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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治理沙尘暴到加拿大开农场,这名博士种出了华人最爱吃的蔬菜

文 | 佐溪

二十年前,在青藏高原帮助牧民建围栏、恢复草原的老吴没有想到,多年以后,他会在加拿大的土地上过上另一种“面朝黑土背朝天”的日子。

“老吴”名叫吴序卉,更多人会叫他吴博。他是“老吴农庄”的地主,也是大多伦多地区不少华人每周都会见一面的菜农:人们约定好每周来到密西沙加、奥克维尔或是万锦、列治文山的取菜点,从他手里接过刚从地里摘下的蔬菜瓜果。

在自家农场,老吴说:“你们的工作是看手表,我是靠太阳。太阳升起我上工,太阳西下我休息,春天日照长了,万物复苏,我就开始忙活,到秋天凉了,我就准备冬眠了。”

这位曾在商场打拼多年的草原生态学博士经历过丰富的前半生,直到十年前来到加拿大,终于切换到了自己更想要的生活方式。

老吴在田间。本文图片均为受访者提供。

从草原到田间

每天六点,天蒙蒙亮的时候,老吴起床洗漱、吃早饭、喝茶,打开微信,开始回答十多个农庄群里的各种问题。七点,他带上七岁的大狗Vincent,去地里溜达一圈之后,对于新一天要干的活已经了然于胸。八点,农场聘请的几个工人从附近赶来,准时开始一天的工作。

一年三季,每个时段他的工作都不一样:整地、铺膜、播种、育苗、移栽、浇水、施肥、除草、收获、包装、销售。

老吴喜欢安静,但在这片僻静的土地上,总有一些“不速之客”前来搅扰他的安宁。

作为原住民的野生动物常常会不请自来:老鼠和兔子会在一夜之间把他刚撒播的种子扒拉干净,森林里的几十头鹿会一口一个把他辛苦培育和移栽的圆白菜苗啃到光秃秃一片。前阵子,他新建的池塘终于迎来了十来条锦鲤鱼苗,但还没来得及拉网防鸟防水獭,一头苍鹭就在几天之内把鱼苗捞了个干净。

偶尔碰面的邻居,还包括不远处森林里的乌龟、蛇、火鸡、郊狼、浣熊和臭鼬。

正值深秋,5000颗大白菜和圆白菜在太阳能电围栏的保护下,齐齐整整地躺在地里正待收获,拨开外面的叶子,能看到菜青虫们留下的绿色痕迹(粪便),一旁粗壮的山东大葱快蹿过半米高,一个个未长成的元宝粉皮冬瓜则要面临回归土地的命运,远处地里,还有一丛在加拿大难能一品的糯玉米。

六个大棚里,地上散落着不少刚下季的夏日阳光小番茄,数十垄沙瓤番茄也快拉秧,而西南地区人们偏爱的红菜苔长势正旺。

老吴和Vincent在田间。

老吴刚买下农场前,他们一家三口过了两三年分隔两大洲的日子。那时候吴桐在基奇纳念高中,妈妈一边陪读一边学英语,老吴每隔半年来加拿大看望妻女。

“加拿大的蔬菜太难吃。”老吴回忆道,那时候的基奇纳只有一家华人小超市,他就萌生了自己种菜的想法。

2012年,妻子选中了这块土地(以前是一处养鸡的农场)。老吴想着,在这片地上,可以自己盖房子,可以种菜,吃不完的还能卖一卖,房子有了,工作也有了,一举多得。

就这样,正“知天命”的老吴来到了加拿大,正式开启了种菜生涯。“以前是在为别人工作,50岁以后为自己工作。”他说。

老吴收获了南瓜和冬瓜。

从田间到餐桌

和“暴躁老农”杰里米·克拉克森(纪录片《克拉克森的农场》主角,前汽车节目主持人退休后回到英国农场务农)不一样,老吴研究过世界上无数的蔬菜种子,但一样面临过颗粒无收的局面。

去年他种下的菜花和圆白菜到秋天一颗都没留下。刚移栽下地的菜苗,被清晨和夜晚出动的鹿群一口一个地吃了个干净。今年,老吴和女儿“花血本”建了太阳能电围栏,总算防住了这些不算聪明的偷盗者,但围栏桩子有时候还是会被一些贼心不死的“小偷”撞歪。

和这些相比,爱吃菜叶子的虫子杀伤力就没那么大。老吴说,秋天气温下降,虫子的繁殖系数下降,只要菜长到足够大,它们就吃不完了。

在农科院蔬菜研究所的工作经历让老吴对蔬菜品种非常熟悉,所以在加拿大种菜少走了很多弯路。那时候,老吴从事蔬菜品种资源研究,他的工作就是把世界各地不同的蔬菜种子引进中国,每个品种种一遍,进行品种质量的评价,好的就留下来,写成报告推广。

来到加拿大后,为了吃到好吃的的蔬菜,他每年都在尝试很多品种的试种,匹配这里的气候条件。后来他才发现,自己在国内远程买下的这块地其实并不适合种菜,因为土层只有30厘米,地下面就是岩石层——暴雨集中的时候,没有土去吸水,菜就会被淹死,而如果一直不下雨一直干着,就没有土蓄水,菜就容易干死。

在老吴看来,这些都不算什么问题,“挑一块好的地种就行”。农场土地足够大,现在只种了十分之一,每年40多个品种,6英亩就足够了。

老吴农场的南瓜

女承父业,不爱商场爱农场

在加拿大,农场主的平均年龄都在50岁以上,年轻人普遍对农活不感兴趣,农场的继承者一直是个无解的问题。

但老吴农场似乎是个例外。

在全面负责老吴农场的市场和销售工作以前,吴桐是一名商业分析师。她不喜欢晒太阳,也自认没什么体力,更不喜欢在别人眼中自己是个农民,直到大学商科毕业去企业工作了以后,她的想法变了。“每天朝九晚五坐在电脑前,感觉是白领,仿佛也很好,但干了几个月我就很不喜欢。“吴桐说,自己和父亲一样,骨子里其实并不喜欢热闹,也不喜受束缚。

“现在没有人告诉我应该怎么做,我可以尝试各种新方法,主动创造一些东西。”现在,她每天都要忙到晚上12点,除了运营农场的大小事宜,还要做数据分析,给各种菜品算经济账。

老吴生日,吴桐烤了蛋糕

在农场经营上,两代人之间会时不时发生理念的碰撞。

关于选品,老吴有一些“执念”。到今年,他已经连续第六年尝试在露地种心里美萝卜,再次失败——遇到强降雨,心里美萝卜90%以上都会爆裂。

“报废率特别高,我老跟他说别种了行不行,这里的气候就是不适合,炸开就没法卖了。”谈及这事,吴桐略显激动。“为了要把心里美萝卜卖出去,还要写上有裂口,有人不仔细看,回去就拍特写发到网上声讨,这不是吃力不讨好吗?”

但老吴认为,心里美就是大家的一种念想。“这是中国产的品种,切开是红的。它很难种,但如果我种不出来,别人就更种不出来。如果大家都种简单的,就没优势了。” 

吴桐和父亲也曾因为打不打农药而产生分歧。吴桐觉得,不打农药和生长调节剂,蔬菜的颜值就要被牺牲,每批菜收上来都会有很多损耗。“菜难看卖不好,顾客还投诉,为啥要吃力不讨好?”吴桐问。

“投诉就只能请她去超市啦。” 老吴说,顾客要是嫌难看就不要再保留,有的人对农场不熟悉,这不是他要的客户。

而且,比起纯经济的效益计算,老吴更在意口碑的影响力。“不用农药的安全健康蔬菜,这是我给大家的承诺。”

因为地足够大,他也不需要菜长得好看,长得快。“中国农民以土地为生,种得难看点就卖不出去,所以会用各种方式保护菜,但我无所谓。”老吴说道。

最后,吴桐基本还是会遵循父亲的想法,因为毕竟自己还是在学习的过程中。

老吴觉得,这是一个互相影响的过程。自己种菜原本只是休闲爱好,但自从女儿来负责销售后,他的目标还变得大了一点。“按照我原来的收入目标,现在其实已经太多了。原来多轻松,闭上一只眼睛就完成了,现在不行。”他笑着说。

老吴农场收获季。

要做能把控销售权的精品农场

目前,老吴农场主要通过十多个微信群卖菜,已经达到了供给的上限,无意主动拓宽更多销售渠道,比如超市。

“我并不主张扩大生产或者客户群,反而要把客户精简到可以互相信任和理解的状态,增加有效客户的复购率,把现有的服务得更好。”他说,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在开发新的品种。

老吴认为,如果不直接和消费者打交道,就永远在生产效益的最底层,不是被餐馆,就是被加工厂、采购商、超市等“剥削”。

实际上,加拿大整体温度偏低,并不适合种菜。大部分能够在超市购买到的蔬菜,来自美国或者墨西哥等其他国家,但老吴却要在这里种出超市里买不到的品种。

吴桐说,老吴农场在之前一直很平稳,直到三年前才开始爆发式增长,前期的巨大投入终于没有被辜负,迎来了盈利。

老吴说,在加拿大,客户的忠诚度特别高,只要是安全健康好吃的蔬菜,他们几乎每个礼拜都会来买。“在这里,只要相信你自己的东西都是好的,用户对你的认知度很高,就不会拿不下(市场)。”

但他也知道,经营农场并不是一件可以赚大钱的生意。“抓不住客户、试错成本太大,很难做成。”他说,坚持到现在也归功于周围的华人朋友。刚开始卖菜的时候,农场一个顾客都没有,就有朋友默默买上一大堆菜送人,还有那些“不记得多少次”来农场帮忙的义工们,即使现在有时候蔬菜品相难看,大部分顾客都选择自己消化。

老吴说:“会有很累的时候,但是一想到我的‘长周末’很快就开始了,我就很高兴。”他指的是11月开始的农歇。“你们的长周末可能每个月一次,我是一年一次,一次四个月。我脑子不累,我肯定能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