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溪边愚人

本文系加拿大和美国必读［细说美国］专栏文章，版权©️归加美必读所有，未经允许，请勿转载。

“人们总是问，’这是新常态吗？‘” “我总是说，不，情况会越来越糟。”加州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在山火与住房之间找到平衡。这需要超人的勇气和智慧。

 

加州每年秋季会有山火已经不是新闻，但今年的规模太不同寻常。而且不止是加州。整个西海岸都在燃烧。

 

哥伦比亚大学Lamont-Doherty地球观测站的气候科学家Park Williams说，人们还没有充分认识到气候变暖对美国西部影响的严重性。他说，气候变化对山火的影响不是线性的，而是呈指数关系。而且即使采取积极行动，气候的反应也是非常缓慢的。因此，再不采取强有力的行动，将导致更严重的山火。

 

伍德威尔（Woodwell）气候研究中心总裁，气候科学家Philip B. Duffy说，许多人不了解气候变暖的动态原理。“人们总是问，’这是新常态吗？’” “我总是说，不，情况会越来越糟。”

 

今年的山火似乎在证实科学家们的预测：自8月中以来，加州燃烧土地面积已达约345万英亩（2019年是27万英亩，火灾特别严重的2017年是167万英亩），摧毁了几千个建筑物，死伤人数也非常高。预计今年在人员伤亡，火烧面积和财产损失方面都将再破纪录。

 

火烧时刻的当务之急当然是保护生命和财产。但是，灾难之后无法回避的问题是：怎么会走入这样的境地？下一步如何走？

 

一、罪魁祸首是全球气候变暖，但加州的住房压力也是重要推手

 

因为全球气候变暖，加州气候变得越来越温暖和干燥。旱情造成大量树木死亡，枯树又为山火提供了最佳燃料。所以，罪魁祸首是全球气候变暖。

 

但是，加州在山火威胁地区大量建造房子，也是让问题变得更加严峻的一个重要因素，特别是在人员和财产损失方面。被称为葡萄酒之乡的索诺玛（Sonoma）郡提供了一个很好的例子。1964年发生于索诺玛的Hanley大火摧毁了不到100栋房屋。而2017年发生的Tubbs大火，虽然与1964的Hanley范围和地域几乎相同，却摧毁了5,000多个房屋。

 

而索诺玛这样的快速发展不是个例，城乡交界地区都是如此。我2018年春去索诺玛玩过。那里气候宜人，没有城市的拥挤，又不失城市提供的方便，美食美酒加美景，让人乐不思蜀。再考虑到相对低廉的房价，成为人们定居的选择，实在很正常。

 

加州几个大城市房价一直在涨，硅谷的科技热潮更加剧了湾区房价的飙升，这必然造成中低层收入居民的购房困难，也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无家可归者。而州政府最简单，最廉价的解决方式就是给城乡交界处的地方政府施压，让他们建造更多的相对低价的房子。而地方政府如果不这样做，就会失去州政府的资助。于是，州政府、地方政府和居民都做出了同样的选择：发展城乡交界处的住房。

 

只是，这样的房屋政策是不是明智？

 

大概是4、5年前我去洛杉矶玩，去了Getty Museum。因为该博物馆地处郊区，又是在山上，去的路上就看见山里到处在造房子，很多简直就是在人烟不到的地方，一组房子孤零零地坐落在一个小山头。一旦有山火，这种地方的房子不着火才怪呢。

  

二、鼓励在城乡交界发展的政策促使加州走入烧了建，建了烧的死循环

 

灾难后重建的文化在美国非常流行，似乎不重建就是投降，是弱者的表现。可以说，重建几乎成了本能。

作为居民，出于对自己家乡的热爱，也出于生活的需要，尽快重建的愿望自然很强烈。当然，也希望重建的代价越小越好。

 

对地方政府来说，重建的吸引力也非常大。地方政府的主要收入来源是房地产税，人口和房屋是收税的基础。索诺玛遭受火灾后不是没有考虑过是不是应该重建，是不是以不同的标准重建。但是，各方面的压力都指向快速、廉价的重建和扩建。不仅是1964年之后，就是2017年之后也还是快速重建和扩建。哪怕有不同的声音，也找不到倾听的耳朵，还会伤害火灾受害人的感情。

 

当然，最大的压力还是来自房屋短缺。如果政府不做根本的，有实质意义的政策倾斜，就不可能走出这样的死循环。

 

还是以索诺玛为例，2019年的Kincade大火，烧毁了77,000英亩。今年，上个月的LNU Lightning Complex大火，已经烧毁55,000英亩，这还只是刚开始。难道还要这样继续下去？什么时候人们才会说“够了”？

 

三、保险公司撤保也许是打破死循环的开始

 

有意思的是，最先打破这个死循环的是保险公司。

 

一年年破纪录的山火让保险公司不堪重负。据说这几年的赔偿抹去了保险公司差不多1/4个世纪的利润。保险公司的第一个动作当然是涨保费。有的人家保费从一年约1,500美元增至6,500美元，还有的从每年765美元增至2,250美元。更糟糕的是，对有些用户，保险公司干脆拒保。这时候，居民唯一的选择就是一个州政府提供的高风险保险。但那个保险价格贵质量还不好。

 

于是，选民给政府施压。去年，在保险公司与用户续约时，加州的保险专员Ricardo Lara宣布，为了缓解加州面临的“危机”，禁止保险公司拒保最近被山火影响到的某些邮政编码地区的居民。这是加州历史上政府第一次使用这样的权力，类似于动用最后一个秘密武器。但这只是缓兵之计，有效期仅为一年。

现在，马上又到年底保险续约的时候了，在保险公司面临又一次破纪录理赔的情况下，今年特别不容乐观。

 

美国有的州对保险公司的管理比较严格，州政府可以拒绝保险公司提价，还有其他比较偏向于保护消费者的规矩。加州是其中之一。在加州，保险公司还不能预估风险，只能在发生灾难之后提高保费。今年春天，州议员提出了一项“折衷”法案：允许保险公司保费中计入预估风险，以换取保险公司接受更多用户，同时也要求保险公司为采取防火措施的居民提供折扣。

 

该法案得到保险公司、消防工会等不少方面的支持，但遭到消费群体的强烈反对。最后，消费群体占了上风。上个月，州参议院从法案中删除了大部分规定，指示保险专员审查现行规定，并在两年内向立法机关报告。但参议院没有对任何法案表决。就是说，什么也没做。

 

州保险专员表示，他现在的工作重点是与高风险社区合作，采取降低山火风险的措施，从而使保险公司愿意继续提供保险，同时不大幅提高保费。这个，很可能只是一厢情愿，总不能要求保险公司做赔本买卖吧。

 

如果政府没有特别措施的话，一个已经可以预见的后果是：很多家庭将没有保险，或者是买不起，或者是不够格买任何保险。这代表一旦遇上火灾，他们将没能力重建，将无家可归。同时也代表他们的房子会卖不出去。这样的房子越来越多，就会带垮部分房屋市场，同时更加剧房屋短缺危机。这对加州的经济将是灾难性的。

 

四、管理山火是不是一条与山火共生存的出路

 

美国对山火的管理态度也经历过几次变化。最早当然是自然燃烧。后来发展为尽可能扑灭。再后来，又慢慢开始辩证看待山火的利与弊。首先是南方开始接受适当燃烧有利于一个健康的森林的概念。佛罗里达的Everglades国家公园在1958年就制定了“处方燃烧”的政策，既有选择的低程度燃烧。

 

1988年黄石公园大火，大概有250个火场，从6月烧到8月，几乎烧到了公园的每一个角落。虽然集中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灭火，因火势太大，天气又不配合，收效甚微。但这一次火也给科研工作者提供了很好的课堂。记得我是92年从黄石公园游客中心放映的一个大约30分钟的纪录片里，第一次知道森林大火的良性作用。那场火在公园内造成了完全燃烧，局部燃烧和未燃烧的马赛克布局，这种布局有自然防火功能，也有利于维持更多种类的动植物。

 

这是黄石公园1988年的大火图。图中各种颜色仅代表每个火场的范围，不代表强度。虚线是公园的范围。

 

现在，“处方燃烧”或“计划燃烧”的概念已经深入人心，很多地方都在实践。而田纳西州大烟山（Great Smoky Mountains）国家公园2016年的大火提供了效果比较：曾经做过“处方燃烧”的地方，火烧明显比较弱，特别是打头阵推进燃烧的火墙高度，没处理过的与处理过的地方是20-30英尺与2-3英尺的区别，可谓是天壤之别。

 

加州这方面也做出了不少努力。十多年前我们一家去加州的优胜美地国家公园游玩时，一路上看见不少地方就在做“处方燃烧”。

 

1990年，Painted Cave山火烧到加州的圣芭芭拉，烧毁了427所房屋并造成一人死亡。事后，附近的Montecito社区采取了行动。当地防火人员与居民合作，一方面加强房屋防火，另一方面战略性地稀疏私人土地上的原生灌木，并更改建筑法规，例如扩大消防车的车道等。2017年的Thomas大火中，强风将火焰吹到这个社区，但这一次只有七所房屋被大火烧毁。

黄石公园大火后建立了很多拍摄点，定期在同一个点记录环境变化。这里左边是1988年大火刚烧完时拍的，右边是1989年拍的。右边图中已经出现了一个小池塘，环境变得多样了。

 

所以，做或不做是有区别的。只是，几十年积累的“债”不可能一下子偿还。要把所有的地方都“处方燃烧”，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做到的。而且，处理过的地方也不是不会着火，只是不容易着火，着火后不会烧得太严重。那年黄石公园唯一保下来的建筑是有历史意义的“老忠泉旅馆”，那是消防人员在火到来之前清理了旅馆周围的易燃物，再用几层毯子盖住旅馆建筑，然后用水浇透，才躲过一劫。

 

所以，损失依然会有。即便是采取了防火措施的房子，也没有真正脱离危险。

 

五、加州能否在火灾后实现某种突破，将是西海岸甚至全国的聚焦点

 

很多现在居住在山火高危区的家庭所拥有的房产，是他们一生的财富积累。失去房子就意味着失去一切。消费者组织向政府要答案，理由是，既然政府允许而且鼓励在山火高危区发展房屋建设，政府就有责任解决目前的困境。

 

今年西海岸烧成一片，面临火灾难题的不仅仅是加州。其实这几乎是全球的问题，很多地方，不是火灾就是涝灾、风灾等，有的地方已经在遭灾和重建这个循环中走了几回了。加州能否在这次特大规模的火灾后实现某种突破，将是西海岸乃至全国的聚焦点。

 

纽约市2012年经历的桑迪飓风也是破纪录的。比如，斯坦登岛的Tottenville镇靠海的地方，以前只是淹几英尺的房子居然被水漫顶了，不少房子整个被冲走。

 

纽约市政府意识到对部分灾区的正确处理方式是还地于自然，于是出台了一些相应的政策，其中一项是政府出资以桑迪前的房价买下重灾区居民的房产，改建成公园等，目的是不要一次次重建，又一次次遭灾。

 

应该说，纽约市的方向是对的。但真正走出这一步，不仅需要克服心理和感情障碍，还必须有足够的财力支撑。毕竟纽约市该政策需要应付的房屋数字只是几百栋，而加州面临的可能是纽约市的几个数量级，而且也不可能像纽约那样简单地放弃那些地，因为加州缺的就是地。加州必须走自己的路。

 

多方面的实践已经证明，就是在加州这样的两难境地中，也不是完全无法作为，Montecito社区就是一个成功的例子。关键是要有一步到位的决心，不要奢望与大火讨价还价。中国人说，长痛不如短痛，就是这个意思。

 

纽约和加州都有做引领新潮流榜样的历史。在应对全球气候变暖这个大难题上，人们也对这两个州充满了期待。

 

加州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在山火与住房之间找到平衡。这需要超人的勇气和智慧。希望加州不让人失望。

 

参考资料：

https://www.nytimes.com/2020/09/08/climate/california-wildfires-climate.html

https://www.nps.gov/yell/learn/nature/1988-fires.htm

https://www.nytimes.com/2019/10/24/climate/california-wildfires-climate-change.html

https://www.nytimes.com/2020/09/11/podcasts/the-daily/wildfires-california-fire-zones.html?action=click&module=audio-series-bar&pgtype=Article®ion=header

https://www.uphelp.org/how-california-wildfire-can-change-your-homeowners-insurance-rate

Wildfires Hasten Another Climate Crisis: Homeowners Who Can’t Get Insurance

Insurers, facing huge losses, have been pulling back from fire-prone areas across California. “The marketplace has largely collapsed,” an advocate for counties in the state said.

https://www.nytimes.com/2020/09/02/climate/wildfires-insurance.html

https://www.nytimes.com/2020/09/10/climate/wildfires-climate-policy.html

https://www.nytimes.com/2013/10/11/nyregion/after-tragic-loss-during-hurricane-sandy-a-woman-chooses-a-buyout.html#:~:text=On%20Thursday%2C%20Ms.,City’s%20Hurricane%20Sandy%20recovery%20program.

https://www.nps.gov/yell/learn/nature/1988-fires.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