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魁北克省日：跟我掏心窝子的魁北克人说，我也不是纯粹的魁北克人

June 24, 2020
8:52 am

文｜冰雪奇缘

前一阵我在的一个微信群开展了一个“疫情十日谈”的系列讲座。群主让我也讲点什么。我这个多情博爱的人哪有什么专长呢，但当她在电话里跟我商量时，我脑子里即刻闪现出一个念头：那我就讲讲魁北克吧。

凡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必定是内心里最纯粹最真挚的想法，就像梦话呓语般真实不虚。移民来到魁北克的蒙特利尔——加拿大的这个法裔城市，已经有16个年头了。6000来个日子一天天不经意间度过，理所当然一般，从没认真想过我与这座城的关系如何。然而“不思量，自难忘”，眼下疫情泛滥，大家都觉得守在家里最安全最踏实，此时我跟儿子不也是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的家园：魁北克吗？

我在漫谈讲座的开头说：对于我来讲，爱上一个地方，首先是因为爱上了那里的人们！移居蒙特利尔16年了，每当我回想起在这里碰到的那些人，经历的那些事，心里总是热哄哄地，那是一种让你安心退下防范与武装，能把心放在肚子里那种踏实、温暖的感觉。

记得在《小王子》里面，孤独的小王子恳请狐狸来跟他玩，狐狸说：我不能跟你玩，因为我没有经过驯化。小王子问：什么是驯化？狐狸说：“驯化，就是创造关系。如果你驯化了我，那我们就会彼此需要，你对我来说是独一无二的，我对你来说也是独一无二的。”情感，是最终将人们紧密联结起来的关系、纽带。看来我们这些移民，早已在一天天无知无觉的平凡日子里，潜移默化间被淳朴善良的魁北克人给“驯化”了：他们没把我们当作外人，打一开始就敞开心扉真诚以待，掏心掏肺地接纳、拥抱我们，直到我们慢慢地卸下防备、疑虑及警戒，也打开了心房，接纳着他们的真情，同时也把自己的一腔友爱毫无保留地回馈给他们。就这样我们建立起了关系，我们的心也因此与魁北克紧紧相连。

那次讲座中我跟大家分享了两则与魁北克好友相识相知相交往的故事，刚好，6月24日是魁北克的省日，就把这篇发言摘录于此与大家分享。

古道热肠的魁北克女子Céline

远亲不似我近邻。感恩我被幸运地分派了一个古道热肠的好邻居。我的邻居Céline是个典型的魁北克女子，真诚朴实善良热情。我懵懵懂懂搬进来这栋楼的那一天，她就主动过来搭讪问候，见我手里拎着个猫房子，她就回屋把自家的大胖猫也抱来，趴在地上跟两个猫猫愉快地玩耍了好一阵。搬完家我有事外出两天把猫猫锁在家里，后来给她知道了，还怪我：你怎么不告诉我，我可以帮你照看啊。我说你家里已经有三只猫了，我的猫过去会影响它们的。她一挥手：你可以把钥匙留给我，我过来照顾它啊。哦？我跟你好像不熟哎，我心想，要我把钥匙给你，不合适吧？！搬进新家总是有这儿啊那儿的要修理，一次约了验房师朋友过来，恰巧我有事要临时出门一下，我就拿着钥匙去找Céline，请她到时候帮忙给我朋友开个门。她说哎呀我也正要出门呢，不过不要紧，你把钥匙放在我门口的柜子里，让你朋友直接来取就行了。我给她弄糊涂了：你不在家我朋友怎么进屋呢？她也给我弄懵了似地：我的门是开着的啊，我从来不锁门的！

这，这，咱们这境界根本就不在同一个层次嘛！这天儿是没法聊，这话是没法接了！我的“小人之心”根本够不到她“日不闭户”的高度嘛！怪不得，刚搬进来时，我嫌这大门有两个锁还不够，又叫了朋友过来帮我再加一把里面的暗锁。叮叮咚咚的锤击声把Céline的先生引了出来，看到我们在装第三把锁，那神情好像还很吃惊很不解似的。

她家的门平时也经常敞着，定时让几只猫在走廊里放风。我的猫隔着门缝都能闻到隔壁老王的味道，被撩拨得难以自持，激动地门口徘徊，伺机趁我出门倒垃圾的当儿箭一般窜出去。每每这时，Céline也会闻风而出，嘻嘻哈哈地跟猫们玩耍，跟我聊天。做律师的她就是有一种掏心窝子的本事让你很快对她产生信任，主动“供认”自己的心事、难处，接受她的建议、“处方”，有了她，我很快就对这栋楼里的生存法则了如指掌。实在的她不只是动动嘴皮子，不单只献言，更献实物：没事儿就往我门前搁点旧用品，旧衣裳（甚至还有男士内裤，我不悦，发短信告诉她我们不穿别人剩下的内裤，她说那是新的！）。她悄悄地放，我默默地拿，无言的交流，合作的默契。这清仓大甩卖的快感激励着她越给越欢乐，后来更是不满足于往我门口搁东西这一种单调的形式了，一天我准备开车外出，发动车的当儿，感觉前车盖上有东西，心下一机灵，下车一查看，是一个纸袋，里面是一堆零碎儿：书啊，厨房毛巾啊，挺新的，像一元店的那种货色。我长嘘一口气：这地下车库空荡荡的，突然出现这么个神秘东西，在我简直不是惊喜，而是惊吓呢！不用问都知道是Céline放的，跟她的默契让我都无需去问，也无需专门致谢了。

大年初二的一大早我来到地下车库，又惊见车盖上一件东西在等着我！是一件工艺品，摆在我车头，像名牌车的标牌一样威风凛凛充满仪式感！仔细查看，是一男一女两个小人儿，风格不中不西的，中间是一条张牙舞爪的猛龙，原来是一座台灯，灯罩上还有几行象形文字一样的字符。不知为什么我对这小玩意儿心有抵触不敢触碰，赶紧拍了照，用一个塑料袋把它请下了车。回来请教国内的学者朋友，这鬼画符一般的玩意儿啥意思？问了几个朋友都说看不懂，仿佛是老外照葫芦画瓢描写繁体字的感觉。一个学佛的朋友直言不讳：不清不楚的画符、小人儿不要随便往家里请，尤其这大过年的时候！

这一定是Céline给我的中国新年的惊喜！我赶紧发短信给她：“亲爱的Céline，我猜想车上的礼物是你送我的？”她得意洋洋地秒回：“是呀！你喜欢吧？”我都快被这个热情的“傻大姐”弄哭了：“你知道，对于不明来历的人偶，画符，我们中国人很忌讳，一般不敢往家里拿，尤其是过年的时候，我们认为节日期间的任何运气，无论好坏，都会跟着一整年的！所以您这份新年礼物我真的不能收下。”完了，我又添了一句：“请您以后送我礼物的时候，不要再放我车上了，那地下室车库空荡荡的，这样一份惊喜突然出现眼前，把我吓坏了！”

她爽快地回答：OK，木有问题。

我算是豁出去了，不管她高不高兴，不然以后她还不知道弄出什么幺蛾子再来吓唬我呢！我们后来在走廊里遇到，她跟没事儿似地，一如既往地热情加主动，聊东聊西，问长问短。你看，这没心没肺，掏心掏肺，沁人心肺的样子，怎么感觉跟俺们豪迈爽朗的东北大妞那样相像呢？

跟魁北克女人们相处，直接，痛快，一个字：爽！

这北方女人，恶劣的气候冻出了她们一身的爽朗与豪迈；这广袤的大地塑造了她们宽广的气度与胸怀；她们彼此之间真心以待，对我们这些移民们也都是诚挚相拥敞开心怀，那股子热络劲儿，真是像冬天里的一把火顿时就能将你融化。

会做饭的小提琴家Hélène

这也正是我那英法语不太灵光、也绝不属于自来熟型的朋友，跟我的魁北克小提琴家朋友见了一面，就邀请人家去她家里吃中国点心喝功夫茶的原因。朋友说：“无他，唯手紧尔！”她说，优雅的小提琴家朋友跟她一握手，两人的感觉就出来了：那拉琴的纤纤玉手结结实实地把朋友的手抓牢，握紧，就跟再见了久违的革命同志那般激动，真诚！

小提琴家说：我们魁北克人，每当认识新的朋友，就先把你当成自己人，一上来先热情示好亲密无间打成一片，除非后来你证明你不是我朋友。

回头想想认识她的过程还真是这样！那次我跟着大提琴家朋友去教堂看他们乐队录制新专辑，朋友知道我厨艺好，试探着问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们9人乐队准备点你拿手的中国饭菜？我一怔，没出声，对这个请求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一颗“小人之心”却没闲着直琢磨：咱们也不太熟吧？您怎么上来就让我给乐团做伙夫？欺负我脾气好？录音那天中午休息时，前一秒钟还坐在监控台做艺术指导的Hélène，转身秒变成大厨一枚，在教堂后殿的厨房里变戏法一般，端出她在家做好的一大盆酱汁，煮上意大利面；同时在烤箱里烘焙她带过来的甜点，每一份甜点都分别用一个精美的陶制容器盛装着。然后从箱子里掏出她带过来的大咖啡机，十几只考究的咖啡杯，漂亮的餐巾纸，刀叉瓷碟，面面俱到，仪式感十足。品尝着她奉献的美食点心咖啡，我真是羞愧于自己这度君子腹的小人之心呢！第二天我就乐乐呵呵地给大家准备了一大盆广东炒面，吃得音乐家们欢天喜地地，当天在场的作曲家、音乐制作人还纷纷在Facebook上tag我专门致谢。这些可爱的魁北克人，这么容易被感动，这么不吝于表达他们的感激之情。精通厨艺的Hélène更是立马对我刮目相看，主动跟我聊天取经。她是纯粹魁北克人，英语结结巴巴的，我这些年说来也愧对魁北克，还是不能够用法语正常对话，她也不嫌费劲，一字一句地蹦着英语单词开心地聊，聊美食，音乐艺术，文化差异…….

三天共处相见恨晚，录音结束后她立即发出邀请，约我周末就去她家里玩。我于是带上拿手的尖椒牛肉和韭菜盒子就去啦。这个优雅的小提琴家吃得大呼小叫地，还一个劲地遗憾：我先生出差了，可惜这次你见不到他，不过他下周就回来了，你到时候一定要再来做客啊，我一定要让你认识他，他肯定也会喜欢你的。多么单纯实诚的魁北克女人，好东西一定要跟你共享。两个月后的圣诞节，她和她老公红红绿绿大包小包地来做客啦。那天，他俩坐了6个小时，喝了两瓶红酒，我把红烧肉酸菜鱼回锅热了两次，我们的嘴皮子就没闲过，每一秒钟都在抢着说话，巴不得把相见恨晚的肺腑之言都尽情倾吐，把心窝子都掏出来给对方看。

热情淳朴的魁北克人是法国人与原住民的后裔

魁北克人就是这样掏心掏肺地，真挚，坦荡，热忱，善良。我问大提琴家朋友，你们魁北克人是法国人的后代，可是你们表现出来的样子可真不太一样哈，法国人挺委婉的，你们却这样直爽开朗。朋友说，我们早已经不是400年前那批纯粹的法国人的后代了，当年他们来殖民的时候很多都跟本地原住民通婚，现在我们这些第十几代的法裔后代，其实骨子里都流着原住民的血呢，我们兄弟几个，有的眼睛是黑色的，有的眼睛是蓝色的，你看我的头发这样黑，我总觉得自己是半个亚洲人呢（他们指的原住民是那些跨越白令海峡走过来的蒙古人）。所以我们既不是纯粹法国人，也不是纯粹加拿大本地人，我们是混血的产物，我们其实跟你们一样也是移民呢,我不比你更是纯粹的魁北克人啊。

哎，这个家族四代都为魁北克音乐事业做出巨大贡献的大提琴家，他祖父的塑像甚至都被竖立在魁北克城的战争广场上供大家拜访致敬，竟然跟我说他不比我更是一个纯粹的魁北克人。这话给任何一个外来移民听来，都不可能不感动心里一阵暖流哗哗流过吧？他还说呢，我们魁北克人对移民做得太不够了，我们不能坐在这里等着他们来求助，我们更应该主动走向他们，看看能为他们做点什么事。在这么掏心窝子的肺腑之言面前，我们只能“归顺投降”了。

其实，爱上一座城，不是因为它的建筑，它的外表，甚至它的风景。作为有情感的动物，我们更因人们之间彼此的互动，给予，接收到的友好情意，来判定对这里热爱的程度。《小王子》作者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在《人的大地》一书里这样写道：“一座房子的迷人之处，并不在于它给你栖身或使你温暖，也不是说这四堵墙壁是属于你的财产。而在于它慢慢地在你的心中积累起这些温柔的情感，在于它在你的心灵深处垒成这些苍苍群山，从而像生成淙淙流泉似的，引起你绵绵的幽思和爱恋。”

作为移民，我们对于魁北克的爱恋，完全源自于 “驯化”了我们的这些淳朴善良、掏心掏肺的魁北克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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