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新闻网站Protocol的杨泽毅报道了中国企业阿里巴巴在俄乌冲突中遇到的两难处境。阿里巴巴在俄罗斯的业务占海外业务非常大的份额，在俄罗斯的三个合作伙伴目前已被制裁。与此同时，阿里巴巴在乌克兰也下了很大赌注，希望它能成为阿里通向欧洲的门户。因此目前它没有发表任何声明，希望靠保持低调度过这段时期。

在炸弹开始落向基辅的前一天，德米特罗·罗马什科（Dmytro Romashko）在阿里巴巴旗下的全球电子商务平台阿里全球速卖通（AliExpress）上进行了三个小时的直播。这位31岁的基辅居民坐在自己的房子里，向成千上万的俄语观众展示了一系列产品，包括电子小工具和装饰性马克杯。

第二天早上5点，罗马什科还在这所房子里，他惊恐地看着俄罗斯的炮弹落下，只穿着内衣就逃到了一个掩体里。

罗马什科自2014年起就与这家中国的电商平台合作。他从写产品评论开始，最后成为平台上最著名的俄语直播网红之一。他在阿里全球速卖通上有超过26.8万名粉丝，他的每一次直播都有成千上万的观众在东欧和中亚地区定期观看。虽然罗马什科从未成为阿里巴巴的员工，但他帮助公司将中国式电子商务热潮推向了世界。

但现在，当他遇到危险时，阿里巴巴却不能来救他。这家公司和其他大多数中国科技公司一样，对俄罗斯和乌克兰之间的战争保持沉默。而在周五，罗马什科发在阿里巴巴上的关于战争的帖子甚至被删除，理由是他的内容含有“暴力”，他的账户被暂停30天。

总部设在美国和欧洲的科技公司已经迅速为它们的乌克兰员工提供支持，或暂停在俄罗斯的业务，但仍在努力成为全球强国的中国，其中的科技公司在采取立场方面要谨慎得多，部分原因是中国政府坚持保持中立，至少在官方层面。

阿里巴巴是世界上最知名的中国科技公司之一，已经落在了这场冲突的前线，因为它在俄罗斯和乌克兰都有业务。它甚至与三个俄罗斯投资者建立了合资企业，这些投资者在过去一周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制裁。现在，阿里巴巴将因战争，而在两方都失去多年的投资，并同时试图与美国和其他国家因针对俄罗斯的制裁而进行谈判。

从一个充满希望的合资企业到一个制裁炸弹

东欧是阿里巴巴向成为真正的全球电子商务公司迈出的第一步。在国内业务发展了十年之后，公司于2010年推出了全球速卖通，将中国卖家与海外的批发和零售买家联系起来。尽管运输可能需要数周甚至数月，但平台上的低价吸引了世界各地的客户，尤其是东欧的客户。自2013年以来，俄罗斯一直是全球速卖通最大的市场，这是因为中国和俄罗斯在地理上的接近和强大的贸易伙伴关系。

2018年，当马云第四次会见普京时，公司表示，它正在将全球速卖通的俄罗斯业务变成与俄罗斯社交媒体和电信领域巨头共有的合资企业。VK集团（当时叫Mail.ru）、USM国际（当时是电信巨头MegaFon）和主权财富基金RDIF，这些俄罗斯投资者合计拥有58.5%的投票权，将控制合资公司。

今天，全球速卖通俄罗斯仍然是当地一个重要的电子商务平台，也是全球速卖通所有国外业务中最大的。根据3月2日发布的财务数据，2021年，全球速卖通是俄罗斯访问量最大的在线市场和下载量最大的购物应用程序。它占据了俄罗斯电子商务市场约10%的份额，并打算在2025年之前将份额增长到20%。

但阿里巴巴在俄罗斯的所有合作伙伴现在都陷入了困境。主权财富基金RDIF已经受到美国和加拿大的制裁。VK集团首席执行官弗拉基米尔·基里延科（Vladimir Kiriyenko）作为个人被美国制裁。USM国际的创始人、俄罗斯大亨阿利舍尔·乌斯马诺夫（Alisher Usmanov）正受到美国、欧盟和英国的制裁。

这些制裁似乎都还没有影响到俄罗斯的速卖通。公司在2月28日告诉俄罗斯国家新闻社俄罗斯卫星通讯社，所有的交易和交付都在正常运行，并将继续下去。卫星通讯社报道说，与合资公司分开的全球速卖通预计也将继续履行来自俄罗斯的订单。但这个平台此前计划最快于今年上市，现在看来这一前景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到目前为止，阿里巴巴还没有发布任何有关制裁的声明。阿里巴巴集团和速卖通都没有回应本网站的多次评论请求。VK集团定期发布关于全球速卖通俄罗斯业务的帖子，也没有回应关于制裁对合资公司影响的评论请求。

目前还不清楚制裁将如何影响阿里巴巴，它现在只是合资公司的少数投资者。尽管阿里巴巴仍在纽约证券交易所公开上市，但其采用的可变利益实体（VIE）结构也使总部位于中国的运营实体能够逃避美国的合规要求。

政治风险咨询公司East-West Futures主任约翰·李告诉本网站，“中国互联网科技公司的主要问题是他们如何管理在俄罗斯业务的财务，如果他们不与美国和欧盟的制裁对象进行商品/服务交易或与个人进行交易，并且不以美元进行交易，他们应该能够继续在俄罗斯开展业务。”

然而，这样做会有被西方视为帮助俄罗斯的风险，而有针对性的二次制裁可能会到来。这就是为什么大多数中国公司对反对制裁的行动犹豫不决，至少公开如此。李说，“我不认为他们在俄罗斯市场活动的回报会超过被东南亚等地的客户切断的风险，他们自己也不想触犯美国和欧盟的制裁。”

阿里巴巴在乌克兰的赌注

当阿里巴巴失去对在俄罗斯的合资公司的控制时，它也在押注于乌克兰。

乌克兰也是阿里巴巴最大的国际市场之一。它在2019年跻身前10名，并报告说在2020年也有快速增长。根据Similarweb的数据，截至今年1月，全球速卖通是乌克兰访问量第五大的电商网站。

从地缘政治的角度来看，乌克兰也正作为中国全球战略的一个潜在关键部分而崛起。外交关系委员会国际政治经济学研究员刘宗媛告诉本网站，“由于欧洲对中国在当地日益增长的影响力感到不满，乌克兰作为中国通往欧洲的门户地位正变得更加重要。”刘补充说，一些中国科技巨头，如华为和小米，在乌克兰也有很大的商业利益。

去年7月，现在全球闻名的乌克兰总统泽伦斯基甚至公开告诉中国领导人，乌克兰可以成为中国公司的“欧洲之桥”。而中国已经在帮助乌克兰建设了几个大型交通基础设施项目。

在战争开始之前，阿里巴巴正从中国和乌克兰的关系升温中获益。公司长期以来一直在欧洲招募网红，以插入欧洲电商市场。乌克兰的网红特别受欢迎，因为他们中的许多人都能说流利的俄语，可以帮助阿里公司进入其他有大量俄语人口的国家。

德米特罗·罗马什科就是这些网红之一。他是一名训练有素的律师，希望探索自己有创造性的一面，他被电子商务影响者的职业所吸引，因为他可以测试各种科技小商品和衣服，并拍摄评论视频。他每天数小时的辛勤工作也得到了回报，他成为阿里巴巴最受关注的外国网红之一。他曾被邀请去中国，他的名字开始出现在中国媒体上，成为将中国电子商务创新推向世界的外国面孔之一。

阿里巴巴走钢索的计划

自战争开始以来，阿里巴巴既没有发表公开声明，也没有向像罗马什科这样在平台上工作但不是公司员工的人，提供任何支持。罗马什科理解这种沉默，和其背后的政治原因，他说，他并不责怪这家中国公司。

阿里巴巴等中国公司的沉默并不令人惊讶。一方面，它在俄罗斯的合资企业中拥有大量股份，不会很快撤出；另一方面，乌克兰也是一个正在崛起的市场，阿里巴巴可以利用它进入其他俄语地区。失去任何一方都可能是公司全球化计划的挫折。

但它也面临着巨大的外部压力，来自中国政府和社会。波恩大学国际关系和全球技术政治学教授梅飞虎（Maximilian Mayer）告诉本网站，“在国内，中国公司面临很大的压力，不能加入对俄罗斯的制裁。你在滴滴和联想的情况中看到了这一点。”

梅飞虎补充说：“所以他们有两方面的压力。既受中国政府的牵制，也部分受中国民众的牵制，然后在另一方面，还有西方民众和西方政府。因此，他们肯定比西方公司更难找到妥善处理的方法。”

目前，阿里巴巴赌的很可能就是保持低调，避免做出会惹恼任何一方的决定，但这不可能是一个可行的长期战略。刘宗媛说：“即使中国公司不想采取政治立场，他们仍然需要进行计算，考虑在俄罗斯或乌克兰继续提供服务的成本有多高，以及对这类商业运作的潜在反对。”

阿里巴巴也不会是唯一的一家陷入困境的公司。其他中国公司，如字节跳动（目前仍列出了10个位于莫斯科的空缺职位）或腾讯（在欧洲投资了十几个游戏工作室），随着冲突的深入，肯定将会面临类似问题。这些公司现在可以承受海外收入的损失，而它们的大部分业务仍然在中国。但是，如果他们想真正成为全球企业，他们需要学习如何应对国际政治的动荡。

虽然罗马什科仍然躲在基辅的地堡里，但他有时会思考战后的生活。过去与他密切合作的一家中国公司说， 还在等待他在可能的时候访问中国，继续他们的合作。他说，“在我们获得胜利之后，我们需要重建一个新的国家。所以我会要求我的中国卖家帮助运送一些产品给需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