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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加拿大护理院见证90岁婆婆的生日派对,那一刻她的老年痴呆症仿佛治愈了

文| 多伦多cici


我可以跟你讲这个故事,但我不能告诉你故事人物的姓名。加拿大的隐私法称得上“严酷”,在随时随地都能拍照的手机时代,我甚至都不能跟读者分享故事发生地点的照片。

 
请相信我的诚意,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人物,地点,情节,都非常真实。最真实的,应该还是人类的情感。天然天性,自然而然,一如我们身边的你我她。
 
我是一个护士,在一个长期护理院工作,每天照顾的,是一群患有阿尔茨海默病的加拿大老人。这个以发现者德国医生阿尔茨海默的名字来命名的疾病,汉语还有一个通俗易懂的名字,叫老年痴呆症。加拿大早已经进入老年社会,患有此病的加拿大老人不少,需要入住长期护理院,由专门的医生护士治疗护理和日常照顾。
 
当我提到“加拿大老人”的时候,你头脑中,出现的是什么样的老人形象呢?是中国人最熟悉的加拿大人诺曼白求恩那样的白胡子绅士吗?还是加拿大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加拿大优雅女士爱丽丝芒罗?
 



我这个故事中的加拿大老人,是一个身高不足一米五零的瘦小老太太。她是亚裔加拿大人。我可以给你虚构一个她的亚裔姓氏,比如叫Park,就是汉语中的朴了,韩国裔加拿大人,如果虚构她叫Nguyen,就是汉语中的阮了,越南裔加拿大人,如果虚构她叫Ng,应该就是香港姓氏吴或者伍了。
 
好吧,我跟你讲这个百分百加拿大故事,方便起见,就叫这个加拿大老人婆婆吧。
 
一、疫情阻断了家人的关怀


婆婆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我对婆婆的家事了解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婆婆的儿女们,来护理院探视婆婆,特别勤,差不多每天都有她不同的孩子来看望婆婆,我不是很清楚,婆婆的几个儿女之间,是不是有专门排班轮流探视。有时候周末,会来一大家子,孙子孙女,熙熙攘攘,给护理院的员工很深刻的印象。
 
还有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细节是,每回探视,婆婆儿女们,都会给婆婆带来一些自家烹调的亚洲饭菜。如果是寿司,婆婆就是日本裔加拿大人了,如果是棕叶包裹的粽子,婆婆就是华裔加拿大人了。婆婆的牙齿不好,很多食物,都需要仔仔细细切成小块小丁,来探视的儿女们,慢慢悠悠切食喂食婆婆的场景,每每触动我心底最柔软的那一点。
 
探视最勤的,是婆婆的最小儿子,每个星期,总有那么两三个傍晚,总是可以见到他的身影,陪伴在婆婆身边,一个小个子的亚裔男人,戴一副样式有点过时落伍的眼镜。永远都是一脸的笑容,遇到所有的护理院员工,都是一副谦谦君子的表情,如果他对员工表达他的感谢之情,谢谢大家照料他的妈妈,没人会怀疑他的真诚。那份发自肺腑的诚意,是我们人类的共同语言,不需翻译,没有语言障碍,是人都可以感受,不容置疑的诚心实意。
 
婆婆患有老年痴呆症,大多数的时候,婆婆都面无表情,一个人坐在轮椅上。儿子喊她,有时候她答,更多的时候,她不答。依据我的专业训练,我需要观察婆婆的日常表现。答应她儿子的时候,婆婆有记忆,有情感,笑一笑,用他们自己的亚洲民族语言,韩语?越语?粤语?日语?拉扯一些家长里短的家常话。不答应的时候,婆婆根本就不认识,这个满脸笑容的男人,是谁。


2020年年初,新冠肺炎病毒,从那个遥远的地方,入侵我工作的长期护理院,一天一个足印,步步为营,步步惊心。
 
先是院方规定,每一个住院老人的探视,最多只能两个亲人,婆婆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周末聚会,由此烟消云散。有时候,小儿子下班过后匆匆赶来探视婆婆,因为他哥哥或者姐姐正在和婆婆聊天,多于两个探视者了,不得不隔在门房,等哥哥姐姐离开,再上楼喊一声妈妈。好几次,因为等不及,他有事情不得不提早离开,看不到妈妈,也要打道回府。
 
后来院方贴出告示,说探视时间,仅限于每天下午六点到八点,婆婆的小儿子,也有几次,因为晚于八点了,不得不遵守院方规则,在门房留下给婆婆的鸡汤,遗憾归去。
 
最新的探视规则不是由院方制定的,而是加拿大市政府规定整个城市必须封锁,全部长期护理机构谢绝一切探视。
 
好几天都没见到婆婆的小儿子了,新冠肺炎病毒瘟疫当前,护士“亚历山大“,事无巨细,件件都是护士的工作生活压力,我也没多在意,毕竟这也不是婆婆单独一家人的遭遇。


二、一个生日派对让婆婆“活过来了”


后来一天晚班,我和同事们照顾好老人们的晚餐,擦干净老人们嘴边残留的食物,清洗老人们弄脏了的双手,收拾好老人们吃饭用的围脖,安顿轮椅上的老人各自在电视房就坐。一个护工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形下,从冰箱拿出一个生日蛋糕,插上两个数字蜡烛,借了一个打火机,把蜡烛点燃,一个9字,一个0字,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婆婆轮椅前的小桌子上。护工说,瘟疫期间不能探视婆婆的小儿子,专门在门房留下这个生日蛋糕,恳请护工给婆婆过一个生日派对。
 
原来那天是婆婆的生日,婆婆九十岁了。
 
儿孙满堂的婆婆,身边却没有任何亲人。
 
非常短暂的惊讶和艳羡之后,我提议所有的员工都放下手头的工作,围绕在婆婆身边,带领其他在座的老人,一起给婆婆献唱,那首拥有世界上所有语言版本的歌曲,祝你生日快乐!
 
生日蛋糕上两根孤零零的蜡烛,微弱的烛光,映照着婆婆稀疏的白发。生日快乐的歌声响起,歌声环绕中的婆婆,依然司空见惯地面无表情,没有笑容,没有打扰,没有悲喜。那个时辰,那个婆婆,那个表情,让我想起一部纪录片“天地玄黄”中的镜头,那是东京熙熙攘攘的街头,一个入定之后的日本禅师。
 
我体会到一份宗教一般的宁静。
 
那个端出生日蛋糕的护工,掏出她的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屏幕上是一个现场视频通话,视频中的男人,正是婆婆的小儿子,那个永远都是一副谦恭模样的小个子亚裔男人。
 
婆婆的小儿子在手机视频上,用他的母语,跟婆婆说了一句什么,婆婆看了看手机屏幕,婆婆的脸上,突然涌现出一丝非常浅,非常淡,非常不易察觉到的表情。
 
我说不清婆婆的表情是欣喜笑意,还是一份悠悠慈爱,或者孤寂,或者落寞。以我作为护士多年的职业经验,我很清楚地知道,患有老年痴呆症的婆婆,那一刻,重新“活”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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