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大学国际关系教授Stephen M. Walt在《外交政策》发表评论,作者担心西方正在犯一个危险的错误,那就是从道德的角度去评论乌克兰危机,而不是从更复杂的利益角度。因为一旦冲突被界定在非黑即白的道德框架里,就很难为了平息战争而采取任何形式的妥协。
注:本文发表于2月23日,当时俄罗斯还未对乌克兰发动全面进攻。
除了个别例外,西方对乌克兰局势的舆论和评论都固化在非黑即白的观点上。千篇一律的说辞是,这都是俄罗斯总统普京的错;俄罗斯所说的不满没有任何合法依据;西方唯一可取的回应是拒绝做出任何让步,坚决对抗俄罗斯,向欧洲派遣更多的美国军队(尽管不是向乌克兰本身),并在俄罗斯入侵时进行严厉的经济制裁。
在某种程度上,我也希望我能赞同这种观点,因为这样我就不用思考一系列复杂的问题,跟随主流声音就好了。
但我不能这样做,因为危机的关键因素让我感到困惑,而且我不断听到相同的信念、套路和根深蒂固的正统思想,在过去曾把美国领导人带入歧途。这些条件反射式的反应使糟糕的局面变得更糟,并可能进一步损害乌克兰和更广泛的美国利益。
首先,我对美国和北约传达的决心,与这个联盟采取的外交立场之间的差距感到困惑。
美国总统拜登已经明确表示,美国不会派美国军队为乌克兰而战,也没有重要的欧洲国家表示自己会这样做。美国甚至已经发出了相反的信息,那就是撤出美国军事人员并迁移了外交人员。除了几个头脑发热的人,美国外交政策机构中没有人想真的去为乌克兰打仗,这实际上是在默认,乌克兰危机并不是一个真正的重大利益。
相比之下,俄罗斯已经明确表示,它愿意使用武力来实现其核心目标,即阻止乌克兰加入北约,不仅仅是现在,而且是在可预见的未来的任何时候。
俄罗斯早在2014年就表明了这种意愿,而拜登认为他们现在要打一场本可以避免的战争。与2014年一样,目前俄罗斯军队进入顿巴斯地区的行动是非法的、不道德的,而且从西方的角度来看是无可辩解的,但它还是发生了。即使俄罗斯决定不发动更广泛的入侵,这场危机也已经对乌克兰造成了相当大的经济损失。
这就是让我困惑的地方。
不仅在决心上存在明显的不平衡,即俄罗斯认为至关重要的利益(因此值得争取),对西方来说却不那么重要(因此不值得争取)。
在直接相关的军事能力上也存在不平衡。美国和北约在整体上比俄罗斯强大得多,但乌克兰就在俄罗斯的隔壁,因此容易受到其空军和地面部队的攻击。
然而,尽管在能力和决心上都存在这种巨大的差距,美国的谈判立场(也就是北约的整体立场)在造成双方分裂的核心问题上,却没有丝毫动摇。这个问题就是乌克兰未来的地缘政治调整。
如果我没有错过什么信息,那目前的局势就是,北约仍然坚持认为,只要乌克兰符合成员标准,它就有权加入联盟。尽管没有人指望乌克兰很快就会加入,这是西方不断向俄罗斯重申的一点,希望能打消它的顾虑,但北约一直不愿意在这个抽象的原则上让步。顺便说一下,“门户开放”是北约几年前才开始采取的政策立场,不是什么亘古不变的宇宙法则。
正如我之前所说的,北约不愿意撤销其2008年关于乌克兰和格鲁吉亚最终将加入联盟的声明,部分原因是他们不想在枪口的威胁下对俄罗斯做出让步,这是可以理解的。
我不明白的是,西方领导人如何认为他们可以在这个核心问题上,不给俄罗斯一点它想要的东西就解决这场危机。几乎没有理由认为普京会满足于在导弹防御雷达或其他武器部署方面的微小让步。当你的对手拥有当地的军事优势并且比你更关心结果时,你往往需要做出一些让步才能解决争端。这不是一个对错问题,而是一个杠杆问题。
在这场危机中,人们普遍无法对俄罗斯的观点产生共鸣,这也令人费解。
正如国际事务研究员马修·瓦尔德曼在2014年指出的那样,“战略同理心”并不是要同意对手的立场,而是要理解它,以便你能形成一个适当的回应。
无论你对北约扩大有什么看法,有大量证据表明,俄罗斯领导人从一开始就对北约的扩大感到震惊,并多次表达了他们的担忧。
随着俄罗斯国力的恢复和北约的不断东移,俄罗斯政府的反对声音越来越大。鉴于美国自己倾向于做最坏的分析,并将遥远土地上的小安全问题视为存在的危险(更不用说它愿意使用武力来试图解决这些问题),你可能会认为,美国外交政策团体能够敏锐地意识到大国夸大威胁的倾向,并对其附近的安全环境高度敏感。然而,如果试图指出这一点,你很可能会被谴责为天真的普京辩护者。
我不那么困惑了,但仍然令我感到不安的是,美国政府如此轻松地就回到了外交政策机构的老套路中。
最近几周,阅读《华盛顿邮报》、《大西洋月刊》、大西洋理事会的网站,是的,甚至《外交政策》,你会发现,鹰派的姿态不断涌现,只是偶尔会有不同的意见。
普京被说成是问题的根源,与独裁者希特勒、斯大林、萨达姆、菲德尔·卡斯特罗、巴沙尔·阿萨德、伊朗的每个政治精英成员、中国领导人以及其他任何与我们有严重冲突的人一起,被整齐划一地妖魔化。
尽管美国与所有好战但大多亲美的独裁者关系良好,但西方坚持认为这场危机不是核武国家之间复杂的利益冲突,而是善与恶的道德之争。
像往常一样,社会被告知,关键不是乌克兰的地缘政治结盟,而是人类历史的整个方向。就在这时,老生常谈的慕尼黑比喻出现了,好像普京是一个种族灭绝的狂人,他的真正目的就是像希特勒那样征服整个欧洲。
人们可以鄙视他所代表的一切以及他所做的许多事情(就像我一样),但仍然拒绝这种刻意简单化的危言耸听。这种倾向特别危险,因为一旦冲突被框定在如此严酷的道德主义术语中,妥协就成了天方夜谭,唯一可以接受的结果就是另一方完全屈服。
在这种环境下,外交就成了一种旁门左道。西方的政策反应也同样熟悉:惯例的决心声明,象征性地派遣军队以安抚盟友,实施经济制裁,但很少考虑可能可以化解战争的妥协。更糟糕的是,我们有理由怀疑这种趋势在另一方也得到了充分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