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学人分析了中国民族主义的发展和现状,认为这种越来越强硬的民族主义已经成为西方国家担忧的一个来源。加美编译,不代表支持其中观点或者确认事实。

一个ID为章北海的社交媒体用户,在微博上给260万粉丝写道,安倍死得活该。另一位微博用户进一步说,安倍的整个家族都该死。
日本前首相安倍晋三于7月8日被暗杀,在中国引起了一波欢乐大潮,他在中国经常被大范围的谩骂。
“刚收到的消息,”一个人高兴的说道。“我们的肯尼迪总统会见日本首相安倍晋三。”
主宰中国数字高地的民族主义者心目中,日本是一个共同目标。中国人从小就被教育要憎恨这个国家,因为日本在20世纪30年代和40年代入侵中国,并犯下暴行。安倍因参拜东京靖国神社而遭到批评,靖国神社是纪念战犯的地方,他还表达了对台湾的支持,中国大陆则将台湾视为其固有领土。
微博上的一位评论者说,如果整个日本“沉入海底”,她会“鼓掌”。
但日本只是很多目标中的一个。
(中国大陆的)民族主义者蔑视美国,美国的所有朋友,以及他们认为亲西方的中国人。他们的谩骂很少受到审查,而自由主义的表达则经常被删除。中国拥有粉丝最多的一些网络名人是民族主义者,他们的社交媒体账户吸引了数百万的追随者。
暴民在网上迅速成形,利用微博、短视频和消息应用程序,对“叛徒”、“间谍”和“二鬼子(指与外国敌人合作的中国人)”,发起口诛笔伐。
2020年,作家方方成为民族主义者愤怒的对象,当时她写完了第60篇也是最后一篇网络日记,讲述了大流行病开始时在武汉的生活。她的日记不仅描述了世界上第一个经历covid-19封锁的城市的艰辛,而且还描述了她自己的情况。
由于敢于批评政府的错误反应,她遭到了民族主义者的网上谩骂。
“他们的行为就像一群暴徒,”方方怒道,“攻击任何不与他们合作的人,发动一波又一波的攻击。”
她将这种攻击,与1960年代和1970年代文化大革命及红卫兵暴徒相比,在2020年4月她写道:“今天我甚至看到新闻,人们正准备派一个小队到武汉来杀我。”
方方是一位67岁的前中国文学精英作家,这种民族主义不仅让方方这样的自由主义者感到担忧,也在西方和中国的许多邻国中引起了焦虑。外国观察家认为这反映了中国共产党自己的心态,并怀疑这是否预示着中国在国外有更多的侵略性行为。
美国官员在谈及专制国家民族主义的发展时,避免将矛头指向中国,但他们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在2021年3月发布的国家安全指令中,美国总统拜登说,“美国的命运”正越来越多地与国外事件联系起来。
他说:“我们面临着一个民族主义抬头、民主倒退、与中国、俄罗斯和其他独裁国家竞争日益激烈的世界”。
他的国务卿布林肯在两个月后提出了类似的观点。他在联合国安全理事会的一次在线会议上说:“民族主义正在复苏,压迫正在上升……对基于规则的秩序的攻击正在加剧”。
他显然想到了中国。
俄罗斯对乌克兰的无端入侵似乎证明了美国的一些忧虑。西方官员现在想知道,中国大陆的民族主义者,包括领导层和中国公众的民族主义,是否会导致中国走上类似的道路,他们最担心的是民主台湾的命运。
自1949年以来,控制该岛一直是中国大陆民族主义的一个心病,当时共产党在大陆夺取了政权,迫使被打败的国民党逃到台湾。2017年,中国领导人习近平说,国家的“完全统一 ”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必然要求”,他说应该在本世纪中期完成。与前任领导人一样,他不排除使用武力的可能性。
民族主义会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中国领导人关于是否攻打台湾的决定?或者对与中国有领土争端的其他国家使用军事力量?
这些国家数量不少。中国对日本控制的东海尖阁诸岛(注,中国称为钓鱼岛)提出了主权要求;对中国南海的部分地区提出了权利主张,同时其他五个国家也提出了权利主张;中国与印度在3,400公里的边界上存在分歧。
在与外国同行的会谈中,中国官员有时会指出公众对这些问题的看法,是他们在制定政策时必须面对的一种力量。
他们是否过分强调了这一点?
中国大陆的民族主义者当然越来越容易激动,总是要求迅速对他们认为的敌人采取强硬行动,特别是台湾的中国怀疑论者。安倍晋三去世后,在微博上拥有近300万粉丝的中国最知名的民族主义者之一司马南,在网上思考一个问题——暗杀台湾总统蔡英文是否正确。
“和平解放台湾是所有中国人的愿望,”他写道。“如果刺死蔡英文能带来和平统一,人们岂不喜出望外?”
微博上流传着两个民族主义者的视频,他们认为,中国应该抓住现在的机会,趁着美国被乌克兰分心的时候,发动军事进攻。
其中一位名叫李毅的学者说,中国可以在三天内完成任务,他在YouTube上有4.3万名订阅者,在微博上有数千名追随者。李在中国发表演讲,认为与台湾的和平统一——仍然是中国共产党的官方目标,是无法实现的。
他最近关于这一主题的演讲国,是在北京一个区级党委开办的官员培训学院进行的。
但李的观点是有争议的,即使在建制派内部也是如此。2020年,鹰派的前将军乔良发表了一篇不同寻常的斥责文章,斥责那些一直要求入侵台湾的人。他说,政府的任何决定都不是仅仅根据公众意见做出的。
“必须首先考虑限制性因素”。他写道,不这样做,“可能在名义上是爱国的,但在实践中会伤害国家”。
北京一家民族主义小报《环球时报》的前编辑胡锡进,在最近的一条微博中说,公众意见不会诱使中国采取行动。他说:“如果我们认为通过军事手段解决台湾问题的时机还不成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迫使我们开始一场冲突。”
中国大陆民众中的民族主义,部分是由党自己塑造的。在粉碎了1989年的天安门广场抗议活动之后,中国加强了“爱国主义”的教育,官员们坚持认为,爱国主义包括爱党和爱国。
从那时起,学校被要求强调中国在党夺取政权之前在外国人手中遭受的屈辱,这可以追溯到19世纪英国发动的鸦片战争。其目的是灌输一种受害者的意识,以及对党使中国再次强大的感激之情。
在过去30年的大部分时间里,中国的经济都在快速增长,这对党的工作很有帮助。此外,中国领导人对外交政策采取了更加坚定的态度,许多中国人强烈认为西方正在衰落,尤其是自2007-09年全球金融危机以来。
目前,政府似乎仍有能力控制民众的民族主义,以符合其目的。在现任政府2012年上台之前,偶尔会允许针对西方国家的大规模抗议活动,这部分是为了显示西方在中国的利益会受到多大的影响,从而给中国带来外交优势。
1999年,在北约轰炸中国驻塞尔维亚大使馆后,官员们用巴士将学生送到北京使馆区,在美国和英国使馆外举行示威活动(中国不承认这是轰炸是一个意外)。
在新领导人上台前的几个月里,政府容忍了许多关于有争议的尖阁岛(注,中国称为钓鱼岛)的反日抗议活动。
但现任领导人似乎比他的前任们更紧张。在培养网上民族主义的同时,对现实世界的民族主义进行了更严格的控制,对非政府组织的强硬态度,几乎同样适用于那些致力于民族主义事业的非政府组织,以及那些倡导民权的非政府组织。
在中国,没什么可以与俄罗斯的暴徒民族主义青年团体Nashi相提并论,后者在克里姆林宫的支持下兴盛了数年。尽管网上的死亡威胁层出不穷,但还没有关于民族主义抗议者实际行凶的报道,这表明官方并不希望发生这种暴力事件。
方方和习近平都已年过六旬。他们的世界观可能非常不同,但都有文化大革命的记忆,文化大革命给整个政治领域的人带来了创伤。习和他的父亲被红卫兵告发,据官方说法,他的一个姐姐被“迫害致死”。
2017年,政府允许针对韩国的小规模示威活动,因为韩国当时决定部署名为“泰德”的美国反导弹系统,中国表示这将威胁到其安全。但在新领导人上台后的十年里,没有发生过大规模的民族主义抗议活动。与以往相比,稳定一直是主要的口号。
在为预计于今年年底举行的五年一次的党代会做准备的过程中,官员们变得更加紧张了。最近在河南省为阻止失败的农村银行账户持有人的示威活动所做的努力,表明他们是多么紧张。自毛泽东时代以来,还没有听说过与台湾有关的示威活动,这显然是因为党不希望好战的人群,让中美关系复杂化,并卷入可能的核冲突。
然而,在这场大流行中,党将民族主义推到了新的高度。宣传人员谈论“西方的混乱和中国的秩序”,这句话至少在最近引起了许多中国人的共鸣,他们赞赏中国共产党为防止病毒进入中国,并部署大量人员控制国内疫情而做出的巨大努力。由于这种警惕性,死亡人数保持在极低水平,大多数中国人能够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但是最近,气氛发生了变化。民族主义不再是一种有效的社会粘合剂。冠状病毒的奥米克戎变体更难遏制,封锁变得更加频繁。上海和其他几个大城市已经遭受了数周的严厉限制。许多人在网上提出抗议,指责封锁区的官员未能提供足够的食品供应帮助,而且除了治疗冠状病毒外,还使人们难以获得危及生命的治疗。
在习时代的大部分时间里,大学一直很平静。然而,在5月,几个校园里沮丧的学生举行了反对隔离规则的小型示威。一些网民开始说,方方是对的。
官员们如此担心,以至于在4月,在上海为期两个月的封锁期间,微博审查了含有国歌第一句的帖子,“起来,拒绝做奴隶的人们”。最近,微博用户再次发布了这句话,这次是在官员驱散在河南抗议的储蓄者的照片后。
中国领导人知道,有时要让爱国者听话是多么困难。1989年的天安门广场抗议活动就是一个戏剧性的例子,学生们走上街头,高呼“爱国无罪”。他们将自己的行动描述为“爱国、民主运动”,希望强调他们对中国的热爱,会有助于缓和党的敌意。
他们的策略在一段时间内起了作用,因为领导层为是否承认学生的爱国主义而争吵不休。在2012年的反日抗议活动中,一些示威者高举毛泽东的画像。他们是薄熙来的粉丝,薄是一位地区领导人,在进行权力斗争后被捕,他曾试图通过呼吁人们怀念毛泽东时代(那些不涉及帮派暴力的部分)来建立支持。他于2013年被判处终身监禁。
对于中国共产党来说,网上的民族主义是压制异议的有用工具,自由主义者很快就会被民族主义网络巨魔抓住,但这也是一个充满陷阱的阴暗世界。新毛派早已压制了对薄熙来的热情(在新的领导下,表达对他的支持会有很大的风险)。然而,他们仍然在网上大声疾呼,既是民族主义事业的拉拉队,也是对中国社会弊病的批评者,如贫富差距过大、腐败和对农村农民工的“剥削”。
2018年,警方逮捕了几名新毛派学生活动家,他们一直在为工厂工人争取更好的条件。
网络毛派,对那些他们认为是站在“官僚资本家”一边的人进行狙击,这些人控制着商业和政治。他们的眼中钉之一是《环球时报》的前总编辑胡锡进,他在微博上有2450万粉丝,可能是中国最有名的网络民族主义者。对新毛派来说,他还不够民族主义。他们指责胡呼吁网民在回应安倍死亡时要保持警惕,并在他的视频博客中说,太多的欢呼声被中国的批评者利用来“抹黑”这个国家。
中国的网络民族主义,还有商业的一面,这也使评估公众的真正立场变得棘手。网络影响者会通过利用社交媒体吸引对赞助商产品的关注来赚钱,利用民族主义作为点击诱饵。人们被这些影响者兜售的阴谋论所吸引,例如,美国军方参与制造和传播新冠(中国官员热衷于鼓励这种虚假信息,以反击西方对病毒是否可能从武汉的实验室泄露的猜测)。
在一个审查如此严格的互联网环境中,一些网民可能会陶醉于民族主义的谩骂,仅仅是因为他们被赋予了这样的自由,抨击自由主义者没有任何风险。
但西方国家仍然担心。在今年晚些时候的党代会上,预计习将获得第三个党的领导人任期,这将打破许多人认为已经成为惯例的做法,总书记最多任期为两届。四年前,一些精英成员对这一想法颇有微词,他们曾希望党会走向一个可预测的、有序的继任制度。
一些分析家现在想知道,为了证明自己的作法合理力,现任领导人是否会发挥民族主义优势,也许会暗示只有他才能确保与台湾的统一,西方外交官正在焦急地寻找更强硬路线的暗示。
尽管中国大陆的军用飞机和船只经常在台湾周围出没,但很少有迫在眉睫的危险迹象。但中国民族主义已经变得更加丑陋,而中国的政治传承总是伴随着党内的紧张关系。习的反对者,或者那些期待着他最终离开政治舞台的人,可能会采取更强烈的民族主义形式,这并非不可能。他培养了一支不稳定的力量,可能并不总是能够将其控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