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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的自恋正在缓慢扼杀自己的民主,还有救吗?(收费)

伦敦大学学院的政治学教授Brian Klaas在大西洋月刊发表文章。他将美国的民主与一个得了重病的病人相比,认为美国民主正在走向死亡,尽管仍然有救,但可用的方法越来越少。而这主要是因为美国并不关注其他国家如菲律宾,匈牙利,土耳其等国类似的发展,对实际正在发生的情况并无敏感性。

Photo by specphotops on Unsplash 

2009年,一群暴力的暴民冲进了马达加斯加的总统府,这是一个位于东非海岸的极度贫困的红土岛。他们被投机的政客和媒体人士煽动使用暴力,成功地引发了一场政变。

几年后,我来到当地,会见了新政府的领导人,也就是那些煽动了暴民的人。

当我们喝着咖啡,我向他们提问时,我正在采访的一位将军打断了我。

他问:“你们美国人怎么能给我们讲民主?有时,最终进入你们白宫的总统甚至都不是获得最多选票的人。”

我当时回答:“我们的选举制度并不完美,但是,恕我直言,我们的政客在没有赢得选举时,不会煽动暴民来接管政府。”

几十年来,美国一直宣称自己是一座“闪耀的山顶之城”(注:原本是宗教用语,形容耶稣的登山宝训,此后被肯尼迪和里根等总统多次引用),是民主的灯塔,可以带领破碎的国家走出专制的黑暗。这种过度自信也被灌输给了它的公民,导致我在十年前错误地、天真的认为,马达加斯加等国家还可以向美国学习,而不是也有智慧可以教我们。

在特朗普担任总统期间,新闻报道了一连串对美国民主规范和机构的“空前”攻击。但这些并不是前所未有的,类似的专制攻击以前也发生过很多次,只是对我们来说是前所未有的。

在过去的12年里,我一直在研究世界各地民主的瓦解和专制主义的崛起,比如泰国、突尼斯、白俄罗斯和赞比亚等地。我曾与世界上许多民主杀手握手。

我的研究和经历告诉我,民主政体可以以多种方式死亡。在过去,大多数都是以快速死亡而告终。暗杀可以在一瞬间扼杀民主,政变在一两个小时内发生,革命在一天内发生。但在21世纪,大多数民主国家的死亡就像一个慢性的但又是末期的病人。

随着疾病的蔓延,这个系统也会变得脆弱。痛苦持续数年。早期干预会增加存活率,但疾病恶化的时间越长,奇迹就越会成为唯一的希望。

美国的民主正在死去。有很多药物可以治愈它。不幸的是,我们的政治功能障碍,意味着我们选择不使用它们,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可以使用的治疗方法越来越少,尽管这种疾病正在成为绝症。

没有重大的支持民主的改革能在国会通过;没有任何试图推翻美国选举的关键政治人物面临真正的问责;策划了当代对我们民主的最大威胁的前总统,还可以自由地竞选连任,而且很可能重新上任。

我们目前的状况始于一次失败的诊断。当特朗普第一次在政治上崭露头角时,美国政治阶层的大部分人都以嘲笑的方式作出反应,把他看作是一个小丑。他们认为,即使他赢了,也会像一个民粹主义的火炬手一样一边发着推特,另一边又像一个罗姆尼一样的共和党人那样执政,因为他受制于制度。

但对于那些曾目睹土耳其、印度、匈牙利、波兰、菲律宾、斯里兰卡、泰国和委内瑞拉等国出现类似特朗普的专制强人的人来说,特朗普从来都不是一种娱乐。

实际上,他是不祥又熟悉的。

问题是一个典型的参考框架问题,美国的政治文化是惊人的封闭。打开有线电视新闻,无时不刻不在报道美国。其他国家偶尔也会出现,但故事仍然是关于我们的。

如果空军一号前往华沙,就会讨论波兰;伊朗只在与华盛顿的核外交有关的情况下出现;马达加斯加只以动画片的形式出现,主要是以会说话的动物为主角,但实际上动物并没有住在那里(此处指梦工场制作的系列动画电影《马达加斯加》)。

我们的自我迷恋意味着,每当国外出现独裁主义时,即便有所报导,都只会被简短地提及。你是否曾在CNN或福克斯新闻上看到过一群聒噪不休的名嘴们,正在辩论土耳其、斯里兰卡或菲律宾的民主之死?

这就是为什么大多数美国学者和记者,用“外来者闯入华盛顿”的框架来处理特朗普的竞选和他的总统任期,而他们本应将每一个新的发展纳入“专制民粹主义”框架或“民主死亡漩涡”框架。在关于减税和攻击性推文的辩论中,最大的故事往往被掩盖了:制度本身面临着风险。

Photo by Colin Lloyd on Unsplash 

即使在今天,太多人认为特朗普更像是2012年的莎拉·佩林,而不是2022年的维克多·欧尔班。他们错误地认为,专制主义的威胁已经结束,1月6日是我们过去的一个孤立事件,而不是我们未来的温和预告。

这种误读正在激起政治机构的反应不足,而最糟糕的情况可能还在后面。

基本问题是,美国两个主要政党之一:特朗普化的共和党,已经成为独裁的核心。因此,保护美国民主有两个主要途径。第一条是改革共和党,使其再次成为一个保守的、但不是专制的政党(就像约翰·麦凯恩或米特·罗姆尼的共和党)。

第二是永远阻止独裁的共和党人利用权力。但要做到这一点,民主党人需要赢得每次选举。当你与专制政治运动对峙时,每次选举都是对民主的生存威胁。

而最终,专制党总会有可能获胜。

密歇根州立大学的政治学家和独裁主义专家埃里卡·弗兰茨告诉我,她也有这种担忧。随着共和党人离开白宫并成为国会的少数派,“美国的民主恶化只是被暂停了。”

在特朗普时代的大部分时间里,弗兰茨的态度比较乐观。她解释说:“当特朗普赢得总统时,我对美国的民主注定要失败的预测进行了反击。”

毕竟,美国的民主制度比匈牙利、波兰、菲律宾或土耳其要健全得多。弗兰茨说,“尽管民主崩溃的风险比近期记忆中的都要高,但相对而言,它仍然很低。”

当民主国家开始死亡时,通常很难恢复。相反,它们最终成为拥有僵尸式民主机构的独裁国家:操纵的选举取代合法的选举,有腐败的法院而不是独立的法官,宣传人士取代了新闻报道。

也有例外,弗朗茨指出,厄瓜多尔、斯洛文尼亚和韩国是最近的例子。在所有这三个案例中,政治冲击起到了警醒的作用,可能的专制者被赶走,他们的政治运动要么被摧毁,要么改革。

在韩国,总统朴槿惠被赶下台并被送进监狱。但更重要的是,弗兰茨解释说,“在朴槿惠被弹劾后,进行了一次大清洗,新政府积极清除了那些使国家滑向专制主义的同谋。”

这些例子曾经预示着美国能采取的一种有希望的可能性。到了某刻,特朗普对国家和他的政党的魔咒可能会被打破。他将做得过头,或者会有一场国家灾难,让我们的民主头脑清醒过来。

到2021年初,特朗普已经做过头了,出现了全国性的灾难。这就是为什么在2021年1月6日,当狂热分子和极端分子袭击国会大厦时,我感到一种不寻常的情绪与恐怖和悲伤混杂在一起:一种暗中窃喜有一线生机的感觉。

说到底,这些症状会是不可否认的。在特朗普煽动了一场真正的叛乱之后,对民主的威胁将无法被忽视。当林赛·格雷厄姆和米奇·麦康奈尔在参议院会议上谴责特朗普时,看起来共和党人可能会走上韩国的道路,美国终于准备吃药了。

但在现实中,谴责的声音很少,而且是暂时的。

根据蒙莫斯大学的一项新的民意调查,现在每10个共和党选民中就有6个认为,对国会大厦的袭击是一种“合法的抗议”形式。只有十分之一的人,愿意用叛乱这个词来描述1月6日的事件。敢于谴责特朗普的共和党人非但无法清理门户,反而成了党内最大的弃儿,而1月6日的辩护人则成了新星。

过去18个月预示着特朗普之后,美国共和党的未来仍然是独裁的:没有特朗普的特朗普主义。

达特茅斯学院政府学教授、监测美国民主侵蚀情况的“明线观察”(Bright Line Watch)组织的创始人之一布伦丹·尼汉认为,“民主制度不能依靠两个主要政党的其中一个永远不掌握权力”,但这可能是目前必要的处理方法,因为共和党领导人“正在敲定一个特朗普主义的共和党愿景,可能将比他本人更持久”。

弗兰茨对此表示赞同:“确实让我感到惊讶并改变我的评估的,是共和党决定继续拥抱特朗普并站在他一边。国会大厦骚乱后的这段时间,是一个关键时期,共和党的反应是一个转折点”。

这是对美国民主前景暗淡的诊断。除非共和党在2022年的中期选举中全军覆没(这看起来极不可能),否则认为共和党会突然放弃其反民主定位的想法是一种错觉。

支持民主的选民现在只有一条路可走:阻止专制政党上台,选出足够数量的支持民主的政治家,然后坚持要求他们进行持久的民主改革。

与我交谈过的几位民主专家的愿望清单很长,其中包括修改《选举计数法》(注:Electoral Count Act,1887年通过的法案,旨在解决具有争议的总统选举结果。)建立宪法规定的投票权,改革选区划分以使更多的选举具有竞争性,建立一个无党派的国家选举管理机构,通过民众投票选举总统,缩小加利福尼亚和怀俄明等州之间的代表权差距(注:怀俄明州的人口不到加州的2%,而加州有55张选举人票,怀俄明有3张,因此加州的代表严重不足),引入某种程度的比例代表制或多议员区,积极监管竞选开支和金钱在政治中的作用,以及执行最高法院法官的年龄上限。

但几乎所有这些想法目前都是政治幻想。

Photo by Mirah Curzer on Unsplash 

美国的制度不仅仅是功能失调,而是正在死亡。尼汉认为现在有一个“重大风险”,即2024年的选举结果将是非法的。即使是过去对美国的民主复原力比较乐观的弗兰茨,也无法对散播厄运论者进行特别可信的反驳:“我不认为美国的民主会崩溃,而只会以一种有缺陷的方式徘徊一段时间,就像在波兰一样。”

我们可能不会被毁灭。但我们应该坦诚。研究全球独裁主义的专家们的乐观评估是,美国很可能会陷入一种功能失调的平衡状态,反映出深度民主崩溃。现在避免这种情况还不算太晚,但我们等待的时间越长,专制主义的毒瘤就会越发扩散。

在这个病症无法治愈之前,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