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盛顿邮报的调查记者Shane Harris, Karen DeYoung, Isabelle Khurshudyan, Ashley Parker和Liz Sly，通过采访多位情报部门官员和欧洲及乌克兰的内部人士，拼出了美国在俄罗斯决定入侵乌克兰之前的努力，包括获得了什么情报，以及如何试图说服欧洲和乌克兰为入侵做好准备。

一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10月早晨，美国最高情报、军事和外交领导人走进椭圆形办公室，与拜登总统进行紧急会晤。

他们带着一份高度机密的情报分析来到这里，分析是根据新近获得的卫星图像、截获的通信资料和人员消息汇编而成，相当于俄罗斯总统普京全面入侵乌克兰的战争计划。

几个月来，拜登政府官员一直在警惕地关注着普京集结的数万名军队，俄国已经在乌克兰边境部署了坦克和导弹。随着夏季结束，国家安全顾问沙利文注意着与俄罗斯和乌克兰有关的越来越多的情报。从对俄罗斯意图的不确定，到担心自己对军事行动的可能性疑虑过多，最后开始惊慌，于是他安排了这次椭圆形办公室会议。

在那个秋天，官员们就乌克兰问题举行了几次类似的会议，有时是小范围的会晤，但因提出了详细的情报情况而备受瞩目。拜登和副总统哈里斯在壁炉前的扶手椅上就座，而国务卿布林肯、国防部长奥斯汀和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米利将军，则与国家情报局和中央情报局局长一起坐在咖啡桌旁的沙发上。

沙利文指派给他们的任务，是全面概述俄罗斯的意图。这些官员告诉拜登，关于普京行动计划的情报，再加上沿乌克兰边境正在进行的军事部署，表明俄罗斯现在已经具备进行大规模进攻的所有条件。

据美国官员称，美国情报界已经渗透到俄罗斯政治领导层、间谍机构和军队的多个节点，从高层到前线。

普京战争计划设想接管乌克兰的大部分地区，与2014年吞并克里米亚和在乌克兰东部煽动分离主义运动相比，这要激进得多。

米利在坚毅桌前（椭圆形办公室中的总统办公桌）的画架上放好地图，展示俄罗斯部队的位置和他们打算征服的乌克兰地形。这是一个胆大包天的计划，可能对北约的东翼构成直接威胁，甚至破坏二战后欧洲的安全架构。

拜登消化着简报内容。

在就任时，他曾承诺会使国家远离新的战争，于是决心要么威慑普京，要么对抗普京，而且美国决不能单独行动。

然而，北约在如何应对莫斯科的问题上远未达成一致，这方面美国的可信度也不高。在经历了对伊拉克的灾难性占领、美国从阿富汗混乱的撤军后，以及四年来特朗普试图破坏联盟的情况下，拜登能否有效地领导西方国家对俄罗斯的扩张主义作出回应，都还是未知数。

乌克兰是一个麻烦多多的前苏联共和国，有腐败的历史，早先俄罗斯乌克兰发起的侵略，美国和盟国的回应是不确定和四分五裂的。当入侵到来时，乌克兰人将需要大量的新武器来保护自己，太少可能会送给俄罗斯一场胜利，但太多则可能激起北约与核武的俄罗斯直接冲突。

这篇报道包含过去未曾报道的细节，让我们看到了美国恢复信誉的艰难历程，试图在情报的保密性和说服他人相信其真实性之间取得平衡，以及世界上最强大的军事联盟该如何帮助俄罗斯边一个不太完美的民主国家，而且在北约不开枪的情况下抵御攻击。

这篇文章是取材于对三十多位美国、乌克兰、欧洲和北约高级官员的深入采访，内容涉及一场结局尚待确定的全球危机。为了讨论敏感的情报和内部审议，一些人以匿名的方式发言。

当米利在10月的那个早晨指出了一系列的部队，他和其他人总结了普京的意图。米利告诉拜登：“我们评估，他们计划从多个方向同时对乌克兰进行重大战略攻击，这是他们版本的‘震慑’（shock and awe，美国军事战略，通过展示压倒性的军事力量迅速瘫痪对方的战斗力）。”

根据情报，俄罗斯人将从北边进攻，从两侧包抄基辅。一支部队将通过乌克兰城市切尔尼戈夫向首都东部移动，而另一支部队将从基辅的西面包抄，通过废弃的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的“禁区”，和周围沼泽地之间的天然空隙，从白俄罗斯向南推进。

攻击将在冬季进行，这样坚硬的土地将成为使坦克容易通过的地形。

俄罗斯军队将在首都周围形成一个钳形阵势，计划在三到四天内攻占基辅。他们的特种部队Spetsnaz将找到并推翻总统泽连斯基，必要时将他杀害，并建立一个亲克里姆林宫的傀儡政府。

另外，俄罗斯军队将从东部出发，穿过乌克兰中部，开到第聂伯河，而来自克里米亚的部队将占领东南海岸。俄罗斯预测，这些行动可能需要几周时间。

在行动暂停，重组和补充武力后，他们接下来将向西，向从摩尔多瓦到白俄罗斯西部的南北阵线推进，在西部留下一个残缺不全的乌克兰国家。在普京的计算中，这个地区的居民将被称为不可救药的新纳粹恐俄分子。

美国国家情报局局长海因斯后来解释说，美国已经获得了克里姆林宫关于这场战争的秘密计划的“特别细节”，虽然俄方继续否认它的意图。她说，这些计划不仅包括部队和武器装备的定位和作战策略，而且还包括一些细节，如普京“不寻常地大幅增加用于军事应急行动和建立后备部队的资金，即使国内有其他更迫切的需要，如疫情应对，也没有足够的资源”。

这不是单纯的恐吓，与4月份俄罗斯的大规模部署不同，当时普京的部队曾威胁过乌克兰的边界，但未发动过攻击。

白宫的一些人发现，很难理解俄罗斯领导人的野心到底有多大。

“这似乎不像是一个理性国家会做的事情，”一位与会者后来说，因为俄罗斯计划占领一个拥有约60.3万平方公里和近4500万人口的国家的大部分地区。乌克兰的部分地区非常反俄，即使普京推翻了基辅政府，也会出现叛乱的幽灵。

然而，情报显示，越来越多的部队正在抵达，并为一场全面战役而驻扎下来。弹药、食品和重要物资被存放在俄罗斯的营地里。

拜登问他的顾问们，他们真的认为这一次普京可能会出手吗？

是的，他们肯定，这次是真的。

尽管美国政府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会公开宣称不相信普京已经做出了最终决定，但在那个秋天，团队唯一无法告诉总统的，只是俄罗斯总统究竟何时会扣动扳机。

中情局局长威廉·伯恩斯曾担任美国驻莫斯科大使，是拜登政府中与普京有最直接交往的人，他向其他人描述了这位俄罗斯领导人对乌克兰的执着。控制乌克兰，是普京的俄罗斯身份和权威概念的同义词。战争计划的精确性，加上普京对乌克兰应该被“祖国”重新吸收的信念，使他毫不怀疑普京准备入侵的事实。

伯恩斯在几个月后回忆起那次简报时说：“我相信他是相当认真的”。

二

情报强调了普京自己嘴里的承诺。三个月前的7月，普京发表了一篇7000字的文章，《论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的历史统一性》，其中充满了怨恨以及可疑的断言。他认为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是“一个民族”，这种想法植根于普京关于“血缘关系”的说法，而莫斯科则被诡计多端的西方“夺走”了自己的领土。

普京写道：“我相信，只有与俄罗斯合作，乌克兰才有可能获得真正的主权。”

就在这篇文章发表的几周前，拜登和普京在6月16日举行了一次峰会，双方都宣称是“建设性的”。当时，乌克兰是一个令人关切的问题，但白宫官员认为这个问题能够得到解决。

当白宫代表团离开在日内瓦的会议时，拜登的一位高级助手后来回忆说，“在上飞机回家时，我们并没有认为世界正处于欧洲一场重大战争的边缘。”

但普京随后发表的声明，“在很大程度上引起了我们的注意”，沙利文后来说。“我们开始关注这里发生了什么，他的游戏终局是什么？他将会花多大的力气推动？”

作为预防措施，8月27日，拜登授权从美国库存中提取6000万美元的主要防御性武器，并送往乌克兰。

到了夏末，当大家把来自边境和莫斯科的情报拼凑在一起时，那些在职业生涯中一直研究普京的分析家们越来越相信，这位本人就是前情报官员的俄罗斯领导人，看到了一个正在关闭的机会之窗。

在2004-2005年的橙色革命和2013-2014年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之前的自由广场抗议中，乌克兰人已经两次站起来，要求一个没有腐败和莫斯科干预的民主未来。

虽然不是北约或欧盟的成员，但乌克兰现在正稳步进入西方的政治、经济和文化轨道。这种漂移助长了普京对失去的俄罗斯帝国一股子更大怨恨。

在结果严峻的一项评估中，分析家们得出结论，即将年满69岁的普京明白，自己已经没有时间来巩固他作为俄罗斯伟大领导人之一的遗产了，即在他手中恢复俄罗斯在欧亚大陆的优势地位。

分析人士说，普京计算过，西方对试图用武力占领乌克兰的任何反应，会是各种愤怒，但实际的惩罚是有限的。他们说，俄罗斯领导人认为，拜登政府受到了美国从阿富汗撤军的羞辱，希望避免新的战争，而且美国和欧洲仍然在新冠疫情中挣扎。

德国总理默克尔，也就是事实上的欧洲领导人即将离任，并将权力交给未经考验的继任者。法国总统埃马克龙正面临着一场与重新崛起的右翼的连任之战，而英国正遭受着脱欧后的经济衰退。

欧洲大陆的大部分地区，都依赖俄罗斯的石油和天然气，普京认为他可以利用这些石油和天然气作为楔子来分裂西方联盟。他已经建立了数千亿美元的现金储备，并相信俄罗斯经济能够像过去一样，经受住不可避免的制裁。

沙利文说，在10月的简报会上，拜登收到新的情报和分析后，“基本上有两种反应”，首先，为了试图威慑普京，他们“需要派人去莫斯科，与俄罗斯人一起坐下来，告诉他们高层，‘如果你这样做，后果将有这些。’”

其次，他们需要向盟友介绍美国的情报，并让他们加入美国认为应该对俄罗斯采取的，统一和严厉的威胁性制裁、加强和扩大北约的防御，以及援助乌克兰的姿态。

伯恩斯被派往莫斯科，海因斯被派往布鲁塞尔的北约总部。

几个月后，米利的公文包里仍然带着概括10月简报会上讨论的美国利益和战略目标的卡片，他可以随口背出这些内容。

问题：“如何在不发生第三次世界大战的情况下，针对一个拥有超强核能力的国家，保障和执行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

第1项：“美国军队和北约不要与俄罗斯发生热战。”

第2项：“将战争控制在乌克兰的地理边界内。”

第3项：“加强和维护北约的团结。”

第4项：“赋予乌克兰力量，给他们提供战斗的手段。”

拜登的顾问们相信乌克兰会奋起抗争。美国、英国和其他北约成员国已经花了数年时间训练和装备乌克兰军队，与七年前俄罗斯进攻克里米亚和东部地区顿巴斯之前相比，乌克兰军队更加专业，组织更加完善。

但培训的重点，主要是如何在俄罗斯占领后进行抵抗，而不是如何在一开始就制止。他们提供的武器主要是小口径和防御性的，这样就不会被视为来自西方的挑衅。

政府还在看乌克兰那位年轻的总统。他曾是一名电视喜剧演员，在民众支持和渴望根本变革的大潮中上台，但之后却在公众中失去了一些声誉，部分原因是他未能兑现与俄罗斯和平共处的承诺。

44岁的泽连斯基，似乎不是无情普京的对手。

数字对乌克兰不利。俄罗斯有更多的军队，更多的坦克，更多的大炮，更多的战斗机和制导导弹，并在过去的冲突中表明，愿意把弱小的对手打得落花流水，不管不顾平民的生命损失。

美国人的结论是，基辅可能不会像俄罗斯人预期的那样迅速沦陷，但最终会沦陷。

三

11月2日，伯恩斯在陪同下进入克里姆林宫的尤里·乌沙科夫办公室，他是普京的外交政策顾问，曾任驻美国大使。乌沙科夫的老板在电话线的另一端，从度假城市索契与伯恩斯通话，在莫斯科的另一波新冠感染中，他撤退到了那里。

这位俄罗斯领导人背诵了他的抱怨，对北约扩张、对俄罗斯安全的威胁，以及乌克兰的非法“政府”。

伯恩斯回忆说：“他对泽连斯基总统作为一个政治领导人非常不屑一顾。”

伯恩斯在莫斯科工作多年，对聆听普京的咆哮颇有心得，他发出了强有力的信息：美国知道你在做什么，如果你入侵乌克兰，你将付出巨大的代价。

他说他留下了拜登的一封信，其中确定的指出，俄罗斯对乌克兰的任何攻击，都将带来惩罚性后果。

伯恩斯说，普京“非常实事求是”，他没有否认那些指向俄罗斯将入侵乌克兰的情报。

中情局局长还会见了普京的另一位顾问尼古拉·帕特鲁舍夫，他是前克格勃官员，来自普京的家乡圣彼得堡，负责俄罗斯的安全委员会。

帕特鲁舍夫原以为伯恩斯飞到莫斯科，是为了讨论普京和拜登的下一次会面，他似乎对中情局局长带着对乌克兰的警告而来感到惊讶。

在与伯恩斯的讨论中，他几乎完全重复了普京对历史和北约的不满。似乎没有任何有意义的接触空间，这让这位中央情报局局长怀疑，普京和他紧密的助手圈子是否已经形成了他们自己的回声室。

普京尚没有做出不可逆转的开战决定，但他对乌克兰的看法已经变得强硬，对风险的胃口也越来越大，而且这位俄罗斯领导人认为他的机会很快就会过去。

这位间谍头子向拜登汇报说：“我的担忧程度上升而不是下降了。”

四

当伯恩斯与普京交谈时，布林肯在苏格兰格拉斯哥的一个关于气候变化的国际峰会的间隙，与泽连斯基坐了下来。他介绍了情报，并描述了正刮向乌克兰的俄罗斯风暴。

布林肯回忆说，“当时只有我们两个人，彼此相距两英尺”，那是一次“艰难的对话”。

布林肯以前曾与乌克兰总统见过面，他认为自己对他的了解足以让他坦诚相待，尽管“告诉对方你认为他们的国家将被入侵”，似乎很超现实。

他发现泽连斯基“严肃、慎重、坚毅”，态度结合了相信与不相信。他说他会向高级团队介绍情况。但布林肯知道，乌克兰人“在过去看到了许多俄罗斯的佯攻”，而且泽连斯基显然担心如果国家陷入恐慌，经济就会崩溃。

布林肯的情况介绍和泽连斯基的怀疑态度，在接下来的几个月的私下和公开场合成为了不断重复的模式。乌克兰人不可能全盘否认美国的情报。但从他们的角度来看，这些信息只是推测。

泽连斯基后来回忆说，听到了美国的警告，但他说美国人并没有给乌克兰提供自卫所需的那种武器。

泽连斯基说：“你可以说一百万次，‘听着，可能会有一场入侵’。好吧，可能会有入侵…那你会给我们飞机吗？你会给我们防空系统吗？‘呃，你不是北约成员’，哦，好吧，那我们还谈什么呢？”

据泽连斯基的外交部长德米特罗·库列巴说，“直到入侵开始前的最后四五天”，美国人也几乎没有提供具体情报来支持他们的警告。

格拉斯哥会议后不到两周，当库列巴和泽连斯基的幕僚长安德里·叶尔马克访问华盛顿国务院时，一位美国高级官员用一杯咖啡和一个微笑来迎接他们。

这位官员的开场白是：“大伙，开始挖战壕吧！”

库列巴回忆说，“当我们回以微笑时，这位官员说‘我是认真的。开始挖战壕……你们会受到攻击。一场大规模的攻击，你们必须为此做好准备’。我们要求提供细节；但没有。”

如果美国人因乌克兰对俄罗斯计划持怀疑态度而感到沮丧，那么乌克兰人对美国日益公开的关于入侵即将到来的警告，也同样感到不安。

库列巴说：“我们必须在现实地评估风险和为国家做最坏的准备……以及保持国家的经济和财政运行之间取得平衡，来自美国的每一个关于战争不可避免的评论，都立即反映在（乌克兰的）货币汇率上。”

一些美国官员不同意乌克兰人的回忆，说在入侵的早期和整个准备过程中都向基辅政府提供了具体情报。

然而，当涉及到乌克兰时，美国的情报工作很难说是公开的。官方指南禁止情报机构分享那种情况，乌克兰可以用来对付克里米亚的俄罗斯部队驻地，或克里姆林宫支持的东部分离主义分子发动进攻的战术信息。

乌克兰自己的情报机构也被俄罗斯人渗透成了筛子，美国官员担心敏感信息会落入莫斯科手中。

战争开始后，拜登政府改变了政策，分享了关于俄罗斯军队在整个乌克兰的行动的信息，理由是乌克兰现在正在保卫自己免受入侵。

五

10月底，在罗马举行的20国集团会议期间的一次会外会议上，拜登与美国最亲密的盟友，英国、法国和德国的领导人分享了一些新情报和结论。

11月中旬，海因斯利用先前安排的布鲁塞尔之行，向更多的盟友通报情况。北大西洋理事会是有30个成员国的北约的主要决策机构。在一个大礼堂里，她的发言仅限于情报界认为证据所显示的内容，并没有提供政策建议。

海因斯回忆说：“一些成员提出了疑问，并对普京总统正在认真准备大规模入侵的可能性这一点表示怀疑。”

法国和德国官员，无法理解为什么普京会试图入侵并占领一个大国，而且仅仅是靠据信在边境集结的8万至9万军队。卫星图像也显示部队在边境上来回移动，其他人认为，俄罗斯人正在进行演习，正如克里姆林宫自己所坚称的那样，或者是在玩一场旨在掩盖非入侵目的的移花接木游戏。

大多数人对此表示怀疑，并注意到泽连斯基似乎也认为，俄罗斯永远不会以美国人预测的雄心和力量来进攻。而乌克兰不是最了解俄罗斯的意图吗？

只有英国和波罗的海国家完全赞同美国。有一次，一位来自伦敦的官员站起来，向海因斯做了个手势。

这位官员说：“她是对的。”

但巴黎和柏林还记得美国对伊拉克情报的强调性声明。这种有严重缺陷的分析的阴影，笼罩着入侵前的所有讨论。一些人还认为，就在几个月前，华盛顿在美军撤离时大大高估了阿富汗政府的韧性。塔利班一进入喀布尔，政府就已经崩溃了。

安全专家和法国官员的长资深顾问弗朗索瓦·海斯堡说：“美国情报部门不被认为是一个天然的可靠来源，被认为是容易受到政治操纵的。”

欧洲人开始各自形成阵营，几个月来变化不大。

一位高级政府官员说，“我认为基本上有三种想法”。对西欧的许多人来说，俄罗斯人所做的是，“各种胁迫性外交，普京只是不断加码，看看他能得到什么。他不打算入侵……这很疯狂”。

这位官员说，北约在东欧和东南欧的许多新成员，认为普京“可能会做一些事情，但范围有限……在乌克兰这个苹果上再咬一口”，与2014年发生的情况类似。

但英国和波罗的海国家，一直对俄罗斯的意图感到紧张，并认为一场全面入侵即将到来。

当持怀疑态度的成员国要求获得更多的情报时，美国人提供了一些，但没有分享全部。

从历史上看，美国很少向北约这样一个多元化的组织透露最敏感的情报，主要是担心机密会泄露。虽然美国人和他们的英国伙伴确实分享了大量的信息，但他们隐瞒了对确定普京的计划至关重要的原始截获信息，或线人来源的性质。

这点尤其让法国和德国官员感到沮丧，他们长期以来一直怀疑华盛顿和伦敦有时会隐瞒情报来源基础，使其看起来比实际情况更确切。

海因斯说，一些联盟国家提供了他们自己的调查结果。美国还建立了新的机制，与他们在布鲁塞尔的外国伙伴实时分享信息。

奥斯汀、布林肯和米利与他们的同行通电话，分享、倾听、劝说。

随着时间的推移，北约的一位欧洲高级官员回忆说，“情报被反复、一致、清晰、可信地叙述，有很多细节，有非常好的脚本和支持性证据。”

该官员说，在长达数月的，说服盟国的努力中，“我不记得有什么关键时刻，他们脑海中的电灯泡突然亮起。”

最终，“是房间里灯的数量”。（指情报数量太多，说服了欧洲官员）

六

马克龙和默克尔多年来一直与普京打交道，他们难以相信普京如此不理智，以至于发动了一场灾难性的战争。在与拜登在日内瓦会晤后的几周内，他们曾试图安排一次欧盟与俄罗斯的峰会，但遭到了持怀疑态度的欧盟成员国的否决，他们认为这是对俄罗斯咄咄逼人的姿态做出的危险让步。

几个月后，尽管有美国的新情报，法国和德国坚持认为有外交机会。美国和英国对任何外交努力都不抱什么希望，但他们准备好提供帮助，如果欧洲人有所回报的话。

沙利文回忆说：“我们的重点主要是对他们说，‘听着，我们将采取外交途径，认真对待……如果你们也认真对待(军事)部署和制裁的计划。’”

双方都深信这是正确的途径，但即使可能是错误的，也愿意继续推进。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美国努力向西欧和其他国家表明，仍然愿意寻求和平解决方案，尽管在内心深处，他们相信俄罗斯在谈判中的任何努力都是一种伪装。

沙利文在谈到美国政府的策略时说：“基本上起了作用。”

12月7日，普京和拜登进行了视频通话。普京称，西方联盟东扩是他决定向乌克兰边境派兵的主要原因。他认为，俄罗斯只是在保护自己的利益和领土完整。

拜登回应说，乌克兰不太可能在短期内加入北约，美俄可能就俄罗斯对美国在欧洲部署武器系统的其他担忧达成协议。

理论上似乎有妥协的余地。

有一段时间，布林肯领导着美国的外交努力，多次访问北约各国首都和北约在布鲁塞尔的总部，乌克兰继续与欧洲各国政府接触，这些国家似乎远没有美方那么相信普京的意图。

乌克兰外交部长库列巴后来说，他和政府其他人认为会发生战争。但直到入侵前夕，“我都不敢相信我们会面对如此大规模的战争。世界上唯一一个一直如此确定地告诉我们，会有导弹袭击的国家是美利坚合众国。其他所有国家都没有分享这种分析，而是说，是的，战争是可能的，但这将是乌克兰东部的局部冲突。”

库列巴说：“设身处地为我们想想，一方面，美国告诉你一些完全无法想象的事情，而其他人对你眨眨眼，说这不是我们认为会发生的事情。”

事实上，英国和一些波罗的海国家的官员相信，全面入侵是可能的。但库列巴并不是唯一持怀疑态度的人。泽连斯基的助手和其他向他汇报情况的官员说，泽连斯基也对此表怀疑。

泽连斯基的幕僚长叶尔马克回忆说：“我们认真对待西方伙伴提供的所有信息。但说实话，想象一下，如果这么多人推动的恐慌真的发生了会是什么样子。制造恐慌是俄罗斯人的手段。想象一下，如果恐慌提前三四个月就开始了，我国经济会发生什么？我们能像现在这样坚持5个月吗？”

七

2022年1月初，美国副国务卿温迪·谢尔曼率领一个外交代表团前往日内瓦，会见了她非常熟悉的俄罗斯副外长谢尔盖·里亚布科夫。后者重申了俄罗斯在乌克兰问题上的立场，这一立场是12月中旬在两项拟议条约中正式提出的，即北约必须终止其扩张计划，并停止在1997年以后加入北约的国家的任何活动，这些国家包括波兰、罗马尼亚、保加利亚和波罗的海国家。

拜登政府拒绝了关闭北约大门、降低现有成员国地位的提议，而是提出在一些安全领域进行会谈和实施建立信任的措施，包括在北约与俄罗斯边境的东侧部署部队和安置武器。这一提议的条件是降低对乌克兰的军事威胁。

里亚布科夫告诉谢尔曼，俄罗斯对美国的态度感到失望。

时任国家安全委员会发言人艾米莉·霍恩说，白宫曾设想，谢尔曼与里亚布科夫的会晤，是“一个检验俄罗斯是否认真对待关切的实质问题的机会……以及是否有任何形式的外交途径向前推进”。

他说：“我认为情况很快就变得很清楚，那就是俄罗斯只是在进行外交表演，而不是真正进行外交努力。他们甚至都不怎么认真。”

一名参与谈判的英国政府高级官员说：“所有的西方盟友都想传达这样一个信息，那就是，还有另一条道路可以选择，那就是对话，尊重俄罗斯作为一个大国的地位。越来越明显的是，俄罗斯对这些不感兴趣。”

在美国寻求外交途径的同时，也部署了保卫北约的部队，所有这些部队对俄罗斯和欧洲都显示了美国表明愿意参与其中。虽然拜登一再表示，美国不会在乌克兰驻军，但五角大楼增加了在波兰预先部署的武器储备，并从希腊向那里转移了一个直升机营。第171空降师的伞兵被部署到波罗的海诸国。更多的军队从意大利派往罗马尼亚东部，还有一些去了匈牙利和保加利亚。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美国在欧洲的驻军从7.4万人增加到10万人。4个空降战斗机中队变成了12个，此地区水面战斗舰艇的数量从5艘增加到26艘。战斗空中巡逻和监视在联盟的东翼上空全天候飞行，可以看到乌克兰的腹地。

沙利文回忆说：“我们是在说，‘看，我们正在认真对待外交努力，但我们非常担心这个问题（战争），所以实际上在运送人员和物资。’”

在国家安全局的授权下，美国建立了一条从乌克兰军方到美国欧洲司令部的直接通信线路。随着事件发展，这个高度安全的系统将使美国人与乌克兰同行保持直接联系。

拜登政府还向乌克兰运送武器。去年12月，拜登授权从美国库存中拿出额外价值2亿美元的武器，尽管基辅政府、许多国会议员和政府内部的一些人认为，如果美国真的认为全面入侵即将到来，这是不够的。

但政府的每一步都以避免美国直接卷入军事冲突为前提。白宫对挑衅的首要担忧影响了每一个决定，包括向乌克兰提供多少援助，以及提供什么样的武器让他们来自卫。

沙利文在谈到战前时期时说：“我们的目标之一是避免与俄罗斯发生直接冲突，对此我没有任何歉意。”

一名参与决策的高级官员表示，不管盟国做了什么，俄罗斯人都会入侵。一些人后来事后才说，“如果我们给乌克兰人更多武器，这一切就不会发生”，美国政府觉得这种说法“令人难以置信”。

这名官员说，要确定俄罗斯是否会将军事演习或武器运输解释为挑衅或升级，“是门艺术，而不是科学”，“没有一个清晰而简单的数学公式……在乌克兰有效防御所需要的武器，和被俄罗斯视为美国本质上支持杀害大量俄罗斯人之间，一直在权衡。”

乌克兰官员对美国自战争开始以来所提供的一切表示了无尽的感激。库列巴最近说：“自2月24日以来，世界上没有哪个国家比美国在乌克兰获得必要武器方面做得更多了。没有。”

但他说，从一开始，他和其他乌克兰官员就认为，“不挑衅”的策略是错误的。

他说：“这个策略把我们带向了何方？我认为，这场战争造成数千人伤亡，领土丧失，部分经济遭到破坏……是对那些仍然主张不挑衅俄罗斯者的最好回答。”

八

为了让世界相信即将发生的事情，并说服俄罗斯人不要这么做，白宫决定在2021年底之前公开一些最敏感的信息，尽管其和情报机构不情愿这么做。

美国情报部门发现了俄罗斯策划的“假旗”行动，即他们对自己的军队发动攻击，就像攻击来自乌克兰一样。政府官员认为，公开披露这些计划可能会让普京失去编造入侵借口的机会。

作为第一步，白宫决定公布继续在乌克兰边境集结军队的规模。12月初，美国政府公布了卫星照片，以及一份由美国分析人士绘制的地图，地图上显示了俄罗斯军队的位置，以及情报机构对俄罗斯计划的分析。

分析称，俄罗斯计划“大规模调动”100个营战术群，包括多达17.5万名士兵，以及装甲、火炮和装备。美国政府官员数周以来一直在秘密制作的这张照片，现在全世界都看到了。

预计会有更多有选择性的情报披露，沙利文在白宫建立了一个常规程序，由一个团队来确定某条信息一旦公开，是否可能挫败俄罗斯的计划或宣传。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将被提交给情报界，以征求是否以及如何公布它的建议。

1月下旬，英国政府公开指责俄罗斯密谋在基辅建立傀儡政权。英国外交大臣卓慧思(Liz Truss)根据美国和英国的情报发表了一份极不寻常的新闻声明，披露了这一指控。声明于伦敦晚间晚些时候发布，但正好出现在周日早间的报纸上。

2月初，拜登政府披露，俄罗斯正在考虑拍摄一场假的乌克兰对俄罗斯领土或说俄语居民的攻击，这是情报部门监测到的假旗行动。官员们表示，这部宣传片将以壮观的场面为主，有爆炸的生动场景，还有伪装成受害者的尸体，以及假装哀悼死者的吊唁者。

另一名美国官员说：“我看到普京编造了太多故事。现在，你可以看到他在(乌克兰东部)策划相当具体的假旗行动。非常精确。”

情报披露本身就有一种戏剧性的意味。最初披露的卫星图片可能会被商业图像所证实，尽管与此相关的分析是情报界独有的。但公众是否相信随后披露的信息取决于政府的可信度。拜登政府官员知道，在伊拉克战争和塔利班占领阿富汗之后，他们面对的可能是国内外公众对“情报”的严重怀疑。

总的来说，美国的公共信息运动起了作用。全世界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俄罗斯军队的集结上。普京会伪造入侵原因的说法似乎是有道理的，或许是因为他在2014年完全否认自己的部队在克里米亚，这一说法后来被形容为，穿着军装、没有徽章的“小绿人”占领了乌克兰的部分领土。

美国官员说，考虑到一些盟友对这一情报仍然持怀疑态度，披露情报的最大影响是重塑俄罗斯的行为，剥夺普京使用错误信息的权力。

九

1月12日，伯恩斯在基辅会见了泽连斯基，并坦率的说出了美国的评估。情报显示，俄罗斯打算对基辅进行闪电袭击，并斩首中央政府。

美国还发现了入侵者战场规划的一个关键部分：俄罗斯将试图首先在首都郊区的霍斯托梅尔机场登陆，那里的跑道可以容纳大量俄罗斯运输部队和装载武器的车辆。对基辅的攻击将从那里开始。

在他们的谈话中，泽连斯基一度问，他或他的家人是否处于危险之中。伯恩斯说，泽连斯基需要认真对待他的个人安全问题。

泽连斯基的人身安全风险在增加。当时的情报显示，俄罗斯暗杀小组可能已经在基辅，等待启动。

但是泽连斯基拒绝了撤离政府的要求，他坚决表示不能让公众恐慌。他想，要这么干，迟早要失败。

泽连斯基回忆说：“你不能简单地对我说，‘听着，你应该现在就开始让人们做好准备，告诉他们需要存钱，需要储备食物。有些人想要我们这么说，我就不点名了。如果我们这么说，那么自去年10月以来，我每个月就会损失70亿美元，而在俄罗斯人发动攻击的那一刻，他们会在三天内把我们拿下……总的来说，我们内心的感觉是正确的，如果我们在入侵前在人民中制造混乱，俄罗斯人就会把我们吞掉。因为在混乱时期，人们会逃离这个国家。”

对泽连斯基来说，让人们留在这个国家的决定是击退入侵的关键，因为他们可以为保卫家园而战斗。

他说：“尽管听起来有些愤世嫉俗，但正是这些人阻止了一切。”

乌克兰官员仍然对美国人没有更多地分享他们的情报信源感到恼火。库列巴回忆说：“我们收到的信息，我认为是一份事实声明，但没有披露这些事实的来源或背景信息。”

但并非只有西方情报机构认为泽连斯基应该为全面入侵做准备。乌克兰自己的一些情报官员虽然仍对普京是否会发动袭击持怀疑态度，但他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乌克兰军事情报部门负责人基里洛·布达诺夫说，他在开战前三个月把档案从总部搬走，并准备了燃料和弹药储备。

1月19日，布林肯短暂访问基辅，与泽连斯基和库列巴进行了面对面的会晤，再次发出警告。令他失望的是，泽连斯基继续表示，任何公开动员的呼吁都将带来恐慌，以及资本外逃，这将把乌克兰本已摇摇欲坠的经济推向边缘。

布林肯在之前的谈话中，强调了确保泽连斯基及其政府的安全与完整的重要性，但他和其他几名美国高级官员否认了有关美国政府敦促他们撤离首都的报道。

布林肯后来回忆说：“我们对乌克兰说了两件事。无论你想做什么，我们都会支持你。我们建议你们看看……如何根据实际情况确保政府运作的连续性。”

这可能意味着躲在基辅，搬到乌克兰西部，或者搬到邻国波兰。

泽连斯基告诉布林肯他要留下来。他已经开始怀疑，一些西方官员想让他逃离，这样俄罗斯就可以建立一个傀儡政府，与北约大国通过谈判达成和解。

泽连斯基说：“西方盟友想——我肯定有人真的很担心我和我的家人会发生什么。但可能有人只是想速战速决。我认为，给我打电话的大多数人，几乎所有人，都不相信乌克兰能够坚持下去。”

同样，他说，如果像一些盟友希望的那样，警告乌克兰人做好战争准备，就会在经济上削弱乌克兰，让俄罗斯更容易占领乌克兰。这位乌克兰领导人回忆说：“让人们在未来讨论这件事是否正确吧，但是我绝对知道，而且凭直觉——我们每天在国家安全和国防委员会等讨论这个问题——我有一种感觉，(俄罗斯人)想让我们为这个国家乖乖投降做好准备。这很可怕。”

十

在1月19日的新闻发布会上，拜登表示，他认为俄罗斯会入侵。普京已经走得太远，无法后退。

“他必须做点什么，”拜登说。

拜登承诺，西方将回应俄罗斯的攻击。他说，“我们的盟友和伙伴已经准备好，让俄罗斯和俄罗斯经济付出巨大的代价，并对其造成严重的伤害。”

他预测，如果普京下令入侵，这将被证明是俄罗斯的一场“灾难”。

这是拜登迄今为止发出的最有力的警告之一。但他也搅了混水，表示说与全面入侵相比，俄罗斯军队的“小规模入侵”，可能不会引发他和盟友所威胁的严厉回应。

拜登说：“如果只是一次轻微的入侵，那是一回事，然后我们最终不得不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而争论等等。”

这表明，北约在反对俄罗斯使用武力方面意见并不统一。在新闻发布会上，一名记者要求拜登澄清他所说的“轻微入侵”是什么意思。

拜登说：“如果俄罗斯军队越过边境，杀死乌克兰军人什么的，我认为这就改变了一切……但实际上，这取决于他(普京)做什么，取决于我们在北约战线上能在多大程度上实现全面团结。”

拜登的言论暴露了他自己的政府以及北约计划中的漏洞。布林肯当时在基辅，他承诺，如果乌克兰受到攻击，美国将全力支持乌克兰，但不会动用自己的军队。但数周以来，政府官员私下里一直在考虑如何应对“混合”攻击，即俄罗斯可能对乌克兰发动破坏性的网络攻击，并对东部发动有限的地面攻击。

泽连斯基和他的助手们仍然不相信普京会发动战争，他们在推特上尖刻地回应了拜登关于“小规模入侵”的评论。

他说：“我们要提醒大国，没有小规模入侵，也没有小国。就像没有轻微的伤亡和失去亲人的微小悲伤一样。我是以一个大国总统的身份这么说的。”

拜登第二天澄清说，如果“任何集结起来的俄罗斯部队越过乌克兰边境，那就是入侵”，普京将为此付出代价。

但白宫官员私下里愤怒地表示，当美国政府试图为乌克兰争取支持时，泽连斯基更感兴趣的似乎是在一个尴尬的评论上让拜登难堪。

一名前白宫官员表示：“这令人沮丧，我们正在采取措施，试图帮助他，但感觉他在保护自己的政治品牌，要么否认（入侵），要么表现出自信，因为这在当时对他来说很重要。”

泽连斯基的一名助手参与起草了这条推文，他说，这条推文是为了反驳拜登，但也很轻松幽默，以缓和迅速增加的紧张局势。泽连斯基的核心集团担心，华盛顿关于战争即将爆发的预测，会产生意想不到的后果。

拜登正在澄清的时候，泽连斯基的团队试图用和解的信息来安抚华盛顿。

“感谢@POTUS（美国总统）对乌克兰前所未有的外交和军事援助”，泽连斯基在推特上写道，并配以美国和乌克兰国旗的表情符号。

 十一

1月21日的日内瓦是一个寒冷、阴沉的日子，狂风掠过通常平静的湖面，这个瑞士城市因平静的日内瓦湖而得名。

在岸边一家豪华酒店宴会厅的桌子上，当和助手们一起与俄罗斯同行相对而坐时，布林肯用白浪作为比喻，告诉俄罗斯外交部长谢尔盖·拉夫罗夫，或许他们可以平息两国之间的动荡局势。

在谈到乌克兰问题之前，他们交换了一些紧张的细节，并讨论了其他问题，比如两国驻对方首都大使馆的规模和活动，以及伊朗核协议。布林肯再次阐述了美国的立场。如果普京有合理的安全顾虑，美国及其盟友准备好讨论这些问题。但是，一旦开始入侵乌克兰，西方的制裁将是快速和无情的，将孤立俄罗斯并使其经济瘫痪，北约联盟将向乌克兰提供大规模的军事援助。

如果有一个俄罗斯士兵或导弹触及北约的一寸领土，美国将保卫其盟友。

布林肯发现拉夫罗夫的回答很强硬，而且绝不让步。经过一个半小时毫无结果的反反复复拉锯，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但当他们的助手开始排队离开宴会厅时，布林肯忍住了，他要求俄罗斯部长与他单独交谈。两人进入一个相邻的小会议室，关上了门，美国和俄罗斯的团队拘谨地一起站在门外。

在拉夫罗夫担任俄罗斯外长近18年期间，诸多美国外交官发现他对两国关系的看法生硬而教条，但偶尔也会坦诚而现实。在再次回顾了乌克兰局势后，布林肯停下来问道：“谢尔盖，告诉我，你们真正想做的是什么？这一切真的是关于俄罗斯一再提出的安全关切，关于北约对俄罗斯的‘蚕食’和感知到的军事威胁？还是因为普京有近乎宗教一样的信念，即乌克兰从过去到现在，一直是俄罗斯母亲的一个组成部分？”

拉夫罗夫没有回答，打开门走了，他的工作人员跟在后面。

这是俄罗斯和美国的最高国家安全官员，在入侵前最后一次面对面的会面。

拜登又与普京通了一次电话。白宫说，2月12日，他告诉俄罗斯总统，“虽然美国仍然准备与我们的盟友和伙伴充分协调，开展外交活动，但我们同样准备应对其他情况”。

十二

一天前，英国国防部长本·华莱士飞往莫斯科，与他的俄罗斯同行谢尔盖·绍伊古会面，绍伊古是克里姆林宫的政坛常青树，曾帮助打造了普京的硬汉形象。

华莱士想再问一次，在普京关于北约扩张和联盟在东欧活动的要求上，是否有谈判的余地。他说，绍伊古没有表现出参与的兴趣。

华莱士警告绍伊古，如果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将面临激烈的抵抗。他说，“我了解乌克兰人，我访问过乌克兰五次，他们会战斗”。

绍伊古回答说，“我母亲是乌克兰人”，这意味着他更了解乌克兰人民，“这都是我们同一个国家的一部分”。

华莱士随后说起了制裁的可能，“绍伊古回答说，‘我们可以像其他人一样受苦’。而我说，‘我不希望任何人受苦’”。

绍伊古列举了一长串老生常谈的抱怨，并说俄罗斯不能容忍乌克兰西方化的轨迹。参加会议的一位英国官员说：“这在某些方面是不可理喻的。当我们偏离了主道，每个人都想让谈判继续下去。但他们却不谈这些”。

当英国官员准备离开时，绍伊古直接与华莱士对话。华莱士回忆：“他看着我的眼睛说，‘我们没有入侵乌克兰的计划’”。

华莱士回忆起这一幕说：“这是一个多么大的谎言。”

一周后，2月18日，拜登给几个北约盟国的领导人打电话，告诉他们美国的最新分析。拜登当天晚些时候在白宫的罗斯福厅对记者说：“从这一刻起，我相信他已经做出了入侵的决定。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一点”。

然而，法国人继续寻求摆脱危机的途径。

2月20日，马克龙致电普京，要求他同意与拜登在日内瓦会面。这次谈话使法国总统相信，普京终于愿意解决问题。

根据几个月后在法国电视台纪录片《一位总统、欧洲和战争》中播出的对话录音，普京说：“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建议”。

马克龙向俄罗斯领导人施压。他说：“但是，在今天结束这次谈话时，我们能说我们在原则上同意吗？我希望你在这一点上有一个明确的答复。我知道你不喜欢确定的日期。但你是否准备好往前走，并在今天说，我希望与美国人进行面对面的会谈，然后把欧洲包括进来？还是不准备这么做？”

普京没有承诺，他手头似乎有更紧迫的事情。他说：“讲真的，我想去打冰球，因为现在我在健身房里。但在开始锻炼之前，让我向你保证，我会先给我的顾问打电话”。

“Je vous remercie, Monsieur le President（谢谢你，总统先生）,” 普京最后用法语向他表示感谢。

人们听到马克龙在挂断电话时高兴地笑了。法国总统和他的顾问们认为，有突破了。马克龙的外交顾问埃马纽埃尔·博内甚至跳起了舞。

但第二天，在一次电视讲话中，普京正式承认顿巴斯的两个乌克兰分离主义省份，包括基辅控制的领土为独立国家。这是一个鲜明的迹象，表明对普京而言，法语寒暄就只是寒暄，他打算要肢解乌克兰了。

十三

就在英国和法国在外交上做出最后努力的时候，世界各国领导人聚集在慕尼黑，参加一个年度安全会议。泽连斯基出席了会议，这引起了一些美国官员的担忧，认为他离开乌克兰，可能会给俄罗斯送去打击的最佳时机。其他人则想怀疑，这位乌克兰领导人是否相信俄罗斯会发动攻击，所以想利用这个机会在炸弹开始落下之前，离开这个国家。

泽连斯基在讲话中提醒听众，他的国家已经在与俄罗斯交战，乌克兰军队自2014年以来一直在与东部的分离主义分子作战。

泽连斯基说：“为了真正帮助乌克兰，没有必要不断地只谈论可能的入侵日期。相反，欧盟和北约应该欢迎乌克兰加入其组织”。

一些欧洲官员仍然不相信攻击即将到来。一位官员告诉记者：“我们自己没有明确的证据表明普京已经下定决心，我们也没有看到任何可以说明不入侵的迹象”。

这位英国官员说：“这感觉就像另一个世界一样”。

在场下的谈话中，美国和英国官员对即将到来的入侵深信不疑，但“这并不是会议大厅里的气氛”。

这位英国官员说，伦敦的一些人开始怀疑自己，“人们说我们在阿富汗问题上弄错了。我们回来后又去刷乌克兰的情报”。

他们得出了同样的结论，俄罗斯会入侵。但是，尽管美国开展了外交和情报共享活动，盟国普遍不相信这一点。

法国安全专家海斯堡说：“如果你发现某人攻击一个国家，但这些计划看起来是十足的愚蠢，那么你有可能会做出理性反应，分析认为，因为它太蠢了，所以它不会发生”。

他说，欧洲人高估了他们对普京的理解，至于美国人，“我想……他们不是试图按普京的思维方式，而是根据他们掌握的数据来做出决定，而且不考虑数据是否有任何意义”。

有许多理由让人感到困惑不解。

美国的情报显示，克里姆林宫的战争计划，并没有下达到必须执行这些计划的战场指挥官那里。军官们不知道他们的命令，部队出现在边境时并不了解他们正在进入战争。一些美国政府分析家对俄罗斯军队内部缺乏沟通感到困惑。分析家们认为，事情是如此的怪异，俄罗斯的计划可能真的会失败，但这仍然明显是少数派观点。

对乌克兰外长库列巴来说，转折点出现在2月18到20日慕尼黑会议之后的几天，当时他再次前往华盛顿。他回忆说：“这些天我收到了更具体的信息”。美国人告诉他，在俄罗斯的一个特定的机场A，五架运输机已经处于全面戒备状态，准备在任何特定的时刻载着伞兵飞往乌克兰的一个特定机场B。

他说：“那是你看到正在发生事件的顺序和逻辑”。

西方情报官员在回顾后来俄罗斯对基辅的攻击时，承认他们高估了俄罗斯军队的效率。

一位英国官员说：“我们以为，他们会以我们入侵一个国家的方式，去入侵一个国家”。

十四

2月23日傍晚，白宫收到一份紧急情报。入侵“很可能”已经开始。军队正在行动，俄罗斯人已经向乌克兰的目标发射了导弹。拜登的高级顾问们聚集在一起。一些人在战情室开会，而其他人则通过安全电话线路加入。

沙利文与泽连斯基的幕僚长叶尔马克交谈。一位熟悉电话的人说，基辅的“焦虑程度极其高”，“他们并没有失去控制。只是非常情绪化，但以你所预想的方式”。

叶尔马克让沙利文稍等，他想把泽连斯基带到电话旁，直接与拜登交谈。沙利文将电话接到了白宫条约厅，这是白宫二楼住宅的一部分，通常用作书房。然后让总统接了电话。

泽连斯基恳请拜登立即联系尽可能多的其他世界领导人和外交官，告诉他们公开发表意见，并直接打电话给普京，告诉他 “停止”。

这名人士回忆说，泽连斯基感到担忧，他要求拜登“现在给我们提供所有可能的情报。我们会战斗，我们会防守，我们会坚持，但我们需要你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