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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西洋月刊两万字特写:绝对权力,沙特阿拉伯王储的残酷与开明

大西洋月刊的Graeme Wood发表了对沙特阿拉伯王储穆罕默德·本·萨勒曼的深度特写,从各个角度介绍了这位王储对他的国家造成的影响。包括他对记者卡舒吉的暗杀,对异见者的囚禁,也包括他对沙特社会的做出的正面贡献,比如允许女性驾车,消减宗教警察的势力等等。

Photo by: U.S. Department of State from United States, Public Domain

沙特阿拉伯王储穆罕默德·本·萨勒曼(Mohammed bin Salman)今年36岁,已经领导他的国家近5年了。他的父亲,86岁的萨勒曼国王,自2019年以来就很少出现在公众面前,甚至连他本人(他更常用的称谓是MBS),自疫情开始以来也只有几次在世界中露面。

曾经,他无处不在,进行着永无止境的宣传之旅,宣传他将使父亲的王国现代化的计划。但在2018年,在《华盛顿邮报》的专栏作家贾马尔·卡舒吉(Jamal Khashoggi)被谋杀后不久,MBS就减少了他的旅行。

他最后一次接受非沙特媒体的采访是在两年多以前。美国中央情报局对此案的结论是,他下令谋杀了卡舒吉,而沙特阿拉伯自己的检察官发现,谋杀是由王储的一些最亲密的助手实施的。他们被认为肢解了卡舒吉并消毁了他的尸体。

MBS已经建立起了无情的声誉。2017年,他围捕了数百名自己的家庭成员和其他富有的沙特人,并以非正式的腐败指控将他们监禁在利雅得的丽思卡尔顿酒店。卡舒吉谋杀案使人们对这位王储的看法被固定下来,认为他残暴、脸皮薄,而且心理变态。在那些对MBS持否定态度的人中,也包括美国总统拜登,他迄今为止一直拒绝与MBS交谈。华盛顿和其他西方国家首都的许多人都仍在希望他的登基之路能断掉。

但在王国内部,MBS的继任被认为是必然的。一位沙特高级外交官告诉我,“去问问任何一个沙特人,无论哪个人,MBS是否会成为国王。如果在华盛顿有人认为他不会成为国王,那么我也无能为力。我又不是心理医生。”

他父亲去世后,将使他成为伊斯兰教发源地的绝对君主和世界上最大的可利用石油储备的所有者。他也将是美国最亲密的盟友之一的领导人,也是美国许多头痛问题的来源。

在过去的三年里,我一直在沙特旅行,试图了解这位王储是否是一个杀手,一个改革者,或两者都是,如果两者都是,他是否可以成为其中一个不是另一个。

即使是MBS的批评者也承认,他已经把这个国家从经济和社会的沉睡中唤醒。在2016年,他公布了一项被称为“2030愿景”的计划,准备将沙特阿拉伯从——恕我直言——世界上最古怪的国家之一,转变为一个可以被合理称为正常的地方。

这个国家现在对游客和投资开放,并允许公民参与普通的娱乐活动,甚至是某些恶习。王储已经使电影院和演唱会合法化,并邀请了以直白著称嘻哈艺术家来表演。他允许女性开车,并允许她们在迪拜和巴林这样的罪恶窝点自由穿着。他减少了保守的神职人员的作用,几乎废除了宗教警察。他还开拓了与以色列的关系。

他还创造了一种沙特历史上前所未有的恐惧气氛。沙特阿拉伯从来都不是一个自由的国家。但即使是MBS最具压迫性的前任之一,他的叔叔费萨尔国王,也从未创造过像今天这样的气氛,人们普遍认为,如果你批评统治者或对他的敌人进行哪怕只是轻微的恭维,都会使自己处于危险之中。

MBS的批评者并不是大逆不道的狂热者或基地组织的同情者,只是对他的改革有不同想法的普通人,已经流亡。一些人担心,如果他继续得寸进尺,现代化的沙特阿拉伯,将以旧的沙特阿拉伯从未想象过的方式进行压迫。

MBS最著名的批评者之一的儿子,现已流亡的哈立德·贾布里警告我说,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面,“当他成为穆罕默德国王时,王储MBS将会显得像个天使。”

在大约两年的时间里,MBS躲在公众视野之外,似乎希望卡舒吉的谋杀案会被遗忘。

但是,并没有。但这位王储仍然想让世界相信,他正在拯救他的国家,而不是把它作为人质,这就是为什么他在最近几个月与我和本杂志的主编杰弗里·戈德堡会面了两次。

在我们的会面中,王储很有魅力,热情,不拘小节,而且聪慧。但是,即使在他最和蔼可亲的时候,这位绝对的君主也无法显得不怪异。

在我们的第一次会面上,MBS将我们召集到红海边的一个偏远宫殿,即他家的新冠避难所。规定是多层次的:由皇家诊所的护士进行连续的核酸测试;半夜从利雅得乘坐湾流喷气机;从一个废弃的简易机场出发;交出电子设备;去一个在卫星照片中可见但在谷歌地图上没有标记的神秘宾馆停留。

凌晨1点半左右,他邀请我们去他的宫殿,我们交谈了近两个小时。

在他位于利雅得的宫殿里举行的第二次会面,我们被告知在上午10点前做好准备,会议也是在午夜后才开始。大厅里一片寂静。王储在近两年的远程工作后刚刚回来,助手和部长们踩着红地毯期望能与老板会面,这是他们几个月来的第一次见面。

被忽视的包裹和文件已经堆积在他办公室的桌子上,办公室很大,但并不奢华。对好品味的最明显让步是一个三脚架上的老式望远镜,其高度设置得很低,似乎不是指着天,而是指着利雅得,这个庞大而难看的沙漠大都市,在过去三个世纪的大部分时间里,一直由沙特家族统治着。

利雅得。Photo by ekrem osmanoglu on Unsplash 

在两次谈话开始前,MBS都说他很难过,因为疫情不允许让他给我们拥抱。他对我们都不得不戴上口罩表示歉意(每次会议都有多位主要是沉默寡言的王子参加,他们穿着相同的白袍,戴着口罩,让我们至今无法确定到底有谁在场)。

 王储的外衣领口没有系扣子,这是现在沙特年轻男子喜欢的休闲风格,他对有关其个人习惯的问题给予了轻松、不像是精神变态的回答。

他试图限制自己使用推特的时间。他每天和他的孩子们一起吃早餐。为了娱乐,他看电视,避免那些让他想起工作的节目,如《纸牌屋》。相反,他丝毫不带讽刺意味地说,他更喜欢看那些能帮助他逃避现实工作的电视剧,如《权力的游戏》。

在会议之前,我问MBS的一名顾问,有什么问题是我可以问他的老板,而他自己却不能问的。他毫无停顿地回答,“没有,这就是他与之前的每一位王储所不同的地方。”

有人告诉我,他从被挑战中获得了能量。

在我们位于利雅得的会面中,杰夫问MBS他是否有能力应对批评意见。这位王子说,“非常感谢你的这个问题,如果我做不到,我今天就不会和你坐在一起听这个问题了。”

杰夫建议说,“那我就会在丽思卡尔顿酒店。”

他说,“嗯,至少它是一家五星级酒店。”

困难的问题使王储的行动变得更有警惕性,他的声音以更高的频率振动。每隔一两分钟,他就会进行一次复杂的运动抽搐:快速向后仰头,然后咽口水,就像鹈鹕在吃鱼。他抱怨说自己遭受了不公正待遇,他表现出的受害程度和自大甚至在中东统治者的标准中都是不寻常的。

当我们问他是否下令杀害卡舒吉时,他说他“显然”没有。他说:“这让我很受伤,从情感的角度来说,它伤害了我,也伤害了沙特阿拉伯。”

“从情感的角度来说?”

“我理解这种愤怒,特别是在记者中。我尊重他们的感受。但我们这里也有感情,也有痛苦。”

王储曾告诉他身边的两个人,“卡舒吉事件是我身上发生过最糟糕的事情,因为它可能会毁掉我所有的计划”,他指的是改革这个国家。

在我们的利雅得采访中,王储说,在卡舒吉事件中,他自己的权利受到了侵犯。他说:“我觉得人权法并没有被用在我身上。《世界人权宣言》第十一条规定,任何人在被证明有罪之前都是无辜的。”

他说,沙特阿拉伯已经惩罚了那些对谋杀负有责任的人,但类似的暴行,如在阿富汗的婚礼派对爆炸和对关塔那摩湾囚犯实施的酷刑,却没有受到惩罚。

王储为自己辩护的部分方式,是断言卡舒吉没有重要到要被杀死的程度。他说:“我一生中从未读过一篇卡舒吉的文章。”

令我们吃惊的是,他还说,如果他要派一个杀人小组,他会选择一个更有价值的目标,以及更有能力的刺客。“如果这真的是我们做事的方式”,也就是谋杀批判性专栏文章的作者,卡舒吉甚至不会在名单上的前1000人之列。如果你要再一次进行这样的行动,那一定得是专业的,而且一定是前1000名中的一个。”

显然,他已经准备好了一份假想的暗杀名单。尽管如此,他坚持认为,杀害卡舒吉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他说,“希望”不会再发现更多的杀手组织。“我正试图尽我所能。”

MBS说,如果他的努力对拜登来说还不够好,那么总统也会发现执行道德主义外交政策的后果。他说,“我们与美国有着悠久的历史关系,我们的目标是保持并加强这种关系。”

拜登和副总统卡玛拉·哈里斯呼吁对卡舒吉的谋杀,以及也门的人道主义灾难进行“问责”,原因是沙特阿拉伯和由伊朗支持的胡塞叛军之间的战争。美国人还拒绝承认他与拜登有对等的身份,他们坚持认为与拜登对等的是国王,尽管王储在他父亲的祝福下统治着这个国家。

这很刺耳。

MBS与中国的联系畅通无阻。他说,“当今世界的潜力在哪里?它在沙特阿拉伯。如果你想错过这个机会,我相信东方的其他人会超级高兴。”

我们问拜登是否对他有什么误解。他回答,“我根本不关心。”

他提出,疏远沙特君主,会损害拜登的地位。“这要看他是否考虑到美国的利益。”

他耸了耸肩。“尽管试试看吧。”

在王储看来,认为他的公民害怕说出反对他的话,这种说法也是可笑的。他说,我们需要不同意见,“如果它是客观的写作,没有任何意识形态议程。”

我注意到,在现实中,异议似乎并不存在。2017年9月,MBS下令抵制卡塔尔,理由是它支持伊朗政府、穆斯林兄弟会、基地组织和当地的其他伊斯兰组织。他的小邻居突然从官方的朋友变成了官方的恶棍,而那些对其表达善意的人则消失在监狱里。

显然,这些情绪不算是客观的或非意识形态的。MBS说,卡塔尔堪比纳粹德国。他问道:“如果有人在二战中赞美并试图支持希特勒,你认为会发生什么?美国会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沙特人当然会对他们中间的纳粹同情者作出强烈反应。

然而,三年后,这两个国家和解了,沙特政府在推特上发布了一张MBS和“希特勒”的照片,也就是卡塔尔的埃米尔,塔米姆·阿勒萨尼,他穿着短裤,在MBS的红海宫殿微笑着。

MBS说,“塔米姆酋长是个了不起的人。”他们之间的争吵并不是什么大事,“是兄弟之间的争吵”。现在的关系“比历史上任何时候都好”。

然而,异见者仍在监狱中,我指的也不是丽思卡尔顿酒店。

至于那些真正被关在丽思卡尔顿酒店的囚犯。王子说,他们是自找的。一夜之间,他召集了数百名最知名的沙特人,把他们送到利雅得最豪华的酒店,并拒绝让他们离开,直到他们认罪和交钱。

我说这听起来像是他在消灭对手。MBS显得很惊讶:“你怎么能消灭那些一开始就没有任何权力的人呢?”

意思是说,如果他们有权力,他就不可能把他们逼到丽思酒店。

MBS说,丽思行动是针对腐败的一次闪电战,而且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也很受欢迎,因为它从高层开始,且并没有止步于此。

MBS说:“有些人认为,沙特阿拉伯只是想抓大鲸鱼。有人认为,在政府从王国首富阿尔瓦利德·本·塔拉勒这样的人那里获得赔偿后,较低层次的腐败就会恢复”。MBS自豪地指出,即使是那些小人物也已经上钩了。到2019年,每个人都“明白,即使你偷了100美元,你也要为此付出代价”。

在短短几个月内,他声称已经直接收回了1000亿美元,并说他将间接收回得更多,也就是威慑效果的红利。

MBS承认,在外人看来,丽思的行动可能显得很流氓。但对他来说,这是一个优雅的、而且也是非暴力的解决方案,解决了吸血鬼利用王国的年度预算中大吃大喝的问题。MBS的一名顾问告诉我,他的助手们建议的一个替代方案是处决一些著名的腐败官员。在丽兹酒店成为监狱的几个月里,王国的金融监管者基本上被任命为临时国王,将政府的全部权力用于吸干吸血鬼的血。

但MBS说,丽兹酒店的客人并没有被逮捕,不然就意味着他们已经进入法院系统并面临指控。他说,相反,他们被邀请进行“谈判”,而且令他高兴的是,95%的人都这样做了。他说:“那是一个强烈的信号。”

我想也是。

沙特的王位并不像英国的王位那样,仅仅会传给下一个男性继承人。国王会选择他的继承人,自从现代沙特国家的开国国王阿卜杜拉·阿齐兹(Abdulaziz)在1933年选择他的儿子萨乌德(Saud)为王储以来,每个国王都会选择阿卜杜勒·阿齐兹的另一个儿子。(他有36个儿子,由多个妻妾产下,这些仅是活到成年的)。

所有这些人都足够年长,仍记得在国家暴富之前的骆驼和帐篷时代,他们的统治是保守的,似乎是为了保住他们的收益。即使是最精明和最有野心的国王也没有什么成就。2005年上台的阿卜杜拉一开始是个改革者,但只在他统治的前半段是如此,由于他在后半段开始变得躲闪,大部分的势头都消失了,皇家财政被洗劫一空。(据说被关在丽思的一个臭名昭著的皇室大盗,在国王陛下权威衰落期间偷了几百亿美金。)

萨勒曼,现任国王,86岁,是阿卜杜拉·阿齐兹家族中最年轻的成员之一,他看到了不受控制的老年政治的危险,并从下一代中指定了一位继承人。穆罕默德并非是最明显的选择。萨勒曼国王的儿子包括51岁的费萨尔,他拥有牛津大学的国际关系博士学位;以及65岁的苏丹,他曾是沙特皇家空军飞行员,在1985年作为有效载荷专家在发现号航天飞机上待了一周。

这些有能力和受过教育的人中的任何一个,都是世界公民,都可能是顺理成章的继承人。但萨勒曼预感到,下一任国王需要某种胆识和对权力的熟练掌握,这是在研讨会或飞行模拟器上无法获得的。新一代人,生来奢侈,往往是软弱的,下一个国王需要像他的祖父那样成为现代版的沙漠军阀。

萨勒曼国王。Photo by:  Bandar Al Jaloud, CC BY-SA 4.0 via Wikimedia Commons

在直系亲属之外,萨勒曼也曾考虑过他的侄子穆罕默德·本·纳伊夫(Mohammad bin Nayef),他被称为MBN,并在2015年任命他为王储,当时他55岁。作为2000年代的一名间谍和安全官员,MBN领导了沙特对基地组织的国内战争,并在此过程中与华盛顿和伦敦的同行建立了良好的联系。2009年,一名基地组织炸弹袭击者在一次活动中在内裤中装上炸药并接近他,导致MBN受伤。

外国政府认为MBN是一个安全的人选:年龄够大,但又不是太老,是一个成熟的战士,在海外受到尊重。但对萨勒曼来说,他只是他儿子的一个暖座人(MBS在被他父亲加冕前没有担任过任何高级职务,因此需要做几年国防部长来完善他的简历)。

2017年,萨勒曼废黜了MBN。当你废黜一位王储,就等于是废除了所有那些把财富押在他的崛起上的人;在MBS的反对者中,有已经开始为MBN国王的统治做打算的外国政府,以及那些依靠他获得财富和影响力的沙特人。

MBN的首席顾问萨阿德·贾布里逃到了加拿大。他声称,MBS派了一个小组去那里杀他。MBS政府称,贾布里窃取了巨额财富,并为诽谤王储的努力提供资金支持(双方都否认了这些说法)。

贾布里的儿子哈立德告诉我,“MBN在基地组织中都幸存了下来,但他没能在自己堂弟的手里坚持下来。”

其他人建议将萨勒曼的弟弟艾哈迈德(Ahmed)作为MBS的替代人选,他是一位深受欢迎的前内政副部长。据报道,艾哈迈德反对任命MBS为王储。2020年,他因涉嫌叛国而被捕。

在巩固了权力之后,MBS把重点放在了“2030愿景计划”上。他对世界其他国家不承认这个机会有多好而感到气愤。他说,“沙特阿拉伯是一个G20国家。你可以看看我们五年前的位置:差不多是第20位。今天,我们几乎到了17 位。”

他指出了强劲的非石油的GDP增长,并列举了有关外国直接投资、沙特海外投资以及通过沙特水域的世界贸易份额的统计数据。他说,经济成就、音乐会、社会改革,这些都已经实现了。

他说,“如果我是在2016年接受这个采访,你会说我只是在做假设,但我们做到了。你现在可以亲眼看到它们。”

他没有说谎。当我在2019年第一次访问沙特阿拉伯,以及两年后的这次谈话之间,我曾去利雅得看电影,坐在一个我从未见过的沙特女人旁边。她穿着牛仔裤和帆布运动鞋,在我们看《丧尸乐园2》时,她晃着裸露的脚踝。当我第一次到访时,我在一些餐厅吃饭,这些餐厅设有煤渣砖墙,把单身男子和妇女及家庭区隔开来。这些墙被大锤击碎了,每家餐厅都有一个小型的1989年的柏林,现在男人和女人可以一起吃饭,且不会引起其他食客的侧目。

许多王储最顽固的批评者也赞同这些变化,他们只希望这些变化能早点到来。卡舒吉就是这样一位批评者。在他去世前不久,我在伦敦和他一起吃早午餐时,我让他列出MBS的失败。他说,“90%”的改革都是慎重的,也是早该进行的。

最著名的沙特妇女权利活动家卢贾因·哈斯洛尔(Loujain al-Hathloul),为女性的驾驶权和反对沙特的“监护法”而奔走呼号,这项法律禁止女性在没有男性亲属的情况下旅行或外出活动。

2018年,哈斯洛尔因恐怖主义指控被投入监狱,此前,MBS和他的父亲已经宣布即将结束这两项政策。她的家人说,在监狱里,她被电击,被殴打,而且被威胁要把她剁成肉酱,扔进下水道,尸骨无存,而且这就发生在卡舒吉被谋杀的几个月前。(沙特政府此前否认了对囚犯实施酷刑的指控)。

卢贾因·哈斯洛尔。Photo by: Emna Mizouni, CC BY 4.0 via Wikimedia Commons

哈斯洛尔和其他活动家要求获得权利,而统治者给予了他们权利。他们的错误在于认为这些权利是他们应得的,而不是来自于君主的,而君主赋予他们的权利这点是值得肯定的。哈斯洛尔于2021年2月被释放,但她的家人说她被禁止出国旅行或公开发言。

另一位异见者是萨尔曼·阿瓦达(Salman al-Awda)是一位拥有追随者众多的传教士。他最初的罪行也是公开发表了一个后来被王储本人认同的想法。当MBS开始与他在卡塔尔的同行争吵时,阿瓦达在推特上写道:“愿真主为了他们人民的利益,协调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被关进了监狱,尽管两位领导人之间的关系已变得和谐,他却仍未获得自由。他的儿子阿卜杜拉(Abdullah)现在在美国,声称他65岁的父亲被单独囚禁,并受到酷刑。

沙特当局说阿瓦达是恐怖分子,是穆斯林兄弟会的成员,这个组织得到了卡塔尔的支持,并打算推翻君主制,以神权制取而代之。穆斯林兄弟会在沙特人的想象中扮演着妖魔鬼怪的角色,类似于麦卡锡时期共产党人在美国的角色。而与共产党人一样,穆斯林兄弟会也确实在暗中致力于破坏国家统治,只是没有达到想象中的程度。

阿瓦达的辩护人说,他因敢于用独立于君主制的道德之声说话而受到惩罚。他面临着被斩首的死刑。

MBS是否会考虑赦免那些公开支持女性驾驶和与让卡塔尔关系正常化的人?毕竟这两者现在都是沙特的政策。MBS说,“我无权干涉。那是国王陛下的权力。”

但是,他补充说,“从来没有国王使用过”赦免权,他的父亲也不打算成为第一个。

他说,问题不在于缺乏仁慈。这是一个平衡的问题。是的,有一些自由主义者和爱好和平者触犯了国家安全,也许有些人能够成为皇家赦免的候选人。但是,在监狱里的其他一些人确实是坏蛋,而赦免不能有选择地进行。

他说,“比方说,有极左和极右两边的人,如果你给予一边宽恕,你就必须给另一些非常坏的人以宽恕。而这将使沙特阿拉伯的一切倒退。”

他认为,一边是自由主义者,牵动着西方人的同情心;另一边是同样反对君主制的伊斯兰主义者。放走这后一组人,不仅仅意味着摇滚音乐会和男女混合用餐的结束。而且他们也不会停下脚步,直到搞垮沙特家族,夺取国内约2680亿桶石油以及麦加和麦地那圣城,并建立一个恐怖主义国家。

在与他人的私下交谈中,MBS将在被沙特家族征服前的18世纪沙特阿拉伯比作《疯狂的麦克斯》电影中的无政府荒原。他的家族统一了半岛,并慢慢形成了一套法律和秩序体系。如果没有他们,这里将再次成为《疯狂的麦克斯》或阿富汗。

尽管如此,王储的论点,如果他对值得宽恕的好人给予宽恕,他就必须对不值得宽恕的坏人同样给予宽恕,让我感到很奇怪。为什么这两者必须共存呢?

然后我意识到,MBS并不是说他重塑王国的计划失败可能会导致灾难的发生。他是说,他将确保灾难到来。在他之前,许多世俗的阿拉伯领导人都做出过同样的黑暗暗示:支持我所做的一切,否则我将把圣战的狗放出来。这并不是一场争论,而是一种威胁。

沙特的金融家和亲MBS的评论员阿里·希哈比告诉我,沙特的变化可以和大革命后的法国相比。一个旧的秩序被推翻了,一个祭司阶层被粉碎了;一个新的秩序正在艰难地诞生。

祭司阶层的说法尤其让我感兴趣。在沙特阿拉伯实行的保守伊斯兰教瓦哈比主义,是以这个教派18世纪的创始人穆罕默德·伊本·阿卜杜勒·瓦哈卜的名字命名的,它曾经拥有巨大的权力,至少享有一些民众支持。我问希哈比,MBS是否真的削弱了瓦哈比派的影响。

希哈比问我,“削弱了他们的影响?他把瓦哈比人关在笼子里,然后他用园艺剪伸进去”,说到这里,他用手指做了一个众人皆知的剪剪剪的手势,“然后把他们的蛋蛋剪掉了。”

在法国,革命对波旁家族的影响和对神职人员的影响一样糟糕。法国作家狄德罗曾写道,教士的内脏将被编织成绳索,用来勒死国王。沙特家族想要的是反宗教革命,同时忽略了反王室主义的革命。我想看看君主和无套裤汉(法国大革命中的普通群众)之间的联盟是如何运作的。

“2030年愿景”使现在的现代化比几年前更容易被观察到。在2019年10月之前,前往沙特阿拉伯的旅游签证并不存在。然后,沙特人意识到,为了吸引人们参加已经被合法化的音乐会,他们需要让游客进来。

一夜之间,前往沙特阿拉伯的签证从世界上最难获得的签证之一。变成了最容易的签证之一。几分钟后,我就获得了一个有效期为一整年的签证。我飞往利雅得的航班上挤满了参加斯坦·李超级英雄大会的外国人。在我拿着护照排队时,我看到扮演过神奇绿巨人的卢·费里尼奥正在前往签名会的路上。

新系统来得如此之快,以至于第一批游客就像一个入侵物种,在这个王国僵化的社会秩序中显得不自然。多年来,几乎所有的非沙特人都需要一份名为“居留许可”(iqama)的证件。这是一种存在的许可证。你的居留许可上写明了你的沙特赞助人,即你要访问或为之工作的当地国民,这也是控制你命运的人。

每个沙特赞助人也有自己的赞助人,有时是部落领袖,有时是地区领袖。但即使是那些大人物也要服从某个人,最后,随着沙特人服从的阶梯一路向上,就要服从国王本人。MBS解释说,沙特阿拉伯“不是一个君主制国家。它下面有1000多个君主,包括城镇君主、部落君主、半部落君主。” 

居留许可保证每一个有生命的生物都能融入沙特社会的这一架构。

MBS驳斥了我的提议,认为这种制度已经过时,或许可以会被君主立宪制所取代,让公民拥有不由君主或半君主授予的独立权利。他说,“不,沙特阿拉伯的基础是纯粹的君主制”,作为王储,他将维护这一制度。把他自己从这个体系中剥离出来,就等于背叛了他下面的所有君主和沙特人。“我不可能对1400万公民发动政变。”

但他已经迫使这个系统适应了。几乎每天都曾有人问我要居留许可,我不得不解释说我没有许可。他们的反应就像我告诉他们我没有名字一样。租车、买火车票、入住酒店,所有这些互动都让一些可怜的店员感到困惑。但在新的沙特阿拉伯,我可以自由地闲逛、倾听、偷听。

在利雅得,我毫不费力地发现,年轻人对改革感到兴奋。与沙特其他主要城市达曼和吉达一样,利雅得也有大量的特种咖啡店,在一个以炎热和无聊为特征的环境中,这些是有空调和咖啡因的前哨站。我遇到的许多沙特人都宣称对美国有着深深的爱。

一个人告诉我,“我在加州大学北岭分校待了七年,”然后列举了他去过的一系列城市。他是2000年代以政府奖学金进入美国大学的几十万沙特学生之一。他说,“我学的是金融,但我从未毕业。我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他列举了他的美国朋友,他们都有迈克和埃米利奥这样的名字。“我喝酒,而且吸了太多的冰毒,我的成绩也不好。”

我问道:“还有可能适量吸冰毒吗?”

他看着咖啡店窗外干枯的城市景观,“当我回来时,我就戒掉了。这个国家是这个星球上最好的康复中心。”

Photo by: MEnomad, CC BY-SA 4.0 via Wikimedia Commons

现在他又开始学习了,在沙特的一所大学里,并计划开设自己的企业。他已经参加过演唱会,他说他最美好的愿望是在户外听音乐,抽大麻,他保证只抽一根。他问我是否认为那会发生。我说我不认为这是“2030愿景”中明确规划的一部分,但他也可能会实现他的愿望。

后来,我想到了王储,便问起王储是否很快就会允许在王国里卖酒。这是他唯一拒绝回答的政策问题。

在北部城市哈伊尔的另一家咖啡馆里,一名男子指着一幅新画的壁画,上面画着黎巴嫩歌手费鲁兹,她的头发美丽地飘在肩上。旁边以阿拉伯语写着她的歌词:“给我带来长笛和歌唱,因为歌声是通往永恒的秘密。”

他说,“一年前,那是不可能的。”

他所说的“那”指的是几乎一切:一个女人的长发;一首歌曲的庆祝活动,为一首关于歌唱的歌曲进行庆祝;更是指当我们谈话时,在咖啡馆里播放的音乐。

在MBS崛起之前,这一幕的每一个组成部分都违反了沙特长期以来的道德执法准则。宗教警察,在阿拉伯语中被称为哈亚(hay’a)或木塔温(mutawwi’in),会捣毁这个地方。他们过去常常穿着长及脚踝的白色长袍出现,他们的胡子卷曲而不整齐。他们对穿着不雅的人大喊大叫,或者用棍子敲打他们,驱赶他们去清真寺做每日五次祈祷中的一次。至于宣称费鲁兹的罪行,咖啡馆的经理会被拘留、审问和惩罚。

这名男子说:“去他妈的那群家伙。”

他简洁地表达了我听到的关于宗教警察的最常见的情绪。

与哈亚的接触为外国游客提供了许多骇人听闻的故事。2002年,纽约时报的莫琳·多德前往利雅得时,哈亚在一家购物中心见到了她,并为能看到她的身体轮廓而提出了异议。接待她的主人,也是未来的外交部长阿德尔·朱拜尔向他们求情,但他们对这位国家著名外交官的身份不以为然,她逃回了自己的酒店房间。

多德写道:“我担心我是身处那些电影中,一个美国人在一个压迫性国家犯了一个错误,最后就烂在地牢里了。”

我告诉MBS的一位顾问,宗教警察一直是一个国际公关问题。他问道,“我可以不客气地说两句吗?我才不管那些外国人呢。是他们恐吓了我们。”

他把宗教警察比作胡佛(联邦调查局首位局长)年代的联邦调查局,能以不受约束的权力运作。(宗教警察的官方阿拉伯语名称可以被追溯到几百年前,但在英语中听起来仍有种奥威尔式的感觉:叫做弘扬美德阻止恶行委员会)。任何希望拖垮职业或政治对手的人都可以去仔细调查他的罪过,然后打电话给宗教警察,让他们设下圈套。或者,哈亚也可以出于政治原因或者只是为了消遣,而自行行使其权力,推翻一个他们不喜欢的王子。

阿里·谢哈比告诉我:“宗教警察是学校里的失败者,然后他们得到了这份工作,并被授权去阻止那些可爱的女孩,闯入那些没有人希望他们参加的聚会,关停聚会。因此吸引了一群非常讨厌的人。”

这位沙特外交官告诉我,他并不怀念这群人,沙特需要一个有王储气度的人才能解散他们。他说:“当有人因为不喜欢你的穿着而打你,这就不仅仅是一种骚扰。而是虐待。”

MBS命令宗教警察暂停活动,而当代沙特阿拉伯的一个不解之谜是,既然他们从街上消失了,那么这些打手还能干什么。在麦加省管理哈亚的福阿德·阿姆里向我坦言,自从改革以来,他的主要活动之一就是审查自己的雇员,以确保他们不是忠于穆斯林兄弟会的狂热分子。

MBS的祖父阿卜杜拉·阿齐兹国王在神职人员的支持下建立了现代沙特国家。但是,当他们的影响过大时,他也对他们进行了严厉的打击。MBS讲述了关于他祖父的一个著名轶事。1921年,阿卜杜拉·阿齐兹出席了王国最资深的宗教学者的葬礼。国王对聚集在一起的教士们说,他们被他挂在心上,用阿拉伯语的成语来说,就是“在我的iqal上”,即固定纳吉德头饰的黑绳。

但随后他又警告了他们。他说:“我可以随时摇动我的iqal,你们就会掉下去。”

在过去的50年里,阿卜杜拉·阿齐兹的继任者对瓦哈比派采取了较温和的态度。沙特教士阶层的权力越来越大,他们的认可也很重要。1964年,当沙特国王的兄弟费萨尔和穆罕默德寻求(并最终得到)宗教方面的批准将他赶下台时,他们决定了这位无能国王的命运。

反对宗教保守派是有风险的。曾在2000年代负责沙特事务的前国家安全委员会主任彼得·特鲁回忆说,他对9/11事件多年后,由政府付钱的伊玛目仍在进行的恶毒布道而感到震惊。特鲁告诉我,他就这些布道向一位沙特高级官员提出了抗议,这位官员道歉说,“你知道,这些大胡子(指教士)就像是我们的选民。” 

沙特阿拉伯的统治者对保守派神职人员的言论或行为几乎没有任何限制,而作为回报,这些神职人员也使统治者免受批评。特鲁告诉我,“这就是多年来沙特国家所依赖的毒品交易,直到穆罕默德·本·萨勒曼出现。”

在MBS重新谈判这种关系时,谁能不为他欢呼?MBS在华盛顿最顽固的批评者之一、康涅狄格州的民主党参议员克里斯·墨菲告诉我,在利雅得举行的音乐会和漫展尚未转化为停止对海外瓦哈比派极端行为的资助。

他说:“当我在世界各地旅行时,我仍然听到一个个关于海湾地区的资金和沙特资金助长非常保守的、偏狭瓦哈比派清真寺的故事。”

传统瓦哈比教派的一个标志是对非瓦哈比穆斯林的憎恨,瓦哈比人认为他们歪曲信仰,甚至比不信教的人还坏。只要稍加修改,瓦哈比教义就会导致本·拉登式的圣战主义。墨菲说,他认为这情况还没有结束。“从沙特阿拉伯流向保守伊斯兰教的资金不像10年前那样透明,许多资金被赶到了地下,但它仍然存在。”

然而,在与MBS的公司以及他的盟友和敌人相处了几个小时后,我确信,对神职人员的去势不仅仅是象征性的。他正在与他们进行激烈的斗争,而且是亲自斗争。普林斯顿大学的伊斯兰法学者、MBS的熟人伯纳德海克尔告诉我,“国王在历史上一直远离宗教。”

将神学和宗教法外包给大胡子既是一种权宜之计,也是一种需要,因为没有一个统治者接受过任何宗教法方面的培训,也没有留特别多的胡子。

相比之下,MBS拥有沙特国王大学的法律学位,并标榜自己的知识和对神职人员的支配力。海克尔告诉我:“他可能是阿拉伯世界中唯一一个对伊斯兰认识论和法理有所了解的领导人。”

MBS解释说,“在伊斯兰法中,伊斯兰机构的负责人是wali al-amr,即统治者。”

他是对的。作为统治者,他负责执行伊斯兰教。通常情况下,沙特统治者会征求神职人员的意见,偶尔会依靠他们来为国王事先选定的政策提供证明。MBS完全不把他的宗教分包出去。

他解释说,伊斯兰教法基于两个文本来源:《古兰经》和《圣行录》,或者说先知穆罕默德的榜样,从先知的生活和言论中的数万个片段中收集而来。他说,某些规则(并不是很多),来自《古兰经》内毫不含糊的立法内容,即使他想做,也不能对此做什么。但他解释说,用先知的那些话语(称为圣训)作为法律来源并非都具有同等价值,他说他只受极少数法条的约束,这些法条的可靠性在1400年后是无可指责的。

他说,伊斯兰法律的每一个其他来源都可以进行解读,因此,他有权按照他认为合适的方式来解读它们。

这种做法的效果是把大约95%的伊斯兰法扔进沙特历史的沙坑里,让MBS自由地做他想做的事。海克尔说:“他正在破坏传统,但他是以伊斯兰的方式来做的。”

他说,在伊斯兰教中,很少有固定的、无可争议的东西。这使他能够决定什么才符合穆斯林社区的利益。如果这意味着开放电影院,允许游客,或女性去红海的海滩上,那就这样吧。”

当我把这种态度称为“温和的伊斯兰教”时,MBS斥责了我,尽管他自己的政府在网站上也倡导这一概念。“这个词会让恐怖分子和极端分子高兴”。他说,这种说法表明“我们沙特阿拉伯和其他穆斯林国家正在将伊斯兰教改变成新的东西,这不是真的。我们正在回到核心,回到纯粹的伊斯兰教”,正如穆罕默德和他的四个继承人所实践的那样。“先知和四位哈里发的这些教义,它们是惊人的。它们是完美的。”

即使是他必须执行的伊斯兰法律也会被有节制地执行。MBS给我讲了一个圣训中提到的故事,一个女人犯了私通罪,向先知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并乞求被处死。王储说,先知一再让她走开,这意味着先知更愿意给罪人一切被宽恕的机会。MBS没有讲述这个故事的结局。这个女人带着无可争辩的罪证回来了:是一个私生子,随后先知默许了。她被埋到胸口,用石头砸死了。

MBS没有把追捕罪恶和惩罚罪恶作为理所当然的事情,而是削减了宗教警察的调查职能,并鼓励罪人把他们的过错留在自己和真主之间。他说:“我们不应该试图去努力找人,并证明对他们的指控。你必须按照先知教我们的方式来做。”

这些法律将只会针对那些明目张胆,实际上是自食其果的人执行。

他还强调,这些法律都不适用于王国内的非穆斯林。他说,“如果你是一个在沙特阿拉伯生活或旅行的外国人,你完全有权利根据你的信仰做你想做的事情。这就是先知时代的情况。”

很难夸大这种对伊斯兰法律的排挤,将使沙特阿拉伯发生多么巨大的变化。在MBS之前,有影响力的神职人员发布的教令中所显示的世界观,可以被善意地称为前工业化的。他们宣称,太阳是围绕地球运转的。他们禁止女性骑自行车(被称为魔鬼的马),禁止不戴面纱看电视,以防主持人透过屏幕看到她们。

萨利赫·法赞是当今王国内最高级的神职人员,他曾经发布过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反美教令,禁止吃自助餐,因为在不知道会吃什么的情况下付钱就相当于赌博。

一些神职人员的让步,是因为他们被王储对法律的解释所说服。其他人似乎只是屈服于老式的恐吓。以前的保守派神职人员会看着你的眼睛,毫不犹豫或无所顾忌地配合政府的计划,说出顺从的妻子般的话语。

伊斯兰事务和指导部长,通常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现在却兴高采烈地为电影院的开放和瓦哈比伊玛目的大规模裁员进行辩护。我立刻喜欢上了他。他的名字是阿卜杜拉蒂夫·阿勒·阿什赫(Abdullatif Al Asheikh),表明他来自一个严厉的道德家家族,可以被追溯到穆罕默德·伊本·阿卜杜拉·瓦哈卜本人。

我告诉他,我在他的国家看过《丧尸乐园》的续集,如果伍迪·哈里森在《丧尸乐园3》中重新扮演他的角色,我会回到利雅得,这样我们就可以去剧院一起观看。他回答,“为什么不呢?”

穆罕默德·阿雷夫是一位以帅气和保守观点著称的传教士,在2016年与MBS会面后神秘地开始宣传2030年愿景。此前,他曾宣扬说,沙特阿拉伯西北部壮观的前伊斯兰教考古遗址玛甸沙勒是禁止穆斯林游客进入的。神击垮了曾经生活在那里的文明,而这个地方将永远是他的愤怒的代表。

传统观点认为,穆斯林应该听从先知的警告,远离玛甸沙勒,但如果他们绝对必须通过那里,他们应该将目光朝着下方,对全能的真主保持敬畏的态度。然后,在2019年,阿雷夫出现在一个视频中,在我看来像个人质,它由沙特旅游局拍摄,他讲授这个遗址的历史,并邀请所有人去欣赏。如果他表现出敬畏的神态,那也不是对全能的真主。

穆罕默德·阿雷夫。来源:推特头像

在小城市里,还不清楚现代化的速度有多快。我访问了卡西姆的首府布赖达,这是沙特最保守的地区。在两天时间里,我看到的每个女人都穿着黑色的、飘逸的阿拉伯长袍。我参加了一个新的购物中心的开幕式,并提前到场观看人群的到来。两性不经讨论就分开了:女性在前面,都穿着黑色的衣服,靠近儿童朗诵诗歌和唱歌的舞台;男人穿着白色的长袍,在观众的后面和两侧。这个过程是无意识的、自然的,但对一个局外人来说是了不起的,就像盐和胡椒被撒在盘子里后,这些谷物会慢慢地、被完美地隔离开来。几十年或几个世纪的文化习俗并不会突然让位。

塔伊夫是距离麦加一小时车程的城市,曾经是国王及其家人的夏日居所。人们认为先知曾到过那里,许多穆斯林在去麦加朝圣的同时,还顺便参观了先知生活过的其他地点。瓦哈比教派在历史上将这些访问视为非伊斯兰教的,并且应受谴责的。每当朝圣地落入瓦哈比派手中时,他们就会有条不紊地、无情地摧毁它们,将纪念碑、墓碑和其他传统中穆斯林的神圣建筑夷为平地。

有一天早上,我走了很远的路去一个清真寺,据说先知曾在那里祈祷过。到达后,我看到一座年久失修的建筑,被生锈的铁丝围住,部分建筑变成了瓦砾。伊斯兰事务部在这个地方张贴了一块标示牌,用阿拉伯语、乌尔都语、印度尼西亚语和英语指出,先知来访的历史证据并不确定。它进一步指出,“对这些地方感到敬畏或重视是一种异端,是对宗教的编造,是一种不被真主认可的创新,将导致多神论。”

后来,我见到了穆罕默德·伊萨,他曾是阿卜杜拉国王的司法部长,现在作为世界穆斯林联盟的秘书长,是他的国家的万用的跨宗教使者。在过去,沙特的神职人员对各种类型的异教徒大肆抨击。现在,伊萨把时间花在了与佛教徒、基督徒和犹太人的会面上,并努力避免使他偶尔发表的,不太友善的言论浮出水面。

我询问他这个清真寺的情况,以及沙特阿拉伯的新的宽容政策,即他在海外对非穆斯林大力强调的宽容,在国内是否适用。他向我保证,它们是适用的。伊萨说,“即使过去有一些错误,它们现在已经得到纠正,每个人都有权利参观历史遗迹,而且对它们给予了很多照顾。”

我说,“但那块标示牌仍在上面。”

他建议说,“也许它在那里是为了提醒人们要尊重他人。你在世界各地的遗迹里都能看到这样的标志:‘不要触摸或拿走石头’。”

但这些标示并不是为了保护废墟。它们的存在是为了提醒你,你的参观是邪恶的。

塔伊夫外。Photo by:  Prof. Mortel, CC BY 2.0 via Wikimedia Commons

在我去清真寺的第二天,我在塔伊夫的一家星巴克停留。那是一个下午。当我拉开门把手时,门发出沉闷的声音,商店因祈祷而关闭,就像宗教警察仍在强制执行祈祷时间一样。

当我独自在外面等待时,一辆小型警车停在了我身后。警察向我问好,我用阿拉伯语回答。经过短暂的审问,如“你在这里做什么? 你为什么在这里?”,他才发现我是美国人,而不是(我认为)他所怀疑的那样是菲律宾人,于是他在尴尬地道歉后离开。

我花了一分钟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宗教警察已经退下,普通警察代替他们站了出来。社会上的保守主义并没有消失。在某些地方,它只是经历了一次换装。

这些挥之不去的不宽容表现阐明了MBS的批评者所说的,他犯下的最终错误:即使是一个王储也不能凭空改变一种文化。

迟来的对这一错误的认识,可能是他推进一项规模最大以及最不可能项目背后的原因。如果现有的城市反对你的命令,那就只要建造一个新的城市,让它从一开始就按你的要求进行编码。

2017年10月,MBS下令在亚喀巴湾一个基本无人居住的地区建造一座城市,毗邻埃及的西奈半岛、约旦的西南边缘和以色列的度假胜地埃拉特。这座城市被称为Neom(新未來城),取自希腊语neos(意为“新”)和阿拉伯语mustaqbal(“未来”)之间的激烈碰撞。

目前,除了为Neom项目的员工提供一个营地外,那里几乎不存在任何其他的东西,这是一个小范围的小型住房区。定期到来的巴士将他们带到最近的城市塔布克购物,而塔布克本身被叫做城市,也只是因为有附近空旷、布满岩石的沙漠做对比。

这个定居点的野心是巨大的。Neom的管理者说,他们希望在10到20年内吸引数十亿美元的投资和数百万的居民,包括沙特人和外国人。迪拜在20世纪90年代和21世纪就以类似的速度增长。MBS说,Neom“不是其他地方的副本”,不是迪拜的复制品。但它与伟大的全球化主流有着非常多的相似性,比这个国家历史上的任何东西都多。而直到最近,这个国家还非常成功地将其传统文化与现代性的诱惑隔开。

在几个小时里,Neom团队带我四处参观,并对未来做出了宏伟的承诺。我了解到,Neom将通过创造理想的监管环境来吸引投资者,这些环境是由其他地方的最佳做法拼接而成。这个城市将从中央规划中获益。当纽约或德里想要发展时,他们会被自己的交通和破旧的基础设施所扼杀。

Neom根本没有老旧的基础设施。这个项目的核心将是“The Line”,一条106英里长、非常细瘦的城市地带,由一列子弹头列车连接,在20分钟内从头行驶到尾。(目前还没有能够达到这个速度的列车。)这条线路旨在实现步行,因为列车将在地下运行,垂直于其主轴的短途徒步旅行将带你进入崭新的沙漠中。水将是淡化的;而能源是可再生的。

到目前为止,Neom与其说是一个城市,不如说是一个城市主义者的货物崇拜(指当原始部落人看到现代的科技物品时,会把它们当作宗教来崇拜)。现实的计划可能会在以后出现,或者根本就不出现。它的预计成本为数千亿美元,即使对沙特阿拉伯来说也是一笔巨款。但许多好的想法一开始看起来都很疯狂。

令我印象深刻的是,Neom的愿景实际上是一个反愿景。它与旧的沙特阿拉伯正好相反。在过去的沙特阿拉伯,甚至直到今天,腐败和官僚主义仍在相互叠加,成为企业家的噩梦。利雅得几乎没有公共交通工具。无论你在哪里,你都无法走到任何地方,或许除了当地的清真寺之外。

在Neom,根本没有人提到宗教。甚至Neom的位置也是暗示性的。它远离沙特人实际居住的地方。相反,它蜷缩在一个基本空旷的角落里,仿佛在向约旦和以色列寻求寄托和灵感。

从这个角度看,Neom的建立是MBS在代表他的国家宣布知识和文化的破产。很少有国家像沙特阿拉伯一样背负了这么多的历史成本,而Neom将它们清零,并以一个不受过去负担的计划重新开始。对于王国中任何坚持其旧有方式的部分,它承诺的未来将是他们所不具备的一切。而未来不等人。

Noam的地点。Photo by: Costa.x, CC BY-SA 4.0 via Wikimedia Commons

在20世纪90年代和21世纪,沙特阿拉伯是一个愿景的净输出国,但这是一个圣战主义的愿景。现在沙特政府自己接受的标准说法是,沙特王国被保守的伊斯兰教所诱惑,最终它派往海外的圣战分子(最有名的是本·拉登)将他们的计划转向了沙特君主及其盟友。9/11事件中的19名劫持者中有15名是沙特公民。

小布什时期的国务院官员、9/11委员会执行主任菲利普·泽利科告诉我:“发生了一系列事情,使沙特人意识到他们不能继续玩他们一直在玩的游戏。”

9/11事件之后多年的暴力事件使沙特人意识到他们的清算即将到来,尽管只有在圣战分子开始在王国内部发动袭击之后,政府才采取了行动粉碎他们。沙特人没有一个计划来将圣战分子的能量引导去别处。

泽利科说:“他们需要一些关于他们的国家长大后将成为什么样的国家的故事。”

而圣战主义不会是这个故事。但是,无论是对社会还是对被圣战主义吸引的个人来说,都没有直接替代的选择。沙特阿拉伯只能做包括美国在内的大多数其他国家所做的事情,那就是监禁恐怖分子,直到他们老到无法战斗。

去年,沙特官员告诉我,王储有一个新的计划,要把圣战分子去掉。一天早上,他们派了一个国家安全部门的SUV车队到我的酒店,随着灯光的闪烁,我们离开了首都光亮的摩天大楼,继续沿着从利雅得辐射到任何地方的一条笔直、催眠似的道路前进。一小时后,我们在一个叫哈伊尔(al-Ha’ir)的地方拐了弯,通过了一个安全检查站。

哈伊尔是国家安全监狱,由沙特的秘密警察管理,这意味着里面的囚犯不是偷车贼和伪造支票者,而是反对国家的罪犯。他们中包括来自基地组织和伊斯兰国家的圣战分子,我至少遇到了十几个这样的人,以及温和的伊斯兰教徒,比如神职人员萨尔曼·阿瓦达。

哈伊尔监狱,来源:视频截图

我们开车经过检查站,穿过大门,进入一个被风吹像是包裹着浅棕色灰尘薄膜的大院。接待我们的是国家安全监狱的主任穆罕默德·本·萨勒曼·萨拉赫,以及由至少半打人组成的电视摄制组,每个人都拿着麦克风或摄像机。我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感到担心。在关恐怖分子的监狱里,有新闻价值的事件往往不是好事。潜伏在背景中的是几个穿着相同的灰色商务套装的大胡子男人。

事实证明,萨拉赫是一个真正的圣战知识迷,喝茶时我们回忆了沙特恐怖史上的各种名人。闲聊之后,他邀请我和他一起去一个大礼堂,这个礼堂可能是一个小型大学校园的演讲厅。摄像师们跟在后面时,快门咔咔作响。

在礼堂里,穿西装的人上台发言。他们的领导,一个名叫阿卜杜拉·卡塔尼的人解释说,他和房间里的其他大多数人都是囚犯,他们有一个PowerPoint演示文稿,希望向我展示他们在监狱里经营的企业。摄制组也是由囚犯组成的,他们为被监禁的圣战教派成员记录我的访问。

接下来的内容是我见过的最超现实的幻灯片:圣战分子和其他国家敌人在监狱里经营的一套企业组织结构图和计划。卡塔尼用阿拉伯语发言,由旁边一位兴奋的囚犯提供翻译。

组织结构图显示首席执行官卡塔尼处于最高位置,他的下面有七个办公室,直接向他报告,其中包括财务部、业务发展部和“项目事务部”。最后一个办公室下面是另一个分办公室,叫做“社会责任部”。

卡塔尼解释说,到目前为止,89%的囚犯都参加了这项计划。在某种程度上,它与其他的监狱产业项目一样;在美国,囚犯在呼叫中心工作,饲养罗非鱼,或只是在监狱走廊推扫帚,每小时工资一美元。但哈伊尔集团,以一个被简单叫做“力量”的公司为形式开展业务,是一家积极的企业,充满创业精神。

卡塔尼和翻译带我去了一个小花园,在那里,囚犯们在塑料布下种植辣椒,养蜜蜂,收获蜂蜜,在监狱商店出售,装在带有“力量”标志的小罐子里。他们经营着一家自助洗衣店,并向我出示了一份价格表。他们说,监狱会免费清洗你的衣服,但工作人员和囚犯都可以带着衣服来这里接受特殊服务,比如裁缝,但要付费。我可以看到刚洗过和熨过的衬衫,领子上印有囚犯的编号。

每个号码都是以伊斯兰教日历上的入狱年份开始的。我看到有一件是1431年开始的,这大约是12年前。

几乎所有的男人都留着浓密的胡须,许多人头上都有一个zabiba(字面意思是“葡萄干”),即人们在祈祷时将头压在地上而产生的变色、起皱的斑痕。他们的一些产品是手工制作的,以宗教为主题。他们把我领到一个小房间,这是一个生产香水的工厂,在监狱外销售,还有一个房间,他们用橄榄核制作祈祷珠。

一名前基地组织成员命令我,“来,闻闻这个。”并把一张沾有我无法识别的化学物质的纸条塞到我鼻子下面。我想那是薰衣草的香味。在由力量经营的监狱食堂中,另一名囚犯给了我一杯免费的冻酸奶。当我在监狱里走动时,酸奶开始融化,我的翻译拿着它,以便让我做笔记。

我发现,最奇怪的是力量公司的神经中枢,它是一个由单调、充满隔间的办公室组成的迷宫。员工们穿着制服:高管们穿着西装,在电脑上忙碌的中层人员穿着蓝色的力量品牌的POLO衫。他们有一间会议室,里面有一块白板(上面用阿拉伯文写着“以真主之名,至仁至慈”,并被部分擦掉;剩下的是一次销售会议中头脑风暴的遗迹),一个接待台,以及监督这一切的国王和王储的画像。

没有什么比人们最不愿意看到的正常情况更奇怪的了。这些圣战分子,一群直到最近还会牺牲自己的生命来夺取我的生命的人,显然已经被改造成了一群无脑打工人。

15年前,沙特阿拉伯曾试图通过将他们送到忠于政府的神职人员那里去辩论,来解除对他们的洗脑,神职人员告诉这些囚犯,他们误解了伊斯兰教,需要忏悔。但是,如果眼前的这一幕能够被相信的话,事实证明,恐怖分子不需要关于真主意志的学术辩论。他们需要的是用企业的繁重工作打碎他们的精神。他们只需要Dunder Mifflin(电视喜剧《办公室》中的虚构纸业公司)。

在整个参观过程中,我有多动症的翻译一直在打手势和唠叨,他不是普通的圣战分子。他是在美国出生的基地组织的沙特成员,名叫亚瑟·埃萨姆·哈姆迪。现年41岁的哈姆迪于2001年12月从阿富汗北部的一堆废墟中被带出来。他的挚友,从同一废墟中被拉出来,他是所谓的美国塔利班约翰·沃克·林德。

哈姆迪在关塔那摩湾待了几个月,然后被转移到美国;在他的父亲是一位著名的沙特石化公司高管,帮助将哈姆迪的案件提交给最高法院并获得胜利后,他被释放(案子是哈姆迪诉拉姆斯菲尔德)。哈姆迪被送回沙特阿拉伯,条件是他要放弃美国公民身份(他出生在路易斯安那州,在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但沙特人认为他需要更多的监禁时间,并把他在达曼的一个设施中关了八年,在哈伊尔又被关了七年。他将于今年获释。

哈姆迪领着我,就像一个孩子带他的父母参观他的露宿营地。他解释说,力量是监狱中一个更大的实体的一部分,这被称为“时间管理”(Management of time,Idarat al-Waqt),是一个全面但无定形的计划,旨在诱使囚犯放弃坏想法,并用好想法取代它们。它包括企业培训,但也将囚犯聚集在一起唱歌和听音乐,进行诗歌朗诵,出版报纸(我拿到一份《时间管理新闻》),并制作电视节目。

我看着一屋子的人唱着他们写的歌“啊,我的祖国!”,并播放他们颂扬政府和王储的视频。基地组织和伊斯兰国禁止大多数音乐,并谩骂君主制。像许多其他沙特人一样,这些人似乎把他们的宗教狂热替换成了民族主义狂热。让人很想知道他们到底相信什么。

萨拉赫紧跟在我们身后,当我听到这个节目的名字时,我向他投去一个眼神。最著名的圣战主义文本之一,即ISIS的指导手册,是《野蛮管理》(The Management of Savagery ,Idarat al-Tawahhush)。它是一本提出毁灭世界并以新的世界取代它的疯狂手册。这就是这个项目的反向作用:将圣战分子对想象中的未来的野蛮欲望,替换为对现实、当下和普通的欲望。

监狱囚犯。来源:视频截图

我告诉哈姆迪,我曾与他的朋友林德通信,他在美国联邦监狱服刑了17年,于2019年获释。我们的通信使我相信他和以前一样激进,而且他在监狱里单独研究伊斯兰经文的经历更加证实了他的暴力倾向,并使他从基地组织的支持者变成了伊斯兰国的支持者。

哈姆迪问道,“真的吗?”

然后大胆地猜测原因。“美国不知道如何与穆斯林打交道。当我在阿富汗时,我也有极端的想法。”

去沙特的监狱有帮助。“不同的是,在监狱里,我们有一个项目。你要引爆我们大脑中的思维。17年来,他一直是孤独的。”

而沙特人填补了哈姆迪的时间。他们管理了它。“我们没有时间阅读伊斯兰书籍……我们没有时间做任何事情,只能努力提高自己。”

他是力量机构中媒体部门的一名专家,现在可以制作质量合格的视频。

他说,“我以前不知道什么是蒙太奇。也不知道什么是设计”。

我们开车去监狱的另一个地方,萨拉赫坐在前座,哈姆迪和我坐在后座。他说,“现在我很专业了!我是一个彻底的蒙太奇专家!”他指着萨拉赫,后者微笑着,但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回头看。“都是这个人的功劳!。政府为我们打开了这个局面!现在我在汽车里! 和你说话!正常地!和平地!不拘形式的问题!”

他说,获释后,他可能会为他父亲的公司工作,甚至(这是他的梦想)进入电影和电视制作领域。我想知道有一个像哈姆迪这样的同事会是什么样子,应该说,他有着非传统的工作经历,对极端主义和本·拉登曾有过热爱,他不断地发誓这种感情已经被对电影和视频制作,以及对沙特阿拉伯王储的热爱彻底取代。我很确定哈姆迪会是一个比约翰·沃克·林德更好的同事。

在监狱里,我问许多囚犯,他们是如何将圣战主义替换成这些世俗的东西的,与在真主的道路上死去的机会相比,这些东西肯定是浮华的。

他们紧张地笑了,似乎在问我想干什么,是想让他们离开监狱再去杀人吗?他们大多还很年轻,他们渴望自由。他们不再想要一些惊心动魄和非同寻常的东西,这正是问题的关键。

拥有太多的愿景,或者错误的愿景也是有可能的,他们中的一些人去了叙利亚,勉强活了下来,他们得到了太多的愿景,让人敬谢不敏了。

一个人告诉我:“我们不想要任何东西,只想要正常的生活, 我只想出去走走,在利雅得的大道上走走,去吃麦当劳,就很开心了。”

另一位说:“我去叙利亚是因为有人向我提出去参加一个梦想,一个哈里发的梦想。”

阿里·法卡西·加姆迪,一个曾在托拉博拉与本·拉登在一起的书生,告诉我他现在意识到这种梦想是伪造的。他问,如果梦想是虚假的,那么一个宏大的、令人兴奋的梦想又有什么意义?一个能够真正实现的小野心比一个不能实现的大野心更可取。他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就像他是在试图说服我而不是他自己。“2030年愿景是真实的。”

美国现在必须决定这种愿景是否值得鼓励。20年前,如果你告诉我在2022年,未来的沙特阿拉伯国王将追求与以色列建立关系;将女性视为社会的正式成员;惩罚腐败,甚至在他自己的家庭中;阻止圣战分子的流动;使其经济和社会多样化和自由化;并鼓励世界看到他的国家,也让他的国家看到世界;完全不管瓦哈比主义,我会告诉你,你的时间机器出现了故障,你最早是在2052年访问的。

但现在MBS上台了,所有这些事情都在发生。但效果并不像我希望的那样令人高兴。

1804年,另一个现代化的专制者拿破仑·波拿巴曾以涉嫌煽动罪逮捕了英吉恩公爵路易·安托万。这位公爵年轻而愚蠢,对拿破仑没有什么大的威胁。但这位未来的皇帝却处决了他。在欧洲,君主们都感到震惊。如果拿破仑这样对待像公爵这样无害的新手,那么当他的权力越来越大,国内的反对派在恐惧中瓦解时,他们对他还能有什么期待呢?对英吉恩的处决使他们中最敏锐的人意识到,拿破仑是不可能被管理或安抚的。经过十年的大屠杀,人们才知道如何阻止他。

英吉恩的计划不会阻止拿破仑,卡舒吉的专栏也不会阻止MBS。但是,他的谋杀是对未来半个世纪将管理沙特阿拉伯的人的个性的警告,即使他所做的大部分事情都是好的,而且早该开始做,对这个人的担忧也是合理的。

目前,MBS对外部世界,特别是美国的主要要求,也是行为不端的独裁者的通常会提出的,即不要插手他的内部事务。他说,“我们无权在美国教训你,反之亦然。沙特的事务是沙特人的事。你们没有权利干涉我们的内部问题。”

但他承认,这两个国家的命运仍有联系。在华盛顿,许多人认为MBS的崛起得到了美国的支持,甚至可能是不可避免的。参议员墨菲告诉我:“曾经有一个时刻,国际社会可以明确表示,卡舒吉谋杀案是压垮骆驼的那根稻草,我们不愿意与MBS打交道。但在MBS最脆弱的时候,是特朗普政府的支持拯救了他。”

墨菲说:“如果MBS最终成为国王,他亏欠最多的就是特朗普的王储个人特使贾里德·库什纳。”

一位沙特分析家告诉我:“你们美国人认为一个统治者派他不合格的女婿来处理国际关系很奇怪。但对我们来说,这是完全正常的。”

一些人仍然希望MBS不会登上王位。哈立德·贾布里乐观地对我说:“过去五位王储中只有一位最终成为国王。”但我所看到的一切都表明,他的登基是肯定的,而寻找替代者的努力是无望的。在这四位同样被选中的王储中,有两位被排挤或被MBS本人取代。另外两位则因年老而去世。

美国在孤立伊朗的过程中需要合作伙伴,而MBS是这方面的中坚力量。即使在国内,他在某些方面仍然是最合适的人选。正如菲利普·泽利科提醒我的那样,他至少不是一个否认现实的统治者。他告诉我:“我们希望沙特的领导层能够面对他们的问题,并开始一场雄心勃勃、极具挑战性的代际斗争,为现代世界改造沙特社会。”现在我们有了这样一位领导人,他提出了一个二元选择:要么支持我,要么准备迎接圣战主义的洪水。

MBS认为拜登政府对他的姿态基本上是责难性的,这点没错。停止轰炸也门的平民。停止监禁和肢解异见者。美国可能会从旁说服MBS使用柔和的手段,但首先要让他相信,他的良好行为会得到回报。而如果不先承认权力的游戏已经结束,他已经赢了,那么任何劝说都是不可能的。

与我交谈的许多流亡者说,他们现在最大的希望是王储会变得成熟,而且沙特的长者们会阻止他用轻率的决定破坏国家,比如与卡塔尔的斗争,或者谋杀卡舒吉。MBS确实意识到,任性和冲动可能会造成损失。他告诉我,“如果我们随意地管理国家,那么整个经济就会崩溃。其他人曾尝试过这种策略。这就是卡扎菲的方式。”

萨勒曼国王制定了一些措施,表面上是为了迫使他的儿子在萨勒曼去世后更加包容地进行治理。他修改了继承法,以防止下一任国王指定自己的孩子即位,或者自己家族分支的任何人作为他的王储。我问MBS,他是否认同这条规则,他说是。我问他是否有心仪的人选。他说:“这是一个被禁止讨论的话题,你将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然而,当他成为国王时,这些规则就是他的,要求他违背自己的意愿遵守这些规则,就像在丽思卡尔顿酒店的套房里进行谈判一样容易。

如果王储的思维更缜密,灵魂更温和,他可能会实施MBS的改革,而不采用他的粗暴手段。但是,在孩子般的幻想中考虑政策是毫无意义的,仿佛只要闭上眼睛,希望他出现,就能变出一个新的沙特君主。在睁开眼睛后,MBS仍然会在那里。如果他不在了,那么在他的位置上执政的人也不会是阿拉伯的达赖喇嘛。他充其量只是不可持续的沙特守旧派的一员,最坏的情况是成为圣战主义的大胡子之一,而且这个人现在比克罗伊索斯(吕底亚王国最后一位君主,有钱人的代言词)更富有,并准备好了战斗。正如MBS告诉我的那样,为了证明丽思行动的合理性,“有时是在坏与更坏之间做出决定。”

既然现实已经把MBS交给我们,美国的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影响他。这个问题是实际的,而不是道德的:如果你的道德主义会促使他与中国建立伙伴关系,那会有什么好处?中国对外关系的一个基本原则是不干涉其他国家的内部事务,并期望对方也这样做。当然,北京不会因为他对待异见者的做法而训斥他。

实际上,沙特人和美国人现在都在丽思卡尔顿酒店,被迫与一个狱卒讨价还价,这个狱卒承诺,如果我们服从他的要求,就能实现繁荣,如果我们不这样做,就能会变成疯狂的麦克斯。这种困境是熟悉的,因为自20世纪50年代以来,每个世俗的阿拉伯独裁者都把美国放在同一个困境里。埃及、伊拉克和叙利亚都用半部落社会换取了现代社会,他们都成了肮脏的独裁者,为通过把自己称作对抗混乱的堡垒,而为自己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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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年前,叙利亚的观察家们曾称赞过阿萨德的现代化倾向,他对西方的影响和西方的品味持开放态度。他喜欢菲尔·柯林斯(英国歌星),他能有多邪恶?现在,大马士革、德黑兰和莫斯科以外的大多数人都承认,他有实力与萨达姆·侯赛因竞争最邪恶的阿拉伯领导人这一可耻的名号。

MBS从具有神权特征的部落国王到普通的世俗民族主义独裁者的转变,已经完成了约四分之三。这一过渡的其余部分不需要像开始时那样无情,但MBS没有显示出放松的迹象。美国能够并且应该提出这样的论点:沙特阿拉伯的安全和发展将需要不同的工具。它甚至可以建议这些工具应该是什么。但它可能无法逼MBS使用这些工具。

更加务实的做法是确保他所实施的改革能够坚持下去,并确保沙特文化的变化变得不可逆转。国家的开放和对腐败的王室阶级的强行排挤,这些都是很难撤销的变化,它们甚至对颁布这些改革的绝对君主也有约束力。给予女性驾照的过程最终是顺利的。收回这些驾照将扰乱数百万人的生活,并在整个王国播下抗议的种子。美国的影响可以认同并鼓励这种变化。

有时,这就是绝对权力放松控制的方式:慢慢地,无人注意到的。在英国,从绝对君主制到完全宪政的过渡花了200年的时间,其中并非都是由精神最稳定的国王监督的。MBS还很年轻,正囤积着权力,所有认为他将放松对异见者压制的预测,到目前为止都被证明是过分乐观的。但50年是一个漫长的统治期。穆罕默德国王的疯狂可能将会让位给其他东西:或者缓慢而优雅地放弃权力,或者像阿萨德那样,越来越暴力地行使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