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ia Nussbaum, Sarah Frier和 Daniel Zuidijk在彭博社发表文章,虽然法国极右翼候选人埃里克·泽穆尔在周末的法国总统第一轮选举中失利,但他的竞选策略生动展现了一个极右翼这个原本边缘化的政治理念,如何通过操纵社交媒体而进入主流视线的过程。虽然社交媒体声称在杜绝政治虚假信息方面进行了大量的工作,但事实证明这些平台在阻止错误信息方面收效甚微。
埃里克·泽穆尔(Eric Zemmour)在法国梅斯(Metz)举行的一次集会上喊道:“我要为沉默的大多数人发声,他们正打算从沉默的人手中偷走这次选举。”
那是在3月18日,离投票开始还有不到4周的时间。泽穆尔在现场召集了几千名人群,主要是白人男子。他走近观众,与他们一一碰手,然后在他们的欢呼声中高举手臂做“V”字形,表示胜利。他的前额突出,眉毛浓密,笑容往左侧上扬,由于他长期从事电视新闻评论员的工作,并且最近经常出现在YouTube、推特和Facebook上,人们一眼就能认出他来。他在民意调查中排名第4,但民意调查不是决定性因素。
随着4月10日总统选举的临近,泽穆尔和他的支持者们提出了阴谋论。他们说,民调,甚至选举本身,都可能是被操纵的,几乎可以肯定,泽穆尔在计票后会重复这一论点。这种策略,就像他取得候选资格一样出乎人们意料,他以特朗普的狡猾行为为蓝本,特朗普拒绝接受2020年美国大选结果,用“阻止偷窃”来形容2020美国大选。
一位支持者在3月的集会上自发地喊道:“我们爱你!我们会赢!”
泽穆尔几乎肯定会输,决战很可能是在法国总统埃马克龙和另一位极右翼候选人玛丽娜·勒庞之间。但无论输赢,他已经将种族不满置于法国政治的中心。他对所谓的“大取代”阴谋论的推广(注:即认为信奉基督教的欧洲白人正在被穆斯林移民取代)如今已成为主流话语的一部分。(注:周日第一轮投票结果显示,马克龙和勒庞进入第二轮选举,泽穆尔排名第四,支持率约为7.1%。)
可靠的新闻机构在头条新闻标题中使用了这个词。更温和的候选人瓦莱里·佩克雷斯也使用了这个词。泽穆尔经常引用的一项民意调查显示,三分之二的法国公民对这种所谓的“大取代”威胁表示担忧。
在法国的后工业化的洛林地区,民族主义一直很受欢迎。勒庞从她的父亲让-马里·勒庞那里继承了国民阵线(现在的国民联盟)的领导权,她因提倡严格的边境政策和国家的“去伊斯兰化”而引起争议,在2017年的最后一次选举的第一轮中,她在洛林地区败于马克龙。但与泽穆尔不同,勒庞也在拉拢温和派。而且,她没有暗示法国穆斯林本身应该被驱逐,毕竟与纳粹合作的维希法国也不是那么糟糕(即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在纳粹德国控制下的法国政府)。
另一方面,泽穆尔正是因为跨越了这些底线而成名的。他新成立的政党Reconquête的名字,是指15世纪的复国运动,当时西班牙的穆斯林和犹太人被迫要么皈依基督教,要么被驱逐出境。
泽穆尔在集会上说:“我们有能力拯救法国,我们要确保法国仍然是法国。”
泽穆尔还建议强制新生儿采用基督教名字,并驱逐“不受欢迎的外国人”。在此前不久,这种立场在法国还是禁忌,但现在,泽穆尔吸引了成千上万的听众,尽管他在12月才正式参加竞选,但他已经在激烈的竞争中占有了10%左右的支持率。
今年2月,他一度排名第二,但亲普京的言论和他最初反对接受乌克兰难民的做法导致了支持率下滑。他的一些追随者很可能已经转向了勒庞。
泽穆尔的崛起至少可以部分归功于他对社交媒体的精通。
从去年年底开始,他的志愿者创建了数百个推特账户和Facebook页面,这些账户的设计看起来像是自发的,但其实是经过精心协调的。这个庞大的内容团队散布误导性的故事,给人一种移民泛滥的错觉,最终引起了这个国家中的白人的反抗。泽穆尔的言论吸引了评论者和追随者,导致虚假的说法进一步传播。
尽管推特、YouTube,特别是Meta Platforms(Facebook的母公司)努力阻止仇恨言论、极端主义和暗示选举被操纵的错误信息,但这一切依然存在。去年,Facebook在法国成立了一个当地团队,它在一篇博文中写道:“确保我们采取正确的措施来保护选票的完整性,并防止在此期间出现任何滥用平台的行为。”
Foxglove是伦敦的一个组织,研究政府对技术的使用。这个组织的联合创始人科莉·克里德表示,这些努力对改变社交媒体的基本结构作用不大,社交媒体设计的原理就是奖励极端和有争议的内容,而泽穆尔就是利用了这一点。
科莉说:“那些想成为独裁者的人已经意识到,可以通过关注经济、通过Facebook这样的病毒式机器来获得影响力,基本上在任何社交媒体上都可以这么做。”
这样一来,泽穆尔的行动既是对其他边缘候选人的警告,也是他们的榜样,他们都意识到自己可以通过在社交媒体来获得足够的注意力,从而让自己的想法进入主流。
2021年5月,推特账户@GenerationZARA发布了一张图片,一只手拿着一组印有泽穆尔头像的传单,照片以一条运河为背景,地点被标记为靠近瑞士边境的一个中型城市阿讷西。这条推文说:“阿讷西的年轻人正在动员起来。”并将用户指向一个新网站jesignepourzemmour.fr(“我为泽穆尔签名”)上的请愿书。
它看起来与同一天@GenerationZBFC发的另一个帖子几乎相同。照片上有一只手,拿着几张泽穆尔的竞选传单,背景是一个喷泉,地标在另一个不同的位置——东部城市第戎。配文写道:“在第戎,#GenerationZemmour正在动员请愿。”
7月,第3个账户@GenerationZGE发布了一张传单的照片,地标是靠近瑞士和德国边境的穆尔豪斯。类似的推文还有几十个。
当时,泽穆尔被聘为CNews(相当于法国的福克斯新闻)的小组成员,并因在2014年撰写《法国的自杀》(Le Suicide Français)一书而闻名。这本书认为,法国以及随之而来的法国男子气概的衰落,可归因于左翼和全球主义政策,包括节育、同性恋权利和欧元,这本书售出了数十万册。
社交媒体的上的那些情愿据称是为了说服泽穆尔竞选总统,由23岁的斯坦尼斯拉斯·里戈协调,他后来成为泽穆尔的官方发言人。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泽穆尔在社交媒体和巴黎的海报上几乎无处不在。推特账户、Facebook小组和YouTube频道出现了“支持泽穆尔的教师”和“支持泽穆尔的法国球迷”等名字的组群。他们分享宣传泽穆尔作为领导人的内容链接,但当时的泽穆尔本人还在回避关于他是否参选的问题。泽穆尔之友(Friends of Zemmou)的发言人安托万·迪尔斯当时说,泽穆尔的候选资格可以依靠全国各地数百名志愿者的动员。所有的互联网活动似乎都证明了他的观点。
除了“说服”泽穆尔参选外,请愿书还有一个目的:它收集了那些可能愿意加入这个网上宣传活动的人的姓名和电子邮件。这项努力被支持者称为“泽穆尔一代”(Generation Zemmour,简称GenZ),这些支持者最初是与候选人活动分开的,但现在它已经与竞选活动直接挂钩。
那些注册的人被转到Reconquête网站,并被要求支付10欧元的会员费。竞选志愿者会加入WhatsApp和Telegram的频道,在那里他们可以收到泽穆尔团队希望他们传播的信息。
这种精心策划的造势活动吸引了积极分子。巴黎南部的一名高中教师马蒂尔·博内被泽穆尔关于人口变化的警告和恢复学校纪律的承诺所吸引。他在网上报名参加了GenZ团体。在巴黎张贴海报时,他遇到了另一位支持泽穆尔的教师。他们一起为《费加罗报》写了一篇专栏文章,将多元文化主义与暴力和学校卓越表现的终结松散地联系在了一起。50名教师从泽穆尔的在线队伍中抽调出来,共同签署了这篇文章。
越来越多的网络大军分享了这篇文章,它出现在推特的热门话题部分,并在Facebook的新闻源中广泛传播。造势运动使博内被邀上了电视;泽穆尔在Telegram上的粉丝团也传播了他这次露面的片段。
在接受《彭博商业周刊》采访时,泽穆尔的网络战略家塞缪尔·拉丰说,博内的故事是这种策略的一个典型成功案例:控制社交媒体算法推广的内容,制造主流兴趣,一旦人们在媒体上谈论它,它就变成了现实。拉丰表示,泽穆尔的志愿者“意识到他们可以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世界”。所有的表情包都可以用来服务极右政治。
2016年美国大选后,与俄罗斯政府有关的虚假账户在社交媒体上大肆宣传错误信息,社交媒体公司下决心要改善自己的工作。它们在“选举诚信”的新旗帜下第一次高调行动的机会是在2017年的法国。在这场比赛中,Facebook推出了新的工具,并与法新社等媒体展开了事实核查合作。
Facebook在主要报纸上刊登广告,提示用户如何识别错误信息,并在网站上启动了一项名为“视角”的新功能,向选民展示候选人的主张。推特和YouTube也采取了类似措施。
然后,在选举前两天,一支水军大军和虚假账户开始发布从马克龙那里窃取的数据,包括内部竞选邮件。根据华盛顿智库大西洋理事会的分析,24小时内,#MacronLeaks(马克龙泄密数据)出现在近50万条推特中。
虽然马克龙最终获胜,但这一事件推动社交媒体公司将注意力集中到比较狭窄的方面,即使用人工智能软件来检测和删除虚假账户上。Facebook将这一问题称为“有组织的造假行为”,并开始每月发布关于拦截机器人网络的报告。
然而,问题在于Facebook的算法设计根源,因此,它采取的应对措施的效果十分有限。是的,社交媒体平台可以阻止俄罗斯机器人,但社交媒体依然很容易被操纵。号召一个群体一致发布一些东西不能算“不真实”,至少根据Facebook的规则不算,而且Facebook说它没有对泽穆尔的账户采取任何行动。
号召大量的人一起发帖(协调发帖),就可以骗过控制用户接收内容的算法,从而推广支持泽穆尔的内容。随着这些帖子的激增,也有一些人对这些帖子感到愤怒,但这只会促使它们进一步传播。有些人是因为对“大取代”的观点表示不满才分享了这些帖子,却在无意中助长了帖子的病毒式传播。
当其他候选人侧重于在网上呈现光鲜亮丽的形象时,泽穆尔的网络战略家拉丰说,泽穆尔的重点是无处不在。他说,泽穆尔的竞选活动“在YouTube上占主导地位”,其内容号称是佩克雷斯的200倍,佩克雷斯的投票支持率也是10%。拉丰说:“我们把更多的视频放在能让更多人看到的地方。我们更加严谨,我们精心策划所有的主题。”
泽穆尔在YouTube上的一些视频已因侵犯版权而被取下,但大多数视频仍在网上,而且很容易找到讨论“大取代”的视频。3月中旬,推特关闭了一批泽穆尔的粉丝账户,促使一些人呼吁转移到Gettr,这是一个由特朗普前助手创立的短消息平台。但后来推特说它处理有误,并恢复了这些账户。一位发言人说,只要没有证据表明会造成伤害,推特一般允许在政治活动中协调发帖。
在法国,与美国不同,仇恨言论是非法的。泽穆尔否认他是种族主义者,作为一个父母从阿尔及利亚移民过来的犹太人,他声称自己不可能是种族主义者。然而,今年1月,他因称年轻移民为“杀人犯”和“强奸犯”而被法国法院罚款1万欧元。泽穆尔没有出席审判或判决,这是他第三次被定罪。
不过,在网上,泽穆尔和他的追随者面临的后果较少。社交媒体公司通常等待暴力事件蔓延到现实世界后才会采取行动,就像2021年1月6日在美国国会大厦发生那样的事情以后,Facebook才会暂停特朗普的账号。
负责Facebook选举战略的凯蒂·哈巴斯问道:“人们有权利对政府表达不满,并行使组织权利,这是什么意思?言论在什么程度才算是足够激烈,被认为是有必要推翻或采取行动?我不认为我们在这一点上能达成共识。”
Facebook发言人表示,公司在法国的团队将删除仇恨言论或呼吁暴力的言论。发言人指出,Facebook并不对政治家的言论进行事实核查。
12月,在巴黎郊区维勒班的泽穆尔集会上,数十名与会者发生了暴力事件。当泽穆尔走向舞台时,有抗议者试图掐住他的头,粉丝们用椅子攻击了抗议者。这位抗议者满身是血,但没有人受重伤。
自那时起,泽穆尔的志愿者在社交媒体上的语气变得更加狂热,提高了他在败选时举行1月6日式抗议活动的可能性。一个用户最近在一个支持泽穆尔的Facebook群组中写道:“大取代已经成为现实,4月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泽穆尔还没有放弃投票,他呼吁他的支持者每人至少说服10个人来支持他。支持泽穆尔的社交媒体账户在民调结果有利的时候曾对民调进行吹捧,现在却说民调是错误的,媒体是腐败的。
与“停止偷窃”有关的“多米尼克”(Dominion)一词,从3月中旬左右开始在法国的推特上流行起来,因为成千上万的帖子声称法国内政部雇用了多米尼克投票系统公司来处理法国选举。随后,声称即将发生大规模舞弊的帖子在WhatsApp群组中被穆泽尔的支持者分享,迫使内政部发表声明说它没有雇用多米尼克公司。
一些支持者希望,即使泽穆尔输得很惨,他的政党在6月的立法选举中仍将具有竞争力(穆泽尔曾表示,如果他输掉总统选举,他也会参选议员)。同时,虽然泽穆尔获胜的希望越来越渺茫,法国的极右翼势力却前所未有地强大起来。最近的一项民意调查显示,从理论上看,勒庞在决选中仅落后马克龙几个百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