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时报的Christian Davies介绍了即将在周三举行的韩国总统选举。本次选举被称为“最不受欢迎的选举”，因两位候选人皆丑闻缠身，部分原因是由韩国充满对立和腐败的政治体制。历年来，多位韩国总统皆因腐败等指控而入狱甚至自杀。而韩国的制度又使现任总统难以做出根本性的改革，特别是对韩国权力最大的财阀。

作为一个省长和一个中型城市的前市长，没有议会或内阁一级的经验，韩国下届总统候选人李在明（Lee Jae-myung）在很大程度上是个意外。这是因为三位知名度较高的左翼民主党候选人都退出了：其中一位因性侵犯而入狱，另一位在被其员工指控性骚扰后自杀身亡，还有一位因干预选举正在服刑。

这为李在明开辟了道路，他是一个潦倒的前工厂工人，为了向资深的美国左翼政治家致敬，他将自己的野心描述为想成为一个“成功的伯尼·桑德斯”。他是这场总统选举中最后剩下的两个人之一，这场选举，甚至以韩国持续了35年的民主狂欢的标准来看，也是分裂的和不光彩的。

李在明和他的保守派对手尹锡悦（Yoon Suk-yeol），一位前首席检察官和政治新秀，在这场被丑闻、互相诋毁、家庭大戏以及腐败、犯罪、裙带关系、欺诈、独裁倾向、迷信和滥用职权所定义的选战中不相上下。

赢家将掌舵这个世界第10大经济体，一个重要的美国安全盟友和制造业大国，位于东亚的中心，并怀有引领世界发展下一代技术的雄心。

但是，他也将继承并不愉快的在中美之间保持平衡的责任，与朝鲜的冲突尚未解决，社会和经济的紧张局势也不断加剧，而且人们对资产和房地产价格飙升、韩国大型企业集团和中小企业之间日益扩大的工资差距，特别是年轻人、女性和少数族裔所面临的挑战，都产生了诸多不满。

韩国作为一个管理良好的国家的声誉，因其对新冠疫情的处理而被增强，在2021年实现了4%的经济增长，同时避免了封锁，并将与新冠有关的死亡总数限制在一万人以下。然而，观察家们对自满的情绪提出了警告，他们担心这场被韩国人称为“不受欢迎的总统选举”，恰好代表了韩国你死我活的、互相诋毁的政治，这种政治也正在阻碍韩国应对长期挑战的努力。

首尔成均馆大学的公共治理教授李淑钟说：“韩国仍然有许多优势，包括一个非常能干的官僚机构和一个活跃的公民社会，他们越来越不能容忍滥用权力，更愿意向他们的领导人提出要求。但我们是世界上生育率最低的国家，我们的养老金制度是一颗定时炸弹，而且我们日益复杂的社会并没有得到代表。”

外来者

3月9日的竞选，被一位小党派的候选人描述为在“醉酒司机和新司机”之间选择，两位主要候选人在背景和经验上存在分歧，但因他们局外人的身份和强人形象而被连在一起。

57岁的李在明出生于韩国东部省份的一个贫穷的农村家庭，他在十几岁时遭遇工业事故，至今仍受到手臂被压断的影响。作为财政扩张的倡导者，他被崇拜者看作是一位强大的零售政治家（指四处通过小范围活动，吸引选民的政客），能把事情做好。在疫情期间，他在京畿道内推出了“抗疫基本收入”救助款，使巩固了他的声誉。

他也有一些黑历史，其中包括在担任律师期间谎称自己是检察官、酒后驾车和干扰公职人员工作的刑事定罪。

他还被指控与有组织犯罪有关联，因为他在担任城南市市长期间，因一起与房地产开发有关的巨大回扣丑闻而被调查。李在明否认有任何此类关系。

韩国选民还记得，在面对一位女演员声称她可以通过指认他身体的某个部位，来证明她提出的外遇指控时，他公开提出“把我的裤子脱下来”，以及他在一次家庭纠纷中对他的小姨子发起淫秽谩骂的录音被广泛流传。

李在明在1月份说，“每当我听到这是最不受欢迎的选举时，我都感到羞愧。我真诚地道歉。”

相比之下，尹锡悦是首尔精英阶层的产物。作为一名职业检察官，他因成功领导对保守派前总统朴槿惠和李明博的腐败和贿赂指控的起诉，而成为全国瞩目的明星。

他作为贪污克星的声誉为，他赢得了执政的共同民主党的文在寅政府内的检察长职位，但他在对自己的司法部长就所谓的大学招生丑闻进行调查后，与政府闹翻。2021年从文在寅政府辞职后，他直接进入政界，几个月后就获得了反对党人民力量党的提名。

这位61岁的老人被反对者指责为奉行他们所谓的“韩国特朗普主义”，因为他将在1980年屠杀抗议者的前专制总统全斗焕描述为“擅长政治”（李在明也曾称赞过这位前专制领导人）。他还受到了广泛的嘲笑，因为韩国媒体报道了他与巫师和算命先生的长期联系，以及对肛门针灸的偏爱，他否认了这些指控。

尽管韩国是经合组织中性别薪酬差距最大的国家，而且还有一系列针对韩国女性的数字性犯罪，但尹锡悦承诺废除韩国的性别平等部，将韩国的低出生率归咎于女权主义。他还被指责为“打反共牌”，因为他在Instagram上发布了一张自己购物的照片，手推车上的东西写着：“消灭共产主义者”。

斯坦福大学当代韩国学教授申起旭说：“这是韩国在民主时代所面临的最糟糕的两位总统候选人。无论谁获胜，我都担心韩国的民主状况。”

“赢家通吃的生存之战”

韩国的政治阶层，仍然由20世纪50年代至80年代末统治国家的专制政权界定。

一方是根植于这个政权及其同盟企业集团的保守派联盟，在中国和朝鲜问题上鹰派，强烈亲美，对日本和解，并与社会上保守的基督教运动有着密切联系。另一个是根植于民主反对派的进步联盟，对中国和朝鲜持和解态度，对美国在朝鲜半岛的作用不那么热心，对日本更公开地持对抗态度。

进步人士由过去的异见者所领导，其中许多人曾遭受国家机构的压迫，他们认为自己的历史角色是根除旧专制秩序的腐败残余，并追求与朝鲜的和平与和解。但是，许多保守派认为他们的进步派同行是伪君子，一心想着复仇，对国家安全态度软弱。

兰德公司的韩国政策主席埃里克·莫布兰说：“我们需要记住，韩国经历了一个非常残酷的独裁时期，而且没有一个严肃的过渡性司法程序。这个国家实际上已经取得了显著的进步，在许多方面，它一直是克服那种暴力的案例研究。”

1987年韩国第一次民主总统选举的获胜者，陆军将军卢泰愚，在其保守派继任者担任总统期间，因与1980年南部城市光州的抗议者被屠杀有关的贿赂、叛变和叛国指控而入狱。但是，2000年代末，进步派总统卢武铉在其保守派继任者李明博的领导下被调查并随后死亡，这标志着保守派和进步派之间一触即发的冲突升级了。

2009年，卢武铉在贿赂调查的压力下跳崖自杀，而正是在卢武铉的门生、现任总统文在寅的领导下，尹锡悦负责了对李明博和朴槿惠的起诉和监禁。

李淑钟说，“监禁前独裁者是民主化进程的一部分，但监禁卢武铉的意图创造了一种新的情况。”

她认为，这种政治功能失调因专制时期的其他遗留问题而加剧。与朝鲜冲突的持续威胁以及前政权的，由国家指导的资本主义经济模式意味着权力集中在青瓦台，使总统对名义上独立的机构，包括所有重要的国家检察官，具有巨大的正式和非正式影响力。

李淑钟说：“公众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期望，它植根于威权时代，即总统的存在是为了解决他们的所有问题。不幸的是，精英阶层缺乏节制，并且不愿妥协，愿意利用公共机构来调查、惩罚和清除反对者。”

“这使得每次选举都成为一场赢家通吃的生存之战。”

全能的财阀，即历史上与韩国国家上层交织在一起的家族企业，所扮演的角色使情况变得更加模糊不清。李明博和朴槿惠入狱的部分原因，是他们分别从韩国市值最大的公司三星的历任高管那里拿走了数百万美元。

35年的民主总统选举

韩国民主选举的总统年表

1987

卢泰愚，保守派。他于1996年被判犯有叛国、叛变和腐败罪，并被判处17年监禁。他于1997年被赦免

1992

金泳三，保守派。他是30年来的第一位文职总统

1997

金大中，进步派。他是2000年诺贝尔和平奖得主。

2002

卢武铉，进步派。他在卸任后因受贿被调查。他于2009年自杀身亡。

2007

李明博，保守派。他在2018年因受贿、贪污、滥用权力而被定罪，并被判处15年监禁，目前仍被拘留。

2012

朴槿惠，保守派。她于2017年被弹劾，2018年因腐败和滥用权力被定罪，并被判处22年监禁。她在2021年被赦免。

2017

文在寅，现任总统，进步派。

首尔国立大学公共管理研究生院的经济学教授朴相仁说，财阀势力继续扭曲经济，并腐蚀韩国的公共生活。

他认为，韩国经济的命运，以及每个总统的命运，在很大程度上仍然取决于少数公司和经营这些公司的家族的投资决定。反过来，这些公司又依赖于监管者和检察官的好感，而这些监管者和检察官都对青瓦台心怀感激。

朴相仁说，结果造成一种互惠的“恩惠”文化，这种文化延伸到为有利的媒体报道付钱，以及提供富足的卸任后职业生涯。这意味着，当新政府上台时，它拥有对其前任进行调查的所有弹药。

朴相仁说：“不仅仅是政治家受制于财阀的金钱，律师、法官、官僚和记者也是如此。没有人可以摆脱它。”

李淑钟补充说：“在韩国，总统的任期为五年。但一个财阀家族却永远统治着。”

青瓦台的权力

文在寅的支持率为40%，当他在5月将总统职位正式移交给继任者时，他可能会以自1987年来韩国所有离任总统的最高支持率卸任。

崇拜者们提到了文在寅任期内令人印象深刻的经济增长以及他对新冠疫情的稳健反应，而民意调查显示，许多韩国选民也赞赏文在寅对朝鲜外交的不懈追求。

但批评者认为文在寅的成就与他在大规模反腐抗议中，以及朴槿惠被弹劾后当选时的对全面改革承诺形成鲜明对比。

文在寅在2017年的就职演讲中承诺，“正如我在竞选期间所承诺的那样，我将优先考虑创造就业机会。同时，我将把财阀改革放在首位。在文在寅政府的领导下，‘政商勾结’将彻底消失。”

而文在寅去年默许提前释放因贿赂朴槿惠而服刑的三星继承人李在镕，更让改革者感到失望。

其他人则指责文在寅追求他所说的“根除根深蒂固的罪恶”，从而使韩国的政治冲突循环持续下去，许多人将此理解为对保守派的全面清洗。

斯坦福大学的申起旭说：“文在寅是以改革和提升韩国民主的任务当选的，但他错过了一个黄金机会。他这一代人更擅长为民主而战，而不是践行民主。”

一些分析家担心，文在寅未能改革国家，反映的不是缺乏意愿，而是在现有体制下，进行结构性改革几乎无法克服的困难。

青瓦台的权力受到所有总统任期限制的制约。观察家们说，在实践中，这抑制了有意义的改革，因为总统们在五年任期的最后几年里，在他们的权力开始流失之前，会追逐引人注目的倡议和短期胜利。

首尔国立大学的朴相仁认为，除非韩国的政治阶层鼓起勇气放松财阀对经济和政治的控制，否则随着社会不平等现象的不断加剧，韩国的政治和经济进步有可能受到阻碍甚至脱轨。

朴相仁说，“经济集中是现在经济和社会所面临的结构性问题的根源。当我们还是一个发展中国家时，它是有效的。但它扼杀了创新，阻碍了改革，并加剧了不平等。我们谈论日本‘失去的十年’（指90年代泡沫经济崩溃后的经济不景气），但我担心韩国正在进入自己的失去的十年。”

但渣打银行韩国研究主管朴崇勋（音）认为，韩国近几十年来的成功表明了这一体系的持久优势。

朴崇勋说，“韩国的经济政策最终是由技术官僚管理的，他们以一种干净和稳定的方式管理这个系统。的确，财阀的运作并不总是符合更广泛的公众利益，而且不平等是一个问题。但很难看着韩国的经济并说它运作不良。”

经济学人信息部的国家分析师薛飞（音）补充说。“韩国的政治当然是对立的，而且有很多丑闻。但总的来说，公民自由得到尊重，法治得到维护，公民的积极性和参与度很高。”

评论员指出，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许多韩国人对这种对立的政治阶层的挫折感，迫使两党都向民粹主义的局外人候选人伸出橄榄枝，其中一个承诺经济正义，另一个承诺刑事正义，他们两人似乎都可能使冲突持续下去。

斯坦福大学的申起旭说：“如果李在明获胜，民主派就会控制青瓦台和议会，使他们很难被追究责任。但如果尹锡悦获胜，他可能会觉得检察院是他唯一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