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起(1月20日),加拿大安大略省中小学工会又要展开罢工!学校一旦关门,孩子们无处上学,家长们也就无法上班,因此罢工消息传出,各位家长再次陷入了焦虑和不安之中。笔者作为某个小学生的家长,不免被裹挟其中,亲眼目睹了罢工过程中的各种纷争和乱象。
一、罢工谈判是加拿大社会的运作常态,这次是轮流罢工
话说以福特为主的省保守党上台之后,安省各界的抗议之声此起彼伏,其中的一支主力军就是教师工会。2019年8月31日是安省教师3年合同的届满期,进入2019年以来,安省教师工会不断展开谈判和抗议活动,其间多次举行按章怠工,同时胁以全面罢工。2019年下半年的教师谈判全无成果,到了2020年1月,教师工会和省政府的冲突再次被激化,工会被迫宣布了这次的罢工行动。
作者在孩子学校参与反对削减教育经费的举牌示威
加拿大的罢工形式多样,内容繁复,即便在国外生活多年的华裔,对西方的工会运动也未必有深刻认识,很多华裔对教师罢工一知半解,甚至持反对态度。因此笔者觉得有必要对这次教师罢工做一些介绍和分析。
首先,罢工谈判是加拿大社会的运作常态。由于安省教师和省政府签署的合同有效期为3年,每逢3年合同期满,都会展开新一轮的谈判。自从2019年8月31日合同期满后,教师工会一直在跟省政府斡旋,争取有利条件,但目前的安省省政府由保守党控制,导致谈判停滞不前,从而引发了一系列的罢工危机。
加拿大教师罢工分很多种,最常见的罢工并不是全面罢工,而是所谓的按章怠工(work-to-rule),在这种情况下,孩子依然可以待在学校,但教师只负责基本教学,其他各种课外活动都会暂停(包括拒绝批改成绩,停止郊游,各种兴趣班,甚至毕业典礼,等等),学校里的其他职员包括清洁工也可能拒绝干活,有时候家长为了维持学校运转,甚至会去学校帮忙打扫卫生。其次是轮流罢工(rotating strike)。教师工会打算在从1月20日展开的罢工即属于这一类。这种罢工不会连续多日,通常每次只有一天,往往在不同地区或同地区不同教育部门之间轮流进行,如同互相呼应的游击战,足以起到扰乱人心,向政府施压的效果。
全省范围内的全面罢工其实很罕见,因为罢工是一种博弈手段,为了避免激怒不同利益集团,适得其反,工会并不会轻易走向极端。最近一次全面罢工还是发生在23年前的1997年,为期两周。即便是工会展开全面罢工,真正的掌权派还是政府,因为政府可以通过强迫复工的法令(back-to-work legislation),这样一来,工会就只能认输。历史上几次较长时间的安省教师罢工,最后都是以强迫复工告终。虽然胜券在握,但由于教师罢工牵扯大量家长选民,政府也不会轻易做出反制的决策。福特省政府因为削减教育经费导致的纠纷,在安省的支持率直线下降,就是一例。
二、本次罢工的主要诉求,是为低薪的教师辅助人员争取权益
教师为什么要罢工?华裔家长觉得是为了争取更高薪酬,是教师们贪得无厌的表现。的确,安省教师的年薪确实不算低,平均有$83,500(编者注:约44万人民币),而且福利不错,但这只是有执照资深教师的薪酬,其他辅助人员的薪酬,往往只有教师薪酬的零头。
很多班级除了教师之外,还有教师助手,学校还有特殊教育辅导员,专门辅导那些有行为问题的孩子(自闭症、多动症等等),这些辅助人员虽然工作量并不轻松,但薪酬却不高,比如教师助手的年薪,往往只有3万多(约16万人民币)。工会不仅代表教师,也代表这些辅助人员,这一次各大工会的主要诉求并不是教师薪水(教师薪水只要求根据通货膨胀率增长2%),而是针对辅助人员的资薪和福利提出了一系列要求,这些要求并无不合理之处。
即便拿教师薪酬来说,教师薪酬顶多也就是合理,并不是天文数字,教师薪资之所以有今天的保障,正是工会多年努力争取的结果。很多华裔和保守派西人都认为教师薪酬过高,跟其他劳工阶层的薪资不相符,比如《国家邮报》的记者Matt Gurney在一篇文章中反复强调,教师薪水过高却不知足,成为其他劳工阶层的鄙视对象。他指出:“有时教师们不理解公众对他们的看法,尤其是那些也努力工作,在工作中寻得价值和满足,但却无法享受跟教师同等报酬和福利的人。
在同一篇文章中他又指出,哪怕只是根据通货膨胀率增长薪酬,也是一个宽裕群体在向数百万同样辛苦工作,薪酬却远不如他们的另一群体索取钱款。
这篇文章显然认定全社会的薪金是一个蛋糕,教师涨薪就意味着其他劳动者减薪,如果这位记者把年薪8万多加元的教师成为“宽裕群体(well-off group)”,那么不知道他会把高端CEO视为何等人群?这些高端CEO在新年第一个工作日的早上10点就已经拿到普通劳工一年的薪酬( $52,061 )。2017年高端CEO薪酬是普通劳工的197倍,而2018年这个差距增长到了227倍。且不要谈牟利型企业机构,即便是像加拿大WoodGreen这样的非盈利社会服务机构,普通员工的年薪只允许增长1.25%(根据生活指数应该增长2.5%),而管理阶层的薪金从2010年到2013年却增加了177%!
如果要求2%的涨幅被视为贪得无厌,那么3年增长177%又算是什么?
换句话说,根据安省现在的生活水准,教师的收入顶多也只算是合理(依然买不起多伦多房产),其他劳工阶层如果觉得自身处于水深火热,需要增长薪酬,本应像教师那样团结起来,向资本家争取,但在记者Matt Gurney的笔下,唇亡齿寒的同阶级关系却成了相互竞争的敌对关系。如果照这位记者所言,其他工薪阶层无法接受教师工会提出的2%增长率,那么他们能否接受CEO们火箭式薪酬增长率?抱怨教师有休假,但议员休假期更长,工资更高,福利更好,又是出于什么理由?挑动群众斗群众,这种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策略,岂能瞒过明眼人的眼睛?
三、大砍教育预算,受影响最大的是孩子
2019年以来,安省教师工会提出的要求包括:1,拒绝扩大班级规模;2,为有特殊需求的学生争取更多资源;3,维持目前的全日制学前班;4,减少暴力事件;5,给予教育者公平薪酬,尤其是临时教师、幼教、职业辅助人员;6,拒绝强制性网上教学。
根据福特政府的最初计划,中学班级将在未来四年里从22人增加到28人,大量教师将被辞退,很多非主流课程被裁减,而公共课的听课者甚至可能暴涨到40人以上。乡村学校由于注册人数有限,将取缔各种兴趣课程,比如在2019年,地处乡镇的The Renfrew Country District School Board被迫裁掉大约30门课程,还把不同年级和水准的学生混合在同一班级内进行教学,有一所学校裁掉了戏剧、音乐和吉他课程,还有学校裁掉了物理课或法语课,这样的裁减对原本就处于劣势的乡镇学生自然不公。与此同时,由于特殊教育资金紧张,导致有行为问题的学生不能获得关注,趋于暴力化,危险事件层出不穷,这也让教师十分不满。
一年以来的罢工动议,获得了教师的普遍支持,在有些地区,教师支持罢工率甚至达到99%。在FB上,一位教师谈及自己支持罢工的缘由:“这跟我们的薪酬无关。我不需要涨薪。……安省公共教育的处境已经跟你我当年在学校时大不相同。学前班的老师也许不再拥有资格证书,四年级到八年级的班级也许人数没有上限,我们集体合同中能改善您孩子的学习条件的很多规章制度都被取消。……从事我们这一行变得越来越难。
从双方的诉求来说,笔者并不认为教师工会的要求百分之百在理,比如反对网上教学很可能是试图维护教师的既定利益,但至少教师工会的大多数谈判条件并不过分。很多华裔认为公办机构存在腐败,全面私有化才是出路,然而任何一种制度都不完美,公有化固然有官僚主义的危险,私有化却未必能提高效率,资本家的贪婪可能更甚于官僚的腐败。两害相权取其轻,从西方国家的发展史来说,公有化虽然会造成一定的贪污浪费,但依然更能保障大众的利益。美国把监狱系统逐步私有化,导致很多监狱要求政府确保监狱入住率,否则就要赔款,成了一种只有资本社会才能听到的笑话。
四、华裔家长太看重数理化成绩,孩子读了名校也容易受挫
另一方面,不少华裔家长缺乏理想主义精神,态度现实,虽然底层教师强调他们并非因为薪资而支持罢工,但华裔却不信任这种说法,“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们始终认定教师工会的意图莫过于求财,而广大教师无非是贪婪之辈。也有一些华裔家长抱怨加拿大的教学质量,但这跟削减教育资金有何关系?即便加拿大教师水平不高,削减教学资金难道能提高他们的水平?如果觉得数理化教学不达标,可以针对这一情况提出具体建议,如何提高数学水准,等等,但增加班级学生人数,削减老师和课程数量,难道就能改善教学?
还有一个误区就是,一些华裔家长认定数理化是衡量教育的唯一标准,但西方学校并不以学术水平作为教学标杆。笔者曾就此问题跟一位当地老师交流,建议像国内重点学校那样,各学校选拔优秀学生,通过考试进入重点学校,专攻学术,不受其他因素的影响,这样一来,华裔家长定会感到满意。结果那位老师向我解释,学习好的人,其他方面未必优秀,把那么多数理化一流的学生汇聚一校,并不符合西方教育精神,西方教育追求多元化,认为学校就是社会,孩子需要学会跟不同人相处,包括残疾儿童和有行为问题的儿童,往往跟普通学生同班上课,学术水平只是众多标准之一,片面追求学术水平,跟学校的宗旨正好南辕北辙。她这个解释也有道理,因为笔者确实见过不少华裔名校生,情商极低,在工作和婚姻中命运坎坷,几乎成为废人。
反对削减教育预算,孩子们拿着自制的示威标语。作者摄
由于以上种种原因,笔者作为一个小学生的家长,也参与了反对削减教学经费的家长活动,跟着其他家长一起在校园附近举牌抗议,赢得了很多过路车辆的鸣笛支持。另一方面,孩子班上也有家长为即将发生的罢工感到焦虑,甚至打算去学校义务帮忙,究其原因,并不是因为支持福特政府,而只是担心无法正常上班,总之,教师罢工,牵涉面广泛,几乎牵动了每一个安省居民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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