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军事网站“WarontheRocks”刊文，分析了北溪管道的前世今生，北溪管道对于德国而言非常重要，在推进北溪二号管道建设过程中，欧洲内部西欧与东欧的分歧也愈发明显，美国的战略利益决定了美国将更重视和扶持东欧国家。

如今管道毁灭的意义在于：管道两端的欧洲和俄罗斯，都将在世界舞台上变得不重要。

上周一北溪1号和北溪2号管道的爆炸，已经炸毁了德国50年来的能源政策残余部分。

9月26日，瑞典地震学者报告说，在丹麦海岸附近发生了几起水下爆炸。几分钟后，德国的管道监测人员报告说，北溪2号管道压力下降了94%。目前，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俄气）的管道有三个相互独立的重大泄漏点，这些管道曾经直接向德国消费者输送俄罗斯天然气。

虽然爆炸情况仍不清楚，但丹麦和波兰领导人表示，可能的原因是蓄意破坏，而一位乌克兰官员认为爆炸是“俄罗斯策划的恐怖袭击”。

在俄罗斯继续在乌克兰作战的背景下，这些爆炸标志着欧俄关系和全球能源流动的一个关键时刻。事实上，爆炸标志着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连接欧洲和俄罗斯命运的天然气桥梁的最终结束。

北溪管道的猛烈消亡迫使布鲁塞尔和莫斯科走向相反方向。欧洲现在将加速其清洁能源转型，并寻求与美国建立更紧密的能源关系；而莫斯科现在则是中国的加油站，这对双方都不理想。

并且，在未来几年，欧洲的竞争力和俄罗斯在全球舞台上的作用都将减少。

德国东方政策的终结

苏联在20世纪50年代末首次开始向西欧出售能源产品，但今天欧洲对俄的能源依赖，可以追溯到德国总理维利·勃兰特的东方政策。

从1969年开始，勃兰特试图通过建立新的经济和政治联系，特别是在能源领域，使东西方关系正常化。这一政策的首要成就之一，是1970年2月苏联和西德之间达成了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天然气交易协议。

这种蓬勃发展的天然气关系，经历了苏联解体、两德统一、苏联解体后混乱的第一个十年，以及更多事件和时间的考验。

2011年，北溪管道在一个盛大的仪式上启动，时任俄罗斯总统梅德韦杰夫、德国总理安格拉·默克尔、法国总理弗朗索瓦·菲永、荷兰首相马克·吕特和欧盟能源委员冈瑟·欧廷格（GüntherOettinger）出席了仪式。

当时，波兰和乌克兰的反对者警告说：北溪管道将巩固欧洲对俄罗斯的依赖危险，而俄罗斯此时仍然是欧洲的主要安全威胁。这些国家还担心被完全排除在过境博弈之外，收入减少并削弱对俄罗斯潜在侵略威胁的震慑力。

但西欧国家认为北溪管道是东方政策新阶段的开始。东欧和西欧之间的这种深刻分歧，仍将是一个决定性的裂痕，削弱了欧洲作为一个集团，制定具有凝聚力的能源安全政策之能力。

2015年，在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一年多之后，一个由西欧公司组成的财团与俄气签署了一项关于建设北溪2号管道的协议。新的管道将使俄罗斯对德国的天然气出口能力增加一倍。

这条管道从一开始就引发了争议，到俄罗斯在2021年秋季开始在乌克兰边境集结军队时，这种争议加剧。2022年2月22日，在俄罗斯军队入侵乌克兰的前2天，新当选德国总理舒尔茨停止了已完工管道的官方认证程序。

对德国来说，放弃北溪管道标志着德国能源安全战略及其与俄罗斯关系的根本转变。德国的主要能源公用事业公司，包括 Uniper 和 RWE，是俄罗斯廉价且丰富能源的强大游说者，并且在历史上，一直与德国基督教民主联盟有良好的联系。

译注：前总理默克尔即属于德国基督教民主联盟。

德国工业基地的实力也建立在与俄罗斯庞大交易基础之上。相对廉价和丰富的俄罗斯能源，使德国的出口产品在全球市场上具有竞争力。此外，廉价的俄罗斯天然气，使基督教民主联盟能够与绿党达成协议，逐步减少核能并扩大可再生能源。

俄罗斯和西方之间关系的恶化，也发生在德国重大政治转型的背景下。朔尔茨于2021年12月上任，结束了默克尔作为欧洲事实领导人的16年任期。尽管默克尔个人不喜欢普京，但她将德国的能源安全商业化和制度化，并亲自督促了北溪1号和2号的建设。

朔尔茨对北溪2号认证过程的干预，是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蓬勃发展的俄德天然气贸易的第一次重大破裂。但是，尽管德国抵制了俄罗斯的能源，并极速重新制定德国的能源安全政策，北溪公司依然在那里，继续给天然气加压并准备在政治因素发生转变时恢复出口。

凛冬将至

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后，西方制裁首次针对俄罗斯能源部门。有关俄罗斯在布查的暴行的报道，促使欧洲领导人加快行动，摆脱对现在有毒的俄罗斯能源的依赖。

欧盟委员会宣布了一项名为REPowerEU的计划，这一计划试图在2022年底前将俄罗斯天然气的进口量减少三分之二，而德国则宣布将在2024年前完全脱离俄罗斯的石油和天然气。但在短时间内取代每年1550亿立方米的俄罗斯天然气进口几乎是不可能的，分析人士认为，REPowerEU过于乐观。

俄气已于9月初停止通过北溪管道向德国输送天然气，理由是由于西方制裁而无法解决的技术问题。这是克里姆林宫的一次能源讹诈尝试，策略的基础是希望欧洲领导人在经济面临风险的情况下，会通过减少制裁换取能源。现在随着管道爆炸，连这种可能性也消失了。

俄气和乌克兰国家石油公司之间的另一场天然气争端使情况更加严峻，这有可能使经乌克兰过境的对欧天然气供应停止。

9月27日，俄气宣布，可能会对乌克兰企业 Naftogaz 进行制裁，Naftogaz已经就俄气未支付的过境服务费提出仲裁申请。尽管俄罗斯和乌克兰之间发生了战争，俄气仍然每天通过乌克兰向欧洲消费者输送4200万立方米的天然气，但乌克兰声称俄气没有支付最新的过境账单。

2006年和2009年，由于类似的未付天然气过境费纠纷，欧洲的天然气供应在使用高峰期被中断了。

欧洲的政策制定者尽管急于尽快摆脱俄罗斯的供应，但并没有设想到俄罗斯天然气管道流量被完全切断的情况。如果这种情况发生，德国、斯洛伐克、匈牙利、捷克共和国和奥地利将受到最强烈的影响，因为这些国家最依赖俄罗斯的进口，并且没有足够的基础设施来分发替代的供应。

如果没有北溪，并且如果通过乌克兰的天然气运输也被切断，这些国家将完全依赖来自挪威以及比利时和荷兰的管道天然气。温斯顿·丘吉尔曾提出过一个著名的警告：能源安全“完全基于并仅仅基于多样化”。欧洲现在可能要以面临巨大风险的代价来深刻理解这一点。

基础设施面临风险

德国、瑞典和丹麦还在调查北溪管道爆炸和泄漏的起因，但所有迹象都表明这是一起蓄意破坏行为。在没有发生地震等重大自然灾害事件的情况下，深海管道破裂是极为罕见的，而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对水下80米深处的管道造成破坏，需要先进的技术能力。

最近，欧盟外交政策负责人何塞普·博雷利（Josep Borrell）在推特上说：“蓄意破坏欧洲能源基础设施是完全不可接受的行径，并将受到强有力的、团结的回应。”

目前还不知道俄罗斯是否破坏了自己的管道，但对关键基础设施的攻击，是俄罗斯军事战略的一个关键原则。在俄罗斯的军事学说中，破坏极其重要目标的战略行动，目的是旨在通过攻击军事、经济或政治目标对敌人造成物质和心理上的伤害。

根据俄罗斯的现代战争作战概念，和平与战争之间的分野不再是可识别的，“战争”包括各种行为，包括经济战。

因此，在冬季到来之前，俄国针对欧洲能源韧性和决心的潜在特别破坏行动是完全可信的。爆炸发生的时间不仅与柏林今年的第一次寒流相吻合，而且与新的波罗的海管道的公开落成典礼相吻合。

这条价值16亿欧元的天然气管道，每年将从挪威经丹麦向波兰输送100亿立方米的天然气，波兰将其视为摆脱俄罗斯影响的重要手段。莫斯科可能想发出一个信息，即它也可以威胁到这些努力。

一个更简单的解释是合同问题，莫斯科可能已经设定了不可抗力的条件，这是一项合同条款，允许俄气避免因废除通过北溪一号向欧洲消费者出售天然气的协议，而不得不支付数十亿美元罚款。6月，俄气宣布不可抗力，并通知其欧洲客户，由于“特殊情况”，它不再对任何天然气短缺负责。

不管是哪一方或什么原因造成的，北溪管道爆炸事件突出了欧洲关键基础设施的脆弱性。在俄罗斯入侵乌克兰之前，欧洲已经处于能源危机之中，全球供应极度紧张意味着欧洲能源基础设施面临着巨大压力。

因此进一步的破坏行为，无论是对德国、波兰还是立陶宛的管道或天然气储存设施的破坏，其影响都将是灾难性的。

天然气桥梁的结束

在北溪管道爆炸的周一（9月26日）之前，如果经济衰退及其社会和政治影响变得过于严重的话，柏林仍有可能在北溪管道项目上改变决策方向。但现在的情况不再是这样。

事实上，这座连接柏林和莫斯科，并为欧洲与俄罗斯的关系提供了框架的天然气桥梁一直是在劫难逃的。2021年，泽连斯基说，二十五年后，欧洲将不再需要俄罗斯天然气。

欧洲到2050年实现碳中和的计划如果实现，也将使俄罗斯的主要筹码失效。但是，欧盟和俄罗斯都没有对如何管理这一漫长的过渡期有明确的意见。现在，迫在眉睫的“离婚”已经完成，柏林和莫斯科之间不可能再像往常一样做生意。

对俄罗斯来说，这意味着必须致力于加速向优质亚洲市场的转移，这里主要指的是中国，中国对俄罗斯的化石燃料有贪婪的胃口，但并不愿意支付欧洲那样高的价格。今年，俄罗斯取代了沙特阿拉伯，成为了中国的头号原油供应国，而俄罗斯的管道天然气销量与2021年相比增长了65%。

最近在撒马尔罕举行的上海合作组织峰会上，普京和习近平还讨论了进一步扩大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中俄东线天然气管道，这条价值4000亿美元的管道将俄罗斯天然气直接运往中国。

译注：2014年5月21日，中国和俄罗斯两国签订了为期30年价值4000亿美元天然气输送合同，管道建设计划正式开始提上议程。

但中国并不能替代俄罗斯对欧洲的出口。虽然在数量上可能会与欧洲的需求相匹配，但收入规模，以及政治影响力的来源，亚洲将永远无法与欧洲相提并论。

俄罗斯的许多油气田，特别是那些被用来向欧洲出口的天然气田，距离亚洲市场太远。想要将俄罗斯能源贸易从欧洲转向亚洲，需要多年时间和大量资金。但由于没有其他选择，俄罗斯和中国将被迫在能源领域进行更紧密的合作，这会极大改变全球能源流动。

欧洲在寻找替代能源供应方面面临着更直接的挑战。鉴于诸多制约因素，欧洲很可能不得不在未来两年内大幅减少其能源需求。如果俄罗斯继续以目前的速度供应欧洲，欧洲可以以适度减少需求的方法，在这个冬天里蒙混过关。但这将意味着在进入2023年夏季时，欧洲的天然气储备量非常少。同时，如果俄罗斯对欧盟的天然气出口急剧减少或完全停止，将对2023/2024年的冬季产生灾难性影响。

从长远来看，欧洲将不得不考虑一个重大的产业转型。在可预见的未来，能源价格将保持高位，使能源密集型产业无利可图。

本周，15个欧盟成员国写信给欧盟能源专员卡德里·西姆森（Kadri Simson），要求欧盟对天然气价格设置上限，以帮助保护那些在飙升价格压力下正在崩溃的行业。欧洲的深度衰退是不可避免的。德意志银行预测：欧元区的国内生产总值将在明年下降3%。

欧洲各国政府正在尽力保护他们的公民和企业免受能源危机的影响，办法是将公用事业国有化，向贫困家庭发放100欧元的支票等援助计划，并为家庭和小企业的能源价格上涨设定上限。但这些干预措施成本很高，而且没有解决最终不可避免要面对的长期社会调整问题：几十年来，欧洲工业的竞争力取决于廉价的俄罗斯能源，但这种制度安排现在已经结束。

欧洲竞争力的丧失，将大比例地严重影响到那些较穷的欧洲人，他们已经在投票让极右翼重新上台。

北溪管道是东方政策的最后一搏，这次的损害可能是致命的。即使是在一场可以说比1973年更严重的能源危机中，欧洲各国回到俄乌战前的能源安排也几乎是不可想象的。即使欧洲在未来几年内不能团结一致对抗俄罗斯的侵略，俄罗斯在欧洲的能源主导地位的日子也已经过去了。

各国将加速清洁能源转型，核能有望复兴，而俄罗斯在欧洲大陆的地位将永久性地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