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时报》最近发表深度报道，探讨美国唐人街这一被疫情影响最深重的地区之一，如何在病毒和反华情绪的夹缝中求生存。
报道开始于纽约的合记，一家位于地下室的粤菜馆，它提供9.5美元（65人民币）一份的虾仁捞面。华园川菜是一家有三层楼的餐厅，铺着体面的白桌布，整条鱼配辣豆酱是45美元（300人民币）。两家都在纽约曼哈顿唐人街有着悠久的历史，对外卖这种现代应用都深恶痛绝。
合记的老板无法承担外卖服务附带的高额手续费。华园的老板，67岁的陈先生说，他的美食是要坐在华园好好品尝的。他说，“我不希望人们吃凉掉的食物，这不是我的风格。”
因此，当新冠病毒大流行，所有餐厅关闭时，几乎没有人能够享受到他们的食物，迫使他们要面对现实，考虑如何将餐厅现代化，而这可能会重塑整个街区历史悠久的服务风格。
唐人街从19世纪70年代左右开始成型，一直设法保留了服务于移民劳工阶层的特点，即使财富和时间改变了周围几乎所有的社区。
可是，唐人街扎根于历史的一些传统，却使它成为受疫情影响最严重的街区之一。现在，经济上的困难加剧了长期存在的代沟。年轻华人一代认为唐人街必须与时俱进才能生存，而年长华人则担心唐人街会以“游乐场”的形象出现在社交媒体上，充斥着各种甜品和亚洲式混合鸡尾酒，从而失去他们珍视的传统。
由于病毒激发的反华排外情绪，以及旅游业的放缓，在今年1月农历新年前，唐人街的人流量已经急剧下降，而这通常是唐人街最繁忙的季节。在3月，当城市隔离时，顾客大多呆在家里，老派的唐人街商店尤其被影响了。
许多人不习惯外卖或路边取货，这是近几个月来商家唯一允许的交易方式。6月22日，市政府开始允许商家有限开放购物，以及提供户外餐饮，但是户外餐饮在唐人街是很罕见的。根据地图科技公司的分析，唐人街只有38%的店面有在线业务，而在纽约西村等较富裕的社区，这一比例超过70%。
根据点评网站（Yelp）的数据，近三分之一的唐人街餐厅只收现金，而且大多数餐厅因为不想花钱而避开了外卖应用。他们习惯于依赖大批量、低价格菜品的商业模式，比如为当地居民和工人提供7美元一份（50人民币）的面汤。
唐人街的银行
一些企业，比如持续了50年的家族餐厅合记，正在坚守阵地。
在疫情发生前，每周六晚上这里会挤满160名食客。现在，它每天为当面订购或拨打合记电话的食客提供约20份外卖。56岁的老板李彼得说，“如果你在这里长期经营，就不仅是为了赚钱。如果你走的是老派风格，人家会看你的样子，这个比较有真实感。在网络上，没有真实感。”
华园在美国的烹饪史上有着特殊的地位。店主唐先生的父亲被尊称为“为美国人引入凉面的大厨”。
当疫情开始，餐厅被迫停业时，唐先生的儿子，35岁的詹姆斯，坚持让餐厅注册了外卖应用。现在华园可以通过线上订购外卖。
投资银行家唐先生说，“我们基本上不得不扭住老唐的胳膊，让他就范。这家餐厅在疫情中损失了100万美元（7百万人民币），但是，至少还有希望。”
各类华埠商家都面临着类似的选择。以海鲜干货和中草药为主的特色杂货店宝荣行人流稀少，因此37岁的曹素芬劝说1980年就开始经营的父母开一家网店。曹女士说，“让你的客户群多样化，获得年轻的客户是很重要的，但我们会慢慢地、自然地做。对于任何多代人的企业来说，这都是一种斗争。”
在病毒爆发之前，走进唐人街的部分地区，是曼哈顿难得的体验。那种感觉就像是随时空隧道去到了一个凝固在时间中的异国。人行道上挤满了游客和当地的购物者，他们挤在街头小店和海鲜市场周围，声色犬马，热闹非凡。
在4月疫情最严重的时候，整条街都成了到处只见金属百叶窗的鬼城。6月22日，纽约市第二阶段重新开放开始时，在唐人街的中心地带莫特街，三条街的46家商户中只有约一半在营业。提供9美元（65人民币）理发的理发店排起了长队，而其他商店的内部则漆黑一片，员工在入口处徘徊。
许多唐人街企业无法申请美国政府提供的紧急救助贷款，因为缺乏英文文件造成了延误，以及一些企业只在纸上保存会计记录。
长期居住在这里的居民说，他们理解企业试图通过给客户提供多元化的服务来生存，特别是这些客户也想浏览该地区的其他商店。但他们也担心时髦的建筑和作风会把社区变成漫画里才有的唐人街，只供人猎奇。
68岁的李先生是在唐人街住了一辈子的居民。他说，“这样的店确实吸引了一群不那么尊重文化或不欣赏文化的人群。他们更多的把唐人街看成是一种新奇的东西，而不是一种真正的身份。”
另一家餐厅南华（Nom Wah）的主人唐先生说，“有人告诉我，我是个叛徒。也有人告诉我，我是一盏明灯。”
在南华，一份4个虾饺要6美元（42人民币），是附近其他一些地方价格的两倍。在疫情发生前，它是高档餐厅外送应用上为数不多的华埠餐厅之一。这家餐厅在社交媒体上推销其瓶装辣椒油，就像卖降价的运动鞋一样。
唐先生说，南华在大流行期间开始在网上销售冷冻饺子，这有助于当季度的业务保持稳定。他希望即将发行的烹饪书能在秋季提供类似的缓冲。
他说，能吸引非亚裔顾客的唐人街企业更能经受住疫情的考验，“变化是不可避免的。如果你不蜕变，不做得更好，你就会被抛弃，然后死去。”
对于唐人街面临的最大威胁，大家都没有异议：企业可能永远关门。连锁反应可能迫使小业主把店卖给企业房地产公司，这些公司将提高租金，并可能带来对移民居民毫无益处的商店。
李先生的家族自上世纪20年代起就在莫特街拥有房产。他说，其中一个租户是一家美容产品店，至少有三个月没有支付租金。开发商已经在打电话询问该家族是否愿意出售。李先生的哥哥不愿意。该小区位于曼哈顿下城地产昂贵的区域，周围都是富人区。
51岁的宋先生他是阿巴克斯联邦储蓄银行（Abacus Federal Savings Bank）的首席执行官，该银行是一家社区银行，其最古老的分行位于唐人街，他说，“我们担心，疫情会让唐人街被分割。我们不希望唐人街在一夜之间消失。我们的历史在哪里？纽带会被打断。”
即使华人和亚裔人口在纽约市范围内不断增长，街区的华人居民已经在不断流失，因为许多人定居在日落公园、布鲁克林和皇后区法拉盛等新的华人聚集区。
根据纽约人口普查局最新的五年调查，华埠约58%的居民是亚裔，比2000年的约69%有所下降。当地的企业也在为附近成为退休社区的前景而苦恼。在华埠剩下的亚裔中，唯一一个人口增加的年龄段是65岁以上。
这为重新开业增加了另一个挑战：附近的餐馆员工往往年纪较大，而且住在离华埠较远的地方。
该餐厅第三代经理林楚文说，有800个座位的金凤点心馆直到本周才开始在疫情期间接受外卖订单，部分原因是许多员工属于高危年龄段，不愿意通勤。
35岁的林先生说，人员配置也是餐厅一直没法好好更新电脑系统的原因，例如，提供接受礼品卡的业务。他说，“这就像教父母如何使用iPhone一样。”
35岁的马先生家族在唐人街拥有眼镜店40年，他曾推动该业务实现无现金化，但他的家人担心这一转变会赶走依赖他们进行眼科检查的老邻居们。
包括唐人街眼镜店和莫特街眼镜店在内的店铺，已经成功地跨越了传统和现代的边界。他们出售价格适中的金属眼镜和时尚的塑料镜架。每个员工都会讲普通话、广东话和英语。
马先生最近为眼镜店的网站聘请了一位搜索引擎优化专家，并正在开发一种让顾客在家试戴眼镜的方法。他说，他的母亲和叔叔在看到流行病导致年轻顾客的流失后，开始对这些变化持开放态度。
马先生说，“我们总是问，我们是为了谁？我们是为每一个路过唐人街的人服务的。他们可能住在这里，在这里吃饭，又或者只是在周末购物逛街。这样的人群一直在变化着。”
译者：帆子
责编：吴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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