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omas L. Friedman在纽约时报发表评论，认为普京和乌克兰的关系发展到如今这样剑拔弩张的地步，美国和北约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西方总是故意强化俄罗斯的好战，但是在北约扩张对俄罗斯的冲击方面却总是轻描淡写地带过，再加上俄罗斯经历了经济放缓的十年，普京急需挑起别的矛盾来转移人们对他失败领导的注意力。几个因素加在一起，导致了乌克兰目前的局面。

当像乌克兰这样的重大冲突爆发时，记者们总是问自己：“我应该去哪里找答案？”

基辅，莫斯科，慕尼黑，华盛顿？

在这种情况下，我的答案是，这都不是。理解这场战争的唯一地方，是在普京的脑袋里。普京是自斯大林以来最强大的、不受约束的俄罗斯领导人，这场战争的时机是他的野心、战略和怨恨的产物。

但是，说了这么多，美国也不是完全没有为他火上浇油。

怎么说呢？普京认为乌克兰离开他的势力范围的愿望，既是一种战略损失，也是一种个人和国家的耻辱。在周一的演讲中，普京简直是在说，乌克兰没有要求独立的权利，它是俄罗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其人民“与我们有血缘、家庭关系”。

这就是为什么普京对乌克兰自由选举的政府进行猛烈的攻击，感觉就像是一次地缘政治的荣誉谋杀。

普京基本上是在对乌克兰人说：“你们爱上了错误的人，你们不能跟着北约或者欧盟跑（他们中更多的人希望加入欧盟而不是北约），如果我不得不把你们的政府打死才能把你们拖回家，那我就会这么做。”

这是丑陋的、内心深处的东西。然而，这里有一个相关的背景故事。普京对乌克兰的依恋，不仅仅是神秘的民族主义。

在我看来，有两根巨大的木头在为这把火加油。第一根木头是美国在20世纪90年代考虑不周的决定，即在苏联解体后任由北约扩张。

第二根木头更大，是普京如何讽刺性地利用北约向俄罗斯边境的扩张，来拉拢俄罗斯人站在他一边，以掩盖他领导力的巨大失败。普京完全没有把俄罗斯建设成一个能够吸引邻国而不是令它们排斥的经济模式，也没有留住最有才华的人，这些人排队申请去西方的签证。

我们需要看看这两跟木头。大多数美国人很少关注北约在20世纪90年代末和21世纪初，向波兰、匈牙利、捷克共和国、拉脱维亚、立陶宛和爱沙尼亚等东欧和中欧国家的扩张，这些国家都曾是前苏联的一部分，或者在其影响范围内。这些国家为什么想加入北约并不难理解，因为希望在苏联的残余继承者，俄罗斯攻击时，美国和西方国家为它们提供保护。

神秘的是，为什么美国（在整个冷战期间，美国梦想着俄罗斯有一天会有一场民主革命，有一个试图将俄罗斯变成一个民主国家并加入西方的领导人），会选择在俄罗斯处于弱势时，迅速将北约推到它的面前。

当时，包括我在内的一小群官员和政策学者也提出了同样的问题，但我们的声音被淹没了。

在克林顿政府的高层，最重要的也是唯一的声音，来自国防部长比尔·佩里，他提出了这个问题。多年后，佩里在2016年《卫报》的一个会议上回忆起那个时刻：

“在过去的几年里，大部分的责任都指向普京采取的行动。但在早些年，我不得不说，美国应该负起主要责任。真正使我们往坏的方向发展的第一个行动，是北约的扩张，把东欧国家带进来，其中一些国家与俄罗斯接壤。”

“当时，我们与俄罗斯密切合作，他们开始习惯于北约可以成为朋友而不是敌人的想法……但他们对北约就在他们的边界上感到非常不舒服，他们强烈呼吁我们不要继续进行。”

1998年5月2日，在参议院批准北约扩张后，我立即给乔治·肯南打了电话，他是美国成功遏制苏联的总策划者。肯南于1926年加入国务院，1952年担任美国驻莫斯科大使，可以说是美国最伟大的俄罗斯问题专家。虽然当时他已经94岁了，而且声音很虚弱，但当我问他对北约扩张的看法时，他的思维很敏锐。

我在此分享肯南的完整回答：

“我认为这是一场新冷战的开始。我认为俄罗斯人将逐渐作出相当不利的反应，这将影响他们的政策。我认为这是一个可悲的错误。这完全没有理由，没有国家在威胁其他任何国家。这种扩张会让这个国家的开国元勋们死不瞑目。”

“我们已经签署了保护一系列国家的协议，尽管我们既没有资源，也没有打算以任何严肃的方式这样做。（北约扩张）不过是一个对外交事务没有真正兴趣的参议院的一个轻率的行动。令我困扰的是，整个参议院的辩论是多么肤浅和无知。我特别困扰的是，有人提到俄罗斯是一个渴望攻击西欧的国家。”

“难道人们不明白吗？我们在冷战中是与苏维埃共产主义政权产生了分歧。而现在，我们正在背弃那些发动了历史上最伟大的不流血革命，以推翻苏维埃政权的人。而俄罗斯的民主即使没有更先进，至少也跟我们刚刚签署的这些国家一样先进。当然，俄罗斯会有不好的反应，然后（北约扩张者）会说，我们早跟你说过俄罗斯是这样的，但这种观点是错的。”

这正是眼下正在发生的事情。

可以肯定的是，冷战后的俄罗斯演变成一个自由主义体系（就像二战后的德国和日本那样），并不是什么有把握的事情。事实上，鉴于俄罗斯在民主方面的经验不足，这个机会很渺茫。但我们中的一些人当时认为，这是一个值得争取的机会，因为如果它被纳入而不是被排除在一个新的欧洲安全秩序之外，即使是一个不太民主的俄罗斯，对威胁其邻国的兴趣或动力可能会小得多。

当然，这些都不能成为普京分裂乌克兰的理由。在普京的前两届总统任期内（从2000年到2008年）他偶尔会抱怨北约的扩张，但没有进一步的行动。当时油价很高，普京在国内的受欢迎程度也很高，因为在共产主义崩溃后，经过十年的痛苦重组和贫困化，他正带领着俄罗斯个人收入的飞速增长。

但在过去的十年里，随着俄罗斯经济的停滞不前，普京要么进行更深入的经济改革（但这可能会削弱他自上而下的控制力），要么加倍推行其腐败的裙带资本主义的强盗统治。

普京选择了后者，美国企业研究所的俄罗斯专家、《叶利钦：革命生涯》（Yeltsin: a Revolutionary Life）一书的作者莱昂·阿隆（他现在正在写一本关于普京和俄罗斯未来的书）说，为了掩盖和转移人们对他的这种选择的注意力，普京将自己受欢迎的基础，从“作为俄罗斯新财富的分配者和经济改革者，转变为祖国的捍卫者”。

而就在普京出于国内政治原因，选择成为民族主义复仇者和永久的“战时总统”时，正如阿隆所说，他为了争取俄罗斯人民的支持而能够利用的最好的感情牌就是，北约扩张。

从那时起，他就一直在打这张牌，尽管他知道北约并没有计划接收乌克兰。

国家和领导人面对羞辱的通常反应有两种——侵略或反省。在中国经历了来自西方的“百年屈辱”之后，邓小平领导下的中国基本上是在说：“我们要给你们看，我们会按照你们的游戏规则打败你们。”

当普京在苏联解体和北约扩张后感到被西方羞辱时，他回应说：“我会要你们好看，我将击败乌克兰。”

是的，事实比我所说的要更复杂，但我总体观点是这样：这是普京发动的战争，对俄罗斯及其邻国来说，他是一个糟糕的领导人，但美国和北约在他的演变中并不只是无辜的旁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