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月8日，伊朗当地时间凌晨，一架满载176名乘客及机组人员的飞往基辅的乌克兰国际航空752号班机在起飞后不久遭到伊朗革命卫队的导弹误击而坠毁。遇难乘客绝大多数都是伊朗裔加拿大公民（实为57人，早先报道中的63人数字有误）以及持有加拿大留学或永居签证的伊朗公民。这些天来，加拿大举国哀痛，联邦及各级政府降半旗致哀，总理特鲁多多次重申此事件是一场“加拿大的悲剧”。

伊朗空难752号班机上，遇难的176人中，有相当比例乘客在加拿大求学和任教，覆盖各个专业，很多人有博士和教授头衔。据不完全统计，遇难者中有28人是博士，25人是硕士，还有一些在加拿大大学任教的教授和科学家。

但是，恐怕很多人不知道，35年前发生过一起比752号班机更惨烈的空难事件。当时，270名加拿大人登上了藏有炸弹的致命航班。

一、35年前的空难：加拿大历史上最严重的大规模谋杀事件

不知读者们是否了解，在并不太遥远的1985年6月23日，曾经发生过一次与加拿大有关的更加惨烈的空难事件。当时，一架满载329名乘客及机组人员的印度航空182号班机正从蒙特利尔飞往伦敦，在途径爱尔兰领空时，安置在飞机上的炸弹被引爆，整架飞机坠入爱尔兰西南部的大西洋里。事件中所有人员无一生还，其中270人是加拿大公民（大多是印度裔）。后来经加拿大执法部门调查认定，确认该事件是锡克教分离运动组织发动的恐怖袭击，史称印度航空182号班机空难。

大西洋海面漂浮的印度航空182号班机残骸。图片来源：大英百科全书。

公开资料显示，印度航空182号班机是印度航空的定期航班，执行多伦多—蒙特利尔—伦敦—新德里—孟买航线（其中多伦多至蒙特利尔段为181号班机实际执飞）。

印度航空182号班机空难为911事件之外航空史上第5大空难，更是有史以来导致机上死亡人数最高的航空恐怖袭击事件和发生于水域上空的最惨重空难，也是加拿大历史上最严重的大规模谋杀事件。长达近20年、耗资1亿3千万加拿大元的调查和诉讼，使得该案成为加拿大史上最昂贵的案件。

位于温哥华斯坦利公园的纪念碑，是为了纪念182班机空难的罹难者，建于2007年7月

从数据上看，印度航空空难的加拿大公民死亡人数几乎是乌克兰航空空难的五倍，而且其中还有82人是未成年人，但是在当时的加拿大并没有出现全国范围内的公开哀悼与纪念。为什么？加拿大广播公司CBC针对此问题对许多专家与当事人进行了采访。

麦克马斯特大学的文化学教授Chandrima Chakraborty认为原因在于，印度航空空难在当时被加拿大人当作是“外国人的悲剧”，公众普遍对此漠不关心。“那是架印度航空的飞机，所以人们在想，飞机上应该大部分都是印度人，所以这就肯定是个印度的悲剧，”她说，“但是这一次却不一样了。”

Chakraborty说，这次发生在伊朗的乌克兰航空空难，无论在媒体还是在官方宣传上都被认定是一场加拿大的悲剧，而加拿大民众也普遍把那些遇难的伊朗公民和伊朗裔加拿大公民当作自己人来看待。

然而，在印度航空空难发生后，当时的加拿大总理马尔罗尼第一时间居然是向印度政府——而不是遇难的加拿大公民的家属——表达了慰唁。“一旦政府作出这样的本能反应，这就等于把整个恐怖袭击事件推到了加拿大民众意识的边缘。结果就是，当时没有出现像今天我们看到的这样全国性、集体性的哀悼，”Chakraborty说。“我认为，当时的加拿大未把印度航空空难认同为加拿大的悲剧，这对于那些在空难中失去了家人的人们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

二、模糊的公众理解

今天，针对印度航空悲剧的历史学术研究依然较少，而大多数加拿大人对该事件的记忆以及对历史背景的理解也很模糊。

印度航空空难发生后，加拿大政府启动了公开调查以及漫长的刑事审判过程。但是一直到整整四分之一个世纪过去后的2010年，当时的加拿大总理哈珀才对空难的遇难家属发表正式道歉声明，承认加拿大未能预见并阻止恐怖袭击的发生并且在事发后也未能公正地安抚处理遇难家属的相关事宜，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2010年6月23日，哈珀对印度航空空难的遇难家属说。“你们的痛苦就是我们的痛苦。你们悲伤，我们也悲伤。流逝的时光加深了你们的痛苦，也加深了我们的对这个国家的理解。”他又补充道，“那些一开始拒绝承认这是一场加拿大本土制造的恐怖袭击的人们，如今已接受了这个事实。允许我直接地回应他们当时的想法，因为这想法大错特错，可以休矣。这不是一场外国制造的暴力。这是一个在加拿大被策划、在加拿大被执行的暴行，施害者是加拿大公民，受害者的大多数自己也是加拿大公民。”

   加拿大最高法院前法官John Major。图片来源：CBC

当时主持印度航空空难公开调查的加拿大最高法院前法官John Major认为，印度航空空难的事件背景和这一次乌克兰航空空难的背景大相径庭。他说，最近的这一次空难发生在局势紧张且瞬息万变的中东地区，随时都有可能引发震惊全球的美伊冲突，因此立刻吸引了全世界的关注。而且印度航空空难发生时加拿大的新闻媒体行业在三十多年后的今天看来，早已今非昔比。

“因为这一次空难和中东的关系，它立刻成为了国际焦点，而印度航空空难则完全没有这样的背景，”他说，“所以我觉得你们可能不能简单地类比两个事件。” Major说，毫无疑问，当时加拿大民众依然把印度航空空难遇难者视为印度人，或是“后到的加拿大人”，但是他也同时指出，当时的加拿大政府如此不当地处理此事件，也是为了把责任甩锅给恐怖分子。

三、从印度航空空难到乌克兰航空空难，加拿大人态度的180度转变

Sherene Razack是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一名社会学教授，曾经作为专家证人（expert witness）参与调查加拿大政府在处理印度航空空难事件的过程中可能受到的种族主义的影响。他说，“当时他们的第一反应是，这是印度的问题，不是我们的问题。”而在这一次空难中，加拿大联邦政府立刻宣布遇难者都是加拿大的一份子，这是一个很大的进步。

“这一次媒体几乎都不再使用以往经常使用的类似‘伊朗裔加拿大人’的称谓，而是直接说这些加拿大人死于空难，”Razack说。“这和当年对印度空难的反应差别显著，我希望这意味着加拿大在种族主义方面有所改善。有没有可能这个国家已经开始变化了？我希望如此。”

Andrew Griffith曾是一名高级移民官员，目前是一名研究多元主义的学者。他认为，这一次加拿大对乌克兰航空空难事件的反应是鼓舞人心的，提醒我们这几十年来加拿大人在看待、接纳、包容来自其他国家的或者是身为有色少数族裔的加拿大公民的态度转变。“当这些骇人的新闻报道出现时，真正触动我的，是他们称呼这些遇难者为‘加拿大人’。他们甚至都没有再用‘伊朗裔加拿大人’。只是简单地说‘加拿大人’，并且说，这是一个加拿大的问题和悲剧，而这样的事情在印度航空空难事件后的几年内从来没有发生过。”

Griffith说，造成这样变化的原因之一可能是如今的加拿大的种族构成和印度航空空难的时代相比已更加多元化。在当时，有色少数族裔在加拿大还只是一个初来乍到且比例很小的群体。“然而现在，（种族多元化）已经成为了加拿大的现实。这是一个巨大的转变，在我看来。”

在印度航空空难事件发生后，加拿大的印度裔族群对当局的表现感到义愤填膺，他们认为政府没有严肃调查该事件。而这一次，加拿大人对乌克兰航空空难事件的态度可谓是“180度转弯”，Griffith表示。“这意味着伊朗裔加拿大人将会感受到更多的被接纳、被欢迎、被融入，更觉得自己是这个社会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当时的印度裔加拿大人却等了好多好多年才等来了道歉。”

对于印度航空空难的遇难家属而言，痛苦依然记忆犹新。

Eisha Marjara在印度航空空难中失去了她的妈妈和姐姐，她说她可以感受到加拿大人对两次空难反应的截然不同。“（加拿大）对印度航空悲剧的反应令人失望心碎，”她说，“我们很长一段时间都处在黑暗之中走不出来。所以，今天看见我们的总理和媒体能够如此迅速、透明地应对这次空难，并且把遇难家属的福祉摆在第一要位考虑，的确令人振奋。”

1月12日，加拿大总理特鲁多在埃德蒙顿参加伊朗空难纪念仪式/CBC

1月12日下午，加拿大总理特鲁多来到阿尔伯塔省的埃德蒙顿市，参加为伊朗空难中丧生的13名埃德蒙顿伊朗人的纪念追思仪式。特鲁多对埃德蒙顿的伊朗空难遇难家属说，“你们就是我们。你们的痛苦就是我们的痛苦。当你们感到难以承受的孤独时，请记住，我们整个国家都站在你们的身边，今夜，明日，永远。”

希望印度航空182号班机空难的遇难者，也能得到人们的追忆与纪念。毕竟，那是329个鲜活的生命。

本文系加美必读读者投稿系列，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

参考资料：https://www.cbc.ca/news/politics/iran-airline-crash-air-india-disaster-1.54225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