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客分析了伊朗资深核科学家法赫里扎德神秘被杀的可能原因。全文编译自纽约客杂志，原作者：Robin Wright。

在自己最资深的核科学家莫森·法赫里扎德(Mohsen Fakhrizadeh)被暗杀一事上，伊朗媒体的报道惊人的坦率，从报道中看，事件是一次精心策划的情报行动，其过程和结果就像好莱坞大片一样惊悚。

有准将头衔的法赫里扎德大约60岁，留着花白胡子，还有点大肚，他经常被人比作美国原子弹之父罗伯特·奥本海默和巴基斯坦核项目之父Q.汗，他的脑子里藏着足够多的秘密，身边总是有一群保镖。

周五是穆斯林的圣日，据报道，法赫里扎德和妻子乘坐一辆黑色尼桑轿车从德黑兰出发，前往约72公里外，以苹果和樱桃果园闻名的Absard，去拜访他的亲家。

伊朗首都周围的高速公路是出了名的拥堵，但在疫情期间实施的旅行限制，将交通减少了很少。当法赫里扎德的车驶近一个环形路口时，一辆停在电力传输器附近的蓝色皮卡向车开火，然后爆炸，切断了当地的电力，包括附近一家诊所，路边摄像头也被关闭。

一个报道说，一群枪手，有12名之多，从停在路边的Suv里跳出来，另一群袭击者骑着摩托车包抄，狙击手从附近的藏身开火。

伊朗半官方通讯社法尔斯的另一篇报道说法不同，所有的火力都来自那辆遥控的小货车，现场并没有出现枪手，整个行动只持续了三分钟。

两篇报道对结果的描述是一致的，花甲之年的法赫里扎德被击中多次，从车上掉下来，血流满地。伊朗媒体公布了被子弹打得千疮百孔的汽车和血迹的图片。

当一架救援直升机把法赫里扎德送到德黑兰时，他已经死了。

这次袭击立刻激起了伊朗国内民众的愤怒，也登上了世界各地的新闻头条，人们纷纷猜测报复行动可能会引发一场小型战争。没有人声称对此事负责，但要执行这次暗杀行动，需要获得法赫里扎德周末计划、时间和路线的详细情报，与此前四次针对伊朗核科学家的暗杀行动如出一辙。

在2010年至2012年期间发生的类似事件，据信与以色列情报机构摩萨德有广泛联系。

伊朗外交部长贾瓦德·扎里夫周五在推特上说：“恐怖分子今天谋杀了一名伊朗杰出的科学家，这种懦弱显示出肇事者是丧心病狂的战争贩子，有证据表明以色列起了什么样的作用。”

 伊朗领导人则发誓要报复，鲁哈尼总统说，“伊朗的敌人应该知道，伊朗人民和官员们只会更勇敢，不会对这种犯罪行为置之不理，在适当的时候，他们将为这一罪行承担责任。”

不过鲁哈尼补充说，伊朗政府不会匆忙做出决定。

然而很讽刺的是，这次行动虽然耸人听闻，但是对伊朗的核计划产生的影响却微不足道。布鲁斯·里德尔，美国前高级官员，曾在国家安全委员会、中央情报局和五角大楼任职，现就职于布鲁金斯学会，他说，“伊朗人在20年前就掌握了这项技术。毫无疑问，这个人很重要，但他不是关键人物，没有那么重要了，如果有人说这是一次毁灭性打击，那是无稽之谈。”

德国马歇尔基金会研究员、新书《不征服，不失败：伊朗的国家安全战略》的作者阿里安•塔巴塔巴伊说，法赫里扎德在伊朗武器计划基础设施的开发，以及团队的组建方面发挥了关键作用，直到2003年。

但是在2003年，通过与三个欧洲大国达成的协议，伊朗政府同意暂停核项目。那时，伊朗已经掌握了大部分技术。此后，伊朗政府已将开发重点转移到铀浓缩上。

铀是核武器和民用核能反应堆所需的燃料。美国中央情报局一再得出结论，认为伊朗并没有将其核设施重新武器化。

法赫里扎德后来转到伊朗国防部的国防创新与研究组织工作。

位于华盛顿特区的军备控制协会的执行理事达里尔·金博尔说，现在的关键因素是伊朗拥有制造核装置所需的知识，但它缺乏制造核弹所需的高浓缩铀或钚材料。

金博尔指出，“无论法赫里扎德在伊朗核计划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他的遇刺不会对伊朗积聚更多浓缩铀的能力产生实质性影响。”

铀浓缩项目属于伊朗原子能组织，负责人是麻省理工学院毕业生阿里·阿克巴尔·萨利希(Ali Akbar Salehi)。在整整两年、以促成2015年伊朗国际核协议的紧张的国际外交活动中，萨利希是关键人物。

今年1月，萨利希和伊朗原子能组织受到了特朗普政府的制裁。塔巴塔巴伊说，“虽然伊朗现在已经掌握了这些技术，但是没有哪一位伊朗科学家能够将这些技术组装成核弹。”

相反，这个决定将是政治性的，由伊朗最高国家安全委员会做出，然后提交最高领袖阿亚图拉阿里哈梅内伊最后批准。这也是2013年伊朗同意与美国谈判并最终达成核协议的决策过程。

法赫里扎德被暗杀事件，在伊朗国内的影响可能比行动本身更大，部分原因在于这是一种公然的羞辱。现在伊朗政权面临压力，必须采取比过去更大、更大胆的军事行动。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中东国家领导人告诉我，“此事对伊朗的真正重击，是伊朗公众怎么看。这对它的内部决策有着非常深远的影响。因此，他们可能会选择报复，以克服尴尬和脆弱感。”

与最高领袖关系密切的伊朗强硬派报纸Kayhan，敦促政府攻击以色列港口城市海法，以作为一种 “威慑，因为美国和以色列政权及其代理人不敢参加战争和军事对抗”。

在法赫里扎德被暗杀之前，今年1月，伊朗革命卫队精锐远征联队的指挥官卡西姆·苏莱马尼少将在巴格达降落后被美国无人机击毙。伊朗政府长期以来一直指责华盛顿和耶路撒冷在伊朗战略上串通一气。

白宫没有对法赫里扎德被暗杀一事发表评论，尽管特朗普转发了《纽约时报》的一篇报道，并转发了一名以色列记者用英语和希伯来语发的两条推特，那条推特写道，法赫里扎德的死是“对伊朗的重大心理和职业打击”。在苏莱马尼被暗杀后，伊朗向美军驻扎的两个伊拉克基地发射了导弹。没有美国人丧生，但有一百多名美国人员遭受了不同程度的脑外伤，七十多名士兵在几周内返回了战场。

特朗普政府自2018年放弃了核协议并恢复对伊朗的惩罚性经济制裁，而且一直在策划不断升级的 “最大压力 ”运动，以压迫伊朗政府接受一个范围很广，涵盖他们的导弹计划、对极端主义运动的支持、干预中东和侵犯人权等方面的新协议。

美国政府已经制裁了数十家伊朗机构、银行、基金会和政府部委，并威胁要制裁与伊朗做生意的国家和第三方公司。到目前为止，特朗普的策略没有奏效，伊朗要求在任何新的外交安排中都保证解除制裁。

自法赫里扎德遇刺事件以来，华盛顿和整个中东地区，都在问动机是什么。是现在普遍认为的以色列策划的这次袭击以杀死一位伊朗核武专家？还是有更大的目标，比如破坏即将上任的拜登政府与伊朗重新进行外交接触的可能性？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拜登曾多次表示，他希望重返与伊朗的核协议。

前美国官员里德尔说，“我认为这三位盟友，美国国务卿蓬佩奥、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和沙特阿拉伯王储萨勒曼，都决心阻止拜登重启美伊外交和核协议。”

本月早些时候，蓬佩奥访问了以色列和沙特阿拉伯，据报道，蓬佩奥促成了与内塔尼亚胡和沙特王储的一次会面。许多专家认为，这次会面更多的是在策划针对伊朗的联合行动，而不是为了关系正常化。

里德尔说，特朗普政府和沙特官员急于阻止奥巴马执政期间实行的那种外交。里德尔说，“回想一下2016年，约翰·克里每周都给伊朗总统打电话，并与之交谈，那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沙特和以色列不顾一切地阻止这种情况再次发生。他们要想什么办法，能让拜登陷入困境而对恢复外交努力无能为力?”

11月12日，特朗普向包括蓬佩奥在内的五角大楼高层和内阁官员提问，在他离任前，即1月20日对伊朗核计划进行军事打击。据报道，最终，特朗普让步了，因为他的顾问对后果很担忧。里德尔和其他人一样，认为特朗普仍在考虑军事选项，包括对伊朗主要核设施纳坦兹的打击。

然而，美国前伊朗核协议首席谈判代表温迪·谢尔曼告诉我，这次暗杀不一定会扼杀外交接触。她说：“这事让外交行动复杂化了，但并不预示着不可能。”

她说，两国都面临着挑战，尤其是伊朗，“伊朗在6月举行了总统选举，人们在问，会加强革命卫队和强硬派的力量，还是革命卫队和情报与安全部被削弱，因为他们没有保护科学家？ 这对伊朗内部哪一派有帮助或伤害？又是否会使伊朗更难走到谈判桌前？伊朗经济危机和疫情并没有好转，这才是最重要的？”

在周一法赫里扎德的葬礼上，伊朗最高领导人表态说拒绝与美国谈判，“我们的敌人反对伊斯兰共和国的存在，他们永远不会结束对我们的敌意”。

在他三十一年的统治期间，哈梅内伊一直说美国及其西方盟友不值得信任。然而，他一再批准谈判，即使他对这些谈判提出过警告。

现在，军事报复和外交努力两条路，伊朗都可以选，因此这个国家被分成了两大阵营。德黑兰大学前政治学家哈迪•萨马蒂说，强硬派和所谓的原教旨主义者正在推动以牙还牙的报复，并拒绝与拜登政府进行新的外交接触，“他们说，已经受够了”。一些人正在讨论是否做出政治决定，退出核不扩散条约，制造一枚原子弹。

但是伊朗的另一个派系，则反对采取可能引发更广泛冲突的报复行动，并鼓励与拜登政府接触，萨马蒂说，“他们不想正中美国和以色列强硬派的下怀，他们明白，这是比暗杀更大的一盘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