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富杂志采访了乌克兰辟谣组织StopFake的总编辑叶甫亨·费琴科。他是一位新闻学教授，已经与俄罗斯的虚假信息网络斗争8年。凭借观察俄罗斯的信息网络，他提早预测到俄罗斯入侵的时间和借口，并利用各种渠道进行辟谣，已经取得了不少成果。

2014年俄罗斯入侵并吞并克里米亚后不久，一个由乌克兰记者和研究人员组成的团队推出了StopFake，这是一个事实核查服务，旨在反击克里姆林宫资金雄厚的虚假信息机器。

StopFake以微薄的预算运作，已经发展成为乌克兰努力保护国家免受另一种俄罗斯入侵者的重要力量，与那些深层造假者、雇佣水军和机器人军队竭力破坏真相、分裂民众、对国家民主机构播种怀疑的行动作斗争。StopFake的联合创始人兼总编辑叶甫亨·费琴科（Yevhen Fedchenko）说，揭穿这些谎言不亚于一场日常战斗。

他说，“这场战争是由虚假信息造成的”，反击的最好方法是自己学习虚假信息的黑暗艺术，以更好地了解和驳斥你的敌人。StopFake的工作主要由拨款资助，已被翻译成13种语言，并受到新闻自由倡导者的赞誉。

非营利组织“自由之家”，称其为追捕虚假新闻肇事者并揭露谎言的“黄金标准”。自由之家指出，其调查可疑说法，并发表详细报告说明为什么公众应该保持疑虑的做法，已经成为“其他中欧和东欧国家的典范”。

最近，StopFake向全世界展示了他们的工作成果。它的调查员驳斥了一个由俄罗斯媒体推动的，在网上疯传的故事，即优步禁止司机运送逃离战争的乌克兰人。为了增加报告的可信度，StopFake采访了优步在乌克兰的一位发言人，澄清优步公司没有这样的政策。在StopFake报道调查结果的几天后，优步宣布推出一项特别计划。这家叫车公司与英国红十字会合作，为进入波兰的乌克兰难民提供免费餐饮和乘车服务。数以千计的乌克兰人最终使用了优步提供的安全旅行计划。

现年46岁的基辅莫赫拉新闻学院院长费琴科向财富杂志讲述了他和他的大约20人的团队，在与俄罗斯利用互联网和电波来攻击他祖国的行动作斗争时，所吸取的教训。他坐在乌克兰西部一个未公开的地方，分享了他的经验，并就民主国家，包括个人、企业和组织，如何打击虚假信息活动提供了建议。

本采访经过编辑，为了使内容清晰简洁。

财富杂志：在战争之前，你在基辅工作。你现在在哪里？你能说说吗？

费琴科：通常情况下，我们都在基辅。但当入侵开始后，我们的团队需要转移到乌克兰境内外的不同地点，以确保我们的工作能继续进行。我们是一个小而灵活的团队。甚至在战争开始之前，我们就已经为这场战争做了准备。甚至在战争开始之前，我们就知道关于这场战争的一切。根据我们对俄罗斯虚假信息上升的分析，我们甚至知道它何时会开始。

如果你在收集那种情报，我可以理解你为什么不愿意透露你的准确位置。

对我自己和团队来说，肯定会有个人的安全风险。至于我自己，我知道俄罗斯已经准备好了名单，上面记录着他们认为如果要成功接管乌克兰，就应该被消灭的人。我就在这份名单上。这一定意味着我在做一些重要的事情。如果他们在找我，就能知道我不是在浪费时间。

你说你提前知道战争何时开始。你是如何确定的？

我们很早就意识到，虚假信息是他们战争努力的一部分。因此，我们的目标变成了：跟踪他们的虚假信息生态系统，了解它是如何运作的，谁是主要参与者，主要的叙述是什么，然后标绘出他们用来传播信息的主要平台。

我可以把它比作情报收集，比如追踪敌人的军事硬件动向。在入侵开始之前，我们看到很多人和项目在乌克兰边界周围定位俄罗斯的军事硬件。这里有数千名军队，那里有数百辆坦克。我们一直在做基本相同的事情，但是针对俄罗斯的虚假信息。我们一直在研究他们在推动什么样的叙事，如何用数量来衡量，即骗局和虚假信息的数量，以及他们如何推广。

因此，教训是：关注主要参与者、他们的行动和他们的言论。那么标绘完这些东西的结果是什么？

甚至在这次入侵开始之前，我们就知道关于敌人的一切。例如，我们一直关注的主要叙事最终成为俄罗斯发动这场战争的公开借口。当我们看到俄罗斯的法西斯主义叙事以及关于乌克兰的叙事（包括说乌克兰历史上并不存在，是列宁实际上创造了乌克兰），我们就可以看到，普京正在用这些叙事为战争奠定基础（编者注：在战争前夕，俄罗斯总统普京为入侵乌克兰进行辩解，将乌克兰描述为一个法西斯国家，并声称其西方盟友应对乌克兰的“纳粹化”负责，这一叙事在俄罗斯国内仍有大量支持，并被世界各地的普京拥趸重复）。

作为一个新闻项目，我们的工作是对叙事进行事实核查。我们从一开始就一直在对这类叙事进行存档。

有什么更大的目标？

我们计划利用我们的俄罗斯假新闻档案，来起诉俄罗斯的主要宣传者，那些与这场战争有关的人。他们不是记者。他们基本上是在参与这边正在发生的种族灭绝。我们已经收集了各种各样的证据。八年了。数以千计的例子。我们将与从事类似工作的非政府组织联合起来，对这些所谓的记者提出最有力的证据，他们在广播中，或在印刷品中，或在嵌入在乌克兰作战的俄罗斯军队的博客文章中，公开呼吁对乌克兰人进行种族灭绝。

在与普京的虚假信息机构的斗争中，你还学到了哪些经验？

这已经不是苏联时代的虚假信息。俄罗斯很久以前就知道，为了渗透到西方媒体，你需要看起来像西方的媒体系统，你需要听起来像西方媒体。你需要雇用西方的记者和编辑，以便看起来更有说服力。为了吸引当地受众，你需要讲他们的语言。

他们不再讲马克思主义或列宁主义了，因为几乎没有人对这个感兴趣。不，他们意识到他们需要谈论那些他们已经进入的国家的问题。他们现在从这些社会内部运作。

这是与苏联时代相比最大的变化，也是最成功的变化。

有许多俄罗斯宣传者在西方生活和公开工作，伪装成真正的媒体机构，如法国的今日俄罗斯（RT），或德国的Sputnik，甚至是地方媒体，在人们永远无法追溯到俄罗斯或克里姆林宫的资金的地方。通过制裁，我们看到了这些俄罗斯虚假信息机构失去了一些平台，但这只是冰山一角。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们的海外虚假信息系统仍然在完整运作。

以你的分析来看，这类虚假信息战术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渗透到当地的政治体系。他们通过关注当地的具体问题来实现这一目的。他们想让问题显得更大，让社会中的这些裂痕显得越来越大。这不是为了宣传俄罗斯的意识形态。这是为了播种对你的政府、你的媒体、你的民主制度、你的诚信、对你的当地社区的怀疑。

无论是民主，还是企业：该如何反击这些？

如果虚假信息系统有充足的资金，它就会不断地冒出来，一次又一次。所以我们要以类似的方式回应它。如果我们看到他们利用假新闻，我们就将驳斥假新闻。我们一次对抗一个假新闻。

另外，我们寻找空白点。如果你能找出空白点，就填补它们。因为如果你不这样做，虚假信息从业者就会代替你填补它。填补空白，我的意思是创造你自己的内容，解释你对某一问题的做法。通过这种方式，你就能创造你自己的叙事，讲述真正发生的事情。

此外，我们还用同样的内容进行反击。如果他们使用电视报道，我们将用电视质量的报道驳斥他们的信息。如果他们用基于文字的文章攻击我们，同样我们也会用文字回应。如果他们在社交媒体上，我们就在那里回应，在社交媒体上。如果他们把他们的故事翻译成不同的语言，我们就用同样的语言回应。我们找出他们的策略，并作出相应的回应。

这是有限制的。如果他们使用假新闻，我们不会用假新闻来回应。还有一件事：了解你的对手是谁，在我们的情况中，就是要进入俄罗斯人的大脑。我们发现，俄罗斯利用许多相同的网络和渠道来破坏西方对新冠的反应，后来他们又利用这些网络和渠道来推动他们对乌克兰的虚假宣传活动。

科技公司在帮助你们打击俄罗斯的虚假信息方面有多大帮助？

过去两年，我们一直与脸书母公司Meta合作，为他们做事实核查，作为第三方事实核查者。不过，其他平台对我们的合作请求反应不是很积极。例如，Telegram就是另一个俄罗斯平台，就像RT美国。还有就是TikTok，很多人使用它，但没有意识到它被用作传播针对乌克兰人民的虚假信息的平台。而TikTok上的内容规则是有限的。我没有看到很多TikTok打击虚假信息的例子。

你已经做了8年了。你现在被列入普京的公敌名单。你的国家正处于战争状态。你是否还乐观地认为虚假信息的力量可以被打败？

是的，当然。我们为揭露俄罗斯的虚假信息系统做出了很大贡献。现在如果有人说，‘哦，我代表俄罗斯政府或俄罗斯媒体’，人们就会质疑，‘我们能信任你吗？

这很重要。人们应该开始区分哪些消息来源他们可以信任，哪些消息来源他们不能信任，这是基本的。今天有一个巨大的事实核查社区在那里，我们正在学习很多关于全球虚假信息系统的知识。

问题是：我们如何才能将这些知识转化为实际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