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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视太阳能够提高视力？100年前的美国旧书堂而皇之上了中国人的书架

July 3, 2020
1:50 pm

一个朋友发来消息告诉我市面上有一本宣传有一些让人难以置信的书——《惊人的视力自然恢复保健书——贝茨疗法》。宣称这个贝茨疗法“安全、有效、自然”的疗法“无任何副作用”。朋友问我这个疗法是否靠谱。

真相往往很残酷，这次也不例外——这本书不靠谱，而且很不靠谱。整本书，基本上是一个由于信息的封闭，给投机出版商的一次利欲熏心地赚取读者利润的机会。

一、贝茨是谁，贝茨疗法又是什么？

威廉姆·贝茨（William Horatio Bates，1860-1931）是一位生活在十九、二十世纪之交的美国知名眼科医师。贝茨医生在康奈尔大学完成了大学学业，获得文学学士学位。后来在哥伦比亚大学医师与外科医师学院完成了医学教育。他对医学最大的贡献是发现了肾上腺素的收敛和止血作用，并把它应用于手术中。他最大的影响力，却更多地来自于这本书里描述的、从未被主流科学界认可的贝茨疗法。

贝茨疗法的目的是改善视力。贝茨医生相信，几乎所有的视力问题，都可以归咎于眼睛的习惯性“紧张”。这种围绕着眼球的肌肉紧张，使眼球不能及时的改变形状，以实现远近不同的光线在视网膜上进行汇聚。贝茨进一步把这种肌肉紧张的原因归结为精神因素——“精神紧张（mental strain）”。

贝茨还进一步发挥这种理论，认为精神因素导致的血液循环的变化，会导致许多眼科痼疾，比如复视、斜视、弱视，甚至白内障、青光眼等等。因此他的治疗方案也是基于这样的假设：舒缓这种紧张，就可以使恶化的视力得到改善。

贝茨的这些观点，与现代生理学、医学的认知大相径庭。比如我们今天知道，近视发病的原因，并不是眼球不能调整它的形状。恰恰相反，是由于眼球前后轴距的病理性生长。至于像斜视、白内障青光眼这样的问题，各有各的病理基础。不是简单的肌肉紧张就能解释的。

贝茨医生根据自己的理论创造出的主要治疗方法有：1.闭眼休息，2.手掌盖住眼睛（为了制造黑色，避免看到颜色），3.眼球运动练习，4. 记忆，5. 想象，6. 眨眼，7.“中心汇聚”——看自己想看的物体周围，而不是盯着物体直视，8. 阳光治疗。

最为有趣的是最后一种治疗方法，强烈的阳光对于眼睛的损害在今天是常识。贝茨基于“不是光线，光线不足才是导致视力下降的重要原因”的理论，推断阳光对于治疗视力问题应该有很好的作用。在他著名的那本书《完美的视力（Perfect Sight Without Glasses）》的英文原版（1920年美国纽约Central Fixation出版公司）的图47中，他展示了一对母子——37岁的母亲和她年幼4岁的孩子“毫无不适的直视太阳”的照片。

贝茨作为眼科医师，十分反感人们用以改善视力的眼镜，称呼它是“眼睛的拐杖”，认为它对于视力的恢复有害无利。因此贝茨医生建议人们摒弃眼镜的使用。而在今天的研究中，科学家早就证实，人们看到的模糊图像本身，就是视力进一步恶化的原因。科学家们就利用这个原理培养“患近视”的实验动物模型——他们给动物戴上一个让眼睛看到的图像模糊的眼罩，动物的眼球就会自发地产生纵向的生长，而实现病理性的近视。根据这个原理，让视力不佳的人，比如近视患者摘掉眼镜，只能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二、赫胥黎也曾是贝茨的拥趸

贝茨的疗法在历史上有一些拥趸。其中最著名的要数英国著名作家，写出了著名的反乌托邦小说《美丽新世界》的奥尔斯德·伦纳德·赫胥黎（Aldous Leonard Huxley，1894-1963）。幼年时长达一年半与角膜炎做斗争的经历让他一只眼睛几近失明，另一只眼睛视力则非常弱。赫胥黎后来从贝茨的一个学生那里开始接触贝茨疗法。

赫胥黎宣称通过这些疗法大大改善了自己的视力，并在1940年代把这一经历写成了一本叫做《看见的艺术（The Art of seeing）》的书。感性的作家赫胥黎写出的书成为他本身巨大争议的一部分。不过赫胥黎本身似乎不愿意卷入关于贝茨疗法理论是否正确的争论中，他在一次演讲中表示，“贝茨的理论可能是对的，也可能是错的，我并不在乎。因为我关心的，不是眼睛调节的生理机制，而是看见的艺术……”

当然，几乎所有主流医学及学术界的医师、验光师、研究者都从未接受过贝茨的理论。最有力的一篇正式的反驳来自有着巨大学术声望、对眼科学有许多开创贡献的美国学者、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埃尔文·马格（Alwin Marg，1918-2010）教授。在一篇发表在《美国眼科学会》1958年四月号（128期）、长达十八页的论文《Flashes of clear vision and negative accommodation with reference to the Bates Method of visual training》中，马格教授详细分析了贝茨疗法的理论、实践方法和相关的实验数据之后，得出结论，认为贝茨疗法改善的是“通过对于模糊图像的认知，增进患者对图像的解读……”，“贝茨疗法，或其他类似的方法，有一些用处，但是对于视觉的改善，没有帮助。”

三、贝茨疗法——一个典型的信息封闭带来的伪科学传播案例

我们回到文首提到的那本书。一本1920年代出版，版权已经过期、在图书馆的电子资源和互联网上唾手可得、从未被学术界和医学界接受的旧书，摇身一变，居然堂而皇之的在近一个世纪之后，被作为外来的和尚念的经，穿着精美的装帧，出现在中国人的书架上。

配合这种投机和炒作的，还有各种中文信息平台，包括搜索引擎、问答网站和互动式知识分享网站等等。主流平台对于贝茨医生和他的治疗方法的介绍，溢美之词充斥在字里行间。对于关于他和他的理论的争议，哪怕是学术争论，都只字不提。只有部分辟谣网站有较为客观的描述。倘若贝茨医生泉下有知，应当对尊师重教、在故纸堆里寻找“科学真理”的中国人民感激涕零。

“安全、有效、自然、无毒副作用”永远是中文世界里最有效果的卖点。国人对源自自然的疗法和药物，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迷恋。然而我们所见的对人类自身伤害巨大的、师法自然的疗法和草药，都屡见不鲜。至于安全和有效，应该有谁说了算？

在现代社会，科学知识的产生和接纳，有它自己的规律。由科学家发现和创造的知识，经过严格学术规范的检验之后，被科学共同体接受，才能成为人类知识的一部分。这些知识，又通过专业人士的努力，成为造福社会的信息源泉。百年前被淘汰的旧书翻出来重新出版，反应的是这种现代学术规范，以及知识的确立和流入的过程，尚未建立起来。

信息无法自由流动，恐怕也对这出背后的投机者提供了可乘之机。简体中文的信息世界，与除了诸如朝鲜语等少数语言之外的外部世界，存在着巨大的鸿沟。各种互联网信息平台上，存在着外部世界差异巨大，甚至完全相反的信息，令人扼腕。

贝茨医生死后，许多人和培训机构依然借着他的名字推销“贝茨疗法”。不过据说后来的人们不再那么坚持他对于眼部运动原理的解释，多是模糊的继承了他对于眼部肌肉“紧张”的说法。

关于贝茨医生的理论和论著，在互联网上非常容易得到。这不仅包括他写的书，还有他在1919年创办、直到他去世的前一年停办的杂志《更好的视力（Better eyesight）》的每一期内容。我们同时也可以看到美国医学会、美国眼科学会和众多医生对他的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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