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时报对福克斯新闻主播塔克·卡尔森系列报道的第二部分，着重于记录他如何在福克斯电台由边缘人物成为明星主播的过程。随着特朗普当政，他成为了为“特朗普主义”摇旗呐喊的主力，右翼观众被他牢牢吸引，反过来重塑了福克斯新闻，使其收视率飙升。而这一切，其实是默多克家族策划并支持的。

塔克·卡尔森遇到了麻烦。

在多年徘徊在电视台主流节目之外后，他成功地回到了黄金时段。他的新节目《塔克·卡尔森今夜秀》(下文简称《今夜秀》)一跃成为福克斯新闻晚间的核心节目，而就在几个月前，特朗普的意外胜利打破了传统政治的界限。

但在特朗普上任的前几个月里，卡尔森发现自己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节目挑战：福克斯太支持特朗普了。这位新总统虔诚地观看他最喜欢的电视台，经常在推特上发布他在那里看到的东西，而福克斯电视台则忠实地鹦鹉学舌般复述白宫的消息。

没有人比福克斯当时收视率最高的电视明星肖恩·汉尼提更善于传达信息，他经常在自己的节目中讲述特朗普与华盛顿民主党人和媒体之间的日常斗争。

卡尔森被安排在福克斯新空出的晚上8点时段(此前由声名狼藉的明星主播比尔·奥莱利担纲)，他告诉朋友和同事，他需要找到一种方法来接近特朗普的忠实粉丝，但不能模仿汉尼提。他对一名同事说，他不想每天都为特朗普道歉，因为他们总是要替善变、不守规矩的新总统道歉。

解决方案不仅会将卡尔森推向有线新闻的顶峰，还最终将他推到了重塑美国保守主义的民族主义力量的最前沿。这位主持人和他的制片人决定，《今夜秀》将拥抱特朗普主义，而不是特朗普本人。

该节目将抓住特朗普魅力的情感核心，即白人对这个国家不断变化的种族构成感到恐慌，同时与总统本人小心翼翼地保持距离。多年来，随着他磕磕绊绊的的电视生涯，卡尔森对移民和美国不断变化的人口结构的看法越来越悲观。现在，当特朗普把赤裸裸的本土主义从右翼边缘带进白宫椭圆形办公室时，卡尔森让它成为《今夜秀》的核心。

他的一位朋友观察到，他开始寻找一些故事，这些故事有时“真的很奇怪”，往往是不准确的，但却利用了观众对被践踏的美国文化的恐惧。他猛烈抨击了梅西百货新推出的头巾（hijab），还专门为宾夕法尼亚州一个小镇的“吉普赛人”难民做了一段报道，卡尔森说，这些难民“让街道上满是人类粪便——请原谅我这么说，但这是真的”。(事实并非如此：当地官员最终记录了一起难民儿童因为无法及时回家解手，而在外面脱下裤子的个别事件。)

卡尔森对他所认为的对美国白人日益严重的歧视进行了分类和放大，他认为这些事件被忽视了。长期以来，有关移民威胁的故事一直是福克斯的一个特色。但卡尔森将这种强度发挥到了极致，他巧妙地借用极右翼的比喻，将其编织成一种叙事，这种叙事将定义《今夜秀》：本地出生人口出生率下降、大城市犯罪、旨在强行改变美国社会的宽松移民政策——所有这些都是由“统治阶级”策划或鼓励的，这些“统治阶级”急于审查公众对其自身失败的讨论。

卡尔森的黑暗之路，预示着一场变革开始席卷福克斯。在特朗普为修建边境墙和阻止穆斯林进入美国而斗争时，福克斯的记者和右翼评论员多次发生冲突，许多长期员工认为，这些知名度高且亲特朗普的黄金时段主持人对新闻部门悄然入侵。

卡尔森既是福克斯内战的煽动者，也是受益者。他与默多克家族的继承人拉克兰·默多克建立了关系，后者后来成为他在福克斯最公开的支持者。虽然默多克和福克斯的高管经常为《今夜秀》辩护，称这是在保护自由调查和有争议的观点，但现实并没有那么高尚。

根据福克斯前高管和员工的说法，从一开始，卡尔森在节目中的挑衅就一直是一项艰苦的、以数据为驱动的运动的一部分，目的是建立并留住福克斯的观众。这项实验在支持默多克的利润机器，应对有线新闻订阅量的长期下降方面取得了巨大成功。

对于福克斯在财务和收视率方面取得的成功，电视台的领导层看得更远。福克斯的一位发言人发表了以下声明：“福克斯新闻媒体通过战略创新实现了增长，将对新闻业的投资重新调整，使其涵盖了超过50%的预算，同时将我们的足迹从一个传统的线性网络，扩展到八个蓬勃发展的平台。结果，我们的观众翻了一番，取得了无与伦比的成绩，并成为越来越多的民主党人和独立人士选择收看新闻的频道，而我们的竞争对手却失去了大量的观众。”

“我们为我们的整个团队感到无比自豪，他们在新闻和观点方面的卓越表现，使福克斯新闻媒体创下了历史收视率记录，并为我们的观众提供了最好的节目。”

卡尔森拒绝就本文接受采访。在福克斯，他在观众中的受欢迎程度使他能够抵御外部批评，并让内部人士噤声，从新闻主播到反对他言论的初级员工。随着收视率的增加，他对默多克家族的重要性也在增加，这让他在默多克集团拥有了不同寻常的权力。在特朗普总统任期即将结束的几个月里，卡尔森将利用特朗普激起的白人愤怒的浪潮，吸引了所有电视节目中最多的观众。

如今，卡尔森的影响力已经远远超出了他工作的频道，也超出了收看他节目的观众。特朗普已经下台，被禁止或暂停在主要社交媒体平台上发帖。但卡尔森仍然是特朗普最热心追随者的大祭司和拥护者。

每天晚上，卡尔森都会将那些激情和不满，引向从口罩命令的暴政到学校里批判种族理论带来的严重危险，这些情绪已经取代了他成长过程中所经历的里根时代的保守主义。他积极地为1月6日袭击国会大厦的叛乱分子辩护：卡尔森借用了特朗普的“深层政府”谣言，将这次袭击描述为由联邦调查局策划的一次假旗行动。

雄心勃勃的共和党议员现在附和他的“大替代”阴谋论，认为西方精英正在引进移民，以剥夺本土出生者的权力，该理论一度被认为是很边缘的极右翼才信。

在某些方面，卡尔森从特朗普身上夺走了特朗普主义。虽然这位前总统敦促他的追随者接种疫苗，并试图为他的政府抗击疫情的努力争取更多的赞誉，但卡尔森继续推动人们对疫苗有效性的怀疑，甚至将强制疫苗令比作纳粹的医学实验。

在国会骚乱的周年纪念日上，德克萨斯州共和党参议员特德克鲁兹开始收回自己的言论，准确地称特朗普引发的骚乱是“暴力恐怖袭击”。他没有向特朗普道歉。但他在《今夜秀》节目中却面露难堪地向卡尔森道歉。

没有特朗普的特朗普主义

《今夜秀》最初只是福克斯这个经典有线电视热门节目的一个小更新。该节目在福克斯播出的几个月前，该电视台有权势的联合创始人罗杰·艾尔斯因不断扩大的性骚扰丑闻被迫离职。艾尔斯对卡尔森一直不冷不热，然后在周末版的《福克斯与朋友们》让他参与(据当时福克斯的一名同事透露，艾尔斯曾将卡尔森在福克斯的工作描述为他在电视新闻领域的“最后机会”)。

但默多克家族喜欢他，在赶走艾尔斯后暂时执掌公司的鲁珀特·默多克让卡尔森担任福克斯晚上7点的节目主持人。

在名为《塔克挑战》的片段中，卡尔森会邀请一位自由派人士加入辩论，福克斯的高管有时会把这种做法称为“电视界的推特”。也有一些比较轻松的环节，比如《朋友地带》，主持人会邀请福克斯的一位同事或朋友来做一点自我推销，或者《一日之王》，邀请观众提出他们可以做什么来拯救这个国家。

不到两个月后，默多克再次提拔卡尔森，让他担任梅金·凯利突然空出来的晚上9点那个更引人注目的主播位置。为了帮自己写剧本，卡尔森聘请了他以前在《每日来电者》的一位记者：布莱克·内夫。

内夫是一名年轻的南达科他州人，后来在CNN曝光他在网上发布种族主义和性别歧视笑话后被解雇。《今夜秀》开始扩大对大学自由派人士的报道，这既是福克斯的主打节目，也是内夫在《每日来电者》的专长。

这些片段有时被称为“校园疯狂”(Campus madness)，内容包括因批评伊斯兰教而被晾在一边的保守派教授，以及表达对白人仇恨的左翼教授。其中一集嘲笑了密西西比州的学生，他们把散落的香蕉皮错当成了仇恨犯罪。

卡尔森的收视率飙升，仅几个月后，也就是2017年4月，默多克提拔他接替奥莱利，后者一直是福克斯最知名、最受欢迎的主持人。卡尔森的经纪人立即开始准备给他出书，据说（出版社竞标）的标价高达1500万美元。

为了帮助将《今夜秀》调整到晚上8点播出，福克斯任命罗恩·米切尔担任高管，他曾是奥莱利的制片人，最近被提升到福克斯的高管级别，负责监督整个黄金时段的“故事开发”。福克斯不仅善于吸引比竞争对手更多的观众，而且善于让观众停留更长时间，从而提高了尼尔森统计的收视率。

为了在后艾尔斯时代保持统治地位，福克斯晚间节目的制作团队开始更广泛地使用昂贵的收视率数据，也就是所谓的“每分钟”收视率。与有线新闻编辑部常用的“15分钟”收视率不同，后者可以显示每15分钟节目的表现，而“每分钟”收视率可以让制片人实时审视观众的起起落落。

卡尔森决心避免自己在CNN和MSNBC的命运，据福克斯的三名前员工说，他是该电视台“分分钟”收视率最狂热的用户之一。

他的新方向在那年夏天成形，即“没有特朗普的特朗普主义”。较轻松的内容从视野中消失了。值得注意的是，特朗普在《今夜秀》中被提及的次数，比在《汉尼提》中要少，卡尔森有时甚至批评他，尤其是当他偏离了修建边境墙，和避免他曾称之为“愚蠢”战争等竞选承诺的时候。

私下里，卡尔森嘲笑特朗普打电话阻止他在直播中攻击的习惯。(据福克斯的一名前雇员称，当特朗普打电话阻止外界对他的一项外交政策举措提出批评时，卡尔森拒绝了。)

最引人注目的是，《今夜秀》开始用越来越多的时间来讲述移民问题，以及主持人口中的人口结构变化所带来的迫在眉睫的灾难。另一名经常与卡尔森共事的福克斯前员工说：“他会在白人民族主义上加倍下注，因为每一分钟的报道都表明，观众完全接受了”。

他夸张地报道了抗议者试图推倒联邦纪念碑的行为；在其中一集节目中，他告诉观众，这标志着“美国脆弱的社会结构被破坏”的开始。他的制片人从当地新闻中寻找关于难民和移民的未被充分报道的新闻，而卡尔森把这些新闻放大成了全国性新闻。

他也开始比其他主持人去更远的地方探险。他嘲笑奥地利即将成为“西阿拉伯的哈里发国”。瑞典和德国等国的移民反对和移民犯罪成为美国未来的预兆。

“这个国家正在衰落，”他在2017年秋天告诉观众，“每个人都知道这一点。注意到这一点并不是种族歧视。”

收视率游戏

但是，随着美国在他节目上的衰落，卡尔森却在它身后崛起。

福克斯新闻正在经历其历史上最重大的变革，这一转变将使卡尔森在该电视台内部获得巨大的权力。默多克家族当时正在谈判，将其大部分电视和电影公司资产出售给华特迪士尼公司，这笔交易还将解决家族的继承之争，使拉克兰·默多克成为唯一的王位继承人。

人们普遍认为，他的政治立场比他的父亲更保守。在澳大利亚，他在家族媒体中任命了多名极右翼高管和编辑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同时负责将收视率不高的有线电视频道天空新闻转变为迷你版福克斯，晚间节目阵容火爆。在福克斯，他与卡尔森关系很好，后者在福克斯内部形成了两人关系密切的印象。

小默多克从全国各地对在洛杉矶的新福克斯进行管理，它现在是一个以福克斯新闻为核心的精简公司。(去年，他搬回了澳大利亚。)2018年年中，他宣布任命艾尔斯时代的电视网资深人士苏珊娜·斯科特担任福克斯新闻新任首席执行官。斯科特将负责福克斯向天气、图书和其他新部门的扩张。

据前员工说，斯科特似乎不愿意像艾尔斯那样严格控制福克斯的主持人才。艾尔斯在福克斯内部被认为是新闻部门信誉的保护人，而斯科特注意到有线电视行业的长期劣势，专注于保护网络的观众。“苏珊娜开始说，‘我们必须做更多我们最擅长的事情，’”一名前高级员工说。

在斯科特的领导下，福克斯的新闻节目开始在语气和话题上，更密切地模仿其收视率很高的黄金时段的电视节目。受邀分析当天新闻的嘉宾，反而会发现自己被要求回应卡尔森和其他主持人或嘉宾前一天晚上发表的挑衅性评论片段，这是福克斯将黄金时段的内容注入收视率较低的日间节目的一种暗箱操作。

2018年，汉尼提的一名前制片人接管了该网络的广受欢迎的网站福克斯新闻网(FoxNews.com)，他组建了一个名为福克斯新闻快报的记者团队，专门围绕黄金时段的视频片段撰写新闻故事。据FoxNews.com的一名前员工说，卡尔森的网站带来了最多的流量。

新闻方面的变革背后的一个主要力量是梅根·凯利的前制片人汤姆·洛厄尔，他是福克斯的副总裁，在该电视台的记者和新闻报道方面越来越有权威。他被认为是老默多克的最爱，后者很欣赏他在新闻管理方面的小报风格。

他在下属中不太受欢迎，绰号“窃贼”，因为他善于窃取创意有并大加邀功，也因为随着他的崛起而成为福克斯传说的一件很久以前的事。20多岁时，洛厄尔和朋友在闯入佛罗里达的一家酒类商店后被捕。(根据公共记录，洛厄尔被判缓刑三年。）有一个星期，当一位通常负责高级别的每日新闻会议的主管在休假时，洛厄尔接过了这个角色，并且再也没有交出来。

他鼓励节目关注那些霸占黄金时段、提高收视率的煽动性故事。随着中期选举的临近，特朗普的不受欢迎可能会让共和党人的选票下降。福克斯开始不间断地报道一辆移民大篷车穿过中美洲前往美国边境的情况。

根据Media Matters和CNN的统计，在选举前的几个星期里，卡尔森和其他黄金时段的主持人和嘉宾几十次称这个大篷车(主要是妇女和儿童)是“入侵”。10月底，一名男子走进匹兹堡的一座犹太教堂，杀害了11人，在社交媒体上留下一连串帖子，谩骂移民和犹太人，并为人们现在称非法移民为“入侵者”的做法喝彩。

袭击事件发生后不久，福克斯新闻编辑部深受爱戴的资深主播谢泼德·史密斯对自己的公司进行了反击。“没有入侵，”他在下午的新闻节目中告诉观众。“没人会来抓你。”不管大篷车是否威胁到美国，这对福克斯来说都是一个福音：那年10月，收视率甚至比2016年总统大选前还要高。

电视网的高管们很快开始对日间节目进行调整，采用了曾在卡尔森和他的黄金时段同事们身上奏效的方法。米切尔现在被提升为负责“分析”的高级职位，他开始旁听编辑会，对话题和嘉宾进行审查，这一角色让一些记者和制片人感到困惑。他分发了彩色条形图，详细描述了每一期节目的每分钟收视率表现。“他们都痴迷于每分钟收视率，”福克斯的一名前员工说。“现在，网络上的每一秒都在被仔细审查。”

洛厄尔和米切尔将这一举措称为电视界的《点球成金》(Moneyball，一部记录美国职业棒球队锐意改革取得成功的电影)：用一种数据驱动、受众优先的方法来决定报道什么以及如何报道。但记者们在白天的节目中发现了一种观众不喜欢的模式。由福克斯自己的记者主持的节目收视率一直较低，尤其是那些被观众认为对特朗普不利的报道。那些左倾的嘉宾，或者仅仅是发表独立观点的客人，也是如此。

例如，洛厄尔和米切尔就敦促节目不要预约受人尊敬的中间派政治编辑和分析师克里斯·斯蒂雷沃特。但移民是一个热门话题。对移民大篷车的报道成为福克斯电视台的主要报道，一名记者甚至深入难民群体。

福克斯的一名现任员工说，福克斯高管希望专注于“不满，那些会让人们沸腾的东西，人们会追着看，黑人会这么做，墨西哥人也会。”

国外的危险

2018年春天，卡尔森播出了一段视频，甚至让他那些更加厌倦的福克斯同事都感到震惊。他告诉观众，南非的白人农民正“成为野蛮而恐怖的谋杀浪潮的目标”。黑人领导的政府“刚刚通过了一项法律，允许没收他们的农场而不给予任何补偿，完全基于他们的种族。”

在卡尔森介入之前，很少有美国人关注南非的“农场谋杀”。在一个有6000万人口的国家，暴力犯罪很常见，但绝大多数受害者是黑人，警方每年记录了几十起在农场和其他小农场发生的白人谋杀案。

但是，白人农民被单独挑出来攻击的说法主要局限于极右翼网络，那里的作家和评论者警告说，南非正在兴起“白人种族灭绝”——这本身是一种可以追溯到种族隔离制度结束的新纳粹主义比喻。

然后默多克帝国介入了。2018年冬天，默多克旗下澳大利亚小报《每日电讯报》的记者联系了“非洲论坛”，这是一个自封为南非南非白人少数群体服务的民权组织。几个月来，该组织一直在传播一些备受争议的研究，声称这些研究表明白人农民面临着大比例的谋杀和残忍对待的风险，但收效甚微。

在参观了南非白人拥有的农场后，《每日电讯报》团队带着一组专栏和新闻文章回来，声称南非农民“现在是世界上最危险的工作”，并要求他们获得紧急难民签证。从那里开始，这个故事将被天空新闻频道受福克斯启发的夜间主持人接受。

几天之内，澳大利亚内政部长就提出了为南非农民提供快速签证的想法。他的想法无疾而终，但这个故事很快就传到了世界各地。据两位了解讨论情况的人说，在2018年的一次福克斯新闻高管会议上，洛厄尔提议为美国观众报道农场谋杀案，呼应他的澳大利亚同事的狂热构思：一个陷入混乱的国家，贫穷的黑人占多数，阴谋杀害白人农民并偷走他们的土地。

事实证明，卡尔森也在追这个故事。那年3月，他在一个栏目中简短地提到了农场谋杀案，两个月后，当非洲论坛官员前往华盛顿进行游说时，一位盟友让他们与他取得联系。

非洲论坛副首席执行官欧内斯特·罗茨说：“我的理解是，他已经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了，我们经过一段时间认识的一个人推荐他和我们谈谈”。他拒绝透露中间人的身份。

非洲论坛过去拒绝极右翼“白人种族灭绝”的想法。但当卡尔森在5月的节目中采访罗茨时，不顾该组织的谨慎警告，称这是一场“在某种意义上是有意的运动”，得到了政府的支持，“目的是碾碎你们国家的少数族裔”。

卡尔森的报道在电视台内部引发了罕见的高层争议。在随后的一次福克斯高管会议上，福克斯商业网络总裁、福克斯管理层中职位最高的黑人男性布莱恩·琼斯解释说，卡尔森在节目中说的几乎所有话都是错的。

南非的立法者们，在白人仍然拥有大部分私人农田的情况下，已经开始讨论一项允许无偿征用土地的宪法修正案，但是这样的措施还没有通过。尽管旨在扭转种族隔离时代的土地剥夺，但拟议的修正案并没有针对农民的种族或民族。政府也没有支持种族暴力和谋杀的运动。

据知情人士透露，琼斯对其他高管说，卡尔森的报道是从极右翼网站上撕下来的，包括新纳粹主义的《每日风暴报》。琼斯于2019年离开该电视台，没有回应置评请求。

洛厄尔为这些片段进行了辩护，琼斯的看法最终被驳回。福克斯的一名女发言人反驳了这一说法，称洛厄尔只是推动调查这篇报道，以确定它是否准确。但有关高层编辑争议的消息很快就通过网络传开了。即使是在一般中间偏右的普通员工中，对福克斯的本土主义倾向和种族主义的危言耸听的不满也在增长。

现在，那些看过农场谋杀案在极右翼网站上流传的工作人员想知道，这件事是怎么传到他们的电视台的，为什么洛厄尔和卡尔森会推动这件事，尤其是在福克斯忙着报道与特朗普有关的突发新闻，和更传统的争议的时候。

但是卡尔森坚持做了下来。他报道了南非整个春季和夏季的农场谋杀和土地纠纷，再次声称那里的官员根据一项不存在的宪法修正案，没收了他们没有的土地。

那年8月，在《今夜秀》播出一集后，特朗普在推特上表示，他的政府将“密切研究”白人拥有的土地被没收和“大规模杀害农民”的事。美国的另类右翼和新纳粹人物为这场宣传政变欢呼。“认同Evropa”组织的领导人帕特里克·凯西，对特朗普的声明可能有助于把白人民族主义思想带给主流受众感到高兴。

凯西在推特上写道：“保守派意识到南非白人的困境，有可能使他们超越目前’可接受的’保守派移民辩论的限制，走向同族认同主义（ identitarianism）。”

奇怪的伙伴

福克斯的记者们很快又有了一个担忧的理由。大约在卡尔森宣传南非种族清洗的概念的同时，福克斯正在经历后艾尔斯时代人力资源组织的重建。在福克斯，权力和权力的界限一直很神秘，所以当公司的员工门户网站上出现正式的组织结构图时，一些好奇的员工就会登录，看看谁直接向鲁珀特·默多克汇报工作。

据几位看过这张图表的人说，默多克的大多数下属并不令人感到意外。但有一个人却让人震惊：VDare网站的创始人彼得•布赖姆洛。

生于英国的布赖姆洛与默多克相识数十年，曾在默多克旗下的金融新闻网站MarketWatch担任专栏作家。但多年来，他采纳了更明显的本土主义观点；成立于1999年的VDare已经发展成为一个新的、更以网络为导向的白人民族主义运动的中心。布赖姆洛曾形容奥巴马政府是一个“少数族裔占领政府”，加州“完全被非法移民聚居区占领”。

特朗普当选后不久，布赖姆洛就在当代白人民族主义团体国家政策研究所举行的一次会议上发表了讲话。(布赖姆洛于2020年起诉时报，称时报的文章中他或VDare被描述为白人民族主义者；同年晚些时候，一名法官驳回了此案。VDare提出的另一项诉讼仍在审理中。)

布赖姆洛在福克斯的显眼角色引发了新一轮的恐慌和流言蜚语。询问这一关系的员工得到了各种各样的解释。据说布赖姆洛正在帮助默多克撰写回忆录。据大多数人所知，他们的老板在上世纪90年代就放弃了这个项目。还有人说他在撰写默多克的演讲稿，或者是与默多克的其他计划有关。几名前福克斯员工回忆说，在很短的时间内，组织结构图就被完全删除了。

福克斯的一位发言人说，布赖姆洛目前与公司没有任何关系。布赖姆洛拒绝置评，他在一封电子邮件中写道，时报不值得信任，所以“你不能指望任何理智的人会跟你说话”。

2018年8月，有人看到布赖姆洛参加特朗普顾问拉里·库德洛的生日派对，在《华盛顿邮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促使白宫和库德洛与布赖姆洛保持距离。但在福克斯公司，一些人认为布赖姆洛的出现是对福克斯将卡尔森的报道延伸至南非的间接解释。这位前雇员认为，如果默多克有像布赖姆洛这样的人为他工作，他就不会反对卡尔森兜售极右主题。(巧合的是，就在默多克的报纸开始在澳大利亚进行紧急签证运动的同一周，VDare发表了一篇文章，恳求特朗普欢迎南非农民来美国。)

南非报道并不是一个例外。卡尔森开始将自己的节目塑造成一个更广泛的民族主义思想平台，这与默多克的媒体帝国数十年来在英语世界培育右翼民粹主义的做法如出一辙。从一开始，他就从国外提拔右翼人物，这些人可以为他关于移民和社会衰退的主题提供证词。现在，他正在与一场日益全球化的民粹主义活动人士和政界人士运动建立联系，其中一些人渴望在特朗普时代的华盛顿施加影响。

在这些政客中，有匈牙利独裁总理欧尔班·维克托，他是国际极右翼势力的新宠。2018年底，匈牙利大使馆聘用了一名说客，名叫威廉·尼克松，他与卡尔森的父亲有商业关系；几周内，这名游说者就与卡尔森取得联系，安排采访匈牙利外交部长，后者正计划前往华盛顿。

据知情人士透露，在这些会谈中，卡尔森提到，他的首席撰稿人内夫次年前往匈牙利，报道欧尔班是如何“改善这个国家”的。当时，欧尔班的盟友已经完成了对该国新闻媒体的全面接管，政府很快就要开始努力关闭自由派慈善家乔治·索罗斯在布达佩斯创办的一所大学。欧尔班倡导他所称的“非自由民主”。在给时报的一封电子邮件中，内夫称自己的旅行是一次度假。

据知情人士透露，尼克松将内夫与大使馆联系起来，安排他在访问期间接受采访。他还把匈牙利大使带到卡尔森在华盛顿的办公室，在那里，三人因飞蝇钓鱼而建立了联系（用仿生饵模仿飞蝇、蚊虫、蜻蜓等有翅昆虫落水，刺激水体中凶猛掠食性鱼类的钓法），这种休闲方式在匈牙利很受欢迎。卡尔森说，他一直对欧尔班很感兴趣，欢迎有机会采访他。

那年2月，卡尔森接待了匈牙利外交部长彼得·希贾托，后者宣扬欧尔班反对移民的强硬立场，以及他鼓励家庭多生孩子的努力。去年夏天，卡尔森前往布达佩斯，为欧尔班政府制作了一个节目，实际上是加长版的电视广告。在一系列片段和对总理本人温和的采访中，卡尔森利用欧尔班“精华版”的匈牙利，来阐述自己关于美国文明受到外来势力攻击的观点。

南非是美国可能变成地狱的警告，而匈牙利则是把美国带回来后可能出现的天堂景象。“你不必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国家崩溃，”卡尔森告诉观众，“你不需要有憎恨民众，或让自己的人民相互对立的领导人。”

离开华盛顿，去更远的地方

2018年中期选举后的第二天，随着夜幕降临华盛顿绿树成荫的肯特社区，当地一个反法组织的成员出现在卡尔森的家门口，抗议他对移民大篷车的报道。他们站在他的车道上，用扩音器高喊：“我们知道你晚上睡在哪里。”卡尔森不在家，但他的妻子苏西·安德鲁斯在家。据卡尔森夫妇说，有人猛敲门。她惊慌失措，把自己锁在食品储藏室里，拨打了911。

卡尔森成年后的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华盛顿，他很喜欢那里。他的两位老朋友说，他对家门口的抗议活动深感震惊。“突然之间，在那里生活就变得不可能了，”卡尔森在去年秋天接受YouTube保守派人士戴夫·鲁宾的采访时说。鲁宾是《今夜秀》的临时嘉宾。

他补充说：“我觉得我们真的是这个城市的一部分，然后，你知道的，人们就出现在房前。”他担心“我最后会开枪杀人。”不到一年，他就彻底逃离华盛顿，到阿西乐走廊（从华盛顿到波士顿）以外的地方寻求庇护。

2019年3月，卡尔森打算在缅因州布莱恩特池塘买下一间破旧的城镇车库，他的家人几十年来一直在那里拥有一处度假屋。在一封给当地官员的信中，他承诺福克斯将在那里建立一个最先进的工作室。卡尔森在布莱恩特池塘的家从未有人把守，他经常告诉采访者他对缅因州生活的热爱。但当当地报纸《太阳日报》公布了潜在购买计划的消息时，他像一个被围攻的人一样猛烈抨击。

“它只会伤害我，”他对该报记者史蒂夫·柯林斯说。他解释说，如果每个人都知道了，福克斯绝不会同意把价值100万美元的设备放在一个偏僻的农村地区。(后来，时报派了一名自由撰稿人报道他在布莱恩特池塘的生活，卡尔森指责时报试图危及他的妻子和孩子，并将事件升级。卡尔森在节目中指名道姓地提到了一位住在缅因州的自由摄影师，他在天黑后发现自己的门被陌生人猛敲。)

最后，卡尔森继续他的计划，到第二年春天，《太阳日报》报道说，他的新工作室完工了。他卖掉了自己在华盛顿的房子，开始在缅因州度过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从布莱恩特池塘录制《今夜秀》。(不在缅因州时，卡尔森通常在佛罗里达州广播，他在度假小镇博卡格兰德有另一套房。)

一种不同的威胁正在福克斯的内部浮现。2019年3月，左倾监督组织Media Matters曝光了卡尔森为法定强奸辩护的旧录音，称伊拉克人是“半文盲的原始猴子”，这一言论让更多的广告商逃离福克斯，令福克斯同事愤怒，尤其是一些年轻员工。

同月，福克斯电视台的专栏节目主持人珍妮·皮罗在节目中质问明尼苏达州民主党众议员伊尔汗·奥马尔，她出生在索马里，曾是一名难民，她是否可能更忠于自己的穆斯林信仰，而不是宪法。这一侮辱性的言论促使一位名叫哈弗撒·卡马尔的年轻穆斯林员工在推特上谴责皮罗，这是对该网络封闭文化的一次非同寻常的打破。卡马尔曾在福克斯的旗舰新闻节目《布雷特·拜尔的特别报道》中工作。

不久之后，卡马尔在网上遭受了来自福克斯粉丝的一连串辱骂和威胁，福克斯洛杉矶分社一位名叫丹·加洛的制片人写信给公司的高级人力资源管理人员。

“当福克斯的名人做出这种声明时，它会损害我作为福克斯记者的信誉，以及我有效报道新闻的能力，”加洛写道。他向时报提供了自己的电子邮件副本。他辩称，卡尔森和皮罗为卡马尔这样的员工创造了一个不安全的工作场所，并要求福克斯采取行动。

加洛写道：“如果一名员工在工作场所说这些话，尤其是在有穆斯林同事在场的情况下，我认为他们会受到惩罚”(虽然福克斯发表声明谴责皮罗的言论，但她没有道歉)。在发出申诉之前，加洛向卡马尔出示了一份副本，以确保她能接受。

加洛在给时报的一份声明中说，在随后的电话中，这两名高管凯文·洛德和妮可·坎帕似乎表示接受。他们对他的信表示感谢，并承诺将其转交给斯科特和福克斯新闻总裁杰伊华莱士，这样他们就能理解主持人对该网络记者的影响。加洛认为，如果不这样做，投诉就会像其他人力资源问题一样保密。

一个月后，卡尔森抵达洛杉矶，开始为期一周的西海岸工作。几分钟后，他找到了加洛，当时加洛正坐在办公室里和两名同事聊天。

“你是丹·加洛吗?”他打断了他们。当加洛试图自我介绍时，愤怒的卡尔森只是递给他一张写着自己手机号码的蓝色纸条。并说，下次加洛对他的节目有意见，他应该“做应该做的事”，给他打电话。

加洛提出当场就谈，但卡尔森不感兴趣。

“我很忙。”卡尔森说完就走了。

当天晚上，加洛再次写信给人力资源部门的高管，询问是谁把他的抱怨告诉了卡尔森。他们答应和卡尔森谈谈。但在随后的一个电话中被追问泄密一事时，洛德拒绝调查此事。他指责工作场所的流言蜚语，并暗示加洛本人要为泄密负责。

加洛说：“这是一种侮辱，我坚持正确的道路，并继续前进。”那年夏天，他离开了福克斯，现在为MSNBC工作。

卡尔森非但没有受到惩罚，反而似乎在试探自己的边界。2019年8月，一名21岁的白人男子在埃尔帕索的一家沃尔玛杀害了22人，以抗议他所说的“拉美裔入侵德克萨斯州”。几天后，卡尔森在节目中宣布，白人至上主义在很大程度上是一个“骗局”。

更多的广告商逃离了，卡尔森开始了福克斯所说的“事先计划好的假期”。

在他离开期间，福克斯的制片人克里斯蒂娜·科尔宾在推特上间接反驳了这位黄金时段的明星主播。柯尔宾写道：“事实证明，白人至上主义是真实存在的，声称这是一场‘骗局’并不代表我的观点。”

她没有提到福克斯明星主播的名字，但卡尔森似乎立即听到了她的推文。几个小时后，他还在度假的时候，用一个被屏蔽的号码给正在上班的科尔宾打电话，然后斥责她公开表达对自己的反对意见。一位知情的福克斯前高管说，这个声音吼道，“闭上你的嘴”。

据这位前高管说，当科尔宾向福克斯管理层报告此事时，卡尔森否认打过这样的电话。他很快就向观众解释，自由主义者和大型科技公司多么希望他们“闭嘴”。

强烈反对的声音

这是《今夜秀》经常重复的台词，而且是精心策划的。据福克斯的前员工说，卡尔森和他的团队已经学会了把抵制和取消节目的呼吁纳入他们的节目剧本。卡尔森会在种族或移民问题外抓住第三条线索，然后收获不可避免的强烈反对，第二天晚上他又反过头来批评他的批评者试图掩盖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如此反复不仅仅是提高了收视率。它提高了观众对福克斯的忠诚度，同时鼓励观众认同卡尔森本人，他现在是自己警告过观众们的，同样力量的受害者。

倾向自由派的媒体和推特上的有影响力的人也利用了卡尔森的挑衅，用《今夜秀》的片段来吸引和激怒他的仇恨者，而不是他的粉丝。

2020年6月初，卡尔森告诉观众，“黑人的命也是命”抗议活动“绝对不是为了黑人的命”，“当他们来找你的时候，请记住这一点”。

第二天晚上，当福克斯的公关团队坚称卡尔森的评论被曲解时，卡尔森主动提及。他对福克斯电视台的观众说：“暴徒来找我们，真是讽刺中的讽刺。在过去的24小时里，他们试图让这个节目永远停播。谢天谢地，他们不会成功的。我们为美国最后几家勇敢的公司之一工作，他们不害怕。”

在镜头外，卡尔森可能没那么目中无人。那年春天，在与《每日来电者》的前雇员埃里克·欧文斯的谈话中，他担心关于他的节目的争议让他的孩子们很难找到工作和实习机会；他担心他的孩子们上不了大学。

据欧文斯说，卡尔森说：“这件事不应该影响我的家庭，也不应该影响我孩子的未来。”

但目前尚不清楚这些攻击是否对福克斯的盈利产生了重大影响：为了弥补广告损失，福克斯把《今夜秀》变成了电视台本身的宣传引擎。它用一波又一波的内部宣传取代了流失的赞助商，利用卡尔森的人气，把观众吸引到其他对广告商更友好的节目上。

根据分析公司iSpot.tv的数据，到2019年初，约五分之一的广告“曝光”来自自有广告。那年夏天，当福克斯抵挡住对卡尔森“恶作剧”言论的批评时，这一比例攀升至三分之一以上。福克斯的一名发言人说，实际比例要低一些，但拒绝提供具体数字。

“福克斯基本上是一个忠诚度很高的品牌，”媒体咨询公司Fabric Media的首席执行官杰森·达玛塔说。“他是个钩子。”

其他广告时段被直接面向消费者的品牌占据，这些品牌要么不在乎卡尔森的负面宣传，要么认为可以利用他的热情来推销自己的产品。从2019年1月开始，福克斯广告客户MyPillow开始每月在《今夜秀》上播放价值逾100万美元的广告。该公司首席执行官迈克·林德尔是特朗普竞选谎言的主要推动者。福克斯似乎在利用MyPillow来缓解卡尔森的压力：随着其他广告的枯竭，该公司的广告数量激增。按公开价格计算，截至2021年12月，林德尔购买的广告成本为9100万美元；折扣可能会让这个数字更低。

长期且稳定的广告客户们再也不会重返节目了。但在一定程度上，由于卡尔森能为那些留下来的广告商提供大量受众，以及福克斯向他们收取的溢价，其节目的广告收入开始恢复。据iSpot估计，自2018年以来，《今夜秀》每年给福克斯带来的广告收入都超过了其他任何节目。去年5月，在推广了白人至上主义的“替代”理论后，卡尔森的广告商数量是2018年12月的一半，但收入几乎是去年的两倍。

随着《今夜秀》对广告客户的危害越来越大，与主持人意见不一致的嘉宾也开始减少，只是附和或放大卡尔森自己的观点的嘉宾也开始增多。这不仅是因为自由派不想和他辩论，尽管现在有些人拒绝在节目中露面，就像卡尔森去年夏天在福克斯节目中抱怨的那样；福克斯逐渐意识到，它的观众并不一定喜欢听到对方的声音。

民主党游说者、竞选顾问理查德·古德斯坦说：“从我与福克斯新闻的订阅者的讨论中，我得到的结论是，他们已经做出了决定，他们不再想听辩论环节了”。他经常出现在卡尔森的节目中，直到2020年夏天。

福克斯的前员工说，在福克斯的大部分节目中，制片人越来越依赖支持特朗普的保守派小组，他们竞争看谁能更激烈地谴责民主党。一位福克斯前员工称这种评级策略为“愤怒通胀”。(一个例外可能是《五人组》(The Five)，这是一个由四名保守派联合主持人和一名左翼轮流主持的专题节目，近几个月来，它的观众总数超过了卡尔森。)

随着广告商纷纷逃离，卡尔森的开场白越来越长。以前，他只讲几分钟，有时是一种中立的提问模式，但现在，他经常以一段冗长的开场白开场，把他的观众称为“你们”，把他愤怒的对象称为“他们”。

据福克斯的一名前员工和一名现任员工说，收视率数据显示，这些独白深受观众欢迎。到2020年，卡尔森经常在长达一小时的节目中，有四分之一以上的时间直接对着镜头说话。塔克的收视率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观众的数量。

福克斯的批评者发现自己被进一步边缘化：据报道，在与卡尔森就特朗普向乌克兰官员施压的合法性进行了一次直播争执后，谢泼德·史密斯被警告不要批评他的同事。该电视台否认了这一点，而史密斯于2019年10月离开了福克斯。

卡尔森的收视率有所上升，这得益于日益激烈和灾难性的总统竞选。2020年6月的一个晚上，在又一次针对“黑人的命也是命”抗议者的商业对商业攻击之后，卡尔森直接谈到了这个问题。卡尔森解释说，在有线电视与新闻的战争中，收视率不仅仅是武器。它们证明了他的观众并不孤单，证明了他们是正确的。

“昨晚，我们做了一件不常做的事：我们把整个节目的第一部分都花在了一个主题上，”他说。他观察到，观看前一晚节目的人比当晚任何黄金时段的电视节目都多，也比以前的晚间新闻节目，比任何情景喜剧或体育赛事都多。“成千上万的美国人同意你的观点，你没有疯。你的观点不是邪恶的。”

当月，福克斯的另一名员工向人力资源部门抱怨称，卡尔森的直播声明与默多克在乔治·弗洛伊德被杀后“支持我们的黑人同事”的公开承诺相矛盾。据知情人士透露，一名高管回应称，该公司需要允许“不同的声音和观点”。

在这个月底，当尼尔森数据揭晓，福克斯发出胜利的新闻稿：卡尔森的节目创造了历史上所有有线电视新闻节目的最高季度收视率，打破了汉尼提的旧纪录，并帮助福克斯成为所有基本有线电视中收视率最高的频道。

一个混乱的国家

最终，是福克斯自己的政治报道部门，一个传统新闻报道的堡垒，终结了该网络日益摇摆不定的行为。就在选举日午夜前，福克斯比其他电视网和新闻集团早几个小时宣布，拜登赢得了摇摆州亚利桑那州。特朗普立即宣布这一结果是“欺诈”，但在接下来的周六，随着晚些时候的投票逐渐揭晓，拜登赢得了宾夕法尼亚州，结束了总统竞选。

特朗普的败北显示了福克斯在特朗普叙事上的终极失误，但它的黄金时段主持人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扭转或掩盖这个失误。受到特朗普本人在推特上发表的反福克斯言论的鼓舞，沮丧的特朗普支持者开始在其他地方寻找新闻。

12月初，保守派新闻极限电视台(Newsmax)首次在收视率上超过了福克斯，该电视台此前将自己定位为更忠实地支持特朗普的人。这对福克斯的有线电视统治地位来说只是一个小小的裂痕：在12月的一个晚上，晚上7点，观众不到3万人，但它却让福克斯的高管们不寒而栗。

福克斯可能对一些广告商的抱怨不屑一顾，而被右翼竞争对手抢走观众则是另一回事。据福克斯的一名前高管说，那个月，鲁珀特·默多克向该公司首席执行官斯科特传达了一条信息：清理门户。福克斯的一名女发言人反驳了这一描述。

清洗行动直到1月初才开始，当时CNN和MSNBC超过了20年来有线新闻收视率最高的福克斯，华盛顿也因特朗普激发的推翻拜登胜利的暴力努力而鸡飞狗跳。在这期间的几周里，卡尔森和福克斯的其他黄金时段主持人对选举结果进行了一连串的攻击，通常是利用特朗普及其以朱利安尼为首的新法律团队对选民欺诈的指控。

福克斯黄金时段的枪口也瞄准了内部：福克斯驻白宫记者、卡尔森非常驻嘉宾克里斯汀·费舍尔告诉观众，朱利安尼一份漫无目的的陈述中，很多内容“根本不真实，或者已经在法庭上被驳回了”。

卡尔森在节目中攻击称，一些“有资历的记者，其中一些是我们认识和喜欢的”，他们甚至拒绝承认已经失信的指控”。

据两名前员工说，他没有提到费舍尔的名字，但上级警告她低调行事。她一连几天没有在电视节目中露面，在随后的几周中，她的露面明显减少。费舍尔后来去了CNN。

整个电视网的监管人员都在重复一句奥威尔式的咒语：“尊重观众。”

卡尔森庞大的有线电视观众已经扩大到包括白人民族主义边缘人士，现在也吸引了那些去攻击国会大厦的数千人。安全公司CounterAction对已被删除的Facebook账户进行了分析，结果显示，其中至少有八人在此前几个月在卡尔森的Facebook官方页面上发表过评论，目前他们正面临骚乱活动引发的刑事指控。

这其中就包括格雷顿·杨和康妮·梅格斯，他们是民兵组织“誓言卫士”的成员，他们将被指控犯有联邦阴谋罪。另一个卡尔森的粉丝是塔米·布朗斯伯格，她在选举日发布了“我们要夺回我们的国家”的帖子。

两个月后，她将一面特朗普旗帜作为斗篷，加入了闯入国会大厦的人群。(杨已经认罪，并与政府合作对抗誓言卫士；麦格斯和布朗斯伯格正在针对她们的指控提出申辩。他们的律师没有对Facebook上的帖子发表评论。)

当天晚些时候，当国会大厦里到处都是鲜血和碎玻璃时，骄傲男孩在社交媒体平台Parler上发布了一条挑衅的辩护信息，借用了卡尔森在“黑人的命也是命”节目中的一个梗图。卡尔森曾声称，民权抗议的教训是，“暴力起作用”。

国会暴动后不久，福克斯电视台换掉了它晚上7点的主持人玛莎·麦卡勒姆，她是一名新闻主播，也是政治报道团队的一员，而将其换成了另一个小时的右翼观点节目。政治编辑斯蒂雷沃特在为宣布亚利桑那州的大选结果辩护后从节目中消失，他被解雇了；他的老板，福克斯华盛顿分社社长比尔·萨蒙已经退休。

福克斯数字部门的十几名记者也被裁掉，此前，内部研究和事实核查部门“大脑室”(Brain Room)在选举前也进行了裁员。福克斯在公开场合将这些变化描述为重组，但就像《点球成金》一样，它们的影响主要体现在新闻领域，现在成了艾尔斯时代代价高昂、越来越分散注意力的管理遗产。

没有特朗普的特朗普主义最初是作为一种节目策略。现在，随着特朗普离开白宫，切断了与推特和脸书的联系，这已经成为现实。卡尔森比其他任何右翼人物都更成功地填补了这一真空，举起了特朗普运动的旗帜，带领起坚称被骗了的追随者。

根据《纽约时报》的分析，去年，卡尔森近一半的节目（超过100集）都有淡化国会大厦骚乱的部分，进入了更加奇幻的领域。卡尔森曾重塑美国的种族等级制度，使美国白人成为受压迫的阶级，但他把1月6日的故事颠倒成了一个现代版的“败局命定”运动（注：这是一场美国的文学/史学运动，企图使美国南方的传统社会接受美利坚联盟国于美国内战之败）。

在《今夜秀》节目中，引发骚乱的人不是侵略者，他们是受害者。去年6月，他提出了一个阴谋论，认为暴乱是内部人员所为，声称政府法庭文件中的一个“未被起诉的同谋者几乎肯定是为联邦调查局工作”。

事实上，此人是莎朗·考德威尔，她是一个与誓言守护者有联系的叛乱分子的妻子；几个月后，卡尔森把考德威尔带到了节目中，把她和她的丈夫作为过于积极的检察官的受害者。

去年秋天，卡尔森和他的团队将该节目对国会骚乱的幻想曲浓缩为《爱国者清洗》(Patriot Purge)，这是一部三集的“纪录片”，由福克斯国家频道播放。在10月下旬预告片播出后，两名福克斯长期撰稿人辞职以示抗议。主流媒体和事实核查网站不可避免地因为事实错误和可疑的断言，而对卡尔森的作品进行了抨击，但这不是重点。

福克斯在2021年初的有线电视台中收视率是最低的，但在年底时，它又回到了榜首。卡尔森对国会骚乱黑白颠倒的虚假叙述，已经成为共和党新的正统观点：今年2月，共和党全国委员会的成员通过了一项决议，称对此次骚乱的调查是“对从事合法政治言论的普通公民的迫害”，并谴责了两名共和党人，他们是调查此次暴乱的国会小组的成员。

“宣传往往会迷惑人们，让他们第一次听到时就感到困惑，”卡尔森在去年秋天的一段独白中说，他指责自由派和主流媒体自己在国会骚乱和2020年大选的问题上误导公众。他继续说：“这完全是不真实的。你会想，‘这是什么?’然而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因为它是如此可笑，如此荒谬，宣传往往是有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