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ul Starobin在《连线》杂志发表文章，阿卡迪·沃洛兹花了20年时间把Yandex打造成俄罗斯的谷歌，之后又发展成俄罗斯的Uber、Spotify和亚马逊，并且开始往周边邻国扩张。俄罗斯入侵乌克兰20天之后，一切都崩溃了。

阿卡迪·尤里耶维奇·沃洛兹看起来精神很好。这天是2月11日，他的生日，这位58岁的亿万富翁、俄罗斯科技巨头Yandex公司的联合创始人，正处于一种积极的情绪中，被称为privetliviy，取自俄语口语中代表你好（privet）的那个词。他在开往特拉维夫（以色列的一个经济中心）的汽车上谈到了他的父亲，一位80多岁的石油地质学家，他在以色列“发现”了石油，我说我要去特拉维夫采访他父亲的故事。

20多年来，Yandex一直被称为“俄罗斯谷歌”。它于1997年作为搜索引擎起步，至今仍在俄罗斯搜索市场上占有60%的份额。但在过去10年里，这个标签低估了Yandex在俄罗斯人日常生活中的重要性。“Yandex 音乐”是俄罗斯付费音乐流的领导者，“Yandex 出租车”是最主流的打车应用。数以百万计的俄罗斯人使用Yandex 导航、Yandex市场、Yandex新闻和Yoo Money（原名Yandex 钱包）进行出行、网上购物、阅读和消费等活动。

沃洛兹近年才开始谨慎地向西发展，减少公司对俄罗斯业务、以及对总统普京心血来潮的依赖。

2017年，Yandex出租车与优步（Uber）成立了一家合资企业。

2020年，Yandex开始在密歇根州的安阿伯市测试自动驾驶汽车。

去年，Yandex Rover机器人（类似于一个六轮冰柜）开始通过与Grubhub（美国第二大外送平台）的合作向亚利桑那州和俄亥俄州的大学校园运送食物，并计划扩大到250所美国校园。

Yandex还在伦敦和巴黎推出了送货服务。在我们通话的当天，Yandex在纳斯达克的市值为160亿美元，约有85%的股票在美国交易。

Yandex的1.8万名员工中的大多数仍然在公司的莫斯科总部工作。但是，Yandex公司的每个人都以西方的习惯称呼沃洛兹为阿卡迪，去掉了正式的俄罗斯姓，他现在时常与家人住在以色列。几年来，以色列一直是Yandex新产品的研发中心，特别是在交通领域，Yandex旨在将这些产品推向欧洲、美国和中东的市场。

在我们的电话中，沃洛兹问我在访问期间是否有什么特别想参观的景点，比如耶路撒冷的老城区？我告诉他，那里我已经去过了。我的目标是尽可能多地与这位俄罗斯科技界的大亨在一起，并亲身试用Yandex的新产品。Yandex最近在以色列收购了一家电动踏板车企业。我问道：坐电动踏板车怎么样？他说，没问题。

俄罗斯科技行业的领导人

沃洛兹似乎掌握了所有具有全球野心的俄罗斯大亨都要学习的高难度动作：既要适应克里姆林宫的压力，又要吸引对克里姆林宫心存疑虑的西方投资者和合作伙伴。

Yandex公司董事会的美国主席约翰·博因顿告诉我，沃洛兹谦虚、有头脑、受人尊敬，在会议室里声音柔和，留着络腮胡，总的来说，“他看上去不像一个有活力的企业家”。他与刻板印象中夸夸其谈、政治立场鲜明的俄罗斯寡头截然相反，美国天使投资人、直到最近还是Yandex董事会成员的埃斯特·戴森说：“他更像是一个技术专家，而不是一个商业巨头。”

在一个仍然严重依赖石油和天然气出口的国家，沃洛兹一直是科技行业坚定的梦想家，他想象着未来的各种可能性，从自然语言搜索到自动驾驶汽车，并相信他所钟爱的俄罗斯“极客社区”能够打造这些技术。

他倾向于不让Yandex参与政治事务。但这突然变得不可能了。2月24日上午，在我飞往以色列的前两天，我收到了Yandex公司一位公关官员的短信：“我们深感抱歉，我们无法控制事态的发展，这造成了很大的不确定性。” 我与沃洛兹的会面被推迟了，直到“情况允许”。

当时的情况是，几小时前，普京对乌克兰发动了军事入侵。“不确定性”勉强描述了沃洛兹、Yandex和俄罗斯科技界所有人突然面临的生存困境。我在美国股市开盘前不久收到这条短信，到中午时分，Yandex的股价已经下跌了一半多。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优步宣布在Yandex出租车董事会的三名高管立即辞职，立陶宛交通部长要求谷歌和苹果平台删除这款出租车应用程序。

在通往西方的大门被关上的同时，Yandex公司在国内也出现了内讧。

3月1日，Yandex公司新闻部门的前负责人里奥·格申宗在Facebook上发表了一篇写给他的前同事们的留言，他在柏林的家中写道：“Yandex是隐藏战争信息的关键因素。在Yandex的新闻主页上，至少有3000万俄罗斯用户没有看到战争，没有看到成千上万的俄罗斯士兵死亡，也没有看到几十个平民在俄罗斯的轰炸下死亡”。

格申宗的帖子包括一张Yandex当天主页的截图，确实没有任何相关报道，相反，头条新闻强调了俄罗斯国防部长谢尔盖·绍伊古的断言，即军方在乌克兰的“特别行动”的主要目标是保护俄罗斯免受西方的军事威胁。格申宗写道：“现在停止成为一项可怕罪行的帮凶还不算太晚，如果你什么都做不了，至少你可以辞职。”

格申宗在发帖后的第二天告诉我，沃洛兹“要对这样的新闻页面负责”。他继续说：“现在是战争的第7天，我们还没有看到他的任何声明”。这位“伟大的企业家、居家好男人不了解自己的责任，可怕的是Yandex公司正在参与，正在与俄罗斯军队合作，这让我非常反感”。

随着入侵时间的延长，俄罗斯经济在西方制裁的压力下开始崩溃。3月3日，Yandex警告说，它有可能拖欠12.5亿美元的债务。2020年，科技行业在莫斯科证券交易所的比重增加了一倍，达到8%，接近欧洲的平均水平，而Yandex一直是其中的领头羊。

战争巨变

现在，成千上万的俄罗斯人正在逃离这个国家，其中有许多科技工作者。俄罗斯想要永久成为欧洲和北美经济一部分的野心也彻底寒了。格申宗告诉我：“我相信Yandex的俄罗斯业务或多或少已经死了，因为这项业务完全基于俄罗斯人民的消费能力。”

沃洛兹花了20多年时间向世界证明，世界一流的技术、与西方相媲美的好产品，可以出自俄罗斯。事实上，他驳斥了西方常见的说法，去年美国总统拜登曾说过，俄罗斯“除了核武器和油井，一无所有。”我在与沃洛兹的通话中引用了这句话，强调我想直接听到他对这种观点的看法。但现在，随着俄罗斯对其邻国的围攻，他一生的工作和愿望似乎都在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崩溃。

沃洛兹出生于1964年，主要在苏联哈萨克斯坦的首都阿拉木图长大。他的父亲是石油地质学家，母亲是音乐教师，他们都是犹太人。在20世纪70年代，许多苏联犹太家庭面对迫害，获得了出境签证，在西方开始了新的生活；当时6岁的谢尔盖·布林，未来的谷歌联合创始人，就是这样跟随家庭来到马里兰州郊区的。

但沃洛兹留在了苏联体制内，在一所为数学天才学生开设的特殊学校上学。正是在那里，他与一个同样早熟的年轻人伊利亚·塞加洛维奇建立了深厚的友谊。20世纪80年代，两人都前往莫斯科上大学，沃洛兹在一所石油和天然气学院，塞加洛维奇在一所类似的地质勘探学院。沃洛兹毕业时获得了应用数学学位，并与塞加洛维奇一起开始创办了一系列小型信息技术公司。

1990年代，一个新的私有化的后苏联经济开始形成，主要由一群掠夺性的寡头统治。许多人牢牢掌控着鲍里斯·叶利钦的克里姆林宫，通过操纵私有化拍卖来积累财富。然而，沃洛兹和塞加洛维奇更像是硅谷一家小公司的创始人：对互联网可能存在但未经证实的商业潜力进行各种思想实验。

大约从1993年开始，这两人着手建立一个科学专利、圣经和俄罗斯古典文学的数字搜索程序。根据公司的官方历史介绍，这个名字来自沃洛兹和塞加洛维奇“围绕‘搜索’和‘索引’两个词进行的头脑风暴”。他们最终创造了Яndex，这是“又一个索引器”的缩写，并很快将软件扩展到能够搜索整个俄罗斯互联网，当时有5000个网站和4千兆字节的文本。他们的搜索引擎于1997年9月上线，沃洛兹多年后自豪地说，这“比谷歌几乎早了一年”。

尽管1990年代俄罗斯的经济很混乱，但仍有很多西方投资者。2000年，由美国商人迈克尔·卡尔维创立的私募股权公司Baring Vostok向这家年轻的公司提供了500万美元的种子资本投资，并持有35%的股份。当时，Yandex的年收入只有7.2万美元，每年亏损200万美元。

到2003年，全球科技界已经充分意识到Yandex在搜索方面的实力，特别是在处理自然语言和搜索关键词之间的差距方面。这一年，谷歌创始人布林和拉里·佩奇访问了莫斯科的沃洛兹和塞加洛维奇，提议以1亿美元的价格收购Yandex。这是一个诱人的数字，但这两位创始人决定保留对公司的控制权，也不愿成为谷歌的员工。当谷歌后来试图进入俄罗斯市场时，Yandex在捕捉俄罗斯语言特殊性方面表现得更好。

到2009年，Yandex在俄语搜索市场的份额达到56%，是谷歌的两倍多。俄罗斯经济已经稳定下来，广告收入源源不断地涌入公司。Yandex迅速扩展到电子邮件、地图、在线购物，还研发了垃圾邮件拦截器Spamooborona。沃洛兹骄傲地表示，世界上除了Yandex以外，没有其他公司能与谷歌竞争，“不但生存下来还击败了它”，这句话很大程度上是正确的。

Yandex的发展，在一定程度上得益于这家公司没有疏远1999年底成为总统的普京。普京的规则要求商业人物和公司效忠克里姆林宫。如果不这样做，他们就可能被逮捕，资产被没收或被赶出俄罗斯。一个突出例子是石油大亨米哈伊尔·霍尔多科夫斯基，当时他是俄罗斯最富有的人，于2003年被捕入狱，他的公司尤科斯（Yukos）被国家接管了。具体原因仍然很模糊，但人们认为他对反对派政治家和民主事业的支持是其中一部分原因。

在商业和政治的夹缝中蓬勃发展

相比之下，沃洛兹和塞加洛维奇保持低调。偶尔，他们甚至帮助普京在俄罗斯公众中树立普通人的亲民形象。2006年，Yandex公司主持了一次与总统的现场聊天，没有脚本，并通过电视向全国播放。一位参与者问普京：“你第一次做爱是什么时候？”总统回答说：“我不记得了，但我肯定记得最后一次。”

尽管如此，持不同政见者依然存在，尽管沃洛兹和塞加洛维奇都是政治上的自由派，但他们对克里姆林宫无情地控制俄罗斯政治的做法有着不同的反应。

2011年，塞加洛维奇参加了反对议会选举结果的公开抗议活动，这次选举将俄罗斯杜马的多数席位交给了普京的统一俄罗斯党（欧洲人权法院后来裁定，普京的政党操纵了选举）。一些Yandex员工加入了塞加洛维奇的示威活动。

2005年加入Yandex的格申宗说：“塞加洛维奇被看作是公司的引擎和心脏。”他说，塞加洛维奇是“充满个人魅力的榜样”，为Yandex设定了“道德标准”。

相比之下，沃洛兹向克里姆林宫做出了“过多的妥协”，格申宗说：“当好人与可怕的人有很多业务往来时，他们就会开始尝试理解他们。这就像是一种疾病。”

其他人认为两位创始人之间的区别并不那么明显。2005年至2018年在Yandex工作的软件工程师阿列克谢·索基尔科说：“塞加洛维奇并不激进。”但索基尔科“支持”普京的“反对派”，并与塞加洛维奇一起参加政治集会。他补充说，“在公司内部，沃洛兹与塞加洛维奇有一些不同，他呼吁大家不要将Yandex政治化。”

他们的分歧在某种程度上也是由他们在公司的角色所决定的，塞加洛维奇担任首席技术官，沃洛兹担任首席执行官。与普京时代的任何俄罗斯首席执行官一样，沃洛兹的工作是监督商业战略，并与克里姆林宫内部和周围的官员发展个人关系（亚历山大·沃罗申是普京的前幕僚长，在尤科斯事件发生时从政府辞职，他是Yandex的董事会成员）。 2008年，金属寡头阿利舍尔·乌斯马诺夫正寻求向科技领域扩张，他企图收购Yandex，沃洛兹阻止了这场收购，证明与克里姆林宫的良好关系是有用的。

2011年，Yandex在纳斯达克上市，筹集了13亿美元，当时是自谷歌以来最大的一次IPO。彼得·卢基亚诺夫是一位俄裔美国人，他的风险投资公司Almaz Capital是Yandex的早期投资者，他告诉《纽约时报》，这一时刻标志着“在俄罗斯创造知识财富的新时代”，这个时代是沃洛兹和塞加洛维奇创造的。卢基亚诺夫高兴地说：“俄罗斯现在有了乔布斯和斯蒂夫·沃兹尼亚克（与斯蒂夫·乔布斯合伙创立了苹果电脑）。”但即使在当时，他的评论也是不准确的。在Yandex的公开招股说明书中，Yandex明确警告说：“在俄罗斯，像我们这样高调的企业，可能特别容易受到政治动机的影响。”

Yandex的新篇章

伊利亚·塞加洛维奇在2012年被诊断出患有胃癌，并在第二年去世，享年48岁，留下了他的妻子和五个孩子。沃洛兹在Yandex上的一个纪念塞加洛维奇的网页上写道：“我和塞加洛维奇从学校起就是朋友，我们做了四年同桌，我不知道什么能取代他百科全书式的技术知识和对产品的清晰愿景。”

塞加洛维奇的去世标志着沃洛兹开始了新的篇章，他失去了儿时的朋友和最亲密的商业伙伴，而Yandex也失去了宝贵的人才财富，正如沃洛兹所写，他的“道德标准”为我们所有人设定了标杆。在2017年《莫斯科时报》的一篇专栏文章中，俄罗斯记者伊丽莎维塔·奥塞廷斯卡娅写到了这个新阶段：“随着俄罗斯的政治势头向保守主义和孤立主义倾斜，Yandex公司的文化也发生了变化。” 

普京的强硬对手、反腐活动家阿列克谢·纳瓦尔尼曾抱怨，Yandex新闻在内容提要中隐藏了有关他的活动的报道。奥塞廷斯卡娅写道，Yandex坚持认为“其结果是由算法自动生成的”。纳瓦尔尼运动长期以来对Yandex构成挑战。2011年，联邦安全局要求Yandex披露通过该公司的货币服务向纳瓦尔尼提供资金的细节。

Yandex运作的环境也变得越来越民族主义。2014年，在乌克兰数月的抗议活动迫使亲俄总统下台后，普京策划了对乌克兰克里米亚半岛的吞并，并在乌克兰的顿巴斯地区煽动了暴力分离主义运动。在这种黑暗的气氛中，对克里姆林宫路线的异议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不受欢迎。

在克里米亚被吞并几周后的一次媒体会议上，普京告诉记者，互联网是一个“中情局项目”。他特别指出Yandex是“在西方影响下发展起来的”，并暗示这家公司在荷兰注册“不仅是出于税收原因，还有其他因素的考虑”。

不久之后，Yandex在乌克兰（公司的第二大市场）的业务负责人谢尔盖·佩特连科在Facebook上发帖，说他支持自己的家乡奥德萨市对亲俄分裂分子的“清洗”，之后他就被“无限期休假”。佩特连科后来在脸书上发帖说，在俄罗斯接管克里米亚期间，他曾“给沃洛兹打电话，直截了当地说‘这是我们两个国家之间的战争，我们需要做些什么，我们需要说这是不对的，我们有数百万的观众，他们需要知道这些’”。但“后来什么也没发生”。

2017年，为了纪念Yandex成立20周年，普京作为沃洛兹的客人，访问了Yandex的莫斯科办公室，沃洛兹在普京访问前几个月告诉英国《连线》：“我与国家没有摩擦，就像我与天气没有摩擦一样。” 

据报道，在普京到来之前，员工们被告知不要上厕所，克里姆林宫建议他们穿得随便一点，以显得“尽可能接近现实生活”，消息人士告诉俄罗斯媒体Kolokol。软件工程师索基尔科被上司要求当天不要到办公室来，因为他曾公开表示如果有机会就会向普京吐口水。他当时在Facebook上写道：“这并不那么重要，我有一份相当不错的工作。”

事实上，尽管克里姆林宫的存在感越来越强，但正如奥塞廷斯卡娅在《莫斯科时报》的文章中指出的那样，Yandex公司的氛围在很大程度上仍然是融洽的：“正如其他领先的科技公司一样，Yandex的员工享受着自由的创造氛围、非正式的着装、开放空间的办公室以及供员工玩视频游戏的时尚咖啡馆。

普京在访问期间与Yandex的语音助手Alisa聊天，并观看了Yandex的自动驾驶技术演示，这看起来当然是他对Yandex及其领导人的祝福。然而，总统仍然对他国家最大的科技公司保持着警惕。

2019年，经过与克里姆林宫的艰苦谈判，Yandex建立了一个新的公司治理结构。据《金融时报》报道，克里姆林宫最初要求对Yandex的整个董事会拥有否决权，并要求控制其荷兰控股公司。

《金融时报》写道，克里姆林宫最终在董事会中获得了两个席位，并成立了一个亲克里姆林宫的基金会，拥有公司的“黄金份额”，这使其“有权阻止交易，并在克里姆林宫认为符合国家利益的情况下暂时解除Yandex的管理层”。

2006年加入Yandex董事会的埃丝特·戴森说：“这有点像与魔鬼做交易。”但她强调，Yandex在整个过程中是透明的，而且公司就重组问题发表了公开声明。虽然沃洛兹很少暗示对国家的不满，但他一定觉得这些谈判很不愉快。人们不禁猜测，如果塞加洛维奇还活着，他是否会对黄金股交易进行反击。但塞加洛维奇已经不在了，而普京的控制权却在不断收紧。

全球扩张计划

2012年，Yandex上市一年后，格申宗离开了Yandex，用出售股票期权所得的资金在柏林创办了一家科技公司。他离开的部分原因是，他认为Yandex过于专注于在俄罗斯的业务，而忽略了国外的机会。他说，公司“还没有准备好积极地渗透到国外市场并投资于全球扩张”。

但是，尽管对格申宗来可能还不够快，但变化正在发生。沃洛兹一直在慢慢地把Yandex变成他“跨国公司”，把在俄罗斯获得成功的产品带入竞争对手薄弱的市场。2005年，Yandex在乌克兰设立了第一个国际办事处，并在随后的几年里扩展到土耳其、哈萨克斯坦和白俄罗斯。2009年，它在美国建立了第一个立足点，在帕洛阿尔托开设了Yandex实验室，距离Googleplex（Google及其母公司Alphabet的总部所在地）只有10分钟车程。这个想法在某种程度上是为了雇用大约20名工程师，他们可以与俄罗斯分享硅谷的最新趋势。

与他的许多加州同行一样，沃洛兹后来对自动驾驶交通产生了兴趣。2018年，Yandex在俄罗斯的高科技城市因诺波利斯（Innopolis）推出了它称为“世界上第一个机器人出租车服务”。因诺波利斯市约4000名居民可以免费叫到Yandex的一辆无人驾驶出租车。沃洛兹第二年在亚美尼亚的一次演讲中说：“一切容易实现自动化的东西都应该被自动化。”

作为其对美国市场设计的早期迹象，Yandex于2019年在拉斯维加斯的年度消费电子贸易展CES上展示了一辆自动驾驶汽车。2020年，公司宣布选择安阿伯市作为“交通创新的完美试验场”，因为这座城市有“丰富的研究和工程设施以及许多聪明的年轻人”。

沃洛兹将他对Yandex公司全球扩张的设想归结为目标大都市，而不是国家。对于出租车、滑板车、食品配送和电子商务等服务，他在去年11月告诉一位以色列采访者：“你要按城市分析市场”。对Yandex来说，关键城市是巴黎、伦敦、特拉维夫和迪拜。

1月，在我打算与沃洛兹在特拉维夫会面之前，我在马萨诸塞州的康科德市，与投资公司Firehouse Capital的总裁、Yandex董事会主席约翰·博因顿共进午餐。他告诉我，他在20世纪80年代初与他的康科德高中同学去莫斯科和列宁格勒旅行时对苏联产生了兴趣。他在1990年认识了沃洛兹，并且是Yandex的第一批投资者。博因顿说，沃洛兹“在一个非常高的层面上运作”。由于 “沃洛兹通常比Yandex的其他人领先几步，博因顿的部分工作是“帮助沃洛兹把愿景转化为行动”。

博因顿热情地告诉我，这一愿景正在美国和其他地区迅速实现。对Yandex的Rover机器人的新闻报道是一个公关梦想。在图森市当地一个名为“订购未来”的新闻栏目中，亚利桑那大学的一位行政官员对“学生们与Rover自拍”和“在他们上路的时候与Rover互动的行为”大加赞赏。

Yandex公司的第四代自动驾驶汽车是配备了公司自己的软件和传感器的现代索纳塔，现在正在安阿伯的街道上进行测试。在自动驾驶领域的全球竞争中，Yandex公司将赌注押在其专有的激光雷达传感器上，其中最新的传感器是专门针对俄罗斯寒冷、苛刻的驾驶条件而开发的，可以实时显现前方550码以内的道路图像。

Yango Deli是Yandex公司为农产品和小吃提供的15分钟送货应用，已在巴黎和伦敦启动并运行。2021年11月，Yandex宣布与法国全球杂货连锁店家乐福的中东运营商合作，使用自主机器人向迪拜的家乐福客户送货。

斯坦福大学商学院教授、直到最近还是Yandex董事会成员的伊利亚·斯特雷布拉耶夫告诉我，这一全球计划“显然是由沃洛兹推动的”。

不过，也许这个战略已经晚了。Yandex的领导人意识到，公司在俄罗斯的增长前景有限。

首先，Yandex在俄罗斯的信息经济中面临的竞争压力越来越大，尤其是来自政府控制的俄罗斯联邦储蓄银行（Sberbank），这家银行由普京的助手、Yandex前董事会成员杰门·格瑞夫经营。Sberbank的主要重点是运输，包括自动驾驶汽车，这正是Yandex想重点发展的业务。博因顿沮丧地告诉我，凭借政府关系，Sberbank几乎有着无限的资源，Sberbank正以三倍的薪酬来吸引有才华的Yandex员工。

Yandex还面临着俄罗斯最优秀的年轻技术人才离开去西方工作的长期问题。为了留住他们，Yandex与俄罗斯大学合作开发了自己的培训和教育项目，在莫斯科，公司支付的薪水高到足以与谷歌等西方公司竞争。博因顿告诉我，如果Yandex的员工真的离开去了国外工作，Yandex会花大力气去了解“具体原因”。在沃洛兹的设想中，Yandex在莫斯科提供的待遇应该与硅谷的职位相当。

对战争的沉默引来此起彼伏的反对声

在乌克兰入侵的第一周，格申宗不是唯一一个谴责公司“隐藏战争信息”的离职或在职员工。2月28日，Yandex乌克兰公司前负责人谢尔盖·佩特连科在Facebook上发帖讽刺：“我庆祝Yandex公司惊人的沉默。沃洛兹没有听到这些，真是万幸。”

三天后，佩特连科再次发帖谈论他的前雇主：“我想说的是，在人性之恶中，我相信懦弱是主要的恶习之一”。几天后，当我联系佩特连科时，敖德萨正处于俄罗斯军队攻击的紧迫威胁之下，我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项目经理鲁斯兰·穆萨耶夫在宣布辞职的Facebook申明中写道：“我认为公司的行为是犯罪，是战争和谋杀的同谋，我不想成为其中的一员。”前Yandex工程师索基尔科告诉我，可能 “90%的Yandex员工都反对战争”。他曾因参与莫斯科的反战抗议活动而入狱，后来被释放。

到了3月5日，冲突发生十天后，沃洛兹仍然没有公开表态。我给他发了一封电子邮件。那是以色列的一个星期六。我向他问好：“安息日平安，我无法想象你现在所面临的处境，我愿意伸出援手，希望能与你对话。”

我打算问他的问题已经很明显了。他为什么要保持公开的沉默？他如何看待穆萨耶夫的帖子，就是他说公司是“战争和谋杀”的同谋？他是否向克里姆林宫的任何人传达了他对战争的看法？Yandex在俄罗斯和其他国家的未来是什么？

我想象着他与他在莫斯科的团队一起疯狂地工作到深夜，只为了保住Yandex不至于倒闭。据《福布斯》报道，战争刚开始六天，Yandex的市值就从2021年11月的300亿美元高峰骤降至70亿美元以下，而沃洛兹的净资产最近高达26亿美元，现在降至5.8亿美元（纳斯达克从2月28日起停止了Yandex股票的交易）。

与此同时，西方的合作伙伴正在忙着解除与这家公司的关系。

Grubhub终止了与Yandex的合作。位于安阿伯的自驾车研究业务的未来成了一个未知数。

DuckDuckGo是一个注重隐私的搜索引擎，它的搜索结果部分来自Yandex的索引，它暂停了与Yandex的合作。

在英国，自由民主党的一位发言人将Yandex比作中国的华为，并说“以任何方式支持普京政权的公司都有可能被列入制裁名单”。

然后，美国天使投资人戴森和斯坦福大学商学院教授斯特雷布拉耶夫从董事会辞职，并发表了一份联合声明：“在俄罗斯当前的政治环境下，团队已经不可能继续为俄罗斯公众提供一个自由和开放的信息平台的同时不触犯法律，这导致公司和员工处于危险之中”。

在沃洛兹保持沉默的同时，Yandex公司驻莫斯科的执行董事蒂格兰·胡达弗迪安自2019年以来一直是沃洛兹的二号人物，他承担公司代言人的角色。他在3月2日的Facebook帖子中写道：“正在发生的事情令人无法忍受，战争是一个畸形的东西。今天，许多人要求公司立即站到装甲车顶上，大声表明自己的立场。我相信，我们采取的任何行动都不应该由情绪冲动决定，而是由关键的优先事项决定。”

胡达弗迪安表示，两个最重要的优先事项是“员工的安全”和“保持Yandex用户的关键服务运行”。他认为，像搜索、出租车和食品配送这样的服务对俄罗斯人来说“就像电力和供水一样重要”。3月4日，俄罗斯政府封锁了俄罗斯人对Facebook和推特的访问，并通过了一项法律，将使用“战争”和“入侵”等词汇来描述其对乌克兰的攻击定为犯罪。

不过，公司仍在努力争取保持正常状态。当我在3月8日与博因顿通电话时，他告诉我，Yandex的“每个人都在全力以赴”。一位了解情况的莫斯科消息人士告诉我，公司正计划为员工举办一个“大派对”，以庆祝3月8日的国际妇女节，这在俄罗斯一直是一个重大节日。

当美国和欧洲政府正在制裁其他与克里姆林宫有关系的俄罗斯商界人士时，Yandex公司的高管似乎没有受到影响，直到3月15日，欧盟对胡达弗迪安实施资产冻结和旅行禁令。欧盟的官方杂志引用了格申宗关于Yandex“隐藏信息”的帖子，并透露在2月24日，即俄罗斯入侵乌克兰的当天，Yandex副首席执行官和其他俄罗斯商界领袖在克里姆林宫与普京会面，讨论西方制裁后的行动计划。胡达弗迪安立即辞职。

随着俄罗斯经济的崩溃，普京迅速关闭了仅存的自由互联网，技术人才正在以疯狂的规模外流。数以千计有能力的人正在逃离这个“飞向深渊”的国家，正如一位俄罗斯技术主管告诉《金融时报》的那样，他们逃往塞浦路斯、亚美尼亚和其他国家。

据报道，在入侵的头两个星期内，约有2.5万名俄罗斯人抵达格鲁吉亚。对于更多被留下的人来说，其中包括大量Yandex员工，俄罗斯经济和科技部门将在数年或数十年内被孤立，使他们失去生计的前景是如此真实。

出路

对于Yandex来说，保护和留住至少部分员工的一个可行方案是将他们从莫斯科转到以色列。这个国家有着繁荣的科技产业，而且它似乎不想限制Yandex在那里的商业活动。以色列也可能成为Yandex在阿联酋发展业务的基地，因为以色列与阿联酋关系友好，而且阿联酋迄今未对俄罗斯实施制裁。以色列报纸《国土报》报道说，Yandex公司曾与政府接触，希望带来800多名工人，但以色列外交部发言人告诉我，“Yandex公司似乎没有提交过这样的请求”。

即使Yandex的全球野心破灭，它仍然可能在日益孤立的俄罗斯稳定下来。随着苹果支付现在对一些俄罗斯客户关闭，Yandex Pay可以夺取市场份额，其他服务也可能如此，因为Yandex不再面临外国竞争。中国买家可能会对Yandex的部分股权甚至全部股权提出收购。

另外，克里姆林宫控制的公司，如Sberbank，可能会接管Yandex，这显然也是克里姆林宫对Yandex的算计，俄罗斯实际上希望把Yandex变成一种国家安全财产。

Yandex也许会将Yandex新闻卖给对克里姆林宫友好的俄罗斯买家。据报道，有关于把Yandex新闻出售给社交网络VKontakte的会谈。更糟糕的是，俄罗斯官员可能会像多年前对霍尔多科夫斯基和尤科斯公司那样，利用公司编造税务欺诈或类似案件，然后坚持将Yandex的资产没收给国家。

3月11日，我从Yandex公司听说，已经沉默了16天的沃洛兹想谈谈。一位发言人安排我在当天与他进行了Zoom通话。在电话开始前12分钟，发言人给我发短信说她不得不推迟会议。她说：“有急事。”她没有详细说明。此后再无消息。

在斯特雷布拉耶夫辞去董事会职务的几天后，我与他进行了交谈，我问他是否认为公司的一切已经结束。他回答：“我不知道。”但他说，离60岁还差两年的沃洛兹可能会继续进行新的冒险。斯特雷布拉耶夫告诉我：“如果沃洛兹决定做别的事情，也许在以色列，我认为他会取得成功。人们喜欢他。人们相信他，而且人们愿意跟随他。”

斯特雷布拉耶夫提到了他与沃洛兹的第一次见面，在2018年伦敦的两小时午餐中，谈话内容中洋溢着沃洛兹对以色列考古学的狂热兴趣。特雷布拉耶夫说，沃洛兹“总是充满了想法，他有点像生活在未来”。

据报道，沃洛兹有一本马耳他护照和一本以色列护照。以目前的情形来看，他很可能会在俄罗斯以外的地方度过余生。不过，他的职业生涯甚至他的生活可能会被定义成“留下的人”。他本可以加入从苏联和后苏维埃时代的俄罗斯涌出的人才队伍，在西方发财。相反，他在俄罗斯发了财，而现在他将在这里失去大部分财富。他长期以来试图维持的既是俄罗斯人又是西方人的双重身份已经崩溃，这一直是他与普京的克里姆林宫达成的隐性交易中的风险。

至于他在面对乌克兰战争时的明显被动是否构成他声誉上的道德污点，历史和他自己的良知将作出判断。不过，我们很想告诉他俄罗斯古典文学中的那句话，Yandex搜索引擎的发明就是为了找到这句话。陀思妥耶夫斯基在《罪与罚》中写道：“Shtob umno postupat’, odnovo uma-malo”。”要想聪明地行事，需要的不仅仅是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