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原刊于《纽约客》。作者,玛格丽特·塔尔伯特(Margaret Talbot)。远奇编译。
学习新技能是不是太迟了?你错过了成为神童的机会,但作为成长年,还有成长的空间。
一直以来,我影响深刻的一件事就是作为一个绝对初学者的感觉。
几十年前,我坐在教室里,脑袋一团浆糊,上着10年级的代数2;又或者是认认真真地上着一节又一节的课,努力学着一种注定不会在我的生活中扮演重要角色的技能,那是12年级学习的现代舞。
30岁出头的时候学骑自行车,我的丈夫不得不在旁边陪跑,就像带孩子一样,我觉得有点丢人,但总算还是学会了。还有一次,一群日本孩子试图在一次公共活动上教我折纸,我是那次活动的嘉宾,当我笨拙的手指又一次把一只纸鹤弄残时,他们无可奈何的表情令我永生难忘。
就像记者汤姆·范德比尔特(Tom Vanderbilt)在《初学者:终身学习的乐趣和变革力量》(Beginners: The Joy and Transformative Power of Lifelong Learning)一书中所说的那样,我一直在接受新信息,但很少学习新技能。
记者需要经常进入不熟悉的亚文化和专业领域,只有学到足够的知识才能提出正确的问题。我很熟悉这其中的区别:记者精力充沛地储存说明性知识(即知道某个知识点),而他对程序性知识(即如何做到这一点)缺乏注意。
就像我们采访滑雪者、陶艺家或者马拉松运动员,但是对于如何将自己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并没有兴趣,就像我们对在高速公路上经过的某个小镇长什么样子没什么兴趣一样。
当然有办法让这种不情愿变得积极。如果你热爱你的工作,并发现它在智力和创造力上都令人满意,即使你的一些潜力将永远被埋葬,你可能也不会有冲动去探索你心房中的其他房间。当然工作中也存在着一些不那么快乐的因素,比如,虽然你已经非常熟练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时,但是你会害怕自己在一些关键的细节上做得不够好,更害怕在别人眼里认为自己做得不好。
如果你开始尝试一件新事物,你知道自己注定不会有什么大成就,那这种尝试又有什么意义呢?
“等待孩子下课,避开那些只会谈论分数和排名的父母,试图在这等待的一两个小时内做点什么,但在这样的时刻,我很少能想到,为什么我不练习一下吹小号或冰上跳跃的动作。这说明了我懒惰的本质,但我也有美好的回忆,在我们当地社区中心散发着霉味、闷热的地下室里,我蜷缩在儿童尺寸的沙发上,趁着孩子们上爵士鼓和击剑课,我读了一小时的书。”
根据我的经验和大量的研究,人到中年,情绪变得更加平和,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优势,但是是一种解脱:在低处不沮丧,在高处也不得意。在某件事上从头开始,似乎会让你重新回到那种情绪动荡的状态:兴奋、自我怀疑,但我们已经失去了青春的无限可能和从头再来的机会。
当你年轻的时候,派对的意义完全不同,它们令人兴奋,因为你可能会遇到一个改变你一生的人。学习新东西也是一样:它可能很有趣,但不太可能在四五十岁时还能改变你的命运。
内尔·佩特,一位杰出的历史学家,获得过各种荣誉,出版过7本书,获得过普林斯顿大学的教授职位,在她的《一把年纪读艺校:一场从头来过的回忆录》一书中,讲述了她在60多岁时在罗格斯大学获得学士学位,然后在罗德岛设计学院获得硕士学位的经历。
作为一个黑人女性,佩特对于黑人女性出现在公共场合要么被挑衅,要么被忽视的状态习以为常。在艺术学校她吃惊地发现,“老”是多么压倒性的符号:“不是说我不再是独立的自我,或者我不再是黑人,或者我不再是女性,而是,当别人看到我的年纪,我的‘老’掩盖了我的其他一切特征。”
佩特发现,由于一些老师公开劝退,以及同学们对她的作品被批评时的沉默,使她时不时地崩溃,心里面老想着,他们到底是在“嫌弃我,这个完全不合群的黑人老女人”,还是在批评她的作品。
阅读她的书,我心中充满了对佩特的钦佩,出于对艺术创作本身的热爱,她敢于完全脱离她本已得心应手的学术领域,而将自己扔进一个完全不熟悉的新领域,但她的追求也引起了我的一些焦虑。
佩特不是什么业余爱好者、她很清楚自己不想成为一个“业余画家”,她决心成为一名艺术家,并且她做到了。
但“业余爱好者”是阻碍人们成年后从事新技能的词之一。我们中的许多人都很谨慎,生怕被视为“业余爱好者”,别人会觉得他们就是闲得无聊,找些消遣罢了。
这种说法似乎值得反驳。我们不妨想想范德比尔特所说的话,“业余爱好者”(dilettante)这个词来自意大利语,意思是“取悦”。
在18世纪,一群英国贵族将这个词普及了开来,他们成立了业余爱好者协会(Society of the Dilettanti),在欧洲大陆进行巡游,推广谈话的艺术,收集艺术品,并资助考古探险。普鲁士的腓特烈二世将业余爱好者贬斥为“流于表面的肤浅艺术和科学爱好者,但却因此获得了比无知者更优越的地位”。
当然,他们都很富有,手头有大把的时间。在现代,随着职业和有执照的专业知识的兴起,这个词变得更具贬义。但是,如果业余爱好仅仅是为了学习本身,它不是为了获得报酬或职业发展,而是仅仅因为它使人心情愉悦,那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也许这是对自我完美主义的一剂解毒剂,这种自我完美主义在过去30年里在大学生中越来越普遍。托马斯·柯伦和安德鲁·希尔,在2019年对美国、英国和加拿大的大学生的完美主义研究中写道:“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对自己抱有非理性的期望,这种不切实际的期望体现在对学术和专业成就不切实际的目标上。”
他们担心别人会对他们所认为的失败做出严厉的评价。研究人员指出,这不利于心理健康。
在美国,在可预见的未来,我们将生活在一个竞争激烈、崇尚个人主义和优胜劣汰的社会里,在那里,我们可以整天观察、吐槽、发布冒犯他人的视频,心甘情愿地投入到对自己没有益处但很享受的事情中去,在这种大环境下要让自己投入到感兴趣的新技能学习中,似乎有着小小的阻力。
汤姆·范德比尔特(Tom Vanderbilt)在等待他的小女儿上课和参加活动的时候,有了重新开始学习的冲动。我们中的很多人其实都曾有过这样的经历:“ 在学校的某个没有窗户的低层,蜷缩在电源插座旁,给设备充电”。
正如汤姆在书中所说的那样:“等待孩子下课,避开那些只会谈论分数和排名的父母,试图在这等待的一两个小时内做点什么,但在这样的时刻,我很少能想到,为什么我不练习一下吹小号或冰上跳跃的动作。这说明了我懒惰的本质,但我也有美好的回忆,在我们当地社区中心散发着霉味、闷热的地下室里,我蜷缩在儿童尺寸的沙发上,趁着孩子们上爵士鼓和击剑课,我读了一小时的书。”
另一方面,范德比尔特问自己,“家长一直陪伴着孩子们上课,这是否在传递一个微妙的信号,学习就是为年轻人准备的。”
与其犹豫不定,他决定全身心投入学习五项新技能,这是他的说法,我更愿意把这些技能当作“成就”,就像的简·奥斯汀小说里,到了结婚年龄的女主人公们拥有的那样,这些才能能让漫长的夜晚过得更愉快,能让一个人成为更有魅力的伴侣,无论是对她自己还是对他人都有好处。
范德比尔特寻找的是“天真的乐观主义,伴随着好奇和不安全感,愿意表现出自己的无知,以及允许自己提出愚蠢的常识性的问题,这才是初学者该有的样子。”
因此,他努力学习国际象棋、唱歌、冲浪、绘画和手工,但不求精通。他学着焊接了一枚结婚戒指,以弥补他在冲浪时丢失的两枚戒指。他还涉猎了玩杂耍,不是因为他对它很感兴趣,而是因为它入门比较容易,学习曲线比较典型,大多数人从头开始,可以在几天内学会玩三个球,而且它很有趣,实验室研究人们如何学习时,经常将学习杂耍的过程作为研究对象。
这些成就不太可能对他作为记者工作有所帮助,也不太可能在任何方面有经济价值,不过他们的学习过程倒是帮他完成了这本书。
范德比尔特很擅长描述一个新手的状态,或者称为“怪咖”,这是冲浪者有时对笨拙新手的称呼。你以为自己知道怎么唱歌,但实际上你只知道怎么跟着唱而已,所以,当你听到自己的声音,去掉录音软件提供的善意的修饰,你会听到一首自己从未听过的歌,以及你从未听到过的自己的声音。
“在唱诗班中听到自己的声音与他人的声音结合在一起有一种特别的快乐,当家人和朋友来看你的成人团体表演时,家人永远保持着赞叹的微笑“,来自家人或老师的积极反馈,在强调你所做的是正确的事,这对于初学者来说,显然是至关重要的,只不过在这个网络教程铺天盖地的时代,我们都被误导,没有人的鼓励我们也一样能学好。
奇怪的是,对我们很多人来说,我们的绘画技能,随着我们孩提时代的结束而冻结了。范德比尔特解释说,孩子们在5岁左右的时候会画得很好,他们能把自己的感觉画出来。然后,他们会陷入心理学家霍华德·加德纳(Howard Gardner)所说的“文字主义的萧条期”,这个阶段他们试图准确地画出他们所看到的东西,但缺乏有效的技术指导。
我们中的许多人一生不曾超越这一阶段。就我个人而言,我在大约8岁的时候就卡住了,那时我的笔记本里满是笨拙、奔跑的马。然而,范德比尔特和一位更有抱负的画家,将绘画描述为一项异常引人入胜、沉浸在思维里的活动,这种说法令我着迷。当你沉浸在绘画中,它会让你以不同的眼光看待世界。
成年人学习新技能遇到的一个问题是,某些认知能力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下降,这种下降早在一个人20多岁的时候就开始了。认知处理速度一个大问题。也许这就是为什么空中交通管制员在56岁就得退休,而英语教授可以无限期留任的原因之一。
范德比尔特引用了佛罗里达州立大学心理学教授尼尔·查内斯的研究成果,其研究结果表明,无论棋手的水平如何,年纪越大的棋手感知威胁的速度越慢。
这就是为什么在玩牌类游戏Anomia的时候我总是输给我女儿的原因,在这款游戏中,玩家要翻动带有类别名称的卡片(如犬种、奥运运动员、脱口秀主持人等等),如果你的卡片上有一个小符号,你就要第一时间说出属于该类别的东西。
如果我和我的女儿都有十分钟的时间来列出尽可能多的脱口秀主持人,我很可能会胜出,毕竟,我有几十年的深夜看电视经验。但是,就速度而言,我的反应速度不如我女儿。
我一生都渴望抛开那些我不擅长的科目,专注于我擅长的,这是一种不错的自我安慰,直到读这些书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忘记了年轻时努力学习的快乐,在一条蜿蜒曲折的道路上,努力前行,有时候会落后,有时候又能迎头赶上。我已经太久没有尝到学习新技能时生命的活力了,所以我打算开始认真学习唱歌,以爵士乐的标准,因为我妈妈是一名职业歌手,过去常常在我睡觉前低声哼唱。
不过,正如里奇·卡尔加德在他那本令人欣慰的著作《晚熟的人:以你自己的步伐学习和成功的潜在优势》(Late Bloomers: The Hidden Strengths of Learning and success at Your Own Pace)中所指出的那样,认知方面的劣势是有机会弥补的。
他写道:“我们的大脑正在不断形成神经网络和模式识别能力,这是我们年轻时不具备的,年轻的时候我们只是马力比较足而已。”
流动智力,包括对新事物的探知和独立思考的能力,更青睐年轻人。但是结晶智力,即一个人累积的知识、专长和动手的能力,往往随着年龄的增长而丰富。
还有更多原因:特定认知能力上升和下降速度不与寿命同步,正如波士顿大学的心理学教授约书亚·哈茨霍恩和哈佛医学院的精神病学教授劳拉·格明,在2015年的一篇论文所指出的那样。处理速度峰值在十八九岁的时候,对名称的短期记忆高峰在在22岁左右,对面部识别的短期记忆是30岁左右,词汇是在50左右(在一些研究中显示,这个年龄甚至可以到六十五左右),而对社会的理解,包括识别能力和解释他人的情绪,在四十左右开始上升,并保持高位。
哈茨霍恩和格明得出结论说,“没有哪个年龄阶段的人在所有认知表现都达到顶峰,不仅如此,可能也没有哪个年龄的人在大多数认知表现上达到顶峰。”
这个结论支持卡尔加德的观点,即我们需要一个“对人类发展更仁慈的时钟”,社会给了年轻人太多压力,要求他们在大学一毕业就专业化并取得成功,这种压力顽固且折磨人,这是一个极端,而对老年人不用学习新知识的宽容态度则在另一个极端。
结晶智力的特征解释了为什么有些人年纪大了之后会有惊人的成就,尤其是在文学这样的领域,丰富的生活经验是作家的资产。安妮·普罗克斯56岁时出版了她的第一部小说,雷蒙德·钱德勒则是在51岁。弗兰克·麦考特(Frank McCourt)在职业生涯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是纽约市的一名高中教师。他66岁时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书就是获得普利策奖的回忆录《安吉拉的灰烬》(Angela ‘s Ashes)。
伊迪丝·沃顿,一个有神经衰弱倾向的社会主妇,被婚姻的镀金笼子所困,直到四十岁才写小说。出版小说使她从她所说的“一种麻木”中醒来,这种感觉对那些大器晚成的人来说并不陌生。
“我摸索着找到了我的职业,”沃顿写道,“从那以后,我从未怀疑过写故事就是我的工作。”
在科学技术方面,我们常常认为那些在年轻时候获得突破的人才是真正的天才:爱因斯坦26岁就提出了狭义相对论。爱因斯坦自己曾经说过,“一个人在三十岁之前没有对科学做出巨大贡献,那他永远都不会做出贡献了。”
一篇关于年龄和科学创造力之间关系的经典论文表明,美国诺贝尔物理奖获得者往往在36岁前就完成了他们获奖工作,对于化学来说是39岁,对于医学来说是41岁,可见创造力在二三十岁开始上升,在四十岁时开始逐渐下降。
最近的研究使这一情况变得更加复杂。美国国家经济研究局2014年的一份工作报告,对年龄和突破性科学研究的关系进行了广泛的审查。结果显示,在20世纪,人们对科学做出重大贡献的平均年龄一直在上升,特别是物理学家,平均年龄达到了48岁。一种可能的解释是,人们不得不在许多学科中承担的“知识负担”增加了。
与此同时,2016年发表在《科学》杂志上的一篇论文认为,“科学家职业生涯中最具影响力的工作随机分布在她的工作领域。”
也就是说,最有影响力的工作可能是科学家发表的论文中的任何一篇,它可能是第一篇,可能发表于职业生涯中期,也可能是发表的最后一篇。
谈到更为大众化的大器晚成,也就是范德比尔特正在寻求的那种新能力,他似乎已经找到了这种能力。首先,人们似乎可以像范德比尔特那样,同时学习多种技能,似乎这样可以学得更好。
最近的一项研究观察了55岁以上同时学习三种新技能的成年人的经历,比如同时学习西班牙语、绘画和作曲,发现他们不仅在这些领域获得了熟练程度,而且整体上提高了他们的认知功能,包括工作记忆和情景记忆。
加州大学河滨分校的神经学家吴瑞秋和她的合著者乔治·瑞步和冯万林(音译)在2017年的一篇论文中提出了维持认知发展的六个因素,这些因素在人们整个成年时期都不常见。
其中包括斯坦福大学心理学教授卡罗尔·德韦克所说的“成长型思维模式”,即相信能力不是固定的,可以通过努力提高;一种严肃认真的学习态度,而不是“业余爱好”的心态,即“学习者在短时间内随性地掌握一些技能,然后由于困难、不感兴趣或其他需要时间的事情而放弃”;一个宽容的环境,提倡德韦克所说的“还没有学会”而不是“学不会”的方法;以及同时学习多种技能的习惯,这可能有助于鼓励将在一个领域获得的能力应用到另一个领域。
吴瑞秋和她的合著者指出,这些因素的共同之处在于,它们倾向于复制孩子们的学习方式。
我一生都渴望抛开那些我不擅长的科目,专注于我擅长的,这是一种不错的自我安慰,直到读这些书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忘记了年轻时努力学习的快乐,在一条蜿蜒曲折的道路上,努力前行,有时候会落后,有时候又能迎头赶上。我已经太久没有尝到学习新技能时生命的活力了,所以我打算开始认真学习唱歌,以爵士乐的标准,因为我妈妈是一名职业歌手,过去常常在我睡觉前低声哼唱。
如果无论科学家们怎么说,你都觉得像一个孩子一样学习听起来有点异想天开,那就试着回忆一下当你努力学习一样东西而完全不在乎自己的成绩如何的感觉。这感觉像是一个全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