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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 Mart的诱惑:从小店到巨型连锁,背后是美国对亚裔的矛盾态度

Ligaya Mishan在《纽约时报》上发表文章,相当轻松的文字描写了韩国超市H Mart的发展,同时指出,当下的美国社会很矛盾:一方面,美国主流文化正在以前所未有的开放态度接受和喜欢亚洲文化,特别是亚洲美食,可是另一方面,反亚裔情绪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潮。

By Dima Alhunti – H Mart, CC BY 2.0

在曼哈顿百老汇110街的H Mart,灯光照着圆润的梨,它们被白色的网兜包裹着,这样就不会因为碰撞而毁了卖相。这里有红萝卜、白萝卜,威斯康星州种植的姜,宽大的锯齿叶紫苏,以及几乎所有种类的亚洲绿色植物:油菜、白菜、空心菜、苋菜、娃娃菜、芥蓝、芹菜等。

菜品很丰富,从胖乎乎的拇指椒到大尖椒,散装的鱼丸,蓝色水箱中的活龙虾,还有各类豆腐。福库电饭煲在货架上闪闪发光,就像豪车阿斯顿·马丁的展厅。顾客在购物篮里装满了柠檬草、银色凤尾鱼干、虾片和切成精致花瓣状的和牛。

在美国,几十年来,这种购物简直就像一种朝圣之旅。亚裔美国人不可能为了一瓶鱼露而随便进入当地Kroger或Piggly Wiggly一类的杂货店。为了制作他们的传统食品,他们往往会很虔诚地寻找镇上唯一的亚洲杂货店,哪怕是狭窄和肮脏的地方,脚下是磨损的油毡,一袋袋大米耷拉在角落。

权一研(Il Yeon Kwon)是一个农民的儿子,他在20世纪70年代末离开韩国,当时农村还处于战后的贫困状态,1982年,他在皇后区的伍德赛德开设了第一家H Mart。当时正值经济衰退期,美国人口中只有约1.5%的人是亚裔。

同年,华裔美国人陈果仁在底特律被两名白人汽车工人殴打致死,这些工人因日本汽车工业的成功而感到愤怒(误把陈果仁当成了日本人,事后凶手都逃脱了惩罚)。亚裔美国人是一个来自不同地方的群体,在历史上不被认为是一种政治力量,但这件事情使他们聚集在一起,谴责这场杀戮,并以集体的声音说话。

今天,当他们再次面对仇恨引发的暴力时,亚裔美国人已经是美国增长最快的种族,或者说是族裔群体,人数超过2200万,几乎占总人口的7%。全美有102家H Marts,超市里有巨大的冷藏箱,专门存放泡菜和开胃凉菜,这是任何韩国饭菜中必不可少的配菜。

2020年,公司销售额达到15亿美元。今年将在佛罗里达州奥兰多市开设其最大的旗舰店,面积几乎相当于四个足球场。

H Mart也有竞争对手,其他专门经营亚洲食材的杂货连锁店包括成立于芝加哥的帕特尔兄弟(Patel Bros),以及总部设在加州的三和市场(Mitsuwa Marketplace)和99牧场(99 Ranch Market)。它们是所谓的民族或国际超市领域的一部分,估计价值461亿美元,在超过6530亿美元的美国食品杂货业中,所占比例很小,但在不断增长。

许多这样的连锁店都有一个重点客户群,比如H Mart的重点是韩国产品,但它们也在尽可能地迎合具有不同口味和购物偏好的亚裔美国人群体。

权一研的第一家店仍然矗立在伍德赛德,蓝色的遮阳篷上印着H Mart的原名Han Ah Reum。翻译成韩语即“一臂之力”,但有一种诗意的细微差别,让人联想到温暖和关怀,就像在一个怀抱里。

H Mart是“一个美丽、神圣的地方”,音乐家米歇尔·扎纳上个月出版了回忆录《在H Mart里哭泣》,这本书的开头是她站在开胃小食冰箱前,哀悼她在韩国出生的母亲的过世。

正如20世纪的哲学家林语堂所写的:“爱国主义只不过是热爱儿时所吃的食物而已,岂有他哉?”

对于一个移民来说,烹饪可以在一个不一样的世界里找回自己,有些人可能会不惜一切代价,只为再品尝那一勺韩国的海带汤,或者老挝的生牛肉沙拉中牛肉胆汁的淡淡苦味。

维拉鲁克·泰根与加勒特·斯奈德合著的《胡椒泰国食谱》于4月出版,在20世纪80年代,她还只是犹他州西部的一位年轻母亲,她通过邮件订购50磅的大米,并驱车150英里到盐湖城购买辣椒。她没有小磨盘,就用鱼酱瓶底碾碎香料。

Photo by Yibei on Unsplash 

大约在同一时间,39岁的提普·阿萨克汉,亚特兰大Snackboxe小酒馆的主厨,是阿拉巴马州中东部一个小镇上长大的孩子,她的家人作为难民逃离老挝后在那里定居。他们自己发酵鱼酱,她的父亲每周都要跋涉到亚特兰大的国际农贸市场采购柠檬草和生姜。

散文家杰伊·里海康将亚裔美国人描述为“最孤独的美国人”。即使在1965年政府放宽了对亚洲移民的限制之后,在大城市之外的亚裔美国人往往意味着生活在孤立之中——镇上唯一的亚洲家庭,学校里唯一的亚洲儿童,一家杂货店可能是一条生命线。

90年代,40岁的作家珍妮·韩在弗吉尼亚州里士奇长大,她的家人在教堂里的一位女士经营的“东方市场”购物。在那里,他们可以买到芝麻油,租到韩剧录像带,当有人归还漏掉的剧集时,他们就抢着租下来。

在几个州之外,未来的YouTube烹饪明星艾米丽·金(也叫Maangchi),刚到密歇根州的哥伦比亚,她的包里藏着一袋豆干。她担心在她的美国新家,她将无法买到这些必需品。

然后她偶然发现了一家小店,也叫东方市场。有一天,柜台前的韩国女人邀请她留下来喝一碗她丈夫刚做的汤。

艾米丽回忆说:“她是我的朋友。”

今天的H Mart可能是一个巨无霸,但它仍然是一个家族企业。66岁的权一研与59岁的伊丽莎白·权有两个孩子,她在离伍德赛德店两个街区的地方长大(她的母亲仍然住在那里),负责监督商店的设计。

从一开始,对她来说,重要的是商店要干净、现代和方便物品陈列,以打破亚洲杂货店肮脏和破旧的定型观念。

她的儿子,34岁的布莱恩·权说:“购买食物是如此感性的一件事,你不希望自己在一个凑合的地方。”

他从未打算将他的一生都奉献给这家商店。但是,在他为了寻求提高他的韩语水平,出国到首尔工作不久,他的父亲要求他回家看看公司的账目,以确保一切都在顺利进行。

正如加拿大情景喜剧“金氏便利店”里的金先生所言,这是一次偷袭,布莱恩走进办公室,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事后,他沮丧地说道:“我父亲称这是他的‘黄金计划’。”

他现在是联合总裁,与他的母亲和他的妹妹,33岁的斯泰西一起打理公司,他的父亲是首席执行官。

对于许多非亚裔顾客来说,H Mart本身就是一次偷袭。在他们的第一次访问中,他们实际上并不是在寻找亚洲食材,客户数据显示,他们反而被熟悉的农产品、海鲜和肉类的多样性和新鲜度所吸引。后来,他们才发现一袋袋的家乡小零食,还有红色箔盖的益力多(Yakult)。

为了对非韩国人表示欢迎,H Mart公司挂出了英文的标志。同时,年轻的布莱恩说:“我们不想仅仅成为绅士的商店。”因此,虽然一些非亚洲人对龙虾感到害怕,但权一研还是努力提供活海鲜。

H Mart, By Maryland GovPics ,CC BY 2.0

31岁的洪德基(音)是旧金山Sunday Family Hospitality Group的厨师和创始人,他记得他年轻时在新泽西的H Mart“只是一家韩国商店”,对他的父母来说是一个好地方,因为他们是新移民,英语还不好。

店里的每个人都说韩语,所有的烤肉都很正宗:他的母亲会把它们带回去当晚餐,然后假装是她自己做的。

后来,还是少年的他开始在那里看到他的华裔和菲律宾裔朋友,然后是他的非亚裔朋友。在社交媒体上的帖子的刺激下,年轻的顾客会排队购买最新的零食,洪德基说:“零食货架是最有名的。”比如海泰蜂蜜黄油片和小美的波霸冰激凌。目前流行的是:看起来像小乌龟的Orion巧克力。

在主厨布兰登·朱和何天龙(音)的新食谱《唐人街的朱先生》中,41岁的朱先生回忆起在旧金山与他的祖母一起度过的周日早晨,乘坐三辆公交车穿越城市,寻找新鲜鸡肉,有时是当场宰杀的,以及豌豆苗和荷叶等食材。

他说,他仍然喜欢“旧时代的那种购物方式”,从独立的小贩那里购买,每个小贩都有自己的特点,偶尔会有一些抱怨和怪异的行为。但他知道,像H Mart和99 Ranch这样的超市的激增,使得刚接触亚洲食品的人更容易创造他们的新食谱。

他说:“获得这些食材可以对美食有一个更深入的理解,而这反过来又可以成为对一个社区和一种文化更深刻的理解。”

这些天来,即使是主流市场也有亚洲食材。现在住在洛杉矶的泰根经常从拉尔夫超市的泰国区购买鱼露、棕榈糖和咖喱酱等基本材料。不过,她还是会去99牧场买椰奶、木瓜,最重要的是买散装的大蒜,她说:“那里有大包装,买一次我可以用上几个月。”

大蒜对亚裔美国人来说尤其重要。32岁的米歇尔在《在H Mart里哭泣》一文中写道,这家商店是“唯一可以找到一大桶去皮大蒜的地方,因为它是唯一真正了解你们这些人吃的那种食物需要多少大蒜的地方。”

51岁的梅赫万·易拉尼是北卡罗来纳州阿什维尔和亚特兰大Chai Pani的主厨,他认为当你在全食超市购买印度干酪和酥油时,总是差了点什么。他说,你错过了文化熏陶的机会,“沉浸在其中令你大开眼界。”

他说:“印度杂货店不仅仅是一种便利,它是一座寺庙,你在其中滋养灵魂。进来吧,汲取能量。”

在2月首播的电视特别节目 “Luda Can’t Cook”中(一个真人秀节目,专业厨师教唱歌手卢达做饭),易拉尼作为大厨带着说唱歌手卢达来到亚特兰大的印度超市Cherians。曾经,伊拉尼不得不在健康食品店中寻找小茴香和姜黄等香料,现在,他被塞满豆荚和绿芒果干的麻布袋所包围,他告诉卢达:”这是我的家。”

52岁的作家李敏珍(音)记得,在80年代,H Mart对在曼哈顿韩国城工作的人来说是多么重要,当时它还叫Han Ah Reum,她说:“很小,几乎没有过道。”

她的父母在拐角处经营珠宝批发业务,并依靠H Mart提供的价廉物美的午餐盒解决中饭,套餐里还有一杯汤和米饭。

她认为该店的现代化是第二代和第三代韩裔美国人的福音,包括成千上万由美国白人父母抚养的韩国出生的被收养者,她说:“他们想找到与他们家庭食物的某种联系,现在的H Mart欢迎所有的人。”

YouTube烹饪明星艾米丽于2008年搬到曼哈顿,从皇后区法拉盛的H Marts购买她的大部分原料。这些天她步行到韩国城,为了省钱,她会乘坐地铁,带上一个空背包和自己的购物车,然后步行20分钟。

她说:“一旦我到达那里,我就激动不已。”在回家的路上,她会在一个烤肉店停下来,她笑着说:“喝点烧酒,喝醉了回家。”

Photo by HAFEEZ POPOOLA on Unsplash 

有时,当她在H Mart时,她的500多万YouTube订阅者中有人认出了她,并向她打招呼。那些想合影的的人大多不是韩国人。但是,她说,也有“老太太走过来对我说,‘我什么都忘了,我早就离开韩国了’。”

最近,随着针对亚洲人后裔的暴力事件的增加,她的粉丝们一直在给她发信息:“艾米丽,这些天我很担心你。”

这就是矛盾之处:美国人正在以前所未有地开放态度拥抱亚洲文化,以其最容易接受的形式——吃拉面、喝茶、迷恋韩国流行乐队BTS,然而,反亚裔的情绪却在增长,知名度带来了风险。

对李敏珍来说,这使H Mart成为一种安慰,她说:“我喜欢去那里,因为在那里的感觉很好,在针对我的社区的仇恨的背景下,看到我的文化的一部分被重视,这很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