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十年中,威斯康星州有约一半的奶牛农场倒闭了。
去年10月,来自威斯康星州西南部的奶农杰里·沃里内克请了一个上午的假,去麦迪逊参加了世界乳业博览会,这是个一年一度的奶牛评比比赛和贸易展销会。沃里内克想听一场由特朗普政府的农业部长桑尼·珀杜主持的市政厅讨论,以了解政府计划如何解决困扰威斯康星州家庭奶农的经济危机。
沃里内克的农场坐落在波希米亚山脊上,这是一个锯齿状的高原,以19世纪末定居在那里的捷克移民的名字命名。其中就有杰里的高曾祖父约瑟夫·沃里内克,他在1897年建立了这个农场。
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沃里内克的祖父给16头奶牛挤奶;他可以谋生,因为新政政策利用价格支持和其他措施来提高农民的收入,限制生产过剩。
注:新政(The New Deal),是指1933年富兰克林·罗斯福(小罗斯福)就任美国总统后所实行的一系列经济政策。救助农业是罗斯福新政的主要任务之一。从上世纪30年代到60年代中叶,由商品信贷公司实施的农产品价格支持制度,一直是美国农业政策的中坚。
杰里·沃里内克一直想成为一名农场主。他说:“你不能让我离开谷仓,我14岁的时候就开始自己挤牛奶了。”到90年代初,当沃里内克开始全职务农时,新政政策基本上被废除了。他家牛群的数量增加到70头,沃里内克的父亲开始付他薪水,这些钱足够他在威斯康星大学普拉特维尔分校接受教育,并开始为个人退休账户存钱。2000年,沃里内克装了一个挤奶间,此后他的牛群增加到了330头。
45岁的沃里内克说:“我们是这些小家庭作坊中规模中最大的”。他体格健壮,留着稀疏的山羊胡。“但当我25年前开始工作的时候,挣的钱多,干的活少。我现在基本上只能维持自己的生活开支。”
一、特朗普的承诺没有兑现,我不会再投他了
5年前,牛奶价格急剧下跌,加速了威斯康星州农村地区长期以来的解体。自2010年以来,该州三分之二农村县的人口减少,导致劳动力萎缩,就业岗位和企业减少,收入增长率低于城市县。
超过70所乡村学校关闭。而且在过去的三年中,威斯康星州家庭农场破产率居全国之首。“在给我们打来的电话中,绝望的程度越来越高,”安吉·沙利文说,他在威斯康星农场中心负责个案员管理。该中心是该州农业部的下属部门。
他说:“奶农们正在努力应对牛奶价格连续第五年走低的情况。许多银行已经停止向他们提供贷款。”威斯康星州有7000个奶牛场,大约是十年前的一半。然而由于集约化奶牛场的整合和激增,该州奶牛的数量一直保持不变,一些奶牛场的牛群数量超过了5000头。
“这就像一个永无止境的循环,而我们是踩轮子的仓鼠。”来自丘巴城的共和党州代表特拉维斯·特拉尼尔告诉我。丘巴城位于沃里内克的农场以南40英里。特拉尼尔是一个拥有500头奶牛的有机奶农。“你就只能不停地跑啊跑,唯一的选择就是生产更多的产品。”
特拉尼尔表示,奶牛场的整合几乎消灭了威斯康星州的小型奶牛场,现在又威胁到像他经营的这种中型奶牛场。他说:“如果我们继续沿着现在的道路走下去,已经能看到未来了。”他指出,养猪业的整合已经改变了爱荷华州。“我绝对不希望看到威斯康星州的农村变得和爱荷华州的农村一样空旷。”
市政厅会议结束后,珀杜回答了记者的提问。其中一位记者问,该州小型农场的消失是否不可避免。珀杜说:“在美国,强者会变得更强,弱者会被淘汰。我认为在美国,对任何小企业来说,我们都没法保证他们的收入或盈利能力。”
沃里内克对珀杜的回答并不感到惊讶。“我走进去的时候就知道他们是这么想的,”沃里内克告诉我,他指的是特朗普政府。“让我感到不安的是,他是当着我们的面这么说的。他们不再试图隐瞒了,而是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们:你们并不重要。”
2016年,在之前两次投票给巴拉克·奥巴马之后,沃里内克把票投给了特朗普。在奥巴马政府禁止学校供应全脂牛奶,并且几乎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减少家庭农场的损失后,沃里内克对奥巴马不再抱有幻想。
他说:“我并没有密切关注政治,我从来没有听过特朗普的演讲,只是听过广播上发表的评论。我的总体印象是,农业经济的问题在于太多政客参与其中,而让一个商人入主白宫会对我有利。”
随着威斯康星州农村地区的财富减少,它的政治重要性却增加了。特朗普当时以不到2.3万张选票的优势赢得了该州。如果2020年大选势均力敌,特朗普可能会输掉密歇根州和宾夕法尼亚州(这是他在2016年大选中赢得翻盘的位于“铁锈地带”的另外两个州),但仍然可以通过守住威斯康星州赢得连任。
注:“铁锈地带”最初指的是美国东北部-五大湖附近,传统工业衰退的地区,现可泛指工业衰退的地区。
特朗普在共和党大本营密尔沃基的城郊县表现不佳,但在该州的农村地区却表现突出,赢得了近三分之二的选票。《密尔沃基哨兵报》发现,奥巴马2012年在威斯康星州以7个百分点的优势获胜,而特朗普2016年仅以1个百分点的优势获胜。导致这一结果最大的转向来自于那些投票数不足千票的社区。(在全国范围内,特朗普赢得了62%的农村选票。)
四年前,特朗普曾承诺扭转家庭农场主经济下滑的困境。“希拉里·克林顿想关闭家庭农场,就像她想关闭煤矿和遣散钢铁工人一样,”他当时在爱荷华州博览会的竞选活动中说,“我们要结束这场针对美国农民的战争。”
2018年初,他发动了一系列贸易战,引发了中国、墨西哥、加拿大和欧盟对美国乳制品的惩罚。威斯康星州奶酪的最大进口国墨西哥对美国奶酪征收了25%的关税。去年夏天,特朗普向农场主拨付了150亿美元的补偿,但其中绝大多数都流向了最大的农场。在一条推特上,他称农场主是“伟大的爱国者”,并承诺他们最终会变得更好。
今年6月,随着特朗普的民调数字在全国范围内下滑,《华盛顿邮报》报道称,特朗普的竞选顾问对密歇根州和宾夕法尼亚州失去了希望,将集中精力控制威斯康星州。威斯康星州民主党负责人本·威克勒告诉我:“特朗普将以压倒性的方式失去该州的大型都市区,而郊区也一直在逃离他,这是显而易见的。特朗普不可能赢得连任,除非他在威斯康星州农村获得巨大的优势。”
对沃里内克来说,特朗普的吸引力几乎立刻消失了。“如果我当时就知道我现在了解的他的这些情况,我就不会投票给他了,”今年2月我去他的农场拜访他时,沃里内克这么说。随着特朗普的贸易战升级,沃里内克的情况也恶化了。2018年3月,加拿大有效地切断了从美国的所有奶制品进口,此前出口的来自密歇根州的牛奶开始涌入威斯康星州的加工厂。
沃里内克把他的牛奶送去加工的那家合作社,现在正与便宜的外州牛奶竞争,并对从他那里订购的牛奶量设定了上限。就在那个星期,沃里内克听说了威斯康星州农民联盟在道奇维尔附近召开的一次会议。这是一个家庭农场倡导组织,目的是推广一种供应管理系统。该系统已经在加拿大使用,对乳制品、鸡蛋和家禽的生产设定配额。
与新政政策一样,该系统的设计目的是防止生产过剩,并凭借卖给加拿大消费者更高的价格,来保证农民有稳定的收入。特朗普与加拿大的贸易战旨在瓦解供应管理,而其长期以来也一直为共和党政客所痛恨。
前众议院议长约翰·博纳称其为“苏联式”农业。对沃里内克来说,这是一个启示。“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一个奶农不屈从于市场的世界,”他在一篇名为《为世界末日而准备》的文章中写道。
沃里内克和他的妻子詹妮弗以及他们的四个女儿住在农场。他的父母也仍然在那里生活和工作。家里雇佣了四名农场工人,他们是墨西哥移民,每天挤三次牛奶,每五小时轮班。沃里内克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喂牛和做维护工作。他每天的工作从早上五点开始,春夏两季,到晚上九、十点结束。
我去拜访的那天,天气很冷,于是沃里内克把我领进了挤奶间旁边的一间小办公室。墙上有一块白板,上面有数字详细介绍了农场的牛奶产量,平均每天大约有三万磅(注:约合13.6吨)。威斯康星州90%的牛奶用于制作奶酪;如果把该州当作一个国家的话,它将是世界上第四大奶酪生产国。
奶农对新冠疫情带来的影响感受深刻。由于学校和餐馆关门,他们突然取消了与牛奶装瓶厂和奶酪厂的合同。牛奶价格下降了30%以上,一些加工商开始要求其奶农倒掉牛奶。据《中西部农场报告》称,到4月下旬,当饥饿的人们在食品银行排队时,一个农场已经倾倒了超过500万磅的牛奶(注:约合2268吨)。
米奇·布吕尼格是苏克市的一名奶农。10天来,他不得不倒掉早上挤的牛奶。“我们拿了一条一百五十英尺长(注:约合46米)的软管,从挤牛奶间一直拉到谷仓里的肥料储存处,”他告诉我。结果,布吕尼格倒了八万磅牛奶(注:约合36.3吨),分文未得。“我看着这些牛奶,然后想,哇,我们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国家机构颁布了倾倒牛奶的规程。牛奶会污染地下水,并使鱼类数量减少。尽管沃里内克没有必要倾倒牛奶,但他一直在担心大规模奶牛养殖的环境成本过高,从水污染到气候变化。根据威斯康星州自然资源部资助的一项研究显示,工业化奶牛场的粪便径流导致该州地下水中的细菌和硝酸盐含量急剧增加(一个拥有2500头奶牛的农场所产生的废物相当于一个拥有40万人口的城市)。
美国国家环境保护局最近对朱诺县三十英里范围内奶牛密集地区的地下水进行了采样,发现65%的区域硝酸盐含量较高,而硝酸盐与出生缺陷、结肠癌和 “蓝婴综合症 “有关,这种综合症会使婴儿血液中的氧气减少,可能致命。
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的环境历史学家库尔特·迈恩告诉我:“你现在看到的是三四代人的消耗,将带来农村社区、景观、土壤和水资源的枯竭,以及土地和地方经济的枯竭。随之而来的是人才流失。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的城乡差距如此之大。我们集中起来输出了财富。每个人都看到了这一点,但两党都没有认真对待这个问题。一个党利用了它,另一个政党忽视它。”
沃里内克说:“这个问题很难解决。因为我的生活是围绕着一个系统建立的,我认为这个系统现在在环境、社会、甚至个人层面上都是非常有问题的。这不是我从小到大看到的农业,它甚至已经不再是农业了,成了矿业。我们正在开采资源,并把它们运走,这些资源不会再有了。这种形式不存在自然循环,就是一条直道。”
我和沃里内克穿过马路去看他高曾祖父的宅地。这块地从他的房子后面开始算起,起伏的田野一直延伸到地平线,中间点缀着玉米杆和几棵树。沃里内克告诉我,他将成为他家最后一个农场主。“我不想让我的孩子做我正在做的事情,”他凝视着白雪覆盖的土地说,“对我来说,问题的另一面是:我所做的这一切值得吗?”
沃里内克的农场位于无冰碛区。这是威斯康星州南部和西部的一大片丘陵和山谷地带,这里的农业和政治历史深深交织在一起。无冰碛区拥有陡峭的山丘和砂岩峭壁,是中西部地区的一个地质异常区域(注:该地区在上一次全球性大冰川时代没有被冰冠覆盖,所以依然保持着绵延起伏的丘陵地貌,没有任何的冰川遗迹)。该区还包括爱荷华州、明尼苏达州和伊利诺伊州的一小部分地区。
随着美国农村向共和党靠拢,这里仍然是少数几个仍倾向于支持民主党的农村地区之一。野生动物生态学之父、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教授奥尔多·利奥波德曾在这片无冰碛区进行水土恢复项目的研究。1945年,威斯康星州有大约15万个奶牛场,利奥波德写了一篇题为《农场野生动物的前景》的文章,警告工业化农业对土壤、动物和农村社区的危害。
利奥波德看到了美国农业的两种可能性:一个是把农场作为“居住的地方”,让野生动物得以栖息;另一个是把农场作为“食品工厂”,其唯一目标是生产可销售的商品。他认为,后者产生了“新的经济和生态上的不安全感,取代了它本来要摒弃的那些东西。”
二、“绿色革命”后美国农业也被政治化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美国农业朝着利奥波德预测的黑暗方向发展。陶氏化学和杜邦等公司开始将战时技术和材料用于农业。氮是TNT和其他炸药的基本元素,被用于生产能大幅提高产量的化肥。这种肥料很快广泛使用,导致了绿色革命,给发展中国家的农业生产带来了巨大的增长。
它帮助减少了饥饿,但也减少了生物多样性,留下了持久的环境破坏——消耗了土壤,增加了温室气体排放,污染了水供应。在美国,合成肥料对所谓的“廉价食品政策”至关重要。在这个政策中,美国农业部以牺牲农民的工资和环境为代价,追求更高的产量,为消费者保持较低的食品价格。
沃里内克的农场位于威斯康星州的无冰碛区。
早在桑尼·珀杜之前几十年,理查德·尼克松政府的农业部长厄尔·巴兹就曾敦促美国农民“要么做大,要么滚出”。巴兹称农业是“一项大生意”,并告诉农场主们,他们“要么适应,要么死亡。”
1972年夏天,在经历了农作物歉收之后,苏联从美国购买了1100万吨谷物。这一交易摧毁了美国的谷物储备,造成了全球食物短缺,并导致全球粮食价格上涨了30%以上。
巴兹恳请农民们“沿着篱笆一排排地种植”,并向他们承诺无限的出口。之前的新政政策鼓励土壤保护措施,但是巴兹的出口导向政策导致了单一的栽培农业,这将中西部的大部分农村变成了无穷无尽的玉米地和大豆田。
农业出口成为美国外交政策的工具。“食物是一种武器,”1974年,当一波饥荒蔓延到世界各地时,巴兹告诉《时代》周刊,“它现在是我们谈判中的主要工具之一。”
然而,在80年代早期,对苏联的粮食禁运、强势美元和全球经济衰退导致出口枯竭。许多为了扩张而大量借贷的农民被取消了赎回权。1993年,比尔·克林顿签署了北美自由贸易协定(NAFTA),承诺恢复出口,但最终伤害了家庭农场主,鼓励了与大型农业综合企业的整合。这些企业像汽车行业的同行一样,开始将生产转移到墨西哥。
自北美自由贸易协定通过以来,美国有20多万个小农场破产,美国对加拿大和墨西哥的农业贸易顺差变成了120亿美元的逆差。
由于无冰碛区的地形使大型企业农场的运作不太可行,该地区一直在抵制这样的整合趋势,直至最近。它是全国有机农场最集中的地区之一,斯堪的纳维亚移民在当地建立合作社的文化经久不衰,还有经济民粹主义的传统。
三、威斯康星州对两党来说都是关键
在特朗普之前,威斯康星州自1984年以来就没有投票给共和党总统竞选人,而无冰碛区的党派倾向是其中一个主要原因。
2008年,奥巴马以14个百分点的优势赢得了威斯康星州,并赢得了该地区全部22个县的选票。然而,自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该地区的经济衰退加速,推动了可能决定下届总统的政治变化。
2010年,共和党人斯科特·沃克赢得了他的第一个州长任期,几乎拿下了所有无冰碛区的选票。在就职典礼之前,他开始呼吁并煽动不满情绪。他说:“我们再也不能生活在这样一个公职人员是富人,而埋单的纳税人是穷人的社会里。”然后,在2011年2月,他宣布了一项法律,削减了公职人员的集体谈判权,并降低了他们的医疗保险和养老金福利。这部法律被称为“第10号法案”,引发州议会大厦门口的抗议活动,一度吸引了十万人参加。
凯瑟琳·克莱默是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的政治学家。为了写《怨恨的政治》一书,她花了八年时间采访威斯康星的农村居民。她告诉我:“我听到了很多对教师的抱怨,他们怎么能不工作呢?努力工作的人没有时间去抗议。”第10号法案引发了一场罢免请愿,收集了超过100万个签名,但沃克赢得了罢免选举,几乎席卷了整个无冰碛区。两年后,在该地区的大力支持下,他再次当选。
2012年,沃克宣布了一项计划,到2020年将威斯康星州的牛奶产量提高到每年300亿磅(注:约合13.6兆吨)。这一目标早在四年前就实现了,但产量的上涨导致了牛奶价格的暴跌,以及奶牛养殖业的进一步整合。
在2016年总统大选的前一个月,威斯康星居民得知,他们奥巴马医保的保费率将平均上涨16%,这加剧了人们对经济的焦虑。农村居民受到的打击尤其严重,因为他们不太可能拥有雇主资助的医疗保险。
特朗普抓住了这种潜在的不满情绪,在竞选期间在威斯康星州举行了五场大型集会,其中一次是在靠近无冰碛区的奥克莱尔。在选举日的前两天,他在明尼阿波利斯又举行了一次集会,这里的电视市场覆盖了威斯康星州西部的大片地区。
希拉里·克林顿是自1972年理查德·尼克松以来首位没有在威斯康星州举办竞选活动的两党候选人。但希拉里的疏忽并不是特朗普所享有的唯一优势。2011年,沃克签署了一份最严格的选民身份证法案。直到2016年大选前不久,该法案才被法院否决。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的政治学家们进行的一项调查估计,在该州最大和最支持民主党的两个县,有资格投票但没有投票的人当中,有10%的人受到了这项法律的阻挠。
特朗普还得益于右翼媒体的发展和影响力。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的研究人员发现,到2016年,威斯康星州被保守派谈话电台所笼罩,全州平均每天播出时间近两百小时。与此同时,传统的报道也在消亡。2000年,有21名全职记者报道该州政治新闻。如今,只有五名记者。
特朗普几乎赢得了无冰碛区的所有县,但2018年的中期选举证明,威斯康星州还不是一个一党制的州。该州的学监托尼·埃弗斯以2.9万票的优势击败了沃克,民主党赢得了该州所有的职位。埃弗斯的胜利不仅得益于密尔沃基和麦迪逊的高投票率,还得益于威斯康星州农村地区的良好表现,其中包括他赢得了近一半县支持的无冰碛区。
埃弗斯在普利茅斯长大,这是一个距离密尔沃基以北一小时车程的小镇,其名号是“世界奶酪之都”。埃弗斯告诉我:“威斯康星州农村地区的人们和其他人一样关心学校、医疗保健和良好的道路,威斯康星州对两党来说都是关键。如果一位候选人能在威斯康星州的农村地区取得进展,他肯定会赢。”
四、“我拥有的一切变得一文不值”
斯塔茨家庭农场位于巴拉布山的西部边缘,这是一个引人注目的突起,横跨无冰碛区的边界。1972年,12岁的里昂·斯塔茨和父母及七个兄弟姐妹搬到了那里,因为他们位于麦迪逊市西区的旧农场被一座购物中心吞并了。
这个新农场占地两百英亩,有一座白色的农舍和一个可容纳六十头牛的有支柱的谷仓。上高中时,里昂在沿路的一个农民那里当学徒。毕业后,他参加了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的“短期课程”,这是自1886年开始提供的为期四个月的农业培训项目。
80年代初,里昂娶了布兰达·法伯,他们有三个孩子。在第二个孩子出生后,布兰达辞去了她在附近里德斯堡的装配线工作,以便能抚养孩子并在农场帮忙干活。尽管他们不断地工作,却没有多少钱,里昂陷入了经济萧条。
布兰达记得他说过:“如果我失败了,我要对每个人负责,但每个人都失败了。”尽管经济困难,布兰达记得那些年是快乐的时光。“我喜欢在农场养孩子,因为你可以和孩子们在一起,”当我们坐在她的餐桌旁时,她对我说。
布兰达今年57岁,有着一头长长的淡黄色头发,戴着一副眼镜,面带温柔的微笑。她说:“我们在谷仓里挂上了秋千,这样我挤奶的时候孩子们就能离我近一些了。他们学到了很多东西——他们看到过小牛的出生。当孩子们还小的时候,我们会把枕头放在拖拉机里,当我在犁地的时候,他们就会在拖拉机里睡觉。我们会打包午餐,到野外去吃。”
2000年,牛奶价格跌至新低,布兰达和该地区的许多人一样,在服装零售商Lands ‘ End(注:美国休闲服装品牌)找到了一份包装订单的工作。她四点钟就起床,先挤牛奶,然后下班回来再挤。里昂挤牛奶、喂牛、管理牛仓。孩子们长大后也帮了忙,而大多数邻居都破产了。布兰达告诉我:“从这里到里德斯堡,大概有30个像我们这样的小奶牛场。其中只有两个仍在运营。”
布兰达·斯塔茨在她位于巴拉布山西部边缘的家庭农场。
斯科特·沃克当选后,里昂对政治的意见越来越强烈。布兰达说:“他认为沃克属于大富豪。他会对那些原本属于农民的福利遭到削减感到愤怒。”当沃克提出第10号法案时,里昂在州议会大厦参加了抗议活动。该法律导致教师工资削减了约10%,使得农村地区的教师招聘更加困难。
沃克削减了对地方政府的州级援助,此举大幅伤害了农村社区,因为农村社区的税基通常较低。与此同时,沃克的农业政策对大型农场有利。例如,2011年通过的一项针对制造商和农民的减税政策,已经让该州花费了10多亿美元,但大部分资金都流向了年收入超过100万美元的企业。沃克还推动了一项允许外国公司购买更多威斯康星农田的法律(这个尝试失败了。)
2017年12月,布兰达做了膝关节置换手术。由于她好几周不能挤牛奶,加上牛奶价格直线下跌,斯塔茨夫妇决定卖掉他们的奶牛,改做牛肉、玉米和大豆。里昂在附近的Piggly Wiggly(注:在美国中西部和南部地区经营的连锁超市)找到了一份切肉工的工作,但他很讨厌这份工作。几周后,他服用了几十种抗抑郁药,喝了五瓶啤酒。
他给布兰达留了一张便条:“真希望我从来没有卖掉我的奶牛。我是一个奶农。我怀念去牲口棚看奶牛的日子。现在我讨厌去谷仓。我讨厌住在农场附近。我讨厌为别人工作。我想要回到过去的生活,但我再也得不到了。我做的每件事都失败了。我没有提前计划,我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希望时光倒流,重新开始。我真的搞砸了。我拥有的一切都一文不值。对不起,祝你好运。里昂。”
布兰达发现里昂陷入半昏迷状态,她的牧师劝他去麦迪逊的医院。他去看了精神病医生,尝试了不同的药物,但几个月后,他最小的孩子伊桑发现他在一间外屋里系了一个套索。里昂接受了八轮电击治疗。布兰达忆起他在从麦迪逊医院回来的路上哭了。里昂对她说:“我想感觉好点,但我做不到”。
2018年10月的一个周末,他们邻居的土地要出售。里昂一直梦想着给他的儿子们买地,他们想要农场。整个周末,他都在研究他们是否负担得起,但这是不可能的。
布兰达说:“他变得非常安静。”那个星期天,她请里昂帮她送几张桌子和椅子给他们孙子的一岁生日聚会,但他拒绝了。“那天我很早就回来了,他已经上床睡觉了,但时间还不晚,”布兰达回忆说。“他真的很难入睡。他告诉我,那天晚上他想和我谈谈,但他一睡着,我就不想叫醒他。”泪水开始从她的脸上流下来。“哦,我要是把他叫醒就好了。”
第二天早上,当布兰达准备去工作时,伊森发现里昂在棚屋里上吊自杀了。布兰达给我看了在他钱包里找到的一张繁殖卡上写给她的便条。“我爱你,”上面写着。“我很担心你的健康。我担心找不到工作。只要有能做的活我都会去做。”
布兰达用里昂的人寿保险金买下了邻居的土地。我们走到这块地的边上,那里有一栋老房子的外壳,她希望拆掉它。虽然朋友们劝她不要买那块地,但她从不怀疑自己的决定。“这就是他想要的,”她说,“现在我得想办法让这一切顺利进行。”
在2月的一个周六早上,农场主和他们的支持者挤满了巴拉布高中的自助餐厅,参加“农场主感恩早餐”。他们花两美元买了一盘煎饼、炒鸡蛋和香肠,这是由“美国未来农民协会”当地分会的高中生们提供的。这份早餐是给农场主天使网络提供的一项福利,该组织是一个支持团体,由兰迪·洛克创立。洛克来自附近的洛根维尔,是一名奶农,也是里昂·斯塔茨的朋友。
五、威斯康星州自杀率逐年上升
和许多农村地区一样,威斯康星州的自杀率近年来急剧上升,2017年达到了创纪录的918人。
洛克也曾与抑郁症作过斗争。问题始于2008年的经济衰退期间,当时他借了300万美元,把他家拥有50头奶牛的牛棚扩建为拥有300头奶牛的牛棚,并配备了最先进的挤奶间。这事没过多久他就发病了。“我每个月都要损失3万美元,这种情况持续了很多年,”洛克说。为了偿还银行的贷款,他不断地借更多的钱,动用农场的股本。
“我每天都想死。”他回忆道,“我的家人真的很小心地看着我。当然,他们把家里所有的枪都拿走了,但我会坐上卡车,然后开车到我们的田地后面去。我麻木了,对一切都麻木了。我会恐慌到连沃尔玛都进不去。我坐在超市外面的停车场,感到恶心。”洛克去看了很多精神科医生,住了几次院,还接受了电击治疗。
他说:“没有人能帮助我,没有人。最后,我脑海中出现了我自己葬礼的场景,我的家人站在那里,这成为让我重新振作起来的原因。我不能让我的家人经历这一切。“
虽然洛克不再有自杀的念头,但他仍在与抑郁症作斗争。在2008年,洛克把自己描述成一个“自由保守主义者”,他投票给了奥巴马,并且相信加拿大式的供应管理应该在美国实行。
他说:“我们的系统有问题,从厄尔·巴兹开始就是这样。但我知道的这些大型农场不想要供应管理。他们说这不是美国行事的方式——自由贸易,自由企业,这才是美国的方式。”
2008年,洛克代表美国奶制品出口委员会参加了一个访问中国的贸易代表团,他非常清楚特朗普的关税对市场造成的损害,这些市场花了数年时间才培育出来。不过,他仍然认为特朗普具有变革性。
洛克说:“我并不完全同意他所说的,但他是唯一解决过贸易问题的总统。”他认为,特朗普好斗的谈判风格最终将为美国农民带来更好的条件。洛克引用了最近重新谈判的北美自由贸易协定,其中允许少量增加美国乳制品出口到加拿大。“几十年来,其他所有人都在踢皮球,”他说。
今年1月,洛克的州代表给了他两张在密尔沃基参加特朗普竞选集会的票。洛克说:“我坐在总统后面的第二排,这太不真实了。我感到前所未有的鼓舞。我不是那种挥舞着国旗的爱国者,但我觉得在那里我变得很爱国。我的儿子也是。他20岁了,他一直在说,‘哦天啊,爸。哦天啊。’”
洛克把我介绍给了他的家人,他们当时正围坐在自助餐厅的桌子旁。他的母亲、父亲、女儿和女婿都在农场工作。他的父母都已年过八旬,仍然每天早上三点半起床,晚上工作到八点。他们全家都支持特朗普。
洛克说:“他对我们说话就像一个建筑商对他的工人说话一样。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没有被洗脑——但这就是我们的感受。我们觉得和他更亲近。我知道我的工资是多少。我们生活在贫困线以下。我认识的大多数农民都享受免费医疗,我认识的很多农民都领取食品券。“他环视了一下桌子周围的家人。“这里都是特朗普的支持者。”
自特朗普当选总统以来,在威斯康星州的九场全州竞选中,保守派只赢得了一场。最令人吃惊的失败发生在今年4月,该州最高法院的竞选演变成了一场全国性丑闻。临近选举日,州长埃弗斯呼吁推迟选举,原因是新冠疫情。他还要求一名联邦法官延长申请和返还缺席选票的截止日期。共和党人在保守派占多数的该州最高法院起诉了他。所有缺席投票的法官裁定,选举必须继续进行。
在另一项最后一刻的裁决中,美国最高法院以5比4的结果裁定,埃弗斯不能延长缺席投票的截止日期,尽管由于美国邮政系统的延误和病毒引发的大量请求,成千上万的选民尚未收到缺席投票。
六、除了打败特朗普,拜登还需要给选民一个投票的理由
最大的投票问题是在密尔沃基,在180个投票点中只有5个开放。成千上万的选民排队等候数小时,要么就在投票站关闭时被拒之门外。但是,自由派的巡回法院法官吉尔·卡洛夫斯基获得了55%的选票,几乎赢得了所有无冰碛区的县。
威斯康星州卫生官员通过追踪新冠患者接触者发现,有71例新冠病例与现场投票有关。邓恩县民主党主席比尔·霍格斯担心自己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在选举日那天,霍格斯在投票站工作,他戴着医用口罩、安全眼镜和手套,躲在有机玻璃屏障后面。选举之后,他自我隔离了14天。尽管乔·拜登在民主党初选中决定性地战胜了伯尼·桑德斯,但霍格塞斯担心人们对拜登缺乏热情。
他说:“人们对结构性改革有着强烈的愿望。拜登的竞选正在恢复正常。“作为桑德斯的支持者,霍格斯提到了威斯康星州农村的高自杀率,以及他开车经过的空荡荡的谷仓。
2016年,特朗普赢得了曾两次支持奥巴马的邓恩县。霍格斯说:“这种病毒暴露了这些农村社区是多么脆弱,我们有9000名60岁及以上的老人,但我们没有一张重症监护室的床位。”
与霍格斯一样,桑德斯的高级竞选顾问、威斯康星州居民乔希·奥尔顿也认为拜登和希拉里·克林顿的政策记录有相似之处。奥顿指出,希拉里在威斯康星州的竞选活动几乎完全依赖于吸引反特朗普情绪。
他说:“我看到了一个希拉里竞选团队做的正面广告,那是一个感觉不错的凯蒂·佩里的MV。其他广告的主题都是‘特朗普很可怕’”。最后,希拉里获得的选票比四年前的奥巴马少了23万张(特朗普获得的选票比米特·罗姆尼少了几千张)。
奥顿说:“虽然最高法院的判决令人鼓舞,但我仍然对11月的选举感到担忧。除了打败特朗普,乔·拜登还需要给选民一个投票的理由。他已经开始这么做了,我希望能继续下去。但是只靠反特朗普的热情足以赢得威斯康星州吗?也许吧。“
最近,拜登通过提供全面的计划来帮助父母和应对气候变化,开始取得一些进展。(他还邀请共和党人、前俄亥俄州州长约翰·卡西奇在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上发言,向反对特朗普的保守派推销自己。大会将于本月举行,大部分活动是在线上举行的。)
拜登并没有重复希拉里的错误,他没把拿下威斯康星州视为理所当然之事。希拉里直到大选前一周才在该州首次投放电视广告,而拜登的竞选团队已经在该州的五个媒体投放了广告。他的竞选团队聘请了曾为埃弗斯和参议员塔米·鲍德温的中期选举工作过的策略师,他还在威斯康星州举办了几场线上竞选活动,其中一场是关于农村问题的。
威斯康星州民主党主席本·威克勒认为,拜登有可能像奥巴马在2008年那样赢得大选。威克勒说:“现在和2008年时有一种类似的深深的国家危机感。人们真的很受伤,现在有人在死去,我们看到的受影响程度是巨大的。”
但威克勒还指出,在党代会之后,希拉里在州民调中领先了15个百分点,而在大选前一周领先了6个百分点,这与拜登目前领先特朗普的优势大致相同。川普上周签署了一项扩大虚拟医疗服务的行政命令,表明他将争取农村选民。“我们会照顾好美国的农村。”他说。
威斯康星州最高法院允许4月大选进行的决定最终可能对拜登有利。大选结束后,霍格斯召集邓恩县民主党人召开紧急视频会议。有80人参加,是通常参会人数的两倍,其中一些人是桑德斯的支持者,对拜登并不感兴趣。
他说:“人们对选举的举行感到非常沮丧和愤怒。我们决定,要确保11月的选举不仅仅是关于总统竞选。“霍格斯相信吉尔·卡洛夫斯基的胜利反映了十年来人们对共和党控制州政府,打压进步派的愤怒。一个月后,在共和党议员将埃弗斯的居家令告上州最高法院,而最高法院推翻了这项措施后,这种愤怒情绪进一步加深。
霍格斯认为,不断增长的愤怒可能也证明特朗普的失败。他说:“这次选举将是在这个州进行的高风险的权力斗争。我们将确保桑德斯在邓恩县的支持者知道,我们也在为威斯康星州而战。”
在我最后一次去杰里·沃里内克农场的路上,我开车穿过了那片非冰碛区。草原上的小草从雪地里伸出来,小小的乡村教堂,点缀在山坡上的白桦树,都静静地让人眼花缭乱。
我经过维洛夸,这里靠近有机谷乳品合作社的总部,有机谷是威斯康星州农村地区为数不多的经济亮点之一。在城外几英里处,我看到一个工厂化农场,数千头牛挤在巨大的圈养栏里。臭气熏天。转到沃里内克家的路上,经过了内波穆克圣约翰教堂, 沃里内克家族三代人都在这个天主教堂参加礼拜。杰里的父亲查尔斯·沃里内克曾告诉我,教堂里的会众正在减少,今年高中毕业的孙子是教堂里唯一的祭坛侍者。道路两旁是玉米田。
在他的办公室里,杰里告诉我,在桑尼·珀杜在麦迪逊发表演讲之后,他写了一首诗。他称之为对“要么做大,要么滚出”言论的评论:
有人让我买一个铲斗,
于是我买了一个铲斗。
有人让我挖洞,
于是我就挖了一个洞。
我问,为什么挖这个洞?
那人走过来,回答说:“为你的邻居。”
他让我继续挖洞,
于是我拿着铲斗继续挖,
我给每个邻居都挖了一个洞,
直到我成为最后一个。
有人让我继续挖洞,
我环顾四周,问:“为什么还挖洞?”
那人告诉我:为你自己,
你已经没用了。
沃里内克告诉我,他很感激特朗普在政治上让他觉醒。他说:“我可能从2016年之前就睡着了,如果没有特朗普的傲慢和他的行为方式,我可能不会关注政治。只要他在被取代之前没有把这个国家逼入绝境,我想他已经唤醒了很多人。”
沃里内克最近重新燃起帮助拯救家庭农场的斗志。他对自己的合作社和威斯康星农会的活动变得更加积极。他已经开始与全国各地志同道合的农场主建立联系。他说:“我一开始是为了自己的幸福,自己的生存而奋斗。对我来说,我自己也在不断进化。我想站在未来正确的那一边。”
他现在的心情让他想起了曾经在农场闲逛的一头不守规矩的牛。他说:“我当时骑着四轮马车,想把它赶回来过来。我追着它转了一圈又一圈。然后它厌倦了被我追,于是停下来,转身,准备和我干一架。它太累了,跑不动了,但它打算用尽全力。它在挑战我,它要反抗。我想这就是我现在的处境。我快累死了,乏了,没有力气再跑了。但是,上帝作证,我有足够强大的内心站在这里战斗。”
本文编译自《纽约客》,原文链接:
https://www.newyorker.com/magazine/2020/08/17/how-suffering-farmers-may-determine-trumps-fate#intcid=recommendations_the-new-yorker-homepage_eff3846f-40de-403c-8e46-3d9f243898c1_popular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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