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尔·舒曼7月28日在《大西洋月刊》发表文章,表示在中国和澳大利亚发生争端的过程中,中国并没有“碾压”后者,反而凸显了中国的弱点。同时,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也应该以澳大利亚为鉴,更好地思考如何与中国共存。迈克尔·舒曼是《超级大国的中断:中国的世界历史》和《奇迹:亚洲寻求财富的史诗故事》的作者。加美财经编译,仅供参考不代表本站观点。
“(澳大利亚政府)像粘在中国鞋底上的口香糖”,这是《环球时报》的总编辑胡锡进去年对澳大利亚的描述。这种轻蔑的描述是中国外交官和宣传人员,对挑战中国的外国政府(如澳大利亚政府)经常表现出的典型蔑视。
中国现在是亚洲大国,或者说中国是这么认为的,但那些讨厌的澳大利亚人,对人权和冠状病毒调查大放厥词,拒绝屈服。中国已经转向经济施压,迫使澳大利亚就范。胡锡进在谈到口香糖和澳大利亚时说:“有时你不得不找一块石头把它给蹭下来”。但事实证明,澳大利亚人是不可能甩掉的,反而给痴迷于树立形象的施压者造成了一些尴尬。
澳大利亚和中国之间正在进行的争端,可能看起来只是一个双边事件,在地球的一个偏远角落发生。但它在全世界都很重要。
澳大利亚是美国在亚洲的一个重要盟友,因此中国的行动,不可避免地影响到美国的政策和在该地区的地位。澳大利亚和许多国家很类似:一个中等规模的国家,与中国的经济关系对其经济增长和就业至关重要,但同时,澳大利亚政治家和公民对中国在国内的打压和在国外的行为越来越关注。
因此,两国之间不断恶化的关系揭示了很多问题,关于中国领导人如何能够和不能运用其不断增长的外交和经济实力所作的事,以及像澳大利亚这样试图对抗中国的国家的选择、后果和代价。
外交政策智库珀斯美亚研究中心的杰弗里·威尔逊说,澳大利亚“真的有点像煤矿里的金丝雀(指通过提供的危险预警探测到风险),你应该关心这里正在发生的事情,因为它让每个人都学到经验教训。”
最重要的经验教训也是最意想不到的。从纸面上看,中澳对决的结果似乎是一个注定的结论。中国,一个拥有14亿人口和14.7万亿美元经济的崛起大国,应该完胜一个经济规模不到十分之一的2600万人口的国家。但是,在一个被相互依存的供应链和复杂的政治联系所包裹的世界中,小国可以掌握令人惊讶的武器库。
以美国为首的全球秩序仍然由共同利益、长期关系、冷酷的战略计算和深刻的理想维系着,它也没有准备好在中国专制主义的脚步前崩溃。这个故事反而提供了一个更耐人寻味的转折:一个非常想改变世界的中国,却连一个傲慢的邻居都改变不了。
澳大利亚前总理马尔科姆·特恩布尔告诉我,中国领导人“正试图罚一儆百。这完全是适得其反……它没有创造出更多的服从或喜爱。恰恰相反,它正在证实人们对中国的所有批评。”
这应该会振奋美国的情绪。澳大利亚是维持美国在亚太地区主导地位的联盟网络的关键支柱。如果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美国与澳大利亚的关系正变得更加重要。两国是“四方会谈”的成员,这是一个与日本和印度组成的松散组织,主要寻求遏制中国。因此,澳大利亚的遭遇对美国在太平洋地区的力量有着巨大的影响。
英国《金融时报》前北京分社社长、现为悉尼洛伊研究所高级研究员的理查德·麦格雷戈告诉我:“中国不能痛击美国,但它可以痛击它的盟友。如果中国能击垮澳大利亚,那就意味着要打破美国在亚洲的实力,以及美国在全球的信誉。”
澳大利亚的重要性在白宫并没有被忽视。美国总统拜登的高级外交官已经明确表示支持澳大利亚。美国亚洲政策负责人库尔特·坎贝尔今年3月说,拜登政府告诉中国当局,“美国不准备在一个亲密的盟友受到某种形式的经济胁迫的同时,在双边和单独的情况下改善两国关系。”
他补充说,美国“不会让澳大利亚在战场上孤军奋战”。
澳大利亚和中国之间的争端已经酝酿多年。与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一样,澳大利亚也接受了与中国的交往,两国经济在一种高利润的共生关系中交织在一起:澳大利亚宝贵的自然资源成为中国快速扩张的工业机器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两国甚至在2015年签署了自由贸易协定。
然而,当墨水还未干,澳洲政府就开始对中国领导人的好战外交政策感到紧张。特恩布尔从2015年到2018年担任总理,在打造澳大利亚的的应对措施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他在《大局观》一书中写道,中国“变得更坚定,更自信,更有准备,不仅仅是向世界伸出援手……或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国际行为者获得尊重……而是要求服从。”
澳大利亚更公开地批评中国对南中国海的侵犯,因为这里这对澳大利亚的航运至关重要。中国在人造岛屿上建造军事设施,以巩固其对几乎整个航道的有争议的主权。特恩布尔还对中国资金在澳大利亚政界的大量流动感到担忧,这些资金被用来左右澳大利亚政府的政策,使之对中国有利。这导致了旨在削弱外国影响力的新立法。
然后在2018年,特恩布尔政府禁止中国电信巨头华为为澳大利亚5G网络提供设备,认为这对关键基础设施构成了太多的安全风险。2020年4月,当现任总理斯科特·莫里森(Scott Morrison)领导的政府呼吁对冠状病毒爆发的起源进行独立调查时,两国关系真的被逼到了悬崖。这在中国是一个棘手的问题,因为这种要求被视为有政治动机,意在诋毁中国。
中国方面随即勃然大怒。(胡的口香糖言论是愤怒回应的一部分。)为了迫使澳大利亚做出让步,中国政府拿出了它对付桀骜不驯国家的首选武器:经济胁迫。其措施包括,中国当局暂停了澳大利亚主要牛肉生产商的出口许可证;对大麦和葡萄酒征收惩罚性关税;并指示一些发电厂和钢厂停止购买澳大利亚煤炭。
珀斯美亚研究中心的威尔逊指出,澳大利亚在过去12个月里总共损失了73亿美元的出口额。一些行业受到的打击尤其严重:几乎完全依赖中国食客的岩龙虾业,在中国方面实际上禁止了其出口之后遭到了重创。
不过,澳大利亚不肯让步。特恩布尔告诉我:“我们必须坚持自己的立场。如果你向恶霸屈服,你只会被做出更多让步,外交手段上的细微差别和巧妙手腕有很多值得说的,但你不能在核心价值和核心利益上妥协。”
至少到目前为止,澳大利亚人还不需要这么做。中方一直未能施加足够的压力,迫使澳方做出让步。威尔逊指出,牺牲的出口仅占澳大利亚国家产出的0.5%——这不是小钱,但也算不上危机。一些行业已经通过多样化客户基础进行了调整。一些被中国封锁的煤炭被转到印度的买家手中。此外,中国政府施加压力的力度是有限的;澳大利亚铁矿石是中国建筑业的命脉,而澳大利亚的锂则支撑着中国电动汽车行业。
不过,中国的施压行动在一个重要方面取得了成功:让澳大利亚人对中国不满。在罗伊研究所最近的一次调查中,63%的受访者说,他们认为中国是一个安全威胁,而不是经济伙伴。这一比例比一年前激增22%,而只有4%的人认为,澳大利亚政府比中国政府更应该为关系的破裂承担责任。
在这样的公众支持下,澳大利亚经常存在争议的政客们在中国问题上形成了共同的目标,中国的强制策略甚至可能加强了他们的团结,尽管批评人士确实对一些具体问题提出了异议。麦格雷戈说:“在与中国建立关系的问题上,两党以前可能是相对团结的。”
他接着说,现在形势已经发生了变化,“两党的观点有点不一样了。”
这些都没有说服中国重新考虑其战略。从中国领导人的角度来看,澳大利亚已经触及了太多的敏感问题。澳方在两国关系破裂的背后看到了中国政策的变化,同样地,中国也指责澳大利亚。
中国外交部发言人赵立坚去年年底表示,争议的“根本原因”是澳大利亚当局的“一系列错误举动”。不久之后,中国驻堪培拉大使馆向当地媒体提交了一份包含14项不满的清单,其中包括不公平地阻止中国投资,以及带头“讨伐”中国在香港和新疆的行动。
中国对美国做出了同样但更为正式的举动。在本周早些时候与美国副国务卿温迪·舍曼在港口城市天津举行的会谈中,一位中国高级外交官向她提出了两份美方必须解决的问题清单,以改善两国关系。
由于双方继续互相攻击,目前还不清楚僵局将如何解决。今年4月,澳大利亚外交部长取消了维多利亚州政府签署的两份协议,声称协议“不利我们的外交关系”。协议是一带一路倡议的一部分。今年5月,中国官员暂停了双边经济对话。
然而,更清楚的是,双方的僵局告诉我们中国在世界上的地位。最终,中国试图利用澳大利亚警告其他国家对抗中国的代价,结果反而凸显了中国的弱点。
中国仍然过于依赖外部世界,无法充分利用其市场影响力,而且它仍然缺乏向境外投射力量的工具,而美国则利用美元的主导地位扩大影响力。这次针对澳大利亚的失败行动,可能会鼓励其他国家政府在他们认为具有核心重要性的问题上与中国对抗,而不是沉默不语。
然而,澳大利亚之所以能够与中国对抗,是因为其政治上的团结。这是澳大利亚事件的一个重要启示。政策专家们花了大量笔墨,讨论国家间的联盟将在即将到来的与中国的竞争中发挥的关键作用。但是,如果没有民主联盟内的国家政党和利益集团之间的相应联盟,这些国际关系就无法稳固。
我们可以在美国看到这样的共识。美国也是一个对中国采取强硬立场并得到广泛政治支持的国家。
同时,中国与澳大利亚的角力可能会对其与其他国家的经济关系产生长期影响。许多政策制定者已经担心,对中国的经济依赖会损害他们的国家安全。澳大利亚的情况可能会加剧这些担忧,正如威尔逊推测的那样,会导致“在与中国的经济关系中重新评估政治风险”。
他说,澳大利亚“将成为一个例子,说明世界各地的政府和企业不得不重新评估与中国的经济关系是什么样子的。”
然而,从澳大利亚的例子中可以看出一个更黑暗的信息。中国可能没能改变澳大利亚,但澳大利亚也没有改变中国。这带来了一个可怕的前景,那就是以几乎持续冲突为标志的新的世界秩序。如果不是军事冲突,至少也是经济、外交和意识形态方面的冲突。也就是说,除非双方都能找到另一种方式,这种冲突将会持续。
2007至2011年担任澳大利亚驻华大使的芮捷锐(Geoff Raby)告诉我:“中国已经并将继续表现得很糟糕。中国不会改变,我们必须找到一种与中国相处的方式,它和我们不同,强大而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