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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正视历史哪里来的未来,加拿大要如何与原住民“握手言和”

文丨Alan Z

北美的殖民史也是当地原住民的一段血泪史,而以“友善”自居的加拿大在当年也并不例外。为了将自己“更先进的文明”强加于原住民们的身上,加拿大政府曾实施了惨无人道的“寄宿学校”制度,导致15万名原住民儿童不得不被强迫离开父母,转而前往管理严苛且条件奇差的寄宿学校居住,和“蛮夷文明”告别。

寄宿学校还对这些儿童其实施了惨无人道的虐待。​总共有6000多名儿童惨遭虐待致死,死亡率甚至超过了二战中的加拿大士兵阵亡率。

然而,在2021年5月,BC省一座寄宿学校旧址地下多达200座无名墓穴被发现,原住民问题再度被推上风口浪尖。

在民意调查中,大部分加拿大人认为,政党如何处理原住民问题将是他们投票时参考的重要因素。

从盟友,到驱逐,再到“文明化”:原住民同化策略的形成

原住民最早跟欧洲人接触可以追溯到公元1000年左右,但自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之后,这种接触才发展为了长期关系。欧洲人到来后,最初与原住民相处的相安无事,并互相进行了大量的贸易往来。然而,欧洲人带来的天花导致原住民数量开始大量减少,造成至少40%至80%的人口锐减。与此同时,他们也因领土问题多次与原住民爆发激烈冲突。

原住民与殖民者见面。Photo via Wikimedia Commons

时间到了17世纪,法兰西王国开始在今天的魁北克建立新法兰西,并开始沿着圣劳伦斯河进行扩张。与此同时,传教士们开始在当地大规模兴建学校以为当地的原住民儿童提供教育。但当地原住民却视传教士为瘟疫传播者,也根本不愿意与自己的孩子长时间分开。因此,这套同化系统最终未能成功,却也被认为是同化策略的开端。

在1812年战争时期,原住民协助加拿大军队击退了美国的入侵。但在战争结束后,政府发觉原住民已经“没有了任何利用价值”,便立刻抛弃了他们。曾经为加拿大浴血奋战的五大湖原住民,在面对越来越多的移民时,除了融入白人社会外只得迁徙到更西部的地区。但由于白人开始大肆屠杀北美野牛,使原住民失去了食物来源,加上太平洋铁路向西部大量输送移民,使得原住民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

猎杀野牛的原住民。图源:Robert Jenkins Onderdonk, Public domain, via Wikimedia Commons

与此同时,在当时的白人社会,欧洲人已经习惯于将自身的价值观视为唯一的价值观,并将“解放世界上的其他不文明种族”视为自己的责任,即“白人的负担”。加拿大真相与和解委员会的报告也解释道:“这些以欧洲文化与殖民者角度出发的论点背后,是殖民者视自己为文明代表,认为殖民能为蛮夷带来文明”。

在这样的想法加持下,建立系统性的寄宿学校以“文明化原住民”成为了政府的重要事项。1844年,加拿大第二任总督查尔斯·巴格特撰写了一份《加拿大印第安人事务报告》,后来也被称之为《巴格特报告》。在这份报告中,巴格特指出现有的日间学校无法完全使原住民儿童彻底摆脱其父母们的影响。因此,他呼吁设立管理更为严格的寄宿学校,以彻底杜绝这些儿童和土著文化的一切联系。

瑞尔森大学的艾格顿·瑞尔森雕像。图源:PFHLai, CC BY-SA 2.5, via Wikimedia Commons

这封文件得到了上加拿大教育总监艾格顿·瑞尔森的认可,此人正是多伦多瑞尔森大学校名的由来。1847年,他向当时的印第安事务助理总监乔治·瓦登写信,明确指出原住民学生应当在“单独的,教派的,纯英文的环境下被进行工业化的训练”。瑞尔森还指出,寄宿学校对原住民“益处颇丰”,能够将他们培养为“有用的农民或是农业工人”。

1879年,政治家尼古拉斯·戴文撰写了《戴文报告》,详细陈述了隔壁美国寄宿学校系统的优点与可取之处,并交给加拿大第一任总理约翰·麦克唐纳,最终敲定了这一事宜。1883年,麦克唐纳正式宣布授权建立寄宿学校制度,并将由基督教会与政府联合管理。

寄宿学校变成杀人魔窟,学生们“像苍蝇一样死去”

1883年,当时加拿大全境只有三所工业寄宿学校和新开办的巴特福德工业学校。不过,这个数字很快在1900年就上涨到了61所,并一直保持着教会维持,政府出资支持的模式。在寄宿学校顶峰时期的1931年,加拿大全国则总共拥有80所寄宿学校,共有17000名注册学生。

1945年的阿尔巴尼堡寄宿学校。图源:Unknown authorUnknown author, Public domain, via Wikimedia Commons

大部分学校的条件都极为恶劣。过度拥挤,卫生条件差,供暖不足和缺乏医疗保健几乎已经成为了常态。在这样的环境下,这些学校爆发了大规模的流感与肺结核,以至于其中一所学校的学生死亡率甚至达到了69%。而由于体罚被教会认为是“拯救灵魂”的唯一方式,学生们在学校则是少不了接受鞭打,虐待甚至性侵犯。

一名名叫鲁斯·摩西的前学生在写给联邦政府的信中提到,学校的伙食极差,孩子们每年只能在复活节那天得到一个鸡蛋,在圣诞节能吃到一口肉,而平时只能吃土豆与豆子等等。然而,平时他们则必须从事大规模的体力劳动,在有些季节甚至需要整天干活。

由于如此非人道的管教方式,使得在最初几年的寄宿学校中,学生们被形容“像苍蝇一样死去”,当时的整体死亡率已经高达50%,直到后期才稍有转变。最终通过统计得出,在15万名原住民寄宿生中预估大约有6000人死亡。也就是说,每25名被送到寄宿学校的原住民儿童中,就有一人最终死在了寄宿学校,而这个死亡率已经超过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加拿大士兵的阵亡率。

魁北克七岛寄宿学校的宿舍。图源:Sept-Îles Residential School, Public domain, via Wikimedia Commons

在1906年,加拿大首席医疗官布莱斯在提交的报告中指出:“加拿大的印第安人口死亡率是全体人口的两倍以上,在某些省份甚至是三倍”。1920年和1922年,里贾纳医生科伯特受委托访问了阿尔伯塔省的一间寄宿学校,震惊地发现这里竟然有50%的孩子都患有肺结核。在一间教室中,他更是指出:“这里共有16名生病的孩子,其中许多人都已经奄奄一息,却还要被迫坐下来上课。”

而阻碍后期调查的除了当时的记载并不全面,更是因为加拿大政府在当时对寄宿学校资料进行了大量的销毁。在1936年至1944年期间,加拿大印第安事务部销毁了至少20多万份文件。

更可怕的是,对于原住民来说,他们在这一问题上根本没有任何选择余地。从1894年起,政府规定7至16岁的原住民儿童必须上学,直到1948年这一规定才被正式取消。但是,政府仍然在变相促使原住民儿童入学,例如在1945年出台的《家庭津贴法》中,指出若是学龄儿童不入学,则父母无法领取相应的养育补贴,令本身就普遍贫困的原住民家庭雪上加霜。

加拿大政府终于认错,原住民权利得到伸张

在上世纪60年代,随着民权运动的发展,大量原住民家长也加入了抗议与静坐的阵容。首先是阿尔伯特省的蓝羽印第安学校因被质疑缺乏透明度而被关闭,此后原住民们再接再厉,发起了一系列抗议活动来抵制寄宿学校,最终迫使政府将大部分原住民学校都关闭与改建。

1965年的魁北克省拉图克寄宿学校。图源:La Tuque Residential School, Public domain, via Wikimedia Commons

进入80年代后,寄宿学校制度基本得到了遗弃,而最后一所寄宿学校于1996年关闭。加拿大原住民的地位在这段时间中也终于得到了有效的改善,在1995年,加拿大政府宣布了原住民自治权政策,承认原住民与因纽特人享有根据其特定的历史,文化,政治,和经济环境塑造自己政府形式的宪法权力。

1998年,联邦政府公布了“凝聚力量:加拿大原住民行动计划”,并且在其中着重强调到:“加拿大政府承认并向那些在印第安人寄宿学校中受到身体创伤,性侵犯和疾病困扰的人致歉,并承认这些事件在寄宿学校的发展和管理中占有重要位置。”此举成为了政府在承认寄宿学校悲剧过程中的一块里程碑。

此后,越来越多的寄宿学校幸存者们站了出来,要求加拿大政府予以解释和赔偿。萨斯喀彻温省的律师艾瓦特·安东尼曾代表了7000多名幸存者向政府提出诉讼,这大约占了所有已知幸存者的50%。2001年,加拿大印第安人寄宿学校决议联邦办公室成立,以更系统地管理和解决寄宿学校曾经的学生们向政府提出的大量虐待索赔。

2015年萨斯喀彻温大学的真相与和解委员会。图源:Dawnbazely, CC BY-SA 4.0, via Wikimedia Commons

2008年,原住民国家真相与和解委员会成立,记录了所有收集到的有关寄宿学校系统的材料,包括数百万份教会与政府的记录,数百张寄宿学校照片和7000多分幸存者陈述。就在同一年,时任总理斯蒂芬·哈珀终于正式在电视直播中为过去政府的所作所为致歉。

2015年,真相与和解中心于曼尼托巴大学校园内正式成立,并发表了关于寄宿学校历史遗留问题的最后一份调查报告,其中明确指出这一系统等同于“种族文化灭绝”。中心的成立,让更多的加拿大民众了解到了原住民此前所遭受的苦难。2016年,联邦政府拨款1000万加元,用于中心的持续运营。在2019年,这里还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了加拿大“世界记忆名录”。

寄宿学校无名墓穴被发现,2021年大选原住民问题成为焦点

在今年,原住民问题再度成为了加拿大社会聚光灯下的焦点。2021年5月,BC省的Tk’emlúps te Secwe̓pemc第一民族宣布,借助透地雷达技术的初步调查,他们震惊地发现一处寄宿学校旧址的地下,竟然藏有大约215个无名墓穴,里面全是儿童的遗骸。

事件一出,瞬间激起了全加拿大民众的愤怒,也对加拿大社会起到了深远的影响,有50多个城市取消了本年的加拿大国庆日纪念活动,而加拿大开国元勋们的地位也再度受到了质疑。不仅身为“国父”的麦克唐纳的雕像被拉倒,连教育家瑞尔森的雕像也被泼上红漆,瑞尔森大学更是计划更改其校名,将这名种族歧视的教育家彻底摒弃。

根据8月由Nanos发起的一项民意调查显示,大多数加拿大人均表示,与原住民和解问题将会是他们在本次选举中考虑的一项极为重要的因素。这导致原住民问题成为了本次竞选的重中之重,各党派领导人在辩论时,也都提出了自己的相关应对政策。同时,这次选举也会是原住民候选人最多的一次选举,总人数达到了77人。

特鲁多与夫人索菲。图源:Frank Schwichtenberg, CC BY-SA 4.0, via Wikimedia Commons

首先是自由党。自从发现了更多的无名坟墓之后,特鲁多就提出承诺,表示将会拨款3.21亿加元来妥善处理这些新发现的坟墓,并会为国家真相与和解中心建立一个永久的家园,明年会提供6000万加元,之后每年500万加元。特鲁多还表示,政府将增加对基于种族和文化差异的心理健康治疗的支出,今年增加1亿加元,之后每年增加3.25亿加元。

与此同时,自由党公布了一项计划,将在四年内斥资20亿加元为原住民,因纽特人和梅蒂斯社区提供住房,还将另外拨款3亿加元与原住民组织合作,共同制定原住民城市,农村与北部社区的住房战略。此外,自由党还承诺会在五年内拨款14亿加元,用于原住民,因纽特人和梅蒂斯民族的心理健康。

保守党领袖奥图尔。图源:新闻截图

但保守党明显要更谨慎,在很多问题上都尽量避免回答。例如,在9月8日法语辩论时,保守党领袖奥图尔被问及是否会将原住民语言承认为官方语言,奥图尔避免了直接回答,而是模棱两可地表示“政府可能会提供原住民语言的服务”。奥特尔还表示,自己并不喜欢《联合国原住民权力宣言》,因为他认为加拿大早在这一宣言之前就制定了与原住民的协商。

奥图尔在8月30日提到,他将会支持建造被取消的北门户石油管道,这一管道将会连接阿尔伯塔省与BC省。此前,这一计划一直受到了部分原住民社区和环保组织的反对,现任BC省长贺谨也对这一项目不赞成。奥图尔还声称,将会对抗议管道项目的人进行强硬地刑事处罚,而不少人都怀疑奥图尔此番行动是在很明显地针对那些试图维护自己土地的原住民们。

不过,奥图尔仍然坚称这一管道项目将为原住民社区提供经济机会,并表示管道沿线的一些原住民社区已经和他签署了协议,并将获得管道33%的所有权。

同时,奥图尔还因“国旗门”受到了质疑。在8月26日,也就是加拿大因发现寄宿学校无名坟墓而下半旗将近三个月后,奥图尔指出“国会山应当重新将国旗升到顶”,并声称“加拿大应当为悬挂国旗而感到自豪”。自由党则反驳称,何时再度将国旗升到顶端需要取决于原住民的意见。

奥图尔的发言引起了社会的不小争议。曼尼托巴原住民大会区域负责人辛迪·伍德豪斯说道:“在我们成千上万躺在乱葬岗中的孩子安息之前,我们仍处于悲痛中。在下半旗时,加拿大国旗仍在飘扬,但如果奥图尔先生和加拿大保守党认为这场国家悲剧已经过去了的话,那我们只能说,我们明白他们的意思了。”

参加游行的驵勉诚。图源:ideas_dept on Flickr, CC BY 2.0, via Wikimedia Commons

新民党党魁驵勉诚在法语辩论中认为,将原住民,因纽特和梅蒂斯语定为加拿大官方语言,是朝着和解迈出的“一小步”。驵勉诚提到,若是自己当选总理,他将会任命有关寄宿学校的特别检察官和机构,要求所有寄宿学校的记录都得以释放。并且,新民党政府强调,将会全面落实真相与和解委员会的所有未决建议。

绿党党魁保罗指出,她一定会给予原住民语言与英法双语一样的官方语言地位。保罗在原住民问题方面提出了很多计划,例如将原住民健康人力资源计划的当前预算增加一倍,增加对原住民受到的创伤的心理疏导计划,并声称将会要求教皇方济各为天主教会在寄宿学校中扮演的角色道歉。

魁人集团领导人布兰切特。图源:Mariannlï, CC BY 2.0, via Wikimedia Commons

而在法语辩论中,魁人集团领袖布兰切特指出,本着多元文化精神,魁人集团政府将会正式承认原住民,因纽特和梅蒂斯语。魁人集团表示,他们会废除《印第安法案》,在国家层面上与原住民合作,在联邦管辖范围内实施《联合国原住民权力宣言》,并创立一个新的组织来处理原住民的土地声明问题。

说的多,做的少?

可以看出,为了争取原住民的支持,各位领导人可谓是摩拳擦掌,立下了各种各样的承诺。然而,民众们却并不太看好政客们的“信口开河”。例如,光是原住民的清洁饮用水问题,加拿大政府自从2015年就开始保证会解决,但至今仍然没有下文。时至今日,加拿大政府仍然在建议原住民在饮水之前,一定要将水煮沸后方可饮用。

其中,最典型的案例便是安大略省北部的纳斯坎塔加原住民族,他们在过去23年一直受到饮水必须强制煮沸的警告,许多原住民不得不离开自己的居住地打水。这不仅与一般加拿大人的待遇天差地别,更是完全违反了加拿大的国际人权义务,即为每个国民都保证有干净的饮用水源。

与此同时,在警务与医疗保健方面,加拿大存在的种族主义问题也并没有得到妥善的处理。在如今有三分之二加拿大民众不相信政府的年代,人们也不禁会问:“党魁们绘声绘色描述的这些承诺,最后真的会实现吗?”

来自米科马克族的原住民律师帕梅拉·帕马特这样评价道:“在现代社会,真假很容易在社交媒体上被操纵,阴谋论在互联网上比比皆是,而政党们也只会互相泼脏水。政客们一直重复要求选民在原住民与和解问题上‘相信他们’,但这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他们需要向我们真正付诸行动,尤其是向那些忍受了几个世纪政府的谎言的原住民们。”

来源:

Milloy, John S, A National Crime: The Canadian Government and the Residential School System, 1879 to 1986, University of Manitoba Press, 1999

https://globalnews.ca/news/8110204/canada-election-complete-list-of-promises-made-on-indigenous-reconciliation/

https://www.cbc.ca/news/politics/erin-otoole-flags-half-mast-1.6154417

https://www.ctvnews.ca/politics/federal-election-2021/pamela-palmater-how-serious-are-the-federal-leaders-about-reconciliation-with-indigenous-people-1.5569780

https://www.thestar.com/news/canada/2021/09/08/indigenous-voters-can-play-kingmaker-in-the-federal-election.html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world/2021/09/02/canada-election-indigeno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