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5日,马里乌波尔政府称,一家剧院被炸后约300人丧生,这是乌克兰战争迄今为止已知的针对平民的最致命袭击。与此同时,该市已经断水断电被围困20多天,联合国称有证据表明该市出现乱葬岗,其中一个大概埋葬了200人。
英国《卫报》从当地居民的讲述和日记中,还原了这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不断上演的心痛、毁灭和死亡的故事。

2月24日寒冷的凌晨3点50分,住在马里乌波尔的50岁的伊琳娜·普拉德科娃在Telegram上收到了她24岁的女儿瓦莱里娅发来的一条信息,她住在基辅。
瓦莱里娅写道:“你在听普京讲话吗?完蛋了。有个特别军事行动”。
凌晨4点08分,瓦莱里娅再次发消息称:“妈妈,基辅正在遭受炮击。”
马里乌波尔是亚述海上的一个港口城市,现在马里乌波尔的名字已经广为人知。伊琳娜坐在一栋九层公寓楼一楼的小公寓里,知道自己必须做什么。
她已经准备好了一个小手提袋,里面装着钱,一些可能用来交换食物和住所的珠宝,以及家庭文件。
她的丈夫、46岁的亚历山大那天早上说,他们可以再待一两天,把事情处理好。“我告诉他,‘我们必须离开,这是最后的机会。’”
当伊琳娜匆忙地收拾行李时,亚历山大在公寓大楼后面的西方石油集团加油站给他们的奔驰W212加油。一长串汽车先到了那里。
就在亚历山大紧张地等待的时候,夜空突然被照亮,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即使是在这个靠近顿涅斯克和卢甘斯克的城市,这种声音也是陌生的。在顿涅斯克和卢甘斯克,乌克兰军队与亲俄分裂分子之间的战斗已经持续了八年。
战争已经控制了马里乌波尔,且至今没有放手。
这是一个基于日记记录和对那些在难以想象的耐力考验中幸存下来的人采访的故事,关于一个城市迅速而残酷的毁灭。在这个城市里,人性最好的和最坏的一面都展示了出来。这是一个持续充满死亡、痛苦和心痛的故事,人们含泪记录并讲述出来。
当伊琳娜和亚历山大,以及他的父母、侄女和她两岁的儿子,从马里乌波尔沿着沃罗达斯卡娅高速公路驱车向北行驶时,51岁的记者纳迪亚·苏霍鲁科娃正在市中心以北一英里多一点的公寓里睡觉。
爆炸声和隆隆声
纳迪亚在日记中写道:“即使在梦里,我也能听到爆炸声和隆隆声。然后编辑加利亚向群聊发送了一条消息,‘行了,伙计们,起来吧!’”
上午8点23分,马里乌波尔市长瓦迪姆·博伊琴科在电视上发表讲话。他敦促大家保持冷静。他说:“由于我市目前的情况,除了医院和医疗中心外,学校、幼儿园和其他社会基础设施机构的工作已暂时停止。我们还开放了市内所有的避难所。所有公共设施和公共交通继续运营。”
在20分钟内,马里乌波尔左岸的七座建筑被大火吞没,包括一名儿童在内的四人死亡。大火花了一天的时间才扑灭。

下午3点17分,又发生了炮击。三小时后,当局公布了如何在炮火下行动的指示,并实施了晚上10点至早上6点之间的宵禁。政府为那些想离开的人加开了一列火车。
全城的人都在疯狂地查看屋顶上的“标签”,因为他们听说俄罗斯人已经用标签标明了建筑物的位置,这样他们的飞机就可以锁定目标。
那天晚上,纳迪亚写道:“早上,我嫂子在枪声中把我的侄子侄女们召集在一起。他们害怕了,坐卧不安”。
孩子们穿着夹克,戴着帽子,坐在走廊里的凳子上,手里拿着大包小包。这些是他们的“急救箱”。
“在我的脚边躺着世界上最善良的狗,它也很害怕。他们一起离开了那座巨大的高层建筑,来到了一座私人住宅的地下室。在炮击期间,那里更安全。他们不敢回家。”
第二天早晨天气晴朗,许多马里乌波尔人醒来后发现他们的电力被切断了。当晚,大约有4万人生活在黑暗中。
城市左岸的电线被损坏。官员们坚称这只是暂时的故障。政府还决定从水库取水,因为来自北顿涅茨河的主要水源已经被切断。晚上8点17分,一枚俄罗斯导弹击中了一所学校。它是空的。
第二天早上7点,市政府再次向民众保证一切正常,电车和公共汽车照常运行。四个小时后,为了公共安全,公共交通“暂时停止”。马里乌波尔东北几英里处的萨尔塔纳村遭到了猛烈的炮击。
“反人类罪”
博伊琴科的语气变了。他说,这些袭击是“反人类罪”。所有能做的都在做,以保证照明和暖气的供应。
第二天早上,网络就断了。使用Viber消息服务的人收到匿名消息,很可能是来自俄罗斯黑客,通知他们所有通信很快就会被切断。萨尔塔纳村的居民被疏散到他们认为相对安全的马里乌波尔。
到了中午,有报道称平民遭到了直接射击。炸弹像雨点一样落在了位于市中心的佩雷莫伊大道和霍里夫斯卡街的公寓楼上。当天下午2点26分,一项重大决定宣布:顿涅茨克地区戏剧剧院将作为避难所开放。到晚上9点35分,政府不得不否认马里乌波尔很快就会缺水。宵禁被延长,破坏者被逮捕。抢劫的报道激增。这座城市正陷入混乱。
博伊琴科说:“军队、领土防卫和执法部门将按照战时要求采取严厉行动。掠夺者和破坏者将被当场消灭。”
2月28日,纳迪亚写道:“在这所房子里,我们没有防空洞,即使有,也离得很远。我们无法到达那里。因此,在炮击期间,公共走廊变成了诺亚方舟。和人们一起的还有宠物,一只猫,两只狗,一只豚鼠(当地人的最爱)和一只无礼的仓鼠,正在煎熬着度过一段可怕的时光。
“走廊里是绝对团结的,即使是那些以前互不相让的邻居”。

“那些对动物在街上拉屎感到愤怒的人现在和这些动物百分之百地相互理解。现在他们不关心这事了。我们乌克兰的猫和狗很完美。”
到3月1日,炮击持续不断,噪音和恐惧令人窒息。“我们在炮轰下遛狗,还在院子里给妈妈种的雪滴花拍了张照片。春天来了,”纳迪亚写道。但是紧张的气氛在逐渐消失。“我一直想睡觉。一直想睡。好像一头昏昏欲睡的大象进入了我的身体。我打着瞌睡,即使是在可怕的炮击中。”
那一天,每个人都被命令关闭锅炉、冰箱、电炉、水壶、空调和加热器,让灯保持亮着。交通灯被关掉了。纳迪亚写道:“灯灭了,没有水,也没有暖气,马里乌波尔一片死寂。这座城市似乎一片混乱。雨点敲打着窗台。”
3月2日,连续14小时的炮击来自卡车装载的多管火箭发射器、迫击炮、榴弹炮和最初的单座双发喷气式战斗机,之后俄罗斯转向低空飞行的苏-24攻击机,一种超音速、全天候的苏联飞机。
他们袭击了妇产医院和公寓楼。市长说,这是“最艰难、最残酷的一天”。马里乌波尔的灯再也亮不起来了。
3月5日,双方似乎商定了一条人道主义走廊。人们可以开车离开。在去往城市西北方向的扎波罗热地区途中,俄罗斯人用炮弹嘲笑那些逃兵。那些有希望逃跑的人被告知回到避难所。第二天又发生了同样的事。一次又一次。
废墟中的“英雄城市”
到3月7日,马里乌波尔收到了最不想要的称号,被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命名为“英雄城市”。没有一条街道完好无损。尸体散落在地上没有被掩埋,在灰烬、玻璃、塑料和金属碎片中腐烂。茫然的眼睛盯着惊恐的孩子们。
纳迪亚写道:“一名女子的胳膊、腿和头都被扯掉了,我相信我很快就会死。这只是时间的问题。在这座城市里,每个人都在等死。我只是希望它没有那么可怕。”

那些躲在市中心地下室里的家庭只能从水坑里喝水,从排水管里收集零星的水,分享从被烧毁的房屋里抢出来的残羹剩饭。唯一的救助者是志愿者,他们从运河往桶里灌脏水,然后在地下室之间分发。
3月8日,马里乌波尔一名6岁儿童因脱水死亡。她被埋在杀害她母亲的碎石下,她的母亲被发现时已经太迟了。第二天,儿童医院被炸毁。
官方公布的平民死亡人数为1207人,但似乎是为了嘲弄这种接近可怕事实的假象,一名俄罗斯飞行员向剧院投下了一枚炸弹,该剧院被1300人用作避难所,飞行员能从上空清楚地看到两边用白色油漆写着“儿童”一词。
其中大约1000人躲在剧院的舞台下。尽管做出了各种努力,但此后没有任何关于他们的消息。只有躲在这座巨大建筑其他地方的人能够踉踉跄跄地走出来,一些人抱着他们虚弱的孩子。市政府周五表示,袭击发生后,一段有关内部情况的视频出现,至少有300人死亡(此后政府表示有600多人幸存)。
顿涅茨克地区的巡逻警察部门负责人米哈伊尔·韦尔希宁告诉《卫报》:“我们离它大约200米,发生了空袭和巨大的爆炸,还有另一次巨大的爆炸……我们正沿着相邻的街道走,我们之前不知道剧院会被击中”。

“我的一名同事目睹了爆炸后发生的一切。他看到人们抱着自己的孩子,浑身是血。这对他的打击非常大,他看到后无法履行自己的职责。他崩溃了。”
冒险逃跑
纳迪亚现在已经被炸弹逼出了家门,与侄子和侄女们一起在市中心一个街区下面的地下室里生存,她再也无法冒险出去遛狗了。
“我打开玄关,把狗推了出来,悲哀地看着它先是跑下楼梯,试图在焦土上的碎片中找到一个位置,然后大耳朵的它蹲了下来,但随后一颗近在咫尺的地雷恶心地吱吱作响,爆炸了,它又跑了回来。我们等了一分钟,又开始了。我站在门口,哭了起来“。
3月14日,她写道,当收容所里的一些人做出冒险逃跑的决定时,她的情绪苦乐参半。
“在我们旁边有一个家庭——一个成年儿子和他的老母亲。他们非常平静和拘谨,他们用糖果和饼干招待我们的孩子,他们给我们黄油和猪油,因为他们要离开了”。
“我们的孩子非常害怕,几乎什么都不吃。但是糖果和饼干却被狼吞虎咽地吃掉了。这是真正的宝藏,也是一种小小的快乐,在一个嗡嗡作响的阴森的地牢里。他们甚至玩得很开心”。

“这是战争开始以来第一次,7岁的瓦利娅让我告诉她关于小猪佩奇的事,甚至相信了我的承诺,我们一离开地下室我就会给她买玩偶。她只是确认道:‘商店所有东西都被抢了,你怎么买给我呢?’我回答说,没有一家玩具店被抢,所有的娃娃都在那里。我看着她圆圆的脸、乱蓬蓬的头发、小鼻子、裹着围巾的脖子,心想:‘万一我骗了她怎么办?’我吻了吻她的脸颊和脏手,我的心疼得怦怦直跳。我不确定我们能不能撑过今晚”。
纳迪亚接着说:“她哥哥西里尔几乎不跟我们说话。当我们在另一间私人住宅的地下室时,有炮弹直接击中了屋顶,他非常害怕。屋顶着火了,所有人都不得不离开。我们在猛烈的炮火下逃到车库。周围的一切都在嚎叫和爆炸,西里尔喊道:‘妈妈,求求你,妈妈!我要活下去!我不想死!’”
在马里乌波尔,乌俄军队的人数之比是5比1,该市剩下的空壳很可能在几天内倒塌。大约有10万名平民留在那里。
今年2月,战争刚开始时,伊琳娜花了三天时间才到达相对安全的西部城市利沃夫。从那以后,她一直在帮助组织逃跑。一些人成功了,有的人没有。两名妇女带着八名一岁到八岁的儿童四天前失踪。
纳迪亚在3月18日写道:“我的邻居(上文中的母亲)说,上帝已经抛下了马里乌波尔,他对他看到的一切都感到恐惧。”第二天,她和儿子冒着俄罗斯炮火的危险逃到了黑海以西600英里处的敖德萨,那里也有俄罗斯军舰出没。
她写道:“我不断告诉自己,我已经不在地狱了,但我还是不断听到飞机的轰鸣声,被任何巨大的声音吓到,把头埋在胸前。当有人离开时,我很害怕。在地狱里,不是所有离开的人都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