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洋月刊的Tom McTague发表文章，分析了欧洲各国在应对乌克兰问题时的立场。他认为，法国虽然鼓吹让欧洲独立于美国，但这并不现实；而德国希望继续保持中立；英国却对东欧积极展开了帮助，以获得存在感。但三方的做法都无法有效地应对俄国，因此目前欧洲仍然无法脱离对美国的依靠。

普京喜欢说，与美国下棋就像与一只鸽子对弈：它在棋盘上大摇大摆，打翻棋子，到处拉屎，然后就宣布胜利。相比之下，与欧洲下棋就像与一个忘记了游戏规则的孩子下棋，他声称自己发明了新的游戏规则，然后在没有人愿意一起玩的时候生闷气。

长期以来，包括英国在内的许多欧洲人都用同一套陈词滥调来安慰自己，说“硬实力”不再重要，势力范围已经过时，甚至，连地缘政治本身也变得不再时髦了了。然后，俄罗斯向乌克兰边境派遣了10万名军队。突然间，游戏时间结束了，欧洲的未来安全再次要由其他地方的人决定。

没有必要夸大其词。在这场乌克兰危机中，欧洲的主要大国并没有缺席。尤其是英国和法国正在发挥突出的作用：伦敦在东欧赢得了赞誉，因为它采取了积极主动的立场，旨在尽可能地让俄罗斯的任何干预行动变得痛苦，而巴黎正在走自己的路，主办了乌克兰人和俄罗斯人的峰会，作为“诺曼底”模式（注：2014年启动的德法俄乌年度会谈，一方面为了纪念诺曼底登陆日，但主要是为了解决俄乌问题的非正式会谈）下长期会谈的一部分，其中也包括德国。在这场危机的每个阶段，欧洲的主要大国也都被美国政府咨询过，而美国政府似乎对自己关于联盟的言论也很重视。

不过，如果你退一步看，情况还是很不寻常。俄罗斯是一个拥有1.42亿人口的国家，其空心化的石油经济与韩国的规模相当。欧洲的三个大国，德国、法国和英国，在财富和人口方面都使俄罗斯相形见绌；更不用说整个民主欧洲了。然而，在这场危机中，欧洲是次要的，尽管事情发生在它自己的大陆上。

对西方来说，明显的现实是，美国仍在发号施令。伦敦、巴黎和柏林各自游说白宫，并根据危机和领导人的情况，施加真正的影响。但是，无论哪位美国总统在位，他的决定必然是美国优先。在这种情况下，拜登正在平衡一场在传统外交政策机构和越来越有影响力的“克制者”之间的辩论，后者认为美国不能在其帝国的周边地区陷入另一场战争中。

当然，作为游戏的一部分，普京正是利用了这种美国内部和整个西方的分裂。他嗅到了优柔寡断的味道，正在寻求利用它。据我在过去一周里接触的一些专家说，俄罗斯总统的宏伟愿望是把美国完全赶出欧洲，通过谈判达成一项协议，承认俄罗斯是欧洲大陆安全秩序中的合法参与者，并扭转莫斯科在20世纪90年代遭受的损失，当时它的军队被迫回到自己的边界内。前白宫俄罗斯问题顾问菲奥娜·希尔告诉我，普京可能已经算出拜登是在2024年特朗普可能回归之前，能够代表欧洲谈判达成这种正式协议的最后一位总统。

与我交谈的其他分析人士对普京的实力持怀疑态度，指出他的军事选择都无法达到他的目标。伦敦国王学院荣誉战争研究教授劳伦斯·弗里德曼告诉我，俄罗斯最近几个月的言论表明，普京对乌克兰东部的僵局感到沮丧，如果不使用武装力量，就无法打破僵局，但这可能只会让俄罗斯的局势变得更糟。

无论怎样，除了莫斯科正在考虑进行的巨大犯罪的性质外，最令我震惊的一点是，欧洲内部在地缘政治方面的定位，目的不仅是影响危机本身，而且是在普京采取行动（或不采取行动）之后，才决定欧洲大陆和西方的未来形态。

普京要求的规模之大，正在挑战西方联盟的基本结构，也威胁了现有秩序。他不仅要控制乌克兰，还要将东欧大部分地区重新纳入俄罗斯的势力范围，同时迫使联盟中的每个国家评估该如何尽可能地确保自己的国家利益。

在很大程度上，这场危机正在加强西方联盟，而不是削弱它。俄罗斯的行动重振了西方的主要军事力量：北约组织。自冷战结束以来，北约第一次面临了真正的、现实的危险。然而，特朗普离开总司令的位置才不到两年，欧洲没有人会天真地以为他不可能在2024年重新担任总统。

别忘了，特朗普外交政策的全部基础是，欧洲和其他美国盟友在拿美国开刀。他甚至形容北约已经过时，并毫无顾忌地将美国的安全保障作为与德国和其他国家贸易谈判的筹码。

因此，目前的危机提醒了我们北约的重要性，以及美国领导世界的重要性，但同时暴露了它的结构性弱点：美国的公众舆论。世界政治中最重要的就是时代潮流，无论支撑它的想法是否合理，这点在今天尤其重要。而英国首相鲍里斯·约翰逊对此了解颇深，鉴于他未能遵守自己的疫情封锁规则，这对他的职位造成了实实在在威胁。

在谈到西方应该如何复兴的时候，没有人能够达成一致。法国总统马克龙上周一脸严肃地提出，现在是欧洲从美国手中维护其“战略自主权”的时刻。对马克龙来说，俄罗斯绕过欧洲直接与美国对话的能力更加证实了他的想法，即欧洲大陆需要成为世界舞台上的独立角色。

在斯特拉斯堡欧洲议会的一次演讲中，马克龙说，现在是欧洲与俄罗斯进行单独谈话的时候了，为了建立一个“欧洲安全和稳定的新秩序”。这是一个他已经提了很久的建议，但效果甚微。他宣称欧洲独立于美国的时机不能更糟糕。在没有美国的情况下，法国在萨赫勒地区（注：非洲北部地带，常年来受到恐怖主义威胁，法国试图平息，收效甚微，同时俄国在当地的影响力渐长。）晃悠虽然是可能的，但绝对无法对付拥核国俄罗斯，后者显然准备入侵欧洲的一个主权国家。

虽然可以理解马克龙为何会利用这次最新的危机再度骑上他的爱马，但他的风险是看起来很可笑。与其说他是个骑在蓄势待发的骏马上的一位鼓舞人心的将军，不如说他是个骑着倔强的短腿马的无能上尉。随着俄罗斯军队在乌克兰边境集结，东欧国家有什么理由将自己的安全事务主要代表从美国换成欧盟呢，特别是考虑到巴黎和柏林在这个问题上并非特别鹰派。

事实是，马克龙也明白这一点，欧洲没有战略自主权，无论是否把定义扩大以包括英国，还是仅在欧盟内部。它不仅没有办法在军事上投射力量，而且也不能适当地巡逻自己的边界或保证能源供应，这些能源大部分来自俄罗斯。美国甚至已经制定了计划，如果俄罗斯通过切断对欧盟的燃料供应来报复西方的制裁，那么美国将加强对欧盟的燃料供应。但欧盟的地缘政治弱点比它对能源和安全的依赖更深。欧盟没有硅谷或华尔街，它仍然依赖美国的金融体系和中国的贸易。

与此同时，英国在退出欧盟后，一直在努力提醒它的盟友自己继续存在的意义，因此表现得非常积极。伦敦发布了有关俄罗斯战争计划的情报，向乌克兰发送了武器，并对一系列东欧国家进行了外交支持。由于伦敦的努力，上周从英国运来的一飞机武器（刻意绕过了德国领空飞行，以避免因柏林不向冲突地区出口武器的政策，而引发可能的外交困难）在乌克兰的推特上掀起了#天佑女王#的热潮。这种努力的目的是为了保持对北约作为西方安全的主要组织的支持，并由此确保英国不被忽视。

尽管英国的鹰派政策可能被法国人斥为“一个只会捶胸顿足、不会冲锋陷阵的大猩猩”的立场，但对英国来说，拍胸脯也不是没有好处的。英国政府中没有人暗示英国将出兵，或有任何出兵的打算，但它很高兴被关注。英国越是能让欧洲国家相信它仍然是一个严肃的安全伙伴，它就越不可能被排除在欧洲的未来安全秩序之外。而波兰或波罗的海国家支持挑战北约至高地位的其他安全安排，从而削弱英国和美国对欧洲安全的承诺，会有什么好处？

然而，对英国来说，事实是它必须更加努力地维持它的影响力，因为从2020年1月31日起，它就在欧盟之外了，而且无论英国暗地里怎么想，欧盟作为北约内部的一个独立行为体，力量可能只会越来越强。

与此同时，德国继续了它数十年来一直在玩的游戏，假装它根本不是一个真正的大国。尽管它是欧洲最富有和最强大的国家，但它表现得像是道德上更优越的瑞士一样，是和平和客观的。与我交谈过的沮丧的官员说，德国正试图鱼与熊掌兼得，一边牢牢地留在北约和欧盟中，一边决心尽可能长时间地抵制参与美国的地缘政治计划，以避免被当成一个大国，不用被这个地位所带来的任何不必要的道德或经济代价所牵连。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欧洲三巨头所各自采取的立场都会破坏另外两个。美国仍然是欧洲的父亲般的霸主，就像20世纪90年代初巴尔干半岛崩溃时一样，只是这一次它是一个年迈的、略显憔悴的保护者，它的敌人似乎比他们更强大。换句话说，结果就是停滞不前，而如果你足够犬儒的话，会认为停滞很适合欧洲的所有人。就让美国继续付钱，而欧洲也不必面对困难的选择。

欧洲的问题是，随着每一次新的危机，华盛顿对自己的霸权主义世界秩序的承诺就会继续减弱，但没有人真正知道该用什么来取代它。

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这都像是21世纪的一个关键时刻。组成北约的国家仍然是地球上最富有和最先进的国家之一。到目前为止，面对俄罗斯的侵略，西方已经以相当令人钦佩的方式团结了起来。然而，事实是，这个帝国的一半被过度扩张，另一半则扩张不够。鸽子和孩子可能不喜欢普京正在玩的残酷的地缘政治棋局，但现在是他们重新坐下来学习规则的时候了，不然他们会很快被将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