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带一路”等项目中,中国借给几十个落后国家多达千亿美元。斯里兰卡经济危机,表明这类巨额借债回收的不可控前景。《经济学人》分析,中国目前可能没有其他选择,只能跟西方国家合作解决海外债务问题。
没有什么时刻能比2014年斯里兰卡科伦坡港口城的落成典礼,更能概括中国“一带一路”倡议的希望和狂想,这是一个全球基础设施的狂欢。中国领导人习近平亲自出席,当一位项目经理介绍这个耗资150亿美元的计划时,他赞许地点点头。
这个计划,将在斯里兰卡首都附近269公顷海面上,建造一个带有码头、酒店和豪宅的高科技离岸金融中心。当地官员将这个项目比作迪拜和新加坡。中国领导人称其为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主要枢纽”,而海上丝绸之路是一带一路的一部分,旨在通过为港口和相关基础设施提供资金,重塑海洋贸易,并且没有西方和多边贷款机构要求的讨厌条件。
转眼到了2022年8月,斯里兰卡的未来悬而未决,更别提科伦坡港口城了。
斯里兰卡因燃料和食品短缺而陷入困境,在5月出现债务违约后,正在寻求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救助。另一个大借款国巴基斯坦也处于IMF救助的边缘,还有几十个“一带一路”国家正面临债务困扰。
作为世界上最大的官方债权人,中国在多大程度上承担责任,这一点引起了激烈的辩论。但现在重要的是如何回应。斯里兰卡将是对中国是否愿意与其他贷款人协调的一个重要考验,可能会牺牲中国领导人最初的地缘战略目标。
这个问题的核心是,中国与由22个主要西方债权国组成的巴黎俱乐部的关系。中国是这个组织的“临时参与者”,但却拒绝加入。原因之一是,这个俱乐部与美国主导的IMF和世界银行关系密切。另一个原因是其对共识、信息共享(中国喜欢对贷款条件保密),以及所有债权人的“可比待遇”的承诺。
中国希望被优先考虑,并倾向于通过双边谈判减免债务,中国的许多贷款合同都包括这方面的条款。此外,采用这个集团的标准,将破坏中国将取代西方发展融资的言论。
然而,有迹象表明,中国正在缓慢地、甚至是不情愿地调整这一立场,因为新冠疫情、通货膨胀和乌克兰战争加剧了许多较贫穷国家在2020年之前面临的债务问题。同年5月,包括中国在内的20国集团制定了《暂停偿债倡议》(DSSI),根据这个倡议,73个最贫穷国家中的任何一个国家,可以提出救济请求,向官方双边债权人暂时停止付利息和本金。
中国在2020年底称,它已经推迟了来自DSSI国家的至少21亿美元的付款。
2020年11月,中国还支持了20国集团和巴黎俱乐部之间的 “共同框架”协议,以合作处理贫困国家的债务。这个框架下的第一笔交易是在2022年7月,经过几个月的紧张谈判,官方债权人同意向赞比亚提供救济,释放出14亿美元的IMF救助,尽管细节仍有待最后确定。
中国是赞比亚最大的官方债权人,最初抵制与其他贷款人进行协调,但在5月同意与法国共同主持一个债权人委员会。这两个国家还共同主持了埃塞俄比亚的债权人委员会。
中国的转变似乎部分是由问题的规模,和国际上对其贷款越来越多的审查所驱动。中国的数据很模糊,但世界银行提供了68个符合DSSI条件的国家的债务统计数据,其中约60%的国家处于高风险或已经陷入债务困境。
根据上海复旦大学的研究,2020年,这些国家欠中国1100亿美元,比所有其他官方双边债权人的总和还要多。2022年,中国将从这68个国家获得26%的偿债付款。包括安哥拉、吉布提和汤加在内的8个国家,将花费超过国民总收入的2%来向中国支付这些款项。
可能还有许多与中国有关的“隐藏”问题。世界银行、哈佛大学和德国智库基尔研究所的经济学家估计,中国一半的海外贷款没有报告,而且在2008年至2021年期间,中国悄悄安排了71次不良债务重组,重组通常是在长期违约之后,这比巴黎俱乐部还多。
重组几乎总是涉及延长到期日或宽限期,而不是减少本金。一些国家,包括委内瑞拉和津巴布韦,对中国贷款进行了五次或更多的重组。
一些人察觉到了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新兴市场债务危机的影子,当时巴黎俱乐部成员掩盖了贷款细节,并一再重新安排贷款,导致了失落的十年低增长。在1989年美国的布雷迪计划和1996年的重债穷国倡议之后,才出现了向减记债务的转变。
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的叶宇和周玉渊在最近的一篇文章中,呼吁制定一个“新版”布雷迪计划,敦促中国在贷款方面更加透明,并与美国和其他巴黎俱乐部成员进行更多协调,以确保“所有类别的债权人公平和公正地分担负担”。
中国不断变化的立场,也可能与其最近提供紧急贷款的努力有关,因为一些借款人在偿还其基础设施贷款方面有困难。
根据美国威廉和玛丽学院的研究实验室AidData的数据,中国的国有银行在过去四年中向巴基斯坦和斯里兰卡提供了近240亿美元的国际收支贷款。AidData的布拉德利·帕克斯说:“中国已经尝试这个想法,认为他们可以成为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替代者。我们现在看到的是一个不断学习和适应的时期,我认为他们正在重新考虑这一点”。
在斯里兰卡,对中国基础设施贷款的担忧在2017年首次爆发,当时政府在努力偿还债务的情况下,将中国帮助融资和建设的一个港口的99年租约,授予一家中国国有公司。根据AidData的数据,随着其他中国项目的失败,中国的国有银行转向紧急贷款,在2018年10月至2022年3月期间提供了38亿美元。
大多数观察家都认为,中国的贷款并没有造成危机。他们指责斯里兰卡政府在2019年削减税收,2020年的新冠疫情击垮了其旅游业。但斯里兰卡的前官员说,中国注入的流动性,说服他们拒绝了更早的去接触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建议。
斯里兰卡现在的希望是,赞比亚的交易模式,将为中国与其他债权人的协调开创先例,尽管这个岛国的中等收入地位将其排除在20国集团的共同框架之外。斯里兰卡新任总统拉尼尔·维克拉马辛格在最近的一次采访中,拒绝讨论细节,但似乎对达成协议充满信心。
正在讨论的一项提议是,中国作为斯里兰卡最大的双边债权人,与第二大债权人(巴黎俱乐部成员)日本共同主持债权人委员会。印度也可以加入。一位顾问说,其目的是“临时”的共同框架处理。
然而,斯里兰卡的地缘政治格局比赞比亚的情况更棘手。中国与日本和印度的关系处于低谷。8月,中国在台湾周边的演习中向日本附近水域发射了导弹,而且自2020年以来,中国军队与印度军队在有争议的边界发生了冲突。
美国继续指责中国的“债务陷阱外交”,并引用斯里兰卡作为证据。中国对此予以否认,并指出包括斯里兰卡在内的大多数发展中国家,从多边和私人贷款者那里借到的钱更多,这一点是正确的。中国还指出了它的双边债务减免,包括8月18日承诺免除对非洲国家的23笔无息贷款(它没有说明其价值,但中国的无息贷款通常都是小额的)。
斯里兰卡也面临着许多拖延赞比亚协议的相同问题。美国和中国都担心结构调整会偏向对方。巴黎俱乐部希望中国有更多的透明度,以及将更多的中国银行贷款被视为官方债务。中国希望多边和西方商业贷款人采取更大的减免措施。它还担心为其他借款人树立一个先例,并在国内激起公众的愤怒。
8月15日,上海国际问题研究所的刘宗义告诉一个民族主义的中国新闻网站:“中国的钱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靠中国老百姓辛辛苦苦打拼挣来的。”。
为了避免赞比亚面临的拖延,一些顾问敦促斯里兰卡在更早的阶段,在巴黎俱乐部之前开始与中国进行债务重组谈判。IMF已经呼吁进行这样的谈判,但目前还不清楚谈判是否已经在足够高的级别上开始。
为斯里兰卡提供咨询的前世界银行官员桑塔·戴瓦拉江说,赞比亚是“一个警告,一个教训……我们仍然在应用同样的原则,并试图达到这种债权人之间的公平。但你讨论它的顺序可能很重要。”
他预测IMF将在年底前进行救助。其他则预计需要更长时间的等待。
IMF称,其工作人员将于8月24日至31日访问斯里兰卡,讨论下一步所需的改革,工作人员层面的救助协议。但基金也强调,救助的最终批准,将需要债权人对恢复债务可持续性做出“充分的保证”。即使是工作人员层面的协议也需要进行痛苦的改革,可能包括对科伦坡港口城的调整,如取消投资者的税收优惠。
这可能会扰乱中国领导人对海上丝绸之路大都市的愿景。但可以说,这将为斯里兰卡以及其他几十个债务缠身的国家带来更多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