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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打着“言论自由”和“思想自由”的旗号,把审查制度偷偷引入美国人的生活。
——大卫·弗伦奇
原文2025年4月24日刊登于《纽约时报》。作者大卫·弗伦奇(David French)是美国著名的保守派评论员、作家、律师和宪法专家,长期关注宗教自由、言论自由和美式保守主义的演变。他目前是《纽约时报》的专栏作家。原文链接:
反觉醒右翼难辞其咎
本文为非营利调查新闻编辑室“Information Justice(信息正义)”编译作品。欢迎转载、分享、转发。
欢迎认识“反觉醒右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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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发起一场运动,一方面高举言论自由的旗帜,声称对其满怀热爱与敬仰,另一方面却又以近乎狂喜的态度投入“取消文化”(cancel culture),那会是什么情况?
如果这场运动一边宣扬对美国建国理念的热爱,一边却积极攻击建国最重要的成果——《宪法》,那又会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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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认识“反觉醒右翼”。
这是一个由播客主持人、网络意见领袖和硅谷大亨组成的松散联盟,
他们领导了一场针对左翼的大规模运动,而这场运动帮助唐纳德·川普重返白宫。
如果你关注过他们权力的崛起,那么川普政府头100天的表现恐怕不会让你感到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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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先回顾一下近年的历史。
“反觉醒右翼”早在2020年之前就已存在,但乔治·弗洛伊德被杀引发的种族问题反思,加上新冠疫情封锁(以及随之而来的学校关闭和口罩令),为其注入了强劲动力。
他们最初的口号简单而有力:我们要发言权,我们不会盲从,精英阶层并不垄断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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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说的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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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或许不愿回想2020年(那是糟糕透顶的一年),但若想理解2025年,就不能忘记当年种族正义运动和疫情初期应对的阴暗面。
“取消文化”是真实存在的。
针对新冠疫情的虚假信息传播,相关应对措施往往显得业余且粗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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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常想到那些对教堂实施的双重标准。
例如,2020年10月我报道过一起诉讼案,正好体现了选择性执法和政治偏袒是如何让无数美国人对公共卫生机构失去信任。
华盛顿的一家知名教会——国会山浸信会,在2020年起诉地方政府,原因是后者持续拒绝其在户外举行佩戴口罩的礼拜活动的请求——而此时餐厅已经获准重新开放户外就餐,华盛顿市长本人也曾走上街头,与抗议种族不公的人一同游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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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另一个平行世界中,“反觉醒右翼”的崛起本应是宪政复兴的开端。
在全国亟需理性辩论,以面对那些最复杂、最令人情绪激烈的问题的时刻,数百万美国人却感到最不敢发声。
这本应是我们加倍捍卫《权利法案》的时候,是展开一场关于言论自由价值的文化与法律辩论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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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事情并没有朝这个方向发展。
在对自由的热爱与对左派的仇恨之间,仇恨最终获胜。
如今,这些“反觉醒”的自由思想者,反而助推了一位自伍德罗·威尔逊(Woodrow Wilson)以来最压制言论自由的威权总统的崛起——他起诉了成千上万的政治对手。
不宽容左翼,但纵容右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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讽刺的是,在盲目愤怒与控制欲的驱使下,“反觉醒右翼”实际上认可了左派对美国实验的一大批评。
虽然这可能是对复杂论点的简化,但左派对美国历史与宪法的核心批评之一就是:自由权可能只是一种幻觉,它掩盖了权力的真实运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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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论自由?那是为权贵准备的。
正当程序?也是权势者的特权。
美国长久以来的压迫史表明,占主导地位的群体总会抵制自由与繁荣向边缘群体的扩散。
边缘化的美国人若想获得真正的平等,必须争夺权力,部分方式就是限制主导群体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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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最具代表性的论述可以在赫伯特·马尔库塞(Herbert Marcuse)1965年的论文《压迫性宽容》(Repressive Tolerance)中找到。
马尔库塞是“新左派”最具影响力的政治理论家之一。
他认为,中立的公共空间——即给予每个人平等发言权的广场——实际上助长了不公。
毕竟,掌握公共传播工具的,仍是既得利益者。
马尔库塞的观点是,如果你真的想要体验“真正解放性的宽容”,那就应该“对右翼运动不宽容,对左翼运动宽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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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期以来,言论自由的支持者一直在反驳马尔库塞的观点。
我们则一直以来都在用历史事实来说明——那些贫困和被边缘化的美国人曾成功利用《第一修正案》推动了深远的社会变革。
正如牧师兼民权领袖沃尔特·方特罗伊(Walter Fauntroy)多年前对我说的那样:
“全能的上帝与《第一修正案》”才是民权运动成功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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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修正案》让我们有发声的能力,”方特罗伊说,“而全能的上帝则软化了人们的心肠,让他们愿意倾听法律平等的呼声。”
相比之下,反觉醒右翼的做法则是“反向马尔库塞”。
他们不宽容左翼运动,却纵容右翼运动。
德桑蒂斯打头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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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早已显而易见。
换句话说,先有德桑蒂斯的走,才有川普的跑(run)[注]。
[注]英文中“跑”和“竞选”都用 run,这句一语双关,意为德桑蒂斯还为川普的再次竞选铺了路。
在应对觉醒左派的政策战中,最重要的人物,非佛罗里达州州长莫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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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桑蒂斯试图在教育中禁止批判性种族理论。
他严格限制公立学校内关于性别与性取向的讨论。
他试图限制大学教授的言论自由。
当迪士尼大胆行使言论自由、批评州长政策时,他便对其进行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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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一切过程中,德桑蒂斯宣称佛罗里达是“觉醒主义的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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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第二任期中,川普成了“加强版德桑蒂斯”。
德桑蒂斯的每一个操作模板,都被用来对付川普的意识形态敌人。
川普对律所进行政治性打击;
他攻击私立大学的学术自由与独立性;
他仅仅因为移民的言论内容,就将他们从街头驱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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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少有反觉醒的活动人士对德桑蒂斯的策略表示反对,而如今也极少有人反对川普。
事实证明,当他们喊出“让我们发声”的口号时,他们并不是将言论自由视为一种普世价值,
而只是将其视为一种有价值的工具——
言论自由的重要性仅限于他们能随心所欲说出自己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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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左派?他们太危险,不能让他们发声。
他们要实现“文化霸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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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有时候你甚至很难分清极左和极右的区别。
上周,《华尔街日报》的凯文·杜根(Kevin Dugan)写了一篇引人入胜的文章,讲述了反觉醒右翼的头号活动人士克里斯·鲁福(Chris Rufo)如今居然开始推崇一位意大利马克思主义者——安东尼奥·葛兰西(Antonio Gramsci)。
他们将葛兰西的思想视为文化战争的蓝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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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兰西强调要实现“文化霸权”,
部分方式就是掌控大学、并将主流媒体描绘为统治阶级的传声筒。
“右翼需要一个葛兰西,”鲁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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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问题是,右翼真的还需要一个葛兰西吗?
他们已经有了川普。
毕竟,他已经誓言要动用自己的权力来对抗那些“激进左翼狂人”(正如他在一篇令人印象深刻的复活节帖子中所说),
而他也得到了数千万MAGA基本盘的无条件忠诚。
可怕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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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我对反觉醒右翼还抱有乐观态度。
他们关于言论自由的立场让我产生共鸣。
毕竟,我曾为言论自由诉讼奋斗了几十年,从未见过类似的大众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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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的乐观很快破灭。
2021年,反觉醒右翼支持了一系列旨在禁止批判性种族理论的州级法律。
他们没有在“思想市场”中与批判理论家交锋,而是选择试图压制对方的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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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曾在大学校园里反对言论限制政策的运动,如今却自己在制定这些限制政策。
那些曾经通过立法来保护校园言论自由的州,如今却通过立法来压制有关种族问题的“有争议观念”的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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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这一步,我已经熟悉了右翼的威权转向——而且越来越担忧。
早在2019年,右翼知识界的一部分人就开始质疑自由主义本身。
新右翼认为,自由主义的价值观——如言论自由和自由贸易——正在侵蚀美国文化,导致人们变得原子化,只追求个人实现(和消费本身),而忽视了家庭和社区。
威权右翼为这一时刻奠定了思想基础,而反觉醒右翼的意见领袖、大亨和播客主持人则使其流行。
他们用最有害的方式实现这一目标——
打着“言论自由”和“思想自由”的旗号,把审查制度偷偷引入美国人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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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与权力之间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当你掌握权力时,你当然会觉得那是一种自由——你能做你想做的事。
与此相反,自由权则是保护人们免受权力的侵害。
自由意味着即使你没有掌控权力,也依然拥有行动的自由。
反觉醒右翼在自身自由受到威胁时大谈自由,但如今我们看清了可怕的真相:
这个运动自始至终都只是为了权力。
*为方便手机阅读,编者进行了较多的断行处理。小标题为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