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洋月刊作者蒂莫西·麦克劳克林的文章,报道了一个非正式的在线网络,正在翻译中国大陆公开的文章和社交媒体帖子,成功的激怒了北京。加美编译,仅供参考,不代表本站立场。
3月初,50岁的悉尼居民韩阳( Han Yang,音)被朋友邀请加入一个微信群,群里有澳大利亚的其他华侨华人,主要讨论俄罗斯最近对乌克兰的入侵。
阳发现其他人开始发布一系列充满攻击性的信息,充斥着对乌克兰人的谩骂、俄罗斯国家的虚假信息和反犹太阴谋论,同时还有用户为莫斯科的暴力欢呼。
一个用户问到在悉尼哪里可以找到卖俄罗斯食品的商店,他们计划购买这些食品以表示对莫斯科的支持时,阳受够了。他告诉我:“实在让人坐不住,太离谱了。”
他当时想,“你住在悉尼,想给俄罗斯人一些钱,买他们的食物,只是为了显示你对他们入侵另一个国家的支持?”
他转而在Twitter上发泄,并将他所看到的东西传递给不同的听众,主要是将群聊中的故事和评论截图并翻译成英文,小心翼翼地屏蔽掉发帖人的名字和照片。
话题发展到了有几十个帖子,读起来就像剪切体育播音员的冷笑话,只是偶尔会被阳的日常生活更新打断,比如他什么时候要遛狗或洗碗。
这篇文章引起了中国观察家的注意,引起了相当大的轰动,中国国媒体和中国媒体人注意到这个,他们都迅速把杨挑出来进行了猛批。
阳已经参与了一个更大但是非正式的在线活动,这就是“大翻译”运动。
自俄罗斯入侵以来,这个活动变得很火,将中文新闻、流行的社交媒体评论、演讲以及学者和专家的声明,翻译成英文,并发布到西方社交媒体平台上,主要是Twitter。
大多数翻译都集中在战争相关的信息上,不过中国政府对上海持续了数周的疫情封锁,最近成为大翻译活动另一个关注的话题。一个匿名的推特账户,以“大翻译”为名,自3月启动,获得了超15万粉,成功的变成了这个分散和非专业活动的中心,推特成为一个战场,以回击中国大陆政府主导的叙事。
虽然中国境内推特早已经被封锁,但这些大翻译的信息仍在扩散。这些志愿者所做的,仅仅是翻译已经通过中国互联网审查制度的帖子,但还是成功的激怒了中国官方。
中国严格的网络防火墙(网上长城),使多数中国人无法看到不受审查的网络世界,这种审查禁止了主要的西方新闻机构和社交媒体,同时严重限制国内用户在网上可以和不可以说什么。
然而,网上长城并没有为那些有兴趣偷看简中互联网的人设置类似的障碍。事实上,进入中国互联网的唯一重要障碍之一是语言。参与大翻译运动的人,比如说阳,希望向不熟悉中文的观众展示一些被官方认可的或获得网民支持的话术。
这些话术,或者说法,大都与中国官方更为稳重的声明和讲话所表现出的外交中立立场大相径庭。在早期似乎很难无法说清楚自己的立场之后,中国网络上,在国家媒体、学者和官员的推动下,话术叙述的重点,是将战争归咎于美国以及北约围剿俄罗斯。
此外,志愿者发布的译文显示,已经出现了一种信念,即随着乌克兰人的痛苦,美国公司和商业大亨在安全距离内从战争中获得丰厚的利润。这种逻辑认为,冲突越长、越拖沓,对美国越有利(欧乌跌倒,美国吃饱)。
这些翻译工作显然让中国官方感到不安。国家媒体的许多文章都开始批评大翻译运动的推特账户、阳和其他人,称他们刻意选择最极端的情绪进行翻译,从而攻击中国。
佐治亚州立大学研究中国和俄罗斯审查制度和宣传的,全球通信副教授玛丽亚·雷普尼科娃说,这种努力似乎吸引了大量的关注,不管是普通互联网用户还是中国官员。她说,“这个活动似乎触发了不同参与者关于中国,尤其是关于中国与乌克兰战争的讨论中最敏感的话题。对一些西方观察人士来说,这些翻译出来的声明强化了他们对中国立场的先前观点。对于中国的民族主义媒体来说,这再次证明了西方想要攻击中国的观点。”
例如,尽管阳在推特上的粉丝数量相对较少,但他的原话很快就受到了关注。由国家支持的民族主义小报《环球时报》,在3月底一篇关于大翻译运动的报道中点名批评他,称他的帖子是一场”抹黑运动,偷梁换柱“,并将大翻译与针对居住在美国的亚洲人的种族主义事件联系起来。
尽管文章中一位专家认为此运动是一场闹剧,但环球这文章还是写了1500多字。
几天后,环球时报再次抨击了大翻译,不到一个月后,又刊登了一篇题为《中国如何抵制翻译偏见》的长篇评论,作者是上海复旦大学新闻学教授汤景泰。
汤景泰的文章又被环球时报另一篇报道所引用,更大范围的开始指责《华尔街日报》、BBC和谷歌翻译,故意将中文错误地翻译成英文。报道中说:“然而,在这些表面的误译事件背后,潜藏着西方对中国的长期敌意和偏见”。
其他中国国家媒体也发表了看法。上个月末,中央团校青少年思想政治教育教研部副教授丛培影,将这场运动比作一种正在变异的病毒,需要加以制止。
雷普尼科娃说,从指责个人行为者,到将矛头指向整个西方媒体是有道理的,因为正好切合了中国国家媒体关于西方话语霸权和蓄意削弱中国话语权的大话术,也符合关于西方误解中国的说法。
香港中文大学的助理翻译教授艾姆斯·圣安德烈说,北京对翻译中被认为存在的偏见感到不快,无论是否有道理,并不新鲜。
他说:“中国觉得自己在英语中被曲解的问题,可以追溯到鸦片战争和19世纪与西方国家的早期接触问题”。几十年来,中国政府“故意在这一领域滋事”。
圣安德烈说,真正中立的翻译的想法是一个”礼貌的神话“。译者总是被卷入他们的工作中,而这反过来又使结果发生变化。
简而言之,他的看法是,在翻译的世界里,没有”瑞士“,那些现在感到不安的人,”是在抱怨他们自己也在做的事情“。
事实上,更多志愿者们公开表示,他们不是在分析随机选择的中文评论。相反,经营大翻译运动推特账户的人说,他们正试图纠正对中国的一个重大误解,他们认为这种误解在西方普遍存在(账户由一群不愿透露姓名的志愿者运营,以保护自己免受可能的报复)。
他们说,中国政府有两种左右互搏的看法,而其中一种看法对于不懂中文的人来说可能并不明显,“中国政府试图在海外培养的形象,是一只可爱的大熊猫,以友好的方式传播中国的传统文化,并主动与全世界交朋友。事情与此相反,在中国国内宣传的话语,越来越具有民族主义色彩。”
他们提到了亲俄情绪、对台湾统一的剑拔弩张,以及在反亚裔仇恨运动上的合作,他们称之为“中国的真实面目”。
这个账户最初是一个Reddit页面,在论坛因人肉搜索问题被关闭后迁移到了Twitter。推特账户的管理员说,他们和大翻译运动中的其他人都读过一本书,《弯曲的脊梁:纳粹德国和德意志民主共和国的宣传》,这是一本2004年由加尔文大学教授 兰德尔·拜特维克写的书,其内容让他们觉得“熟悉的害怕”。
尽管这个推特账户和其他类似的账户,对他们试图纠正的明显偏见持开放态度,但管理员并不同意他们是故意从中国互联网的边缘地带选择内容。相反,这个组织选择了很多来自国家媒体的内容进行翻译,这些内容肯定是得到了政府的批准,他们还选择了其他有巨多拥趸的文章。
这位管理员说,这些足以说明它们代表了“中国社会中许多人坚信的流行观点”。
智库耶路撒冷战略与安全研究所的研究员图维亚·格林,翻译了中国官方的演讲和文件,真实性应该没有什么疑问。格林将他的翻译工作集中在一系列中国学者、专家学者和政策制定者身上,在推特上发布了主题贴,显示中国官方对阴谋论的拥抱,以及虚假信息从俄罗斯国家媒体向中国的流动。
在我们的谈话中,格林提到了刚注意到的俄罗斯虚假信息,即美国人在蒙古经营生物武器实验室。他告诉我,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个理论会在某个时候在中国国内被采纳。
交谈的几个小时后,我的手机嗡嗡作响,有一条来自格林的信息,“看,我说对了吧!”
他附上了最新的推特链接,显示中国官员正在鹦鹉学舌重复这个谎言。
格林告诉我,他在一年多前就开始在Twitter上发布来自中国互联网的译文。随着乌克兰战争的展开,人们对他的工作也越来越感兴趣。他承认,在每个国家都会有偏执狂和种族主义者,“以及说可怕事情的人”。但是中国这边有两个主要区别,“中国的信息空间受到高度管制,这是其一。其二,我记录的说这些可怕的、糟糕的事情的人是终身教授,是党员;一些人是政策制定者,一些人是高级战略家。”
杨最初开始引起翻译冲动的微信群在4月解散了。那时,杨正在翻译新材料,有时一天要发几十条推。据他说,他在20世纪90年代末和21世纪初,在中国驻悉尼领事馆工作了三年,他的一些前同事已经在推特上屏蔽了他。
这些批评他已经看在眼里,但是他说,“我把它当作一种荣誉徽章”。
中国媒体声称他可能试图推翻中国政府或煽动一场革命,这把杨逗笑了,“这真是太搞了,我只是澳大利亚悉尼的一个小人物,喜欢在手机上打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