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rew Armstrong 和 Madison Muller在彭博社发表文章，虽然疫情已经历时两年多，但美国的各项新冠跟踪指标没有升级，也无法为未来的疫情提供指导，作者分析了这种数据统计落后的原因，以及它反映出来的美国社会的深刻不平等。

1月初，马萨诸塞州在它的新冠数据上增加了一组新的数字。疫情暴发两年后，它开始区分因新冠病毒而住院的人和因其他原因住院但刚好也被新冠病毒感染的人。

医院内部没有任何变化，因车祸而住院的新冠患者仍然必须被隔离。但是对这个州的新冠数字的影响是巨大的，这样的调整后，新冠数字减少了一半。

虽然病例已经急剧下降，死亡人数也在放缓，但是美国的新冠死亡人数将在未来几周内超过100万，而且全国一半以上的地区已经被感染了。几乎可以肯定，还会有更多的疾病浪潮，要么来自新的变种，要么是季节性事件。当这些浪潮来临时，由于疫苗接种和先前感染获得的免疫屏障，它们的致命性估计会有所降低。正因为如此，全国各地的政治领导人、卫生专家和普通人正在对风险采取新的态度，他们为阻止传播而愿意付出的代价也在改变。

但是，在他们做出选择时，他们参考的信息是有缺陷的，或者至少说是过时的，部分原因是美国支离破碎的公共卫生系统。这种缺陷使我们更难评估疫情的后果以及我们愿意做什么来避免这些代价，并帮助创造了一个充满疲劳和不信任的空间。

即使在花费了数十亿美元、造成了100万人死亡之后，我们衡量病毒风险的方式在过去两年里也没有什么改进。有多少人住院是一个重要指标，美国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的公共卫生规则的新标准就取决于它。如果病毒在另一波浪潮中卷土重来，了解社区的脆弱是至关重要的，但美国的数据系统并不能体现这一点。当越来越多的人停止检测或不再报告家庭检测的结果时，我们该如何发现这一浪潮？

疫情已经改变了。国家衡量它的方式也需要改变。

有多少人住院？

在整个疫情期间，统计住院人数一直是衡量病毒后果的最佳方式之一。官方病例数比估计患病人数要低，并且把几乎没有症状的人与重病患者混为一谈。死亡人数是最终的统计，但却晚了几周甚至几个月才出现，已经失去了预测价值。住院人数反映了卫生系统的压力和财务成本，以及对那些在住院床位上度过数周的人的影响。

在疫情暴发的头一年半，住院人数是一个简单的衡量标准。几乎所有感染了新冠并被送进医院的人都被算作新冠住院患者。但是，在去年年底开始的奥密克戎变体驱动的疾病浪潮中，情况发生了变化。大约一半进入医院的新冠患者是由于其他原因。

只有少数研究人员和公共卫生部门研究过这个问题。哈佛大学医学院的一个团队检查了医疗记录，将“患有”新冠的住院病人与“因”新冠而住院的病人分开。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的一个团队也做了同样的工作。今年年初，纽约和马萨诸塞州开始在其数据中区分“因新冠”（for）住院和“带有新冠病毒”（with）住院的病人。所有的人都发现了同样的问题：随着感染的普及，越来越多的人从疫苗或之前的感染中获得了保护，“患有”新冠而不是“因”新冠住院的人数在疾控中心每天统计的超过2万名新冠住院病人中占了很大一部分。

哈佛大学医学院助理教授杰弗里·克兰进行了其中一项研究，他说：“当我们开始研究这个问题时，我们意识到这对公共卫生报告有巨大的影响。这意味着随着新冠疫情的发展，国家没有真正计算出新冠的成本。而且，由于疾控中心和许多州使用住院治疗作为衡量疫情风险的核心措施，这意味着他们和公众成员也一直在使用过于粗糙的数据。

彭博社对各州新冠数据的审查发现，尽管马萨诸塞州、新罕布什尔州和纽约州公布了这些数据，但在其它州中，只有少数州做过一次性调查。

这种情况是如何发生的？为什么只有几个州定期跟踪这个对社会判断风险有巨大影响力的关键区别？

其中一个原因可能是，这个问题已经被政治所毒害，在美国，政治已经吞噬了新冠的方方面面，“有新冠”和“因新冠”的区别已经被怀疑论者利用，他们主张疫情根本不像其他人所说的那样严重。

当克兰的小组发表研究成果时，他也被卷入了这股暗流。他说：“人们说我们肯定是反疫苗主义者，因为我们试图将新冠病毒的问题降到最低，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讲，新冠病毒真的不是一个问题，我们在这上面花了太多的钱。这根本不是我们想要的。”

价值观问题

几乎每个公共卫生决策都是一种权衡。一个在家工作的命令将减少传播，但可能会压垮经济。关闭疗养院的访客可能会防止人们死于新冠，但会切断他们与所依赖的家庭成员的联系。达到多少住院数我们就应该重新实施限制措施？为了能够在机场不戴口罩，我们愿意付出什么代价？如果有另一个变种呢？或者，在未来，出现另一种疫情？如果你要做出这些选择，有更好的数据不是很好吗？

曾帮助领导纽约市新冠对策的杰伊·瓦尔玛说：“这些从根本上说是价值观的问题。你是否重视在任何时候都保持每个人的健康？你愿意为之付出多大的代价？” 瓦尔玛现在是威尔康奈尔医学院的教授，指导成立新的流行病预防和应对中心。

但美国不再使用正确的标准来衡量这些成本。这意味着它没有给政策制定者或公民提供他们面对选择时需要的最佳信息。

几乎没有迹象表明这个国家有计划做得更好。疾控中心新的“社区水平”指南是推荐或减少戴口罩等措施的基础，它没有对“有”或“因”新冠住院的数据进行区分。

疾病预防控制中心主任罗谢尔·瓦伦斯基在2月25日的新闻发布会上说，这个机构已经决定不要求医院提供这些细节。她说，大多数地方不能或不愿报告这些信息，而新冠阳性的病人给医院带来了同样的感染控制负担。然而，“有”或“因”新冠住院的病人给有限的资源带来压力是不一样的，如ICU床位、呼吸机和工作人员。

瓦伦斯基说，最终，她预计美国医院将停止对每个病人进行新冠测试。她说：“当这种情况发生时，我们实际上将无法进行区分。”

这可能是真的，这也符合疾控中心的模式，这个机构有时会回避本可以提供更清晰观点的数据收集。2021年，在疫苗接种工作进行了几个月之后，疾控中心决定停止计算轻微的疫苗突破性感染，称这种计算跟预期的一样，会分散机构的注意力。这是一个导致疾控中心无法清楚看到疫苗效力何时开始消退的决定。疾控中心正在采取改进措施。4月19日，疾控中心启动了新的预测和疫情分析中心，承诺它将帮助实现现代化，以更好地了解和预测传染病。

其他国家正在收集“与”和“为”新冠而医院的数据，例如，英国定期公布这方面的最新数据。其他国家所做的一切只能凸显出美国的不足。由于缺乏一个全国性的健康记录系统，美国一次又一次地在收集数据上遭遇困境，无论是住院、测试、疫苗效力，还是其他指标，这些数据本可以提供一个更好的疫情动态。

今年春夏，美国可能会经历另一个病毒间歇期，这个间歇期将伴随着全国各地公共卫生规则的不断放松。但是新冠开始在中国肆虐，并继续在美国和全球其他地方传播，它还远未结束，很可能会有另一次激增或另一个变种，也许是一个更善于逃避我们的疫苗的变种。

当这种情况发生时，更少、更糟糕的数据真的能解决问题吗？

你的沙堡有多高？

美国在另一个方面已经在盲目飞行。

血液调查显示，90%以上的美国人都有某种程度的免疫保护。这包括66%的人口已经完全接种了疫苗（尽管这些人中只有不到一半的人接种了强化针）。根据疾控中心的调查，全国有近60%的人已经感染了新冠病毒。有些人被感染了但没有接种疫苗，有些人接种了疫苗但没有被感染，有些人接种了疫苗同时也感染了病毒，有些人既没有接种也没有得病。所有这些组合都带有不同程度的保护。

尽管美国有相对详细的疫苗接种记录，但关于感染者的数据却少得多，尤其是在个人或社区层面。这使得我们很难判断哪里的保护力最强，哪里的保护力正在减弱，以及在哪里出现了漏洞。

这种不断变化的免疫力可能意味着一些地方受到的打击比其他地方更严重，而且并非总是以直接的方式。去年，随着疫苗在美国各地的推广，弗吉尼亚州的研究人员开始关注这个州不同水平的免疫力如何发挥作用。

弗吉尼亚州东北部拥有自由的华盛顿特区郊区，早早地就接种了大量疫苗。这个州西南部的农村和保守地区则没有这样做。弗吉尼亚大学研究人员布莱恩·刘易斯说，当夏末的德尔塔变体浪潮袭来时，弗吉尼亚州东北部基本上幸免于难，他追踪了这种病毒并模拟了它可能的行动。

几个月后，奥密克戎袭来，感染结果却大不相同。州东北部地区的病例激增，但西南部地区的情况要温和得多。实际结果和模拟结果正好相反。疫苗在早期曾保护人们免受感染，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其效力略有减弱。在西南部，许多人已经得过新冠，而且许多人已经死亡，那些剩下的人都拥有较强的防护力。

那么，今年晚些时候，如果新一波新冠病毒袭击美国，而免疫保护已经减弱，会发生什么？美国的哪些地区是最脆弱的？哪些地方需要得到最多保护？

刘易斯说：“我们不知道我们目前的免疫力是个什么情况，强调这个缺陷真的很重要。”他把每个社区比作潮汐变化时的沙堡：“想想海浪打在沙滩上。你的沙堡有多高？”

由于美国从未建立过任何国家健康记录系统，或将疫苗记录与健康记录联系起来，因此，估计我们的免疫力在几个月后，或明年秋天会是什么样子的，只能靠像刘易斯这样的人。

刘易斯说：“我们的免疫力会有一定程度的下降，也许比去年夏天下降的还要多一点。”

“最大的问题是，这种下降对未来的影响是什么样的？”

下一波疫情浪潮

我们可能已经很难再记起，曾几何时，我们出现呼吸道症状并不一定进行检测。三年前，你只认为这是“小病”。

虽然美国的新冠测试自疫情开始以来一直是一个挑战，但它正在进入一个新的、更复杂的阶段。尽管家庭测试的数量充足，但用于新冠测试报销的资金已经过期，许多病例是温和的，这意味着在医院或其他可能被统计的“官方”护理点出现的病例比例较小。原本就不可靠的病例统计会变得更加不可靠。

随着监控与免疫力的减弱，脆弱性也会逐渐扩大，但发现危险的方法却越来越少。

美国的一些州和城市正试图改变这种状况，采用新的监测方法，无需依赖“人”这一最不可靠的数据来源，就能发现感染情况。他们已经建立了网络，对污水进行病毒采样。感染新冠的人往往在他们检测出阳性的前几天，就会在他们的粪便中排出病毒，对废水进行采样可以在新冠病毒被检测出来之前就发现潜在的病毒潮。

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废水项目负责人艾米·柯比说：“废水监测的优势在于它不依赖于人类的行为。虽然疫情在不断发生变化，它仍然是一个准确的衡量标准。”

疾控中心还计划更多地依靠综合症监测，即跟踪医院和诊所的就诊情况，以发现类似新冠的病情。这在之前就实行过。在2020年3月初，几乎还没有新冠检测，也没有其他方法可以识别新冠病例。但美国的一个公共卫生网络监测急诊室和诊所的流感样疾病患者，发现有类似症状的患者激增，但他们的实验室样本没有测试出流感的阳性。

分裂的风险观念

如果你把这一切放在一起，你就会看到一个更大的变化。我们对新冠的反应正在发生主动或被动的演变，无论是公共卫生问题、个人问题、共同风险还是个人风险。对于许多人来说，接种疫苗、更广泛的治疗方法和先前的感染意味着他们的风险已经比一年前大大下降了。但并非所有人都如此。美国每天仍有300多例死亡记录。现在最脆弱的人群与疫情暴发时处于危险中的人在很大程度上是同一群人：老年人、体弱者、有潜在疾病的人。

瓦尔玛说：“关于我们是一起面对病毒，还是每个人靠自己面对病毒的问题，是我们现在正在进行的辩论。”

也许这种过渡是不可避免的。长期以来，美国一直是一个充满机会的国家，但另一方面，它也是一个不平等之国。当我们无法就一套统一的事实达成一致，由于我们还没有创造数据来了解我们所处的位置，那么在默认情况下，个性就开始胜出。在人们无法就牺牲什么达成一致的时候，为什么还要牺牲更多呢？

瓦尔玛说：“来自被公共卫生和历史边缘化的社区的人非常有发言权，他们说，‘你把我们抛在后面，我们的生命不重要’，而另一方的人说，‘啊，停止接触追踪，它从来都没有起过作用’。事实上，它在一段时间内真的很有用！它拯救了成千上万的生命。”

瓦尔玛说，进行这些过渡意味着给那些处于高风险的人提供保护自己的工具。他把它比作一个公共洗手间，没有人会认为走进去的时候还需要自己准备水、肥皂和纸巾。我们真的应该期望任何可能需要口罩的人，无论是为了保护自己还是他人，一直佩戴口罩吗?

瓦尔玛说：“你必须转向个体化的方法，但我们必须使这种转变以应有的方式进行。”

哈佛大学陈曾熙公共卫生学院流行病学副教授比尔·哈纳奇的观点更加有力。他说：“当你说弱势人群有工具时，他们有吗？他们真的有吗？如果你在获得医疗服务方面有困难，你怎么能得到快速检测？即使你有了快速检测的记过，你又如何把它变成处方？”

拜登政府已经启动了一项“从检测到治疗”的计划，通过这项计划，新冠患者可以迅速获得抗病毒药。与此同时，免费口罩仍然缺乏，用于疫苗、药物和测试的紧急资金已经用完，政府只购买了新一轮激增中可能需要的一部分药物。

割裂的对话

来自英国的哈纳奇做过关于新冠疫情的梦。当形势不好时，他梦见自己摘下口罩走到外面，在他回到室内时，他看见一大堆口罩，分不清哪个是自己的。随着疫情的好转，他梦见自己在伦敦的地铁上，像以前一样乘车。

面对浩如烟海的新冠指标，每个指标都有自己的缺陷，哈纳奇的梦似乎和其他指标一样有用，可以了解病毒的走向以及如何应对。对新冠的现实反应有时受感觉和事实的影响一样大。这归结于价值观，而美国从未就价值观达成一致，无论在疫情前还是疫情后，都是如此。

更好的数据会使关于价值观的对话变得更容易吗？也许吧。但如果深入看待这个问题，反映出来的不是对新冠的全新的、完美的看法，而是美国医疗保健系统的不公平，而这种不公平在病毒暴发之前就已经很普遍了。

死亡数据变成了因为医院关闭而没有得到癌症检查的人。疫苗接种率低可以反映出多个问题，五分之一的美国人没有一个初级保健医生来讨论他们对疫苗的犹豫。医院的能力水平不仅揭示了有多少新冠病人生病，而且揭示了医疗保健队伍被破坏的严重程度。

在这种不完美的观点中，新冠疫情使得天平更加倾斜，使那些在医疗保健方面总是得不到保护的人群雪上加霜，他们要么是因为运气不好，要么是基因不好，要么是时间、贫穷或环境的摧残，所有这些东西都使他们更容易受到疾病的攻击，最终比其他人更早地离开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