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线》的Vittoria Elliott采访了菲律宾大学助理教授兼研究员法蒂玛·高，她目前的研究重点是YouTube上的超党派频道，她向我们描述了YouTube平台上菲律宾虚假信息的泛滥程度。虽然法蒂玛·高标记了大量虚假频道，但YouTube并没有采取任何实质行动，这些错误信息在平台上持续发酵，最终帮助小费迪南德·马科斯赢得了总统选举。

随着菲律宾选举在5月9日接近尾声，被称为“邦邦”的小费迪南德·马科斯，似乎完全有把握在与现任副总统莱尼·罗布雷多的竞选中获胜。尽管马科斯家族有腐败和暴力的历史，但小马科斯一直受益于一场持续的造谣运动，这场运动致力于改写家族历史，美化他们的执政岁月。

在Tsek.ph上发表的一份由34个新闻和民间社会组织合作进行的事实核查报告发现，“截至4月30日，有关马科斯的报道中，有92%是虚假或误导信息，并且对他有利”，与此同时，几乎所有关于罗布雷多的虚假信息都对她进行了负面描述。

尽管Facebook仍然是菲律宾最受欢迎的平台，但谷歌在菲律宾的营销主管加比·罗克萨斯告诉菲律宾的媒体集团ABS-CBN，在疫情期间，YouTube的观看时间增加了50%，在菲律宾有超过4000万用户。

菲律宾大学助理教授兼研究员法蒂玛·高是菲律宾媒体监测实验室的共同负责人，她在2020年首次在YouTube上发现了亲马科斯的网络。她目前的工作重点是YouTube上的超党派频道。

我采访了法蒂玛·高，谈论了以西方为中心的平台治理观点和行动的缺乏是如何导致虚假信息泛滥的。为了清晰简洁，对话经过编辑。

连线：2016年菲律宾大选后，Facebook受到了很多批评，很多人说它在很大程度上帮助了总统罗德里戈·杜特尔特的获胜，是什么吸引你专注YouTube？

法蒂玛·高：YouTube一直没有受到关注，仅仅因为它是第二大平台。所有的目光总是盯着Facebook，因为它与特朗普和剑桥分析公司等恶意行为者有关。在YouTube上，草根组织者可能会聚集在一起，并发起运动。它是一个沉睡的巨人。

对于杜特尔特政府来说，YouTube逐步成为他当选总统后使用的平台。他有很多有影响力的伙伴或评论员在这个平台上，他们会对他想推动的问题制造政治兴趣。主流媒体一直反对政府，所以也许他意识到需要创造一个媒体生态系统，这只是我的猜测。在那里他可以传播自己的利益、自己的倾向、自己关心的问题。有很多频道都在推动他的议程。而且他一直在利用YouTube推动反媒体情绪，同时在州一级也创建了很多反媒体政策。

你是如何从研究杜特尔特的工作引向马科斯的？

杜特尔特和马科斯直到去年还是盟友（马科斯在2016年作为杜特尔特的副总统竞选，但没有获胜，这两个职位是分开选举的）。因此，这些频道的很多内容是互通的。有的会发布关于马科斯的信息，有的会发布关于杜特尔特的信息，有的会发布关于两者的信息，所以好像没有明确的分界线。小马科斯知道他父亲造成的影响，所以他试图与老马科斯保持距离，但在他败选后的几年里，策略发生了变化，马科斯家族意识到：“我们需要粉饰他留下的影响，这反而对我们有利。”

菲律宾历史上存在过很多虚假信息，这也是菲律宾最大的问题之一。这包括彻底的否认主义，比如戒严政权期间的暴行从未发生。还有更极端的说法，如关于“马科斯黄金”的说辞。我们知道他们的财富来自对菲律宾人民和公共资金的偷窃，但他们依然可以说（没有盗窃）。

戒严政权期间的暴行：1970年1月，菲律宾爆发流血冲突，抗议的学生企图冲进总统府马拉坎南宫与军警发生冲突，老马科斯在1972年9月23日宣布《戒严令》，菲律宾全国戒严，取消1935年宪法中总统任期只有两届的限制，并以国家安全为由逮捕、拘禁数千人，有人因此长年失踪，更有多人死在拷问室和监狱中。

很多记者和历史学家都对YouTube上的宣传和虚假信息的程度感到惊讶。但我的研究表明，在2011年初就有过这样的视频，2016年后这种趋势加速了。甚至当学生在YouTube上搜索菲律宾历史时，这些虚假的说法也会出现。

这些视频就你向YouTube标记的东西吗？

我们（法蒂玛·高和合著者谢丽尔·索里亚诺）在2020年做了这项研究，我们与YouTube高管进行了交谈。我们说：“这是一份我们标记为含有历史虚假信息和否认事实真相的视频和频道清单”。他们说他们会检查并回复我们，但他们从未这样做。他们派往菲律宾的人并不是在起草内容审核政策方面真正有发言权的人。

问题的根本在于YouTube如何定义错误信息，它们用的是一种非常西方的方法。在菲律宾，很多政治分歧不是意识形态上的，而是基于赞助的。这关系到你支持哪个精英家族，以及你认同谁的说法。

（YouTube发言人艾薇·崔说，仇恨言论政策和一些选举错误信息政策适用于全球，“并考虑到了文化背景和细微差别”。她说，YouTube定期审查和更新政策，“在制定政策时，我们会咨询全球各地的内部和外部专家，并考虑他们的反馈”。）

你有没有看到YouTube下架任何视频？

没有，这是最令人失望的地方。在选举季初期，他们说“我们将认真确保选举的公平和自由”。但在实际行动方面，平台上真的没有发生任何改变，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事情。甚至我两年前标记的历史性虚假信息也仍然存在。事实上，由于它们没有下架，当时的50万用户现在已经成了200万。因为平台没有对它们采取行动，这些频道和视频都有了大量的收益。

如果视频很受欢迎，他们可以得到品牌赞助。而且因为他们有很多订阅者，他们谈论的是一个非常引人关注的话题，所以浏览量也很大。而这是由YouTube支付的，他们在为虚假信息付费。

（YouTube的艾薇·崔说，平台“尽可能迅速地”删除攻击性内容，在2021年第四季度，它在菲律宾删除了超过4.8万个违反社区准则的视频。YouTube表示，它正在审查连线标记的频道，它还会审查YouTube合作伙伴计划中的所有频道，并删除那些不符合政策的频道。）

这和美国的右翼或反右翼YouTube频道一样吗？

它不像美国的反右网络，在那里你会看到有影响力的人在彼此的节目中客串出场。我们看到的是，他们的口径是相同的，但他们不想在技术上与对方有关联，因为如果视频因违反YouTube政策或社区标准而被标记，有联系的视频就更有可能被一锅端。

他们的联系更微妙，是一种算法上的联系，他们本身没有提到对方。YouTube要做的是逐一下架视频。但是，即使你删除了一两个视频，仍然有数百个视频在那里。不管他们是否提到对方，他们都在相互推荐。因此，如果你看这些视频，你会看到同样的人，同样的信息，引用同样的事件和叙述方式。我们看到很多转贴，一个渠道会转贴另一个有影响力的人的内容，这是一种不同形式的传播。如果你删除了一个视频，它会被其他人转发出来，所以它仍然会存在于平台上。

你说这些视频在算法上有联系是什么意思？

我们不知道YouTube的算法是如何运作的，而且它一直在变化，但我们可以推断，有一些东西向算法发出信号，表明某些主题是有联系的。因此，在我对马科斯虚假信息的研究中，我发现发帖者在他们的视频标题中使用相同的关键词，相同的标签，向算法发出信号，他们在谈论相同的主题。他们把自己归类为“新闻、政治或教育内容”，即使他们根本就不是教育内容。

它们属于同一个自我报告流派，所以它们很可能会被归为一组，并相互推荐。发布视频的时间也很有联系，总是围绕着总统辩论这样的事件。

您认为其它国家可以从您的研究中学到什么？

如果虚假信息多年不被删除，而且被平台忽略，它就会不断发展壮大，变得根深蒂固。现在真的很难把视频弄下来，因为他们有50万的订阅者。不在初期扼杀这个问题的话，代价就会很大。

视频创作者在选举前就早早地播下了种子，到了选举期间，它们已经成熟。创作者们看起来很可信，好像他们很有资格谈论选举，谈论政治。

在YouTube上建立一个用户群不容易。你需要获得至少1000个订阅者才能成为YouTube的合作伙伴。你必须努力建立你的信誉、用户群、社区，使你在选举季节成为一个突出的声音。我认为，这些平台并不关注那些较小的竞争者，因为没有政治压力需要平台去关注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