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他们在巴黎相识，从那以后就很少分开。

阿尔茨海默症慢慢带走了露易丝的记忆，她不得不住进了纽约北部的一家疗养院。

新冠病毒大流行来了，就像许多美国人，霍华德有点担心，他会不会再也见不到她了。

就像《天方夜谭》一样，他一个故事套一个故事，讲述了他们漫长的婚姻，仿佛抚摸过去，可以让人忘却眼前那个看不见的小东西带来的危机。

这是一个爱情故事。

50年前，两人在巴黎吃苹果馅饼时争了起来，但霍华德·史密斯说，他可没时间去想过去的浪漫了，现在他很担心自己猜不到故事的结局。

霍华德是一位抽象艺术家，他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专注于那些最小的小细节和日常活动。他的单色调色板通常由数千个重复的笔触组成，评论家认为他的作品是一种控制混乱的细致尝试。

今天，霍华德确切地知道他离妻子露易丝有多远——38.1公里。他确切地知道他有多久没见到她了——31天。

露易丝·基特森患有晚期阿尔茨海默病。在过去的5年里，霍华德每周6天，风雨无阻驱车40分钟，到位于纽约市北部哈德逊河谷的帕尔茨中心疗养院看望露易丝。

自从纽约成为美国冠状病毒疫情的中心，他们就被分开了。3月11日，养老院暂停了所有探访，以保护居民。3月20日，纽约州州长安德鲁·科莫下令全州居民实施社交隔离。

“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露易丝。”

一、养老院里的老年居民们，命运似乎悬在生死之间

霍华德·史密斯（Howard Smith）在家中。路透社/ Caitlin Ochs

现年76岁的霍华德明白把传染曲线变平的道理，但他觉得，露易丝正在失去记忆的生活，要取决于他能不能见到她。他想知道新冠病毒大流行会让他们分开多久，他担心，其他人也会经历这样的分离。

全世界有成千上万的亲属被关在养老院门外，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工作人员那里定期得到他们关心的老人最新的情况。

养老院里的老年居民们，命运似乎悬在生死之间。

“这完全是一种放逐，”霍华德说。

1918年，他的祖母在生下母亲后不久就死于西班牙流感。这段历史一直在内心困扰着他，尤其是现在，“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露易丝。”

现年77岁的露易丝，已经不能说话，也很少睁开眼睛。她已经不记得她和霍华德一起生活了半个世纪的那些时刻。

霍华德还记得。

他说起1970年1月他们在巴黎画廊相遇的那一刻，仿佛是50分钟之前，而不是已经过去了50年。

他还记得在位于巴黎第13区的家，他和露易丝一起烤苹果馅饼的那个晚上，感情就那样变得很甜美。

调制和拉伸面团需要几个小时，当馅饼从烤箱里出来的时候，巴黎地铁已经关闭了。露易丝只能在他家里过夜了，然后，她搬了进来。

霍华德和路易丝在纽约地铁上。路透社/劳拉·史密斯/照片由霍华德·史密斯提供

他还记得，露易丝是一个很有成就的工匠，但是为了让霍华德专注于自己的艺术作品，她总是承诺做那些简单的工作，先后做过厨师、代课老师、毒品和酒精咨询师、护士助理、雕塑专家。

“她是20世纪70年代一位真正的女权主义者，”霍华德说。“她告诉我，你画你的，我来赚钱养家。”

有一天，在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注，就是温哥华所在的BC省）北部农村长大的露易丝，从曼哈顿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下班回家，告诉霍华德她想种土豆。于是他们搬到了纽约州北部一个破旧的棒棒糖工厂。

他还记得她的记忆是如何开始衰退的，开始时很缓慢，直到有一天她问他：“你是谁？“

他不得不帮她上了厕所。  

偶尔，霍华德会对回忆感到恼火。“我希望我们能忘掉巴黎的那些废话，”他一度说，“现在让我们谈谈，我们将如何度过难关。”

但很快他的话题又转回了露易丝。

二、所爱的人隐藏在视线之外

对于我们中的许多人来说，在这场危机中我们最大的焦虑可能是，我们年迈的亲人身上会发生什么事，不管他们是否感染了病毒。在社区和医疗设施被封锁的情况下，我们没有办法接近他们。

对许多人来说，事情可能会更糟糕，他们害怕孤独地死去，或者不能对那些将要告别的人说再见。

在上周二的白宫简报会上，领导特朗普政府应对大流行病的医生估计，在最坏的情况下，全美国死亡人数可能高达24万人。最近的模型显示，死亡人数可能要高得多。根据路透社绘制的卫生数据显示，到周四，纽约州的死亡人数已经上升到7000多人。

美国的新冠大流行，始于令人心碎的一幕。在华盛顿州柯克兰的一家养老院里，随着病毒像野火一样蔓延，至少36名老人在与亲人隔离的情况下死亡。

家人只能从窗户往里看着他们。

在纽约北部那个养老院里，露易丝的房间里没有朝外的窗户。 

在美国各地，大约有1万5千家养老院和大约150万居民被隔离。禁止家属和访客探望是为了防止病毒传播，但工作人员仍然来来往往。

同样，防护装备的短缺将工作人员置于危险之中，这也影响到养老院团队的士气，许多员工打电话请病假。

像邮轮一样，养老院已经成为新冠病毒的残忍高效的孵化器，这种病毒对老年人尤其致命。据纽约州卫生数据显示，截至4月9日，这种新型冠状病毒已在纽约州613家养老院中的312家传播，确诊病例已超过4000例，与病毒相关的死亡病例达1231例。

这种病毒还破坏了欧洲各地的老年人护理设施。在意大利，据路透社报道，官方公布的死亡人数通常不包括许多即将死亡的疗养院病人。

“我们都不知道结果会怎样。我更关心社会，而不只是我自己或露易丝。”

霍华德不知道在露易丝的疗养院有感染了新冠病毒的人，尽管如此，霍华德还是在精神上做好了迎接坏消息的准备。

“我们都不知道结果会怎样，”他说。“我更关心社会，而不只是我自己或露易丝。”

病毒并不是养老院居民唯一担心的问题。许多医疗机构人手不足，居民们只能依靠来探视的家属来帮助做日常工作和贴身的护理。

霍华德说，全面禁止探视如果持续几个月，对老人们来说，是残忍和不人道的。

在家里，霍华德还在画画。但是，他的生活一直和照顾路易斯紧紧结合在一起，现在，她不在了，他的生活变得没有生气。

“现在日子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他说，“我呆在家里唯一的动机来自需要喂食的猫。”

三、一起回忆一生

正常情况下，养老院的居民们刚吃过早饭，霍华德就来到了。他总是对时机把握得很好，他知道，露易丝早上最精神。

霍华德为露易丝弹奏古典音乐，为她朗读，有时还牵着她的手。

“这是我们之间很好的一种沟通方式，”他说。

他帮她做各种运动，如果天气允许，他推着她出去呼吸新鲜空气。

他清洁她的牙齿，清洗她的眼睑以减少炎症。

在霍华德最后的三次拜访中，露易丝每次都短暂地睁开眼睛，对他微笑。

“记忆的火花还在呢，”他说，“经常会迸发一下，对于如此严重的病情来说，已经很不寻常了。”

与记者通信，似乎在霍华德与世隔绝的时候给他带来了一些安慰。电话有些长达数小时，就像《天方夜谭》一样，他一个故事套一个故事，讲述了他们漫长的婚姻，仿佛抚摸过去，可以让人忘却眼前那个看不见的小东西带来的危机。

他独自在家，翻找着照片和几十年前的日记。“这唤起了各种各样的回忆，”他说。

他第一次见到她，是在Ileana Sonnabend画廊，这家画廊以把美国波普艺术带到欧洲而闻名。

露易丝是一个漂亮的27岁的加拿大艺术历史学者，她在那里工作，同时还学习古典吉他，并在蓝带学院学习烹饪课程。

她一边流利地在法语和英语之间切换，一边和画廊里那些老练的客户聊天，他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她。

“露易丝用她的微笑吸引每个人，”霍华德说，甚至是养老院的护理人员，她在那里有一个粉丝团了。

当他们从巴黎回来后，住在曼哈顿市中心的一个艺术家的阁楼里。

多年后，这对夫妇发现自己想要孩子，可是露易丝流产了。他们开始看中了北部的房产，在一个叫沃克谷的小镇上的一英亩地皮上，有一个以前的工厂。

工厂屋顶已经坍塌，很多窗户都被打掉了，显然有人喜欢用它们来当靶子练习。原来的建筑加建了一个长长的煤渣砖建筑，是在商业繁荣时期匆匆建起的弹跳杆厂。

“我真的认为，不幸的是，就是这里了，”露易丝告诉霍华德，她意识到，要把工厂改造成一个家庭和艺术工作室，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他们花了28500美元买下它，开始工作，几年后就彻底搬进去了。

他们都快50岁了，空空荡荡的工作室，让他们想起了生活中还缺点什么。

1994年，他们从中国收养了1岁的女儿劳雷尔，露易丝一心一意地照顾孩子。

1998年母亲节那天，露易丝用整齐的草书在日记中写道：”今天上午我们有了一个非常特别的惊喜，必须记录下来这一天！” 

她讲述了4岁的劳雷尔如何在床上给她送来早餐，甜甜圈加巧克力糖霜和热咖啡。

露易丝坚持写日记的一个原因是，有一天她的女儿会读到它。

霍华德、路易丝夫妇和他们的中国女儿

“记录所有我能记得起的劳蕾尔的历史，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她和中国的原生家庭没有任何联系了，而本来这些联系可以把她和特定的时间、地点和个人联系在一起，结果现在，她没有家族故事、疾病、灾难，没有这些回忆。”

露易丝还在他们的工作室里，做起了制作黄金首饰的生意。然而到了2000年代初，没有任何迹象，她的病在夜里发作了，她开始变得健忘。

2008年，露易丝被诊断出患有癫痫病，2010年年初，阿尔茨海默症来了。

“一切都变了，”霍华德说。”不过我只是在工作生活和绘画上分配的时间做了点调整，陪伴她，照顾她。”

四、女儿为父亲担心

当数以亿计的美国人隔离自己的时候，分离的亲人们循环往复地互相担心彼此。

就像霍华德看不见他的妻子一样，他们27岁的女儿劳雷尔也看不见霍华德。双方都在想，这将如何影响世界各地的家庭。

面对这种病毒，隔离是必要的，但它给每个家庭都带来了危机。

“我不认为任何人会忘记，”霍华德说。

在曼哈顿从事市场营销工作的劳雷尔，已经好几个星期没有离开自己位于东哈莱姆的公寓了。她在家里工作，背景音乐是救护车的呼啸。

“我想到很多关于我爸爸的事，”她说。“他总是循规蹈矩，而照顾我妈妈是他每日生活的中心。”

在露易丝被诊断为阿尔茨海默病后的几年里，霍华德一直在家照顾她。

随着病情恶化，洗澡、喂食和如厕变得更加困难，在2015年搬进养老院之前，霍华德带她最后一次去了巴黎。从照片上看，露易丝在餐厅里拿着空酒杯。

“到那时，她就会忘记自己已经喝了一两杯了，”霍华德说。

霍华德一直坚持要打听他妻子的消息，他的运气不错。  

3月下旬，他收到了新帕尔茨中心一位医生发来的一封让人振奋的电子邮件，“我想告诉你，我今天见到了露易丝，她一切都好。 她已经吃完早餐,坐在轮椅上，“其中写道。

可是后来还是出现了一些很人很不安的事情。吞咽困难的露易丝最近有三顿饭都吐了，然后霍华德从当地媒体的报道中发现，附近的一家养老院发生了致命的病毒感染病例，该地区的另外两个人也报告了感染。

德国和瑞士的博物馆和画廊也来了消息，霍华德的作品展览要关闭了，世界各地的博物馆都关闭了，现在，人们一起欣赏艺术也变得很危险。

霍华德说:“我没有细想这些事情，我想我们必须控制这个该死的病毒。”

搬到养老院后，露易丝进入了衰退期。当时，护理人员告诉霍华德，他们不指望她能活得太久。然而让所有人惊讶的是，随着霍华德的频繁访问，露易丝已经能够从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中恢复过来。

“我认为，没有人意识到她有多坚强，”他说。

有一个例外情况，有些养老院会允许探视——住户在临终前，家属可以来最后一次探望。

霍华德说，这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他去看望露意丝，是为了让她活下去。

备注：本文编译自路透社，原文报道链接：ddhttps://www.reuters.com/investigates/special-report/health-coronavirus-marria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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