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尔街日报发表报道，分析了中美贸易战“开打”以来双方的得失。根据学者研究，中美鹬蚌相争各有折损，而提供中国向美国出口商品替代品的第三国看准机会迎头赶上，反而成了最大赢家，比如越南。

2018年至2020年期间，美国和中国打了自上世纪30年代以来最大规模的贸易战，提高关税，颠覆市场，并有可能使全球经济陷入衰退。自那以后，这场斗争成为两国数十项经济研究和许多政治姿态的主题。

谁赢了?

要找出答案是一件非常复杂的事情，对于那些想把关税当作武器的人来说，这是一个重要的教训。

经济学家经常说，贸易战没有赢家，因为各方的成本都在上升。如果是这样的话，美国就会因为没有占优势而输掉这场战争。美国发起了这场战争，并最终对中国出口到美国所有商品的四分之三征收高额关税，以迫使中国改变经济政策。

有足够的证据表明美国输了。在2018年5月访问北京期间，特朗普政府高级官员提出了他们的要求：削减2000亿美元的双边贸易逆差，终止对先进技术的补贴，停止对美国公司施加转让技术的压力，并加强知识产权保护。

要求涉及到的范围之广，以至于特朗普的宠臣、哈德逊研究所中国问题专家白邦瑞(Michael Pillsbury)说：“这就像中国人飞到华盛顿，告诉我们要修改宪法。”

为了迫使中国遵守要求，特朗普政府实施了四轮关税上调，将美国对中国商品的平均关税从3.1%提高到21%。中国以类似的征税作为报复。

根据普林斯顿大学经济学家帕布罗·法杰格尔鲍姆，哥伦比亚大学经济学家阿米特·坎德尔瓦尔的计算，这些关税对应的全球经济的比重，甚至超过了上世纪30年代的斯姆特-霍利关税法(Smoot-Hawley tariff)，后者被认为加剧了经济大萧条。

2020年1月，双方签署了第一阶段贸易协定，起到了贸易战休战的作用。但协议中几乎保留了所有关税，因此自那以后，美国继续对中国施加压力。

即便如此，形势变化不大。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的贸易专家查德·鲍恩说，中国在第一阶段协议中承诺在两年内额外购买2000亿美元的美国商品，但这一承诺只完成了六成。至于美国对中国胁迫、窃取技术和其他不当行为的抱怨，美国贸易代表在对中国贸易的报告中明确表示：没有进展。

今年早些时候，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使用了与2017年贸易战之前几乎相同的措辞，来描述中国的补贴(“对美国产业造成了伤害”)、产能过剩(“世界头号罪犯”)和迫使中国交出技术(“美国政府的担心……仍未解决”)。

特朗普前贸易谈判代表、现就职于阿金·甘普律师事务所的克莱特·威廉姆斯表示：“显然，中国没有改变，我们让他们付出了更高的代价，但他们仍在尝试同样的政策。”

尽管他认为现在宣布贸易战获胜者还为时过早。

特朗普政府的美国贸易代表罗伯特·莱特希泽曾在贸易战中担任美方总指挥。他表示，美国在一个更重要的领域领先。他说，这场斗争凸显了中国如何利用贸易，以牺牲美国工人为代价致富，以及其如何依赖补贴、盗窃和对美国公司施加压力来取得成功。

莱特希泽说：“我的目标是让人们相信，中国是个问题，对美国的生死存亡构成威胁。我认为我们说服了人们。”

自贸易战以来，两国之间的斗争只是使态度更强硬。特朗普政府指责中国掩盖新冠病毒的起源，拜登政府则在台湾地区和俄罗斯问题上与中国发生冲突。中国领导人则指责美国虚伪、傲慢，试图阻止中国的崛起。

根据皮尤研究中心最近的一项调查，82%的美国人现在对中国持负面看法，而2018年这一比例为47%。盖洛普去年的一项民意调查显示，45%的美国人认为中国是美国“最大的敌人”，是2018年的四倍。

在华盛顿，议员们竞相表现出对中国的强硬态度。拜登政府延续了特朗普政府的关税和其他制裁措施，尽管它正在考虑重新调整一些关税，并寻求在战斗中结盟。

莱特希泽还认为，高关税增加了中国企业的成本，从而阻碍了它们的发展，尤其是在美国限制中国购买先进技术的情况下。他表示：“我们正开始摆脱它们在某些领域，尤其是技术领域拥有的不公平优势。”

与中国的不和，加上后来从因疫情关闭的中国工厂和港口获得供应的问题，也鼓励美国公司从中国搬迁。这是美国的另一个目标。管理咨询公司科尔尼的一项调查显示，在中国有业务的制造业高管中，近80%已经或计划在未来三年内将部分工厂迁往美国。

不过，关税有时会产生相反的效果，促使企业向美国以外的地区扩张，再向中国销售产品。在中国在贸易战中将汽车关税从15%上调至40%后，宝马汽车公司增加了在中国生产SUV的数量，而不是从南卡罗来纳州斯帕坦堡出口。宝马的一位发言人表示：“我们试图让特定车型的生产能力与需求相匹配。”

但也有大量数据显示，中国是贸易战的输家，因为它遭受了比美国更大的经济打击，其中大部分证据由中国经济学家汇编。中国经济增长对贸易的依赖程度高于美国，因此高关税使中国更容易受到冲击。据特朗普的助手们说，他考虑到了这一点，跟他们说中国将“先用光子弹”。

北京大学、复旦大学和其他中国顶尖大学的经济学家表示，面临美国关税增加的中国企业，对美国的出口减少，招聘减少，研发支出减少，创办新公司的可能性降低。在明尼苏达大学进行研究的复旦大学经济学家周洋估计，总体而言，中国的GDP损失是美国的三倍。

达特茅斯学院经济学家达文·左（Davin Chor）和香港大学经济学家李冰晶认识到，中国的官方统计数据可能会受到所谓的“操纵和审查”，于是他们研究了中国夜空的卫星图像。受关税影响的工业区，明显不如未受关税影响的工业区明亮，表明经济活动减少。

他们估计，关税征收影响地区的人均收入比未受影响地区下降了2.5%。

华中科技大学的何川、北京大学的徐铭梽和马斯特里赫特大学的卡斯滕·牟（Karsten Mau，音译）写道：“总的来说，贸易战对中国的公司和求职者产生了负面影响”。

不过，与美国类似，中国领导人认为，贸易战给他们带来了重要的政治红利。了解中国领导人想法的官员说，尽管美国只是略微降低了关税，中国领导人还是同意签署第一阶段协议，因为他在追求更优先的政策。

中国认为，协议将带来杠杆作用：如果华盛顿逼得太紧，中国可能会威胁废除协议。2020年夏天，在中国对香港实施了一项大范围的国家安全法之后，美国方面几乎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捍卫香港的自治权，中国领导人认为他们的战略是成功的。

曾任克林顿政府贸易代表的夏琳•巴尔舍夫斯基也认为，北京在政治上取得了胜利。她说：“他们没有丝毫改变他们的经济模式，加强了中国领导人的观点，即他们的经济模式甚至可以抵御美国的侵略”。

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的经济学家鲍恩说，中国对美国的出口已经回升到贸易战前的水平，不过大部分出口增长都来自手机、笔记本电脑和玩具等产品，这些产品没有受到关税的影响。

总体而言，中国官员认为，贸易战对美国的伤害大于对中国的伤害，他们指出，美国对中国产品征收关税导致通胀压力加大。随着11月中期选举的临近，通胀正对拜登政府构成强大威胁。

中国一名高级贸易官员表示：“关税是上一届政府留下的有害政治遗产，本届政府应该予以取消。”

贸易战也增强了中国减少对美国技术依赖的必要性，这是中国的长期目标。为此，中国对国家主导的经济模式进行了加倍努力，而这本是特朗普政府曾想做出改变的。

中国政府增加了补贴的使用，包括现金注入、折扣贷款和廉价土地，试图主导高科技产业。除了政府通常帮助的国有企业外，去年北京承诺在未来五年内至少提供15亿美元，支持1000多家小型民营企业，被称为“小巨人”初创企业。

为了实现这一计划，中国去年公布了指导方针，要求医院和其他国有实体，将购买的医疗设备和成像工具等科技产品的25%至100%份额留给国内企业。

在贸易战中，中国和美国是赢家还是输家，这是一种得失权衡。但有些国家取得了全面胜利；他们开始向美国出口中国曾经出售的商品。达特茅斯经济史学家道格拉斯·欧文解释说：“每当我们对一个国家征收关税时，能够提供替代品的国家就会增加。”

谁赢得了美中贸易战？在很多方面，是越南赢了。

根据科尔尼的计算，由于关税提高了中国进口成本，中国2021年对美国的制成品出口比2018年减少了500亿美元。与此同时，免除美国关税的越南对美国的工厂货物出口增加了500亿美元。从另一个角度看，科尔尼跟踪的14个低成本亚洲国家（包括中国）的制成品出口额，2021年比2018年增加了900亿美元，越南占了增长的一半。

早在贸易战之前，越南就已经成为一个制造业中心。遵循亚洲其他出口大国开辟的道路，越南欢迎外国投资，改善其基础设施，并因地理位置靠近中国和支付更低的工资而受益。

越南早期在出口方面取得成功的，是服装和家具等劳动密集型行业，但随着英特尔和三星电子的大量投资，越南现在也已成为电子产品制造中心。经济学家说，美中贸易战加速了这一变化。

法国外贸银行驻香港经济学家阮纯表示：“越南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以利用发生的危机。”贸易战就是这样一场危机。

在关税令中国进口产品过于昂贵后，北卡罗来纳州山胡桃家具制造商RHF Investments 的首席执行官亚历克斯·舒福德，将他订购的皮沙发从中国转移到了越南。在最近的一次亚洲考察中，他没有去中国，因为那里的价格仍然太高，而且正在经历另一波疫情封锁。“几年前，我们会从中国开始考察，”他说。

额外的出口收入帮助越南建立了工业园、港口和道路，并吸引了电子等收入更高的行业。市场数据公司穆迪分的数据显示，目前越南对美国出口的46%是电机，是贸易战前的三倍。价值较低的纺织品和服装出货量也有所增长，但增长速度要慢得多。

在此期间，美国对越南的贸易逆差也增长了近三倍，达到900亿美元。在特朗普执政期间，这一差距引起了莱特希泽的注意，他对越南的贸易行为发起了两项可能导致征收关税的调查。

但将越南视为与中国竞争的潜在盟友的拜登政府，结束了这两项调查。 美国现在希望越南参与它正在发起的泛亚贸易努力：这对越南和美国都是一种胜利。

尽管如此，这些变化并没有让中国受到冷落。中国制造商也纷纷在越南建立业务。科尔尼合伙人帕特里克·范登·博斯切估计，在贸易战期间，越南对美国的新出口超过一半来自中国所有的工厂。自2017年以来，中国在越南的投资在2020年翻了一番多，达到19亿美元。

为苹果公司和其他美国公司提供零部件的立讯精密，是以美国关税为理由在越南扩张业务的中国企业之一。2019年，立讯精密宣布将在越南建立四家工厂。到目前为止，其已在越南投资逾30亿美元，并计划最终将三分之一的生产转移到越南。

这一趋势令立讯精密总部所在地深圳的官员感到担忧。深圳位于中国南方，其税收收入的很大一部分来自高科技公司。深圳一位官员表示：“产能转移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大问题。”

为了应对贸易战带来的问题，深圳现在更加注重国内技术开发，以摆脱对美国供应商的依赖。中国为企业家提供税收、资金和其他政策优惠，同时向大学和其他机构提供慷慨的拨款，鼓励它们与企业合作，追求尖端技术。美国原本打算取消这种补贴。

达特茅斯的经济学家达文·左研究了中国夜空的卫星图像，以寻找贸易战影响的线索。他说，关于谁赢谁输的辩论将继续下去。他说：“我们将在25年后和50年后再讨论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