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chael Singh在《外交》发表文章，阐述了《亚伯拉罕协议》的跨时代意义以及它所能带来的巨大好处。总的来说，这项协议给冷冰冰的中东关系带去了一丝缓和的契机，各个国家因为宗教和历史原因始终都不承认以色列，但是美国对中东的态度日益倦怠，并且很明显地把注意力转到了亚洲，阿拉伯国家不得不寻找其他的合作伙伴，而以色列正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以及美国的从中调停，最终这份协议将改变整个中东格局。加㺯编译，不代表本站立场。

2020年9月15日，时任美国总统特朗普在白宫的南草坪上召集了一群不同寻常的中东政治家：以色列总理、阿拉伯联合酋长国外交部长和巴林外交部长。阿联酋从来没有正式承认过以色列，巴林也推迟了在以色列设立大使馆。在不太遥远的过去，这两个国家都曾抵制以色列。但这三个国家通过签署由美国斡旋的《亚伯拉罕协议》，同意建立正常的外交关系，共同走出了这段冰冷的历史。

协定本身很简单。就巴林和以色列的协议而言，正常化只需要一页纸。然而，其影响是深远的。

自以色列成立以来，几乎所有的阿拉伯国家都拒绝承认它的存在。但《亚伯拉罕协议》打破了这种氛围，并由此开辟了新的合作途径，预示着中东将展开戏剧性的新秩序。

这项协议并非凭空出现。在2020年之前，以色列和保守的阿拉伯国家之间，就已经存在一种不成熟的伙伴关系萌芽，这是由一些列共同担忧所激发的，比如2011年阿拉伯起义的影响、对伊朗和穆斯林兄弟会等威胁。《亚伯拉罕协议》将有力地巩固这种初步的伙伴关系，并带来重大的经济和地缘政治影响。

这项协议可以给美国带来相当积极的影响。签署国都是美国的合作伙伴，它们可以提供华盛顿长期以来想要的东西：一个能够保障美国利益的中东国家集团，使美国能够从这个地区退出。

然而，现实更为复杂。

美国将发现，通过合作伙伴来开展工作会削弱美国在关键地区解决冲突的能力，包括在利比亚、也门以及与伊朗的冲突，这些地区都是美国和其盟友意见不一致的地方。

美国在中东的盟友也很担心被卷入与中国日益激烈的竞争中，在他们看来，中国是一个机会而不是威胁。他们也可能对在一些领域与华盛顿的关系过于密切有所顾忌，因为促使这些美国伙伴走到一起的一个原因是，他们认为美国的可靠性和稳定性有下降的趋势。

但是，把《亚伯拉罕协议》单一地看作是华盛顿的一个机会或风险，是错误的。它们对中东地区本身有更大的影响。这份协议将鼓励这个地区进行更深入的经济一体化。它将吸引来自中东以外的投资者，因为他们看到了更好的机会，从而带动整个地区的增长。

这项协议可能会扩大中东以外愿意与以色列合作的穆斯林国家。事实上，这已经实现了。摩洛哥和苏丹在《亚伯拉罕协议》签署后不久就与以色列达成了正常化协议。

这项协议将为以色列和阿拉伯国家之间的政治和安全合作打开大门，这在以前被认为是不可想象的，这项协议很可能会产生一个联盟，帮助平息地区争端或在没有外部干预的支持下威慑伊朗等国家。

携手共进

《亚伯拉罕协议》往往被西方各国视为中东建立和平进程的又一进步。签署仪式让人想起1978年和1994年的场景，当时地区领导人和美国总统坐在白宫的桌子旁的画面。

1978年的仪式是为了签署戴维营协议而举行的，这项协议帮助埃及和以色列建立了和平，并将西奈半岛的控制权交还给了埃及。

1994年的会议是为了以色列和约旦的和平协议，这份协议解决了两国之间的领土争端，并正式结束了两国战争。

这两项协议都极大地缩小了阿以冲突的范围，但它们最多只能产生冷冰冰的和平。而《亚伯拉罕协议》可以建立一个更深的战略伙伴关系。它的政党达成协议不仅仅是为了结束争端，而是因为真个地区的政治氛围将他们拉得更近了。

2010年底开始的阿拉伯起义使传统的重量级国家——埃及和叙利亚陷入动荡，使得这个地区的重心转移到了阿拉伯海湾国家，使这些国家更有勇气在不服从埃及或叙利亚的情况下开展重大的地区倡议。

阿拉伯起义还表明，与美国结盟的阿拉伯国家政府面临着各种威胁，包括穆斯林兄弟会和其他伊斯兰团体日益强大的力量，以及试图利用地区动荡为自己谋利的伊朗，这些国家还面临着政体内部的不稳定，需要进行经济和政治转型。最后，美国的“重返亚洲”使这些盟友感到越来越孤独和焦虑。

许多人开始寻找新的合作伙伴，他们很快发现，拥有强大军事力量和强劲经济的以色列，可以成为一个宝贵的朋友。

阿联酋最近的发展轨迹很能说明问题。

阿联酋曾被美国官员亲切地称为“小斯巴达”，因为它愿意并能够在安全问题上与美国政府合作。但是，随着美国的介入越来越少以及新的压力，它决定要做阿联酋官员所说的“小新加坡”：一个不仅能够利用其财富和开放性来吸引国际投资者的国家，而且能够成为外部势力进入这个地区的一个桥梁。

在雄心勃勃的王储穆罕默德·本·扎耶德的领导下，阿联酋最终大幅缩减了对也门的参与，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了国际社会的指责。它还寻求与地区对手缓和关系，比如伊朗、卡塔尔和土耳其。在这种情况下，与以色列的关系正常化并不是一个令人震惊的、突然的转折，而是遵循着阿联酋一贯的核心政策，是阿联酋在更大的地缘政治不确定性中保护自己和实现繁荣的直接方式。

以色列和阿联酋的伙伴关系以经济合作为基础，并取得了巨大成功。由于钻石、工业产品、旅游和服务部门的活动增加，以色列-阿联酋的双边贸易额在2021年超过了10亿美元，而2020年为1.8亿美元。他们的目标是在今年缔结一项自由贸易协定，据兰德公司估计，这将使阿联酋的GDP在未来十年内增加0.8%。

兰德公司预测，与巴林、摩洛哥、苏丹和阿联酋的双边自由贸易协定将使以色列的国内生产总值增加2.3%。以色列和阿联酋还在2020年底签署了一项双边投资条约，这是以色列与阿拉伯国家签署的第一份条约。

但这些协议的真正经济前景，在于有可能引发更广泛的区域经济一体化。

长期以来，中东地区在经济一体化方面一直落后于世界上几乎所有地区。例如，在欧洲，近66%的贸易是在欧洲国家之间进行的；而在中东，这一数字还不到13%。根据兰德公司的研究，如果巴林、以色列、摩洛哥、苏丹和阿联酋之间达成多边自由贸易协定，估计每个国家的国内生产总值将提高2%至3%，并刺激就业率的提高。

这并不能解决这个地区所有的经济困境，但它会迈出解决问题的重要一步，比如高失业率和私营部门投资不足等多种问题，这些问题导致了中东的不稳定。

经济增长并不是这项协议的唯一的好处。以色列和阿联酋有不同的军事优先事项，部分原因是阿联酋不希望挑衅伊朗或将其与以色列的新伙伴关系被认为是在针对地区对手。

但是，以色列和阿联酋在威慑德黑兰和打击地区恐怖组织方面，确实有着共同的利益，而且它们正在采取初步措施进行公开安全合作。

2021年10月，阿联酋空军司令首次以观察员身份参加了以色列的多边“蓝旗”演习。2022年1月胡塞武装袭击阿联酋首都阿布扎比后，以色列向阿联酋提供了“安全和军事”援助。这些协议可能会加深这种关系。协议签署后不久，以色列被纳入美国中央司令部（CENTCOM）的职责范围，这激发了一些曾经看起来非常不可能的突破。

例如，以色列被纳入了2021年11月的中央司令部演习中，这项演习还包括巴林和阿联酋的海军。中央司令部的扩大也意味着以色列和阿拉伯军官现在将有机会在参谋学院、区域基地和华盛顿举办的活动中建立关系。

《亚伯拉罕协议》最大的不确定性，是它们对外交意味着什么。

以色列和其他签署国在整个地区的冲突中相互牵连，但他们一直避免公开表明共同立场。在最近的联合国人权理事会上，对以色列在加沙的行动进行不限成员名额的调查的投票中，巴林投了赞成票，苏丹也是如此。

以色列和阿联酋的关系更牢固，两个国家都对《亚伯拉罕协议》给予高度的肯定，并在协议签署后进行了一系列的高层互访。但是，也许是因为阿联酋重视阿拉伯团结的理念，或者因为它想避免使其新的伙伴关系陷入争议，以色列和阿联酋的声明一般都避开地区政治争端。

这凸显了协议的一个主要局限性。只要其他阿拉伯国家不承认以色列，以色列和其他签署国之间的政治协调就可能是临时性的，协议的外交潜力也无法得到充分发展。这意味着，中东将继续缺乏任何真正的多边机制来处理关键的地区争端，即使它非常需要这样的机制。

涟漪效应

2011年之前，中东的秩序是一个以美国为中心的系统。这个地区的主要国家，如埃及、以色列、沙特阿拉伯和土耳其，与美国有广泛的合作，但彼此之间的合作很少。即使是正式结盟的国家也往往是如此。

例如，在本世纪初，美国总统小布什在试图建立海湾安全对话的过程中举步维艰，因为海湾阿拉伯国家不愿意以多边形式与美国接触，担心这会削弱它们与美国的特殊关系。

然而，这一体系在伊拉克战争和“阿拉伯之春”（阿拉伯世界的一次革命浪潮，要求推翻本国的专制政体的行动，但事与愿违，反而令多个国家陷入了混乱）之后崩溃了。

伊拉克战争最终导致了美国人对中东产生了严重的疲劳感，而“阿拉伯之春”则将几个长期的美国伙伴扫地出门。这个地区现在由几个国家集团主导：伊朗领导的“抵抗轴心”，其中包括黎巴嫩、叙利亚以及在伊拉克和也门的各种伊朗代理集团；包含卡塔尔和土耳其的伊斯兰集团；以及由埃及、以色列、约旦和许多海湾阿拉伯国家组成的倾向美国的集团。

《亚伯拉罕协议》是将这些联盟正式化的首次尝试，这一努力引发了一个问题，即其他倾向于美国的国家是否也会加入，就如摩洛哥一样。

某些美国伙伴，如伊拉克和阿曼，是不太可能加入的，这两个国家不遗余力地平衡它们与伊朗和美国的关系。卡塔尔多年前在多哈设立了一个以色列贸易办事处，但它也可能因为担心得罪以色列的地区对手，而对不愿与以色列关系正常化。

但也有其他潜在的签署国，如科摩罗、毛里塔尼亚和沙特阿拉伯。对以色列来说，最后这个国家将是一个机会。沙特阿拉伯既是伊斯兰世界的领导者，也是全球经济中远大于阿联酋的参与者。与沙特关系正常化将极大地提高以色列的声望，特别是在传统上对它有戒心的国家中，这会促进以色列的发展，并可能为军事合作开辟新的途径。

近年来，以色列和沙特阿拉伯已经变得更加友好，双方已经在某些安全问题上悄悄地进行了协调。但是，实现正常化的障碍仍然是巨大的。沙特必须含蓄地放弃或修改已故国王阿卜杜拉的 《阿拉伯和平倡议》，这项倡议将巴以和平作为更广泛的阿拉伯正常化的前提条件，并且还要克服沙特人民的怀疑态度，这个国家人口众多，对以色列的态度也不如阿联酋那样温和。

美国在以色列-沙特协议中的作用也将更加复杂。

近年来，美国国会多次试图惩罚沙特参与也门战争和谋杀美国永久居民、华盛顿邮报专栏作家和沙特政府的批评者贾马尔·卡舒吉。美国可能会拒绝向沙特提供它给阿布扎比和其他协议签署国的那种利益，比如出售F-35隐形战斗机或提供民用核合作等。

然而，从长远来看，与以色列的正常化似乎与沙特王储穆罕默德·本·萨勒曼的目标一致。穆罕默德王储一直在寻求改变沙特的经济、社会和地区角色，包括减少沙特对伊斯兰原教旨主义的支持，并减少沙特经济对石油出口的依赖。可以说，与以色列的关系正常化将进一步开放沙特，并提升它的政治形象，而且在投资者和外交官眼中，既是沙特伙伴又是沙特对手的阿联酋将失去相对优势。

但是，即使没有其他国家加入《亚伯拉罕协议》，这项协议也必将对以色列的外交关系产生更广泛的影响。这项协议可能为中东和更远地区的穆斯林国家（如印度尼西亚）扩大与以色列的合作，即使它们还不愿意将关系正常化。

这些协议已经促成了签署国和以色列的“第一代”和平伙伴（埃及和约旦）之间进行更多的多边合作。例如，2021年11月，以色列、约旦和阿联酋宣布了一项协议，阿联酋将在约旦生产电力并出售给以色列，而以色列则向约旦提供脱盐水。以色列和约旦之间的这种交流在协议签订之前就有可能，但阿联酋的参与使交易更具有经济和政治吸引力。

《亚伯拉罕协议》还可以扩大国际社会与中东的接触。

这项协议为已经为印度、以色列、阿联酋和美国于2021年10宣布的四方论坛铺平了道路。这个论坛是出于经济原因而成立的，但它今后可能扩展到其他领域，如海上安全。

协议还可能使以色列和阿联酋成为希望与这个地区接触的外部国家的首选伙伴。这种态势反过来可能会吸引更多的国家加入这项协议，因为它们担心会失去利益。

当然，《亚伯拉罕协议》也带来了挑战。

它们可能会降低巴勒斯坦问题的重要性，几十年来，巴勒斯坦个问题在国际上的重要性一直在下降。这些协议不是建立在共同的政治规范或传统之上，因此它们不太可能推动中东地区的人权。甚至还有一种风险，即各国希望利用与以色列关系正常化所带来的国际赞誉来转移对这些问题的关注。然而，与这项协议为签署国、整个地区和美国带来的好处相比，任何缺点都微不足道。

力量的觉醒

在美国，无论特朗普还是拜登，不同政治派别的领导人都支持《亚伯拉罕协议》，这不仅仅是因为该协议预示着阿拉伯-以色列关系日益正常化。两党的政策制定者都认为，这项协议可以为华盛顿提供一条摆脱中东困境的途径。

尽管美国希望减少对这一地区的关注，把注意力更多地放到亚洲，但它在中东仍保留着重要的利益，包括防止恐怖袭击，阻止伊朗获得核武器，甚至与中国竞争等。管理这些问题的最简单方法是将其外包，初步看来，这项协议似乎正是这样一个机会。

但由于美国的地区地位下降，这种可能性也变得复杂。例如，这项协议无法改善美国外交政策中日益严重的党派之争所造成的损害。特朗普政府时期亲密无间的美沙关系在拜登的领导下变得冰冷，阿联酋认为，美国突然转向反对阿联酋在也门的行动是出于国内政治原因。

美以关系日益陷入民主党人和共和党人之间的争执，因为一些民主党人对以色列的批评越来越多，两党在以色列问题上的争议越来越大，包括伊朗和巴以冲突。

更重要的是，这些协议不能解决美国与其地区伙伴之间日益扩大的战略分歧。与冷战和“反恐战争”时期不同，华盛顿最亲密的中东盟友对今天的全球威胁的看法并不一致，他们对站在美国一边反对其对手持谨慎态度，因为这可能使他们失去经济机会，同时他们也不确定美国是否值得信赖。

但这些协议仍然可以让美国推进其战略目标。更深入的区域一体化本身就可以帮助美国，包括排挤一些令华盛顿不安的中国投资。

例如，在协议签署后，阿联酋企业集团DP World与以色列的Bank Leumi建立了合作关系，可以让他们共同开发以色列的港口，这给中国国有港口开发商带来了竞争者，同时是西方国家难以做到的。同样的现象也可以在其他领域上演。例如，将以色列的技术和阿联酋的资本结合起来的区域合资企业，可以比西方国家的举措更成功地挑战中国在电信和基础设施领域的主导地位。

如果这些协议加强了中东地区与外部大国（如印度、日本和欧盟）之间的经济往来，那么一体化对限制中国投资就会特别有效，这些外部大国此前对中东地区一直持谨慎态度。中国也会寻求利用《亚伯拉罕协议》创造的经济机会。华盛顿对抗中国的最好办法，就是招募其他外部力量进行投资，作为一种制衡手段。

区域伙伴关系也有助于保护一些国家免受中国的影响。这不是杞人忧天。

近年来，中国政府越来越大胆地利用经济实力来达到政治目的，威胁澳大利亚、立陶宛等国家，试图让它们屈服。虽然这种情况尚未在中东发生，但如果发生，这个地区的国家需要相互支持，而《亚伯拉罕协议》可以为这样做提供一个重要工具。对经济保护的需求甚至可能促使中东的弱小国家加入协议。

虽然这项协议没有扩大到包括与美国的正式安全伙伴关系，但它依然可以加强签署国与美国军队之间的合作。签署国已经依赖华盛顿的合作军事架构。以色列和阿联酋在很大程度上依赖美国的军事装备，而且它们广泛参与中央司令部的演习和训练中。

俄罗斯和其他国家依然会尝试向签署国出售军事系统，但在可预见的未来，没有其他外部力量能够与华盛顿提供的安全方案相提并论。即使有，《亚伯拉罕协议》也会加强美国的优势，激励更多国家与华盛顿建立联系，因为希望加入这个协议的国家，只有与支撑这一伙伴关系的美国军事系统保持一致，才能获得最大利益。

所有这些好处的累积需要时间，华盛顿必须要有耐心。它也需要付出努力。在外交和安全领域，美国将不得不继续充当召集人，有时还得从中斡旋。

美国需要稳步加强合作伙伴的外交、军事和经济能力，以便它们能够在没有华盛顿直接干预的情况下取得关键成果。为了扩大联盟，美国可能要为感兴趣的国家提供优惠条件，如加强与华盛顿的外交和安全合作，提供优惠的贸易和税收待遇，或为签约国之间的项目提供财政援助等。

这为美国政策制定者揭示了一个艰难的事实：《亚伯拉罕协议》可能会使美国能够在中东做得更少，但在此之前，美国首先得做得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