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FTX危机发生后,彭博记者和其创始人萨姆·班克曼-弗里德在其公司所在地,巴哈马价值3000万美元的顶层公寓里待了11个小时,采访了他在公司申请破产后的所想所感。这个曾被赋予无限光环的“加密货币”天才,至今也不觉得自己是有意骗客户的钱,只是在反复说自己“搞砸了”。但他也承认,没有遵守自己制定的规则,导致了一个80亿美元的漏洞。
萨姆·班克曼-弗里德(SBF)在巴哈马价值3000万美元的顶层公寓,看起来就像在学生们放寒假后的宿舍。洗碗机塞满了,毛巾堆在洗衣房里,万圣节派对上的蝙蝠饰带还挂在门口。
一间卧室的地板上放着两箱乐高积木。还有鞋子,几十双运动鞋和高跟鞋堆在门厅里,是上个月他的加密货币交易所FTX崩溃后,逃离新普罗维登斯岛(巴哈马的一个岛屿)的员工留下的。
在跟我打招呼时,班克曼-弗里德用爽朗的语气说:“这是有趣的几周。”
这是一个闷热的周六下午,距离FTX申请破产已经过去了8天。他光着脚,穿着白色运动袜、红色T恤和皱巴巴的卡其短裤,他的标准制服。
对众多前来采访班克曼-弗里德,讲述他的故事的记者们来说,这并不是很典型的参观方式。这位天才兼加密亿万富翁男孩睡在书桌旁边的豆袋椅上,变得富有只是为了能把所有财富都捐出去,原因不难理解。
这套公寓位于一座豪华共管公寓楼的顶层,毗邻一个码头,位于一个名为奥尔巴尼的封闭式社区。外面,甲板工人正在擦拭一艘200英尺长的游艇的船杆,游艇的主人是一位从事水力压裂的亿万富翁。草坪上立着一个华尔街冲锋牛雕像的青铜复制品,和这里的居民一样,草坪修剪的整齐。
我感觉就像迫降在一个外星球上,那里的人都是大富翁和为他们工作的人。
班克曼-弗里德领着我穿过大理石地板的走廊,来到一间小卧室,他躺在一张棕色的毛绒沙发上。一向以紧张不安而闻名的他,使劲跺脚,弄得咖啡桌格格作响,嚼着口香糖,用大拇指摩擦食指,就像在旋转一个隐形的指尖陀螺。
但当解释为什么不顾律师的建议,邀请我进入他1.2万平方英尺(约1200平米)的避难所时,他似乎很高兴,尽管美国司法部的调查人员正在调查他是否使用了客户的资金,来支持自己的对冲基金。这一罪行可能会让他入狱数年(剧透一下,看起来他确实是这么做的)。
班克曼-弗里德说:“我现在关注的是我能做什么,尽量把事情做对。如果我只想着给自己擦屁股,就做不到这样。”
但他似乎就是这么做的。
包括我的采访,还有他随后开始的道歉之旅,包括在《纽约时报》一次会议上的视频亮相,以及接受《早安美国》节目的采访。他一直试图将公司的失败归咎于一些模糊的因素:糟糕得可笑的记账方式、对风险的严重误判以及对自己的对冲基金在做什么的完全无知。
换句话说,一位既毕业于麻省理工学院,又毕业于华尔街精英交易公司Jane Street工作过的人辩称,他只是在数字上犯傻了,并不是有意欺诈。向记者详细谈论肯定会引发大量诉讼的话题,似乎是一种不同寻常的策略,但是有意义的:媒体帮助他塑造了他在加密领域唯一诚实者的形象,那么为什么不利用他们来说服他摆脱麻烦呢?
他没说,但他可能愿意跟我谈的一个原因是,我是之前帮他造神的记者之一。
今年2月,在FTX的办公室呆了两天之后,我忽略了他公司的几个红灯警告——公司治理的缺失、与对冲基金Alameda Research的关系、在营销上的大手大脚支出,以及公司基本上在美国管辖范围之外运营。
我写了一篇文章,重点关注班克曼-弗里德是否会坚持向慈善机构捐赠巨额资金的计划,以及他与一种名为“有效利他主义”的不同寻常的慈善运动的关系。
在众多关于他的吹捧文章中,这并不是最令人尴尬的。一位作家在一家风险投资公司委托撰写的文章中说,“在与SBF的采访后,我确信,我在和未来的万亿富翁交谈。”
但我的语气并非完全不同。我写道:“班克曼-弗里德是一个大学哲学研讨会上的思想实验,变成了现实的写照,想要拯救世界的人是应该尽可能多地积累金钱和权力,还是会在此过程中腐化自己?”
现在看来,一个更合适的问题应该是,这家公司是否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骗局。
我告诉班克曼-弗里德,我想谈谈导致FTX倒闭的那些决定,以及他为什么要做出这些决定。本周早些时候,在每日深夜与一名Vox记者私信交流,以及与一名油管主播通话时,他的言论被许多人解读为承认自己所说的一切都是谎言。
Vox的记者问道:“那么问你个道德问题,(FTX)基本上只是个幌子?”
班克曼-弗里德回答:“是的”。
他对自己的动机说得如此漠然,以至于在许多人看来,这就像一个漫画人物摘下面具,露出了隐藏在面具下面的恶棍真面目。
我带着不同的工作理论开始了这次访问。也许我感受到了过去报道的压力,但我仍然不认为关于慈善的谈论都是编造的。从十几岁起,班克曼-弗里德就把自己描述成一个功利主义者,遵循这样一种哲学:正确的行为是可能为最多的人带来最大好处的行为。
他说,他的最终目标是创造和捐赠足够的钱来防止流行病,并阻止失控的人工智能毁灭人类。面对危机,他相信自己是自己科幻电影中的英雄,他可能会认为,为了拯救自己的公司,进行一场疯狂的、甚至是非法的赌博是正确的。
需要说明的是,如果真是这样,那是自大狂的逻辑,而不是殉道者的逻辑。他用来赌博的这笔钱不是他的,“结果可以证明手段正当”是一种不良道德的陈词滥调。
但如果这是他所相信的,他可能仍然认为自己做了正确的决定,即使最终没有成功。
在我看来,这就是他给Vox发信息时的意思,“最糟糕的组合是不完全诚实+失败。最好的是赢+ ??”
我想探究一下这个问题,部分原因是,这可能会让他更坦率地谈论FTX客户的钱都去哪儿了。
我决定谨慎地谈论这个话题,用我认为他会感兴趣的术语,因为他似乎不太想认罪。
他说自己喜欢用期望值来评估决策,成功的几率乘以可能的回报。所以我问:“我是应该根据你带来的影响来评价你,还是根据你做出决定的期望值来评价你?”
他说:“当一切都说到做到了,重要的是你实际实现的影响。这才是对世界真正重要的,但是,很显然,还有运气的因素。”
这就是我想要的。在接下来的11个小时里,我试着让他告诉我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否认自己有欺诈行为或对任何人撒谎,并将FTX的失败归咎于他的马虎和疏忽。但在某些时候,他似乎在说自己运气不好,或者计算错了概率。
班克曼-弗里德告诉我,他还有机会筹集80亿美元来拯救他的公司。
他似乎有妄想症,或者致力于假装这仍然是一个他可以纠正的错误。无论如何,留在他顶层公寓里的少数支持者,似乎不太可能纠正他。这冷酷的场景让我想起了《疤面煞星》的结尾,托尼·蒙塔纳躲在他的豪宅里,几乎语无伦次,他不认识的敌人悄悄靠近。
但班克曼-弗里德没有囤积大量的可卡因,而是紧盯着电子表格,上面写满了极度乐观的加密货币估值。
你可以把FTX想象成一个离岸赌场。客户寄来钱,然后对数百种加密货币的价格进行赌博。不仅仅是比特币或以太币,还有更多不知名的货币。在加密货币俚语中,后者被称为“狗屎币”,因为几乎没人知道它们是干什么用的。
但在过去几年里,从退休牙医到国家元首,也就是受人尊敬的人们都相信,这些硬币就是金融的未来。或者至少有足够多的人这么认为,从而使其价格上涨。
班克曼-弗里德的赌场发展迅速,今年早些时候,一些硅谷顶级风险投资家以320亿美元的估值对其进行了投资。
这个问题在上个月浮出水面。在另一位加密赌场大佬在推特上提出对FTX的担忧后,客户纷纷将筹码兑换成现金。但当班克曼-弗里德的赌场打开保险库时,他们的钱不在那里。
据多篇新闻报道援引知情人士的话说,这笔钱被秘密借给了班克曼-弗里德的对冲基金,后者在一些糟糕的押注、疯狂的支出以及可能更多作假的情况下失去了这笔钱。律师约翰•雷三世(John Ray III)在法庭上指控FTX使用秘密软件掩盖贷款。雷目前是这家破产交易所的首席执行官。
班克曼-弗里德再次向我否认了这一点。回到期望值的问题上,我问他所做的决定是否正确。
他说:“我想我做过很多超过预期价值的决定,还有一些非常愚蠢的重大决定。当然,现在回想起来,那些非常重大的决定是非常糟糕的,最终可能会压倒其他一切。”
按照他的说法,这一连串的事件大约始于四年前。
当时班克曼-弗里德在香港,他和一小群来自有效利他主义社区的朋友从加州伯克利搬到这里,共同经营着一家成功的加密对冲基金初创公司Alameda Research。
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他对待规则漫不经心态度的早期证据:选择这个名字是为了避开银行的审查,银行经常关闭其账户。班克曼-弗里德在2021年对一名播客记者说,“如果我们把公司命名为‘狗屎币散户交易公司’,他们可能会拒绝我们。但是,没有人不喜欢叫‘研究’(Research)的公司。”
基金利用加密货币交易所的低效率,赚了数百万美元(前雇员,甚至那些在其他方面批评班克曼-弗里德的人都说这是真的,不过也有人说,Alameda后来因为糟糕的交易和管理不善损失了一部分钱)。
班克曼-弗里德和他的朋友们开始考虑创办自己的交易所,也就是后来的FTX。
班克曼-弗里德后来描述这一决定的方式,揭示了他对风险的态度。他估计,此交易所有80%的可能性无法吸引到足够多的客户。但他说,如果预期值是积极的,人们应该总是下赌注,甚至是个大赌注,他称这种立场为“风险中性”。
但这实际上意味着,他要冒正常人听起来很疯狂的风险。今年4月,一个有效利他主义播客的主持人罗布·威布林对班克曼·弗里德说:“作为一个个体,像‘我要用我的100亿美元去赌,结果要么得到200亿美元,要么得到0美元,概率相等’,这样的打赌是疯狂的。但从利他主义的角度来看,这并不疯狂。”
“完全同意,”班克曼-弗里德回答。他对另一位采访者说,他会对“51%的概率你在别处再造一个地球,49%的概率它会全部消失”下注。
班克曼-弗里德和他的朋友们通过让Alameda提供流动性,启动了FTX。这是一个巨大的利益冲突。想象一下,如果一家在线扑克网站的高管也参加了其高风险的比赛,那么通过偷看其他玩家的牌来作弊的诱惑将是巨大的。
但班克曼-弗里德向客户保证,Alameda会像其他所有人一样遵守同样的规则,有足够多的人来进行交易,FTX开始起飞。
班克曼-弗里德告诉我:“让Alameda在早期为FTX提供流动性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因为我认为这有助于使FTX成为用户的一个伟大产品,尽管它显然最终适得其反。”
FTX的部分吸引力在于,它主要是一个衍生品交易所,允许客户进行“保证金”交易,即用借来的钱进行交易。这是他为自己辩护的关键。班克曼-弗里德认为,包括Alameda在内的FTX大交易商从交易所借款,他的基金头寸不知怎的失去了控制,没有人应该对此感到惊讶。
他说:“每个人都在借贷,这一直是FTX的名片。”
但加密货币交易员告诉我,按照FTX的常规保证金制度,绝不会允许任何人积累类似Alameda这么多的债务。当我问Alameda是否必须像其他投资者一样遵守保证金规定时,他承认没有。他说:“它有更多的回旋余地。”
如果Alameda坚持其最初的交易策略,即相对低风险的套利交易,这一点就不会那么重要了。但在2020年和2021年,随着班克曼-弗里德成为FTX的代言人、主要政治捐赠者和硅谷的宠儿,Alameda在做市业务中面临更多竞争。从本质上说,它将战略转向了在狗屎币上赌博。
正如Alameda当时的联合首席执行官卡罗琳·埃里森(Caroline Ellison)在2021年3月的推特上解释的那样:“真正赚钱的方法是弄清楚市场何时会上涨,并提前很久开始操作”。
她补充说,她是从经典的市场操纵回忆录《股票操作员回忆录》(Reminiscences of a Stock Operator)中学到的策略。
她的联合首席执行官在另一条推特上说,一个有利可图的策略是购买狗屎币,因为马斯克在推特上提到了它。
他们吹嘘这种听起来像高中生把戏的原因是,比任何人所知道的都要有效。当我们在2022年2月交谈时,班克曼-弗里德告诉我,Alameda在前一年赚了10亿美元。他现在说,那是Alameda的套利利润。最重要的是,它手里的狗屎币至少在纸面上获得了数百亿美元的价值。
班克曼-弗里德说:“如果你把所有东西都按市值计价,我相信我的净资产曾一度达到1000亿美元。”
任何交易员都知道,这远没有听起来那么好。大量的代币无法在不导致市场崩溃的情况下转换成现金。其中很多甚至是由班克曼-弗里德和他的朋友们自己制造的代币,比如FTT、Serum币或Maps币(一个荒谬的加密支付地图应用程序的官方货币),或者与索拉纳(Solana)等密切相关的代币。
虽然班克曼-弗里德承认这些资产的价值不到1000亿美元,也许他会减记三分之一,但他坚持认为,他可以从自己的持股中提取相当多的真金银币。
但他没有。
相反,Alameda从其他加密货币贷方(不是FTX)那里借了数十亿美元,并将这些钱投入到更多的加密货币赌注中。
在公开场合,班克曼-弗里德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有道德的经营者,并呼吁监管机构遏制加密货币最严重的过度行为。但通过他的对冲基金,他实际上成为了市场上最堕落的赌徒。
我问他为什么,如果他真的认为他可以卖掉代币(他没有),“为什么不冒点险呢?”
他说:“好吧。回想起来,的确如此。这绝对是正确的事情,但它的同时资本充足到令人觉得想笑。”
在狗屎币热潮接近顶峰的2022年4月,FTX在拿骚的一个度假村兼赌场举办了一场盛大的会议。这是班克曼-弗里德的出道派对。他和四分卫汤姆·布雷迪同台。在场的还有英国前首相布莱尔和美国前总统克林顿,当这位年轻的加密货币高管显得紧张时,后者伸出了父亲般的手。
正在写一本关于班克曼-弗里德的书的作家迈克尔·刘易斯,在台上采访时恭维了他,刘易斯在问及加密货币何时会接管华尔街时说,“你正在打破陆地速度记录。我认为人们并没有真正注意到发生了什么,只是注意到这场革命变得多么戏剧性。”
第二个月,加密货币崩盘开始了,始于受欢迎的Terra和Luna姐妹代币崩溃,抹去了600亿美元。Terra和Luna几乎是公开的庞氏骗局,但一些最大的加密货币基金还是用借来的钱投资了它们,并最终破产。
这让向Alameda提供数十亿美元贷款的贷款人感到紧张。他们要求Alameda用真金白银偿还贷款。这需要很快筹集到数十亿美元,否则就会破产。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有两种不同的说法。
两名知情人士告诉我,埃里森当时是Alameda的唯一负责人,在危机期间,她向员工讲述了自己的故事版本。埃里森说,她、班克曼-弗里德和他的两个高级副手,加里·王和尼沙德·辛格,讨论了资金短缺的问题。
知情人士称,他们没有承认Alameda的失败,而是决定用FTX客户的资金来弥补。如果这是真的,那这四名高管都是在知情的情况下实施了欺诈。
当我把这个问题扔给班克曼-弗里德时,他咪起了眼睛,皱起了眉毛,双手插在头发上思考了几秒钟。
班克曼-弗里德说:“那什么,这不是我记忆中发生的事情。”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他承认在Luna币崩盘后,他们曾开过一次会,讨论如何处理Alameda的债务。按照他的说法,他当时正在收拾行李准备去华盛顿旅行,“只是对讨论的部分内容发表意见”。
他说,这看起来不像是一场危机。这是一个向已经用保证金交易的基金提供更多信贷的问题,而且还有一堆价值远远超过贷款的抵押品(虽然这堆抵押品大部分是狗屎币)。
他表示,“这时,Alameda在FTX上的保证金头寸的杠杆率大幅提高。显然,回想起来,我们应该直接说不。我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头寸有多大。”
我说:“你们都知道这有可能行不通。”
他说:“没错,但我认为风险(比现在看起来)要小得多。”
我试着想象他在想什么。如果FTX清算了Alameda的头寸,基金就会破产,即使交易所没有遭受直接损失,客户也会对其失去信心。班克曼-弗里德指出,向Alameda提供贷款的公司可能也已经倒闭,导致难以预测的一连串事件。
我说:“现在假设你对Alameda追加保证金,也许你认为有70%的可能性一切都会好起来,一切都会解决?”
他表示:“是的,但在没有成功的情况下,我认为不利影响远没有这么大,我以为可能会出现一个小得多的漏洞,以为这是可以控制的。”
班克曼-弗里德拿出他的笔记本电脑(一台宏基Predator),打开一个电子表格,说明他的意思。据报道,这与他在寻求紧急援助时向投资者展示的资产负债表类似。他说,这巩固了FTX和Alameda的头寸,因为当时Alameda已经发生债务违约。
在标有“我本来‘设想的’”的一行中,他列出了89亿美元的债务,和远远超过偿还这些债务的钱:90亿美元的流动资产,154亿美元的“低流动”资产和32亿美元的“非流动”资产。
他告诉我,这或多或少是他和其他高管开会时想到的持仓。
他说:“在我看来,这看起来很天真,你知道,仍然有一些重大的债务,但我们应该能够覆盖它。”
“那么,还有什么问题呢?”
班克曼-弗里德指出了电子表格上的另一个地方,他说这个地方显示了开会时的真实情况。这份报告显示了类似的数字,但流动资产少了80亿美元。
“这两排有什么区别?”他问道。
“你并没有你以为的80亿美元现金,”我说。
“正确,是的。”
“你把80亿美元放错地方了?”我问。
班克曼-弗里德说,“放错了账户(Misaccounted)”,听起来几乎为自己的解释感到骄傲。
他说,有时客户会把钱汇到Alameda Research,而不是直接汇到FTX。出于某种原因,一些银行更愿意与对冲基金合作,而不是交易所。他声称,FTX的内部会计系统以某种方式重复计算了这笔钱,实质上将其计入了FTX交易所和基金账户。
那还是不能解释钱为什么没了。我问:“那80亿美元去哪儿了?”
为了回答这个问题,班克曼-弗里德在电子表格上创建了一个新工作页,并开始输入。他列出了Alameda和FTX最大的现金流。其中最大的一项支出是向竞争对手币安支付25亿美元,以收购其在FTX的全部投资。他还列出了2.5亿美元用于房地产,15亿美元用于支出,40亿美元用于风险投资,15亿美元用于收购,还有10亿美元被贴上了“搞砸”的标签。
即使算上这两家公司的利润,加上FTX筹集到的所有风险投资资金,还欠债65亿美元。
班克曼-弗里德告诉我,客户汇给Alameda的数十亿美元消失了,只是因为这个公司花的远远多于赚的。他声称自己很少注意自己的开支,以至于他没有意识到自己花的比赚的多。
“我在心算上真的很懒,”这位前物理专业的学生说。
他在电子表格中创建了另一栏,并输入了低得多的数字,来显示他认为自己当时的花费。
在我看来,他把FTX的失败归咎于自己的下属,尤其是Alameda的负责人埃里森。两人曾约会过,有时还住在一起。她是班克曼-弗里德未来基金的一员,基金本应将FTX和Alameda的收益,分配给有效的利他主义者认可的事业。她不太可能在没有征得同意的情况下挥霍数十亿美元。
他说:“人们可能会认为,就好像,这是我前女友的错,比如那些‘文章太长了我不看’的网友。”
我说:“你就是这么说的。”
他说:“我认为最大的失败是,我们没有完全弄清楚是谁的错。”
班克曼·弗里德告诉我他要打个电话。过了一会儿,太阳下山了,我饿了。我被允许和班克曼-弗里德的支持者们共进晚餐,只要我不提他们的名字就行。
拉上窗帘后,客厅看上去没有照片中那么富丽堂皇。有人告诉我,危机期间,FTX的员工聚集在这里,而班克曼-弗里德则在另一间公寓工作。由于压力和睡眠不足,他们哭着拥抱在一起。大多数人在离开小岛时都没有说再见,一个接一个,许多人飞回老家与父母团聚。
晚宴上的支持者告诉我,他们觉得媒体不公平。他们说,班克曼-弗里德和他的朋友们并不是小报所描绘的多角恋派对者,他们除了工作之外几乎没有做什么。
本周早些时候,一位曾在FTX担任24小时司机和勤杂工的巴哈马男子也告诉我,这些报道不是真的。他说:“人们把他们说成是华尔街之狼。兄弟,那是一群书呆子。”
当我吃完我那盘没有记录在案的米饭和豆子时,班克曼-弗里德有空了。我们回到书房。他现在光着脚,把他的运动袜揉成球,塞在沙发垫子后面。他躺在沙发上,把电脑放在腿上。屏幕上的光在他的额头上投下了他卷发的影子。
我注意到他手臂上有一块肤色的膏药。他告诉我这是一种透皮抗抑郁药司来吉兰。我问他是用它来提高体力还是治疗抑郁症。
他说:“没有什么是非此即彼的,但我这一生都处于抑郁的边缘。”
他补充说,他有时也会服用阿得拉(其中含有四种安非他明盐),“一次10毫克,一天几次”,就像他的一些同事一样,但谈到嗑药的话有些夸大其词。他说:“我不认为这是问题所在。”
我告诉班克曼-弗里德我对他动机的理论,避开了他是否挪用客户资金的问题。班克曼-弗里德否认他拯救世界的目标让他愿意进行巨大的赌博。随着我们的深入,他似乎在说他下了某种赌注,但没有正确计算期望值。
他盯着电脑屏幕说:“我很乐意冒这样的风险,就像,我可能会以失败告终。”
他打开电脑屏幕,玩起了游戏,带领一支卡通骑士和仙女部队战斗,“但实际发生的情况是灾难性的,而且,这种风险发生的可能性不大,但我想错了。这是一个大规模的计算错误。”
我给班克曼·弗里德读了一篇威尔·麦卡斯基尔(Will MacAskill)的文章,他是有效利他主义(EA)运动的创始人之一。他在麻省理工学院读大三的时候招募了班克曼-弗里德,今年他加入了班克曼-弗里德未来基金的董事会。
11月11日,麦克阿斯基尔在推特上写道,班克曼-弗里德背叛了他,“多年来,EA社区一直强调正直、诚实和尊重常识性道德约束的重要性,如果客户的资金被滥用,那就是山姆没好好听话;他一定以为自己是不屑于考虑这些的。”
班克曼-弗里德闭上眼睛,用脚趾顶着沙发的一只扶手,用手紧紧抓住另一只扶手。
他说:“我不这么看这件事。但我确实搞砸了。我觉得我真正想说的是,我真的很抱歉。到目前为止,最糟糕的事情是,它将玷污那些致力于只做他们认为的,对世界最好之事者的声誉。”
班克曼-弗里德的声音越来越小。在他的电脑屏幕上,他的军队在无人操纵的情况下施咒、挥剑。
我问他,如果有人把他比作近代最著名的庞氏骗局者,他会怎么说,“伯尼·麦道夫也说过他有良好的意愿,为慈善事业捐了很多钱。”
“FTX是一项合法、盈利、繁荣的业务。我搞砸了,让保证金头寸做得太大了。这成为危及平台的事件。这是一个完全不必要的、非被迫的错误,我可能非常不走运,但这是我的错。”
他又说:“这他妈的糟透了,但这并不是这个行业固有的特性。只是搞砸了。一个巨大的失败。”
对我来说,这并不是什么搞砸了。即使我认为他把钱放错了地方,不小心花掉了80亿美元,但他已经告诉我,Alameda被允许违反FTX的保证金规定。这不是什么技术问题。他对FTX的保证金系统非常自豪,以至于一直在游说监管机构,希望在美国交易所使用此系统,而不是传统的保障措施。
今年5月,班克曼-弗里德本人在推特上表示,交易所永远不应该向一只基金提供信贷,而将其他客户的资产置于风险之中。他写道,甚至交易所会有这种想法都是“可怕的”。
我读了他的推文,问他:“那不正是你当时所做的吗?”
“是的,我想这还算公平,”他说。然后他似乎声称,这是他游说制定的规则是个好主意的证据。“我认为这本来是可以停止的事情之一。”
我说:“你的平台上有一条规则。你没有遵守。”
现在已经过了午夜,在没有服用任何处方兴奋剂的情况下,我已经精疲力竭了。我问班克曼-弗里德,在我离开之前,我能不能看看公寓的露台。在外面,我们站在池边,蟋蟀在啁啾。港口台很暗,只有游艇的聚光灯照亮。
在我说再见的时候,班克曼-弗里德咬了一口汉堡面包,开始和他的一个支持者谈论潜在的救助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