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学人指出，由于俄罗斯一再对北约施加压力，使原本名存实亡的北约反而恢复了活力，各个成员国因为俄罗斯的威胁而团结一致，但是，要解决乌克兰危机，这还远远不够，需要北约、欧盟和美国统一战略，共同解决。

普京在克里姆林宫的巨型椭圆桌既夸张又俗气。坐在距离外国访客很远的位置，可能是普京保持社交距离的方式，但这也暗示着俄罗斯领导人与他的客人、法国总统马克龙之间存在着鸿沟，同时也可能凸显了外交官们的担忧，他们觉得普京拒人以千里之外。

当普京在乌克兰周围的边界上集结了大约13万军队时，没有人能够声称读懂了他的心思。他是否要在欧洲发动自柏林墙倒塌以来的最大战争？或者，这一切都是虚张声势？

2月7日，为了了解普京的意图，马克龙成了今年第一位访问莫斯科的西方重量级领导人。在抵达俄罗斯之前，法国总统说他不相信“奇迹会自己发生”。经过五个小时的会谈，马克龙没有获得明确的结果。

第二天访问基辅时，马克龙说，普京承诺，俄罗斯“不会成为边境局势升级的原因”。俄罗斯政府否认了这一点，并对马克龙进行谈判的资格不屑一顾。

普京的发言人德米特里·佩斯科夫说：“法国只是北约成员，不是北约的领导人。另外一个国家才是这个集团的管理者，那么我们能谈些什么交易呢？”

总而言之，唯一重要的对话者是美国。

普京则对北约发起了又一次猛烈的攻击。他说，乌克兰必须遵守2014-15年的明斯克协议，更确切地说，是按照俄罗斯的理解去遵守这项协议。

这位俄罗斯领导人粗暴地说道：“我的美人，无论你喜欢还是不喜欢，都得接受。”

他大概是引用了一首关于强奸和恋尸癖的淫秽歌曲的歌词。马克龙长期以来一直希望与普京改善关系。他的风险在于，如果他的外交出错，他会被视为一个骗子，或者更糟的是，被视为俄罗斯侵犯乌克兰的帮凶。

然而，除了与普京交谈，没有其他选择。俄罗斯集结了欧洲几十年来的最密集的火力。乌克兰被三面包围。俄罗斯的两栖攻击舰正聚集在黑海。2月5日，美国表示，俄罗斯已经部署了入侵乌克兰所需的70%的兵力，这意味着攻击可能“随时”开始。

北约担心，本周开始的在白俄罗斯举行的大型军事演习，可能是在为攻击提供掩护，而且可能与核演习同时进行。具有核能力的俄罗斯轰炸机已经在波兰附近巡逻。

北约不会为乌克兰而战。

相反，美国和欧洲已经采取了三管齐下的应对措施：向乌克兰提供武器，并威胁称，如果俄罗斯发动袭击，将对其实施前所未有的经济制裁；通过在中欧和东欧部署额外的部队来保证盟国的安全；以及通过外交手段来阻止普京的行动。

德国新任总理奥拉夫·肖尔茨将紧随马克龙之后，于下周访问基辅和莫斯科。“魏玛三角”（法国、德国和波兰的领导人）已经召开了一次会议。“诺曼底模式”（法国、德国、俄罗斯和乌克兰的官员）于2月10日进行了协商。如果成功的话，接下来可能会举行一场诺曼底峰会。欧洲人都希望，只要俄罗斯愿意继续谈论，那就表示它还不会开枪。

马克龙有更大的野心。随着德国老牌总理安格拉·默克尔的离开，他可以称得上是欧洲的资深政治家。除了避免战争，他还想解决乌克兰的地位问题，将欧洲推回到外交舞台，并最终在欧洲大陆建立更大的“欧洲主权”和新的安全秩序。

关于军事对峙，马克龙警告说有可能会出现“白热化”现象。但法国和德国的外交官对宣布俄罗斯的集结意味着“迫在眉睫”的入侵更加谨慎，美国和英国的态度也是如此。

欧洲官员现在看到了一条避免冲突的道路（尽管这条路很狭窄），即通过诺曼底模式与俄罗斯谈判，这是俄罗斯和乌克兰可以进行直接谈判的平台。尽管普京要求停止北约向东扩张，甚至缩减其目前的军事部署，但最让他烦恼的似乎是乌克兰。

自2014年以来，乌克兰已经转向了西方阵营，当时一场叛乱推翻了俄罗斯支持的专制总统维克多·亚努科维奇。这促使普京吞并了克里米亚，并在东部的顿巴斯地区煽动了一场分裂主义叛乱。

在枪口的威胁下，乌克兰的下一任当选总统波罗申科接受了明斯克协议。但这些协议内容故意设置得模糊不清。在安全方面，协议要求停火、从前线撤出重型武器、交换战俘和撤走“外国军队”，即俄罗斯军队。在政治方面，乌克兰同意修改宪法，分权，举行地方选举，并给予顿巴斯特殊地位。最后，乌克兰得以重新获得对其边界的控制权。

巴斯顿的特殊地位将有多 “特殊”、上述协议的步骤顺序、以及因冲突而流离失所的150万顿巴斯人是否拥有关于未来的发言权等问题，都没有明确的定义。实际上，乌克兰的法律在这里不能适用，顿巴斯会拥有自己的地方民兵。

在俄罗斯看来，明斯克协议的目的是创造一个特洛伊木马，让俄罗斯控制乌克兰。

波罗申科在2015年试图通过议会推动一项温和的修宪方案，这引发了民族主义者的激烈抗议，导致几名国民警卫队人员死亡。但是，出乎人们意料的是，乌克兰并没有因此崩溃，反而熬过了这一关，幸存了下来，并巩固了自己的地位。

乌克兰稳定了经济，建立了军队并使其现代化。正如乌克兰国歌的第一句词说的那样：“乌克兰还没有死”。虽然波罗申科不能执行明斯克协议，但他也不能抛弃它们。随着乌克兰危机的再次爆发，欧洲领导人正在敦促波罗申科的继任者弗拉基米尔·泽连斯基重新恢复明斯克协议。

但是，执行这些协议变得非常困难。俄罗斯已经加强了对分离领土的控制。它建立了一支估计为4万人的部队，消灭了一些不安分的指挥官，并安置了自己的领导人，向顿巴斯的居民分发了数十万本护照，其中许多人去年在俄罗斯的议会选举中参与了投票。

按照俄罗斯的条件，将顿巴斯重新纳入乌克兰，可能意味着乌克兰作为一个主权国家的终结，或者说许多乌克兰人担心会演变成这样的局面。一种担心是，导致“联邦化”的宪法变革，将使顿巴斯（也就是俄罗斯）拥有对乌克兰西倾政策的否决权，尤其是在加入北约的问题上。另一个担心是，这将从内部腐蚀乌克兰，因为这使得俄罗斯有更多的途径来干涉乌克兰内务。

正如乌克兰在线周刊《Zerkalo Nedeli》所指出的，迫使乌克兰制定明斯克协议是“缓慢而痛苦的处决，不是通过射击，而是通过注射致命的毒药”。随着泽连斯基的支持率下降到25%以下、迫在眉睫的能源危机、再加上生活成本的上升，如果乌克兰人将明斯克协议视为一种出卖，泽连斯基将面临大规模的抗议。

避免走芬兰路线

然而，一些资深的乌克兰政治家，包括前内政部长阿瓦科夫和波罗申科，认为乌克兰比看上去要强大。他们认为，虽然普京会努力迫使乌克兰交出主权，但经过近八年的战争，乌克兰的军队（欧洲最大规模的军队之一）已经变得更强大。这一点，再加上来自国外的坚定支持，可能解释了为什么乌克兰的精英们表现得相对平静。

波罗申科说：“我的信息是，不要相信普京，不要害怕普京。力量和决心是唯一有效的语言。”

乌克兰可能能够履行一个达不到普京要求的明斯克协议版本。例如，它可以同意与新任命的顿巴斯地区领导人进行谈判，条件是俄罗斯必须撤走其代理部队。或者，它可以同意举行选举，并将已经在乌克兰其他地区发生的政权去中心化假装是顿巴斯的“特殊地位”，只要不违反乌克兰的法律。同时，普京可能会盘算，等待泽连斯基动摇和经济危机的发生可能比战斗更危险。

一些分析人士认为，俄罗斯至少需要70万人才能占领乌克兰。

这场危机的一个特点是，尽管北约没有人认为乌克兰适合很快加入联盟，但面对俄罗斯的威胁，北约也不可能永远关闭其“门户开放”政策。一些欧洲外交官认为，如果乌克兰宣布中立，就像奥地利和芬兰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所做的那样，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在被问及“芬兰化”时，马克龙曾无意中透露，这是“摆在桌面上的一个选项”，但他坚持认为，有创意的谈判者必须“发明新东西”。俄罗斯外交官表示，他们可能会考虑这个想法。

问题是，乌克兰已经把加入北约的雄心壮志写进了宪法。此外，芬兰和瑞典与北约的关系非常密切，而且与北约的互动也非常好，这说明也不一定非要成为北约正式的成员国。

事实上，俄罗斯的野蛮行为正在这两个国家内部引发一场关于加入的辩论。此外，芬兰、瑞典和奥地利都是欧盟国的成员，普京也不喜欢欧盟。

诺曼底进程给了法国和德国一个在与俄罗斯的会谈中占有一席之地的机会。迄今为止，会谈一直由美国和北约主导，这是因为俄罗斯只向这两个国家提交了新条约。法国虽然是北约的成员，但对于他们仅仅能够得到从美国而来的“汇报”感到愤怒，这并不令人意外。

两年前，马克龙宣布北约因双重弊病而“名存实亡”：在特朗普的领导下，美国不再愿意保证欧洲的安全；一些成员，如土耳其，在欧洲的“周边地区”不与盟友协商就单方面行动。

然而，从那时起，北约已经恢复了令人钦佩的活力。在拜登总统的领导下，美国对俄罗斯的集结敲响了警钟，并协调了西方的反应。慕尼黑安全会议主席沃尔夫冈·伊辛格说：“普京给北约打了一针强心针。”（慕尼黑安全会议是一个跨大西洋的年度谈话会，于每年的2月18日开始）。

冷战结束后，北约对其角色长达30年的担忧已经烟消云散。然而，在巴尔干地区进行“区域外”的军事行动，在阿富汗发生了反叛乱行动之后，欧盟又回到了原点，即保卫盟国的领土。欧盟各机构之间关于欧盟是否应该拥有自主防御能力的争论，目前已经平息。

在这场危机中，欧盟被排挤到一边，这或许是不可避免的。自从法国在1954年阻止了建立一个拥有泛欧军队的欧洲防务共同体的想法以来，欧洲一体化主要通过经济手段来实现。然而，法国现在大力推动欧盟建立自己的军事能力。

北约恢复了活力

大西洋主义者长期以来一直担心，在最好的情况下，欧盟能够复制匮乏的军事能力，在最坏的情况下，它会导致美国远离欧盟。随之而来的妥协造成了欧洲结构和倡议中的一大堆缩写名词，却几乎没有增加额外的军事力量。

例如，自2007年以来，欧盟有两个战斗小组，每个小组约有1500名士兵，据说可以在短时间内进行部署。尽管这两个小组执行了一些临时性任务，但从未投入过战斗中。在抵御俄罗斯的过程中，包括法国在内的北约成员国单独或集体地拿起了大棒，派兵增援它们的东欧盟友。

北约秘书长延斯·斯托尔滕贝格说：“欧盟无法保卫欧洲。”

他指出：“北约80%的国防开支来自非欧盟成员国。”

北约的军事力量主要来自美国的力量。但斯托尔滕贝格说，事情远不止于此。英国、冰岛和挪威没有加入欧盟，但它们与加拿大一样，对确保欧洲北翼的安全至关重要。

同样，尽管与北约盟友关系紧张，但土耳其支持乌克兰，并在东南地区为联盟提供支持。作为回报，北约帮助美国建立了一个无与伦比的盟友网络。斯托尔滕贝格说，欧洲和北美必须在”战略上团结一致”。

但是，尽管北约具有首要地位，但它无法解决俄罗斯的问题。

首先，北约不包括芬兰和瑞典。尽管它们在名义上受到欧盟条约第42条第7款中相互防卫条款的保护，但它们无法受到北约第5条规定的保护，即对一个盟国的攻击就是对所有盟国的攻击。

此外，协调和实施经济制裁的是欧盟。欧盟在建立一个更有弹性的能源系统方面也是至关重要的，包括一个让各国进行电力和天然气交易的内部市场。在乌克兰，欧盟提供了数十亿欧元的援助，以帮助改革腐败丛生的经济。

在北约和欧盟内部，分歧比预期的要少。没有人质疑在俄罗斯入侵乌克兰时对其进行“大规模”制裁的原则。在有些不情愿的情况下，肖尔茨接受了北溪2号（一条从俄罗斯到德国的天然气管道）将被停用的事实。

所有人都明白，一个好战的俄罗斯试图用武力重新划分欧洲的国际边界是多么危险。

如果俄罗斯开始采取较小的行动，也就是不属于入侵的行动呢？面对非军事的“灰色地带”行动又该如何应对呢，比如如网络攻击和颠覆？拜登不经意地说，“小规模入侵”可能会引起较小的反应。但对这种可能性的详细讨论却很少。许多盟友担心这将暴露出分歧，而全面的攻击可能不会发生。

马克龙认为乌克兰危机是一个再次促进“欧洲主权”理念的机会。法国的一些人称之为“重建时刻”。在最近对欧洲议会的一次演讲中，他赞扬了欧盟日益增长的主权，并对其进行了广泛定义，从欧洲集体购买疫苗到欧元区的货币政策等。但他也谈到了在欧洲建立“安全和稳定的新秩序”，即由欧洲、非欧盟的北约盟国和美国商定，然后向俄罗斯提出。

他的意思很模糊。一些人认为，他指的是特朗普在2019年退出《中程核力量条约》后，欧洲需要一个新的军备控制制度，马克龙还有可能指的是建立信任的措施被削弱，包括大型军事演习的预先通知等。这些事情，欧盟都没有什么发言权。无论如何，这些观点已经被纳入美国和北约最近对俄罗斯的回应中。

更重要的是，法国政府不想直接被卷入与俄罗斯的核军备控制谈判，以免自己的武力受到质疑。

美国回来了。但会回来多久？

与马克龙的大多数前任相比，他更了解这一切可能引起的猜疑和不满。与过去相比，他变得更愿意与其他欧盟成员协商。法国总统雅克·希拉克曾对欧盟向东欧和中欧扩张感到不满，他曾说，这个地区的政府最好“闭嘴”。与这种态度相反，马克龙说，应该理解那些曾经在苏联统治下的国家的“创伤”。

令人震惊的是，法国并不是唯一在谈论欧洲主权的国家。例如，在肖尔茨的政府联合协议中，这个想法也出现了。爱沙尼亚已经加入了法国领导的欧洲干预倡议（一个战略思考和规划的论坛）。英国也是如此。欧洲人必须为自己做更多事情的想法，不仅因俄罗斯的野蛮行为而得到加强，也因对美国的承诺的怀疑而得到加强。

特朗普可能在2025年重新上台。无论是谁上台，所有最近的美国总统都想远离欧洲和中东，集中精力在亚洲与中国的竞争。事实上，有些人认为美国在欧洲的新努力不仅是向俄罗斯，也是向中国大陆发出信号，以阻止其攻击台湾。

慕尼黑安全会议主席伊辛格问道：“如果北约失去了它的主要伙伴，我们是否有一个B计划，欧盟会怎么做？我希望它永远不会发生，但它是一个严肃的责任问题，我不得不考虑它。”

不过，如果没有美国这个霸主，仍然很难想象欧洲人能做出协调一致的反应。欧盟的外交和安全政策决定需要达成一致意见，但不同国家的优先事项各不相同。南边的国家希望关注地中海和移民问题，东边的国家则把俄罗斯放在首位。

此外，政治和战略的本能也不同。法国赞成动用军事力量，但对美国主导的北约持谨慎态度；德国拥护联盟，但由于历史原因，对使用武力感到羞涩。而英国已经完全离开了欧盟。一位德国外交官说：“这就是欧洲的困境。欧洲是不可能实现主权的。但是当下这个环境，主权又显得尤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