些自己想追求的商业想法,她想考虑脸书以外的东西。

她说:”我在寻找如何变快乐方面已经做得很好了,一直谈论那些让你伤心的事情不是让自己快乐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