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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人期待高院改判“哈佛歧视案”,亚裔在藤校录取中到底有没有被歧视? | 细说美国

[细说美国]系溪边愚人在《加拿大和美国必读》公众号开设的独家专栏,版权️归加美必读所有,未经允许,请勿转载。

“最高法院将审理对哈佛大学招生的挑战”——哈佛大学的官方新闻机构《哈佛公报》对美国联邦最高法院接受告哈佛案子的报道。(《哈佛公报》截屏。)

本周一(1月24日),美国联邦最高法院同意听取哈佛大学和北卡罗来纳大学有种族意识的招生计划是否合法的案子,口头辩论很可能安排在今年10月,判案则可能要等到2023年夏。

在美国华人圈里这是个大事。很快,消息传遍了各个微信群。

说到底,这两个案子涉及的就是《平权法案》(Affirmative Action,简称AA),即大学招生时能不能考虑族裔因素。本来AA法案是为了照顾弱势群体的,但具体实行中有产生逆向歧视之嫌,亚裔(特别是华裔)认为大学在照顾黑人的同时还歧视了亚裔。所以,就有了类似这样的官司。

在过去的40年,高院一直是支持大学AA的,最近的一次高院判决是2016年。现在这两个官司联邦地区和上诉法院也都支持学校。但是,最高法院在川普任上一下子换了三个大法官,自由派与保守派的比为3:6,很多人期待这个法庭会给出不同的判决。而且,一个案子被高院接受,说明至少有4个大法官认为该案值得重新考虑。所以,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给起诉方带来很大的希望。

只是,这个世界上的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也许了解一点历史会对我们的认知有些启发。

加州通过209提案废除AA后没有亚裔预料的效果

根据维基百科,209号提案(又称加州民权倡议或CCRI)是加州的一项投票提案,在1996年11月以55%支持45%反对获得通过后,修正了州宪法,禁止州政府机构考虑种族、性别或族裔,特别是在公共就业、公共合同和公共教育领域。

从此以后,加州公立大学就不再考虑族裔因素了。也就是说,加州自那时起就废除了AA。大多数华人认为从那时起加州大学就会多招亚裔学生了。而且,很多华人相信后来的数据支持这样的信念。

《纽约时报》曾发表过一组涵盖几十所大学从1980到2015的互动录取数据。我利用这些数据做了几个简单的图。(链接https://www.nytimes.com/interactive/2017/08/24/us/affirmative-action.html?_r=2,读者可以自己去看原始数据。

加州大学伯克利、洛杉矶、圣地亚哥和尔湾分校废除AA前后各族裔新生录取走向。

上图是209号提案通过的前后几年的数据。因为是96年11月通过的,那时97年新生录取已经接近尾声,所以该法案98年才全面生效。用放大镜看,U.C.Berkekey和U.C.L.A.亚裔的录取比例是连续两年往上走,谈不上一下子发生了转折。U.C.San Diego也没有看出大幅上升,而U.C.Irvine则是从97年开始下降。关键是,如果各个大学综合看总趋势,即看下面两张图,可以说98年没体现什么大的转折。


一般认为,亚裔孩子的玻璃天花板是AA造成的,所以废除AA,会给亚裔孩子进入一流大学带来极大的益处。但是,如果加州96年废除AA的209号提案是个实验田的话,那么结论是,效果有一点,但不那么显著,而且没有看到长期的效果。

很多人说加州大学招收亚裔的人数明显比较多,但那是因为加州亚裔人口多啊。在209号提案之前,加州大学就是招收亚裔比较多的。

既然209号提案没有达到亚裔期待的效果,即便这次高院在全国范围内废除了大学AA,我们有什么理由期待一个不同的结果呢?

AA是照顾了一些黑人和西班牙裔,但亚裔的主要竞争者还是白人

还是利用《纽约时报》的数据,我们再来看看美国几所顶级大学的录取情况变化。

哈佛、普林斯顿和哥伦比亚大学各族裔新生录取走向。
耶鲁和宾夕法尼亚大学各族裔新生录取走向。
芝加哥和斯坦福大学各族裔新生录取走向。

不知读者有没有这样两个发现:第一,亚裔也是AA的受益者。结合历史知识,我们应该知道,没有AA,亚裔在一流大学的占比不会增长这么快。第二,亚裔那根线的走向几乎总是与白人那根线的走向相反,一个走高,另一个就走低,反之亦然。

现在一般都是认为,高校实行AA的结果是,黑人与西班牙裔因为AA得到了优惠,而白人和亚裔都因此吃亏了。可是,我们从数据中看到的是,因为对亚裔的逆向歧视,白人其实也是占了便宜的。换一句话说,当下的情形是,白人也是大学AA的受益者。只有亚裔才是吃亏了的。

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UCLA)对2007和2008年招生情况的一个内部调查报告得出这样的结论:学校招生时给申请人的评分是带有偏见的,黑人和白人学生分数偏高,亚裔学生则是偏低。如果完全公平地给分的话,以2008年为例,黑人多招了121人,西班牙裔多招了41人,白人多招了98人,亚裔少招了294人。

所以,那种认为只是黑人和西班牙裔学生抢了亚裔名额的认知是不对的。而且,照顾黑人和西班牙裔是有道理的,而照顾白人却说不出理由。所以,亚裔主要的竞争者还是白人。

大学的录取政策不取决于如何说,而取决于如何做

上面UCLA的报告告诉我们,哪怕是在已经废除了AA的加州,隐性的AA还是存在的。也就是说,学校如何说是一回事,如何做又是一回事。看看美国大学招生标准变化的历史就再清楚不过了。

1)哈佛最早期是以单一的考试成绩做标准,但是考试内容中的拉丁文与希腊文就是为了保证招入的都是来自私立学校(也称为贵族学校)的学生,因为只有那些学校教授这类课程。

2)因为犹太学生特别擅长考试,哈佛的犹太学生越来越多。哈佛监督委员会就采用整体评分的系统来限制犹太学生的人数。所以,今天的所谓整体评分制度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出台的。

3)今天,专门用于对付犹太人的优惠校友后代政策与整体考虑学生素质政策并没有因为不再歧视犹太人而取消,而且可以拿来灵活运用,适合各种需求。

一篇标题为“精英大学的录取方式就是用以保护特权的”《大西洋月刊》文章。照片为耶鲁大学1880年完全由白人组成的橄榄球队队员合影。当时的学生组成也是如此。(《大西洋月刊》网站截屏。)

大学录取的那把尺子是学校定制的,而且随时可以换新。当初可以从单纯看考试分数改成看整体评分,现在也可以从整体评分中把SAT/ACT拿掉,让考试成绩的比重大大降低。

继芝加哥大学宣布SAT、ACT考试将不再是申请大学的必要条件后,哈佛也开始步其后尘了。先是因为疫情关系,哈佛大学2022年入学的申请生不必提交SAT或ACT考试成绩。不久前,哈佛宣布,今后四年的招生都不要求SAT或ACT分数。这离取消考试还有多远呢?

如果学校存心要限制亚裔学生的人数,哪怕最高法院判AA违宪,各个学校还是可以设计出表面上冠冕堂皇的政策、理由来排斥亚裔的。

这也再次告诉我们,是否歧视亚裔,并不取决于学校的公开政策,而更是看如何具体执行政策,而这又是受大环境影响的。所以,为一个平等的大环境努力才是最重要,也是最有效的。

同时我们也必须认识到,我们曾经是AA的受益者,现在还有弱势群体需要AA,上车关门的事情做不得。

再一次问:亚裔在藤校录取过程中到底是不是被歧视了?

其实,亚裔在大学招生过程中是不是受到了歧视是一个挺复杂的问题。如果要我回答的话,我会说,答案是Yes,也是No。

说Yes是因为以目前大学的招生标准来衡量,对亚裔学生的确有逆向歧视的问题。这个本文前面已经具体谈过了。说No是因为我相信学校真的认为现在招收的亚裔学生的比例是“公平”的。

当然,这里的“公平”里面是不是有歧视的成分,则是见仁见智了。

亚裔学生在藤校所占比例遇到了玻璃天花板这个现象,究竟是歧视造成的,还是公平而论亚裔真的只配占这么多?

如果把眼光盯在考试成绩上,结论肯定是歧视,毕竟亚裔SAT的录取分数硬是要比其它族裔高100分以上;如果看看亚裔,特别是华裔,在社会和职场上的表现,那么维持现在的录取比例也无可厚非。哪怕在华人扎堆的地方,比如硅谷,担任高管的华人也少得可怜,更不要说CEO等职位了。印度裔的表现要好很多,但总体来说,担任高职的人数还是偏低。

在这样的情况下,特别强调培养领袖人物的哈佛招收的亚裔占学生比例20%以上,而占人口比例不到6%的亚裔,要证明被哈佛歧视了,有点难。

本着职场上“不是拿多少薪水做多少事情,而是做多少事情才给多少薪水”的原则,亚裔必须先做出成绩来,多做社会服务,多承担社会责任,多产生公众人物和企业领导,必须先让哈佛信服亚裔也是对社会有所担当的,也能成为社会领袖。也许,那时候不用打官司,亚裔学生的录取率就自然而然地上升了。

反歧视也需要政治智慧

我曾经写过一篇“说歧视,说AA,说千道万,美国社会还没准备好华人出人头地”的万字长文,深入探讨了AA及当前愈演愈烈的对亚裔的歧视甚至仇恨。也谈论了华人反歧视反仇恨的道路怎么走。

总的来说,我一直倾向于打造有利的大环境。当社会还没有完全准备好接受某种平等时,“提前”到来的平等是会有副作用的。这些年愈加频繁出现的亚裔在街上被人喊“滚回你的国家去”,与某些白人受不了奥巴马当总统是一样的道理。有时候你的成功所引发的歧视反而是更强烈的。如果孤立地看待亚裔大学录取所遭遇的天花板,就是没有看到问题的实质。

当一流大学里亚裔学生的比例已经远远超出了亚裔人口的比例时,我们不得不考虑,亚裔单独站出来,抛开其他族裔,时机是不是成熟了?你在社会上是不是已经具备足够的实力来接受各方面的挑战了?亚裔单挑出来高调反对现行的AA,只怕是最后的结果是适得其反。

不要说藤校可以改变招生标准,就算什么都不变,依现在的情况,要美国人接受藤校40%以上的学生是亚裔,有多大可能呢?

在支持AA的人看来,如果一个社会让底层没有向上移动的机会,不仅不公平合理,而且将会造成社会的不稳定,对所有人都不利。

有时候公平与否不是强调1=1,而是如何让1能够与2对等。中产或中产以上家庭的孩子本来就已经具备了相当的人脉等软实力,来自藤校的“加分”已经不是决定性因素了。相反,对来自社会下层甚至底层的孩子,藤校却是真正能够改变其命运的,而这也更突显了大学在社会上提携弱势群体的重要作用。

2012年10月10日,华盛顿,抗议者在美国最高法院前。当时高等法院计划听取Fisher诉德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案的辩论,并负责裁决该大学在招生中考虑种族因素是否符合宪法。(Photo by Mark Wilson/Getty Images)

海洋上行船有个规矩,大船要照顾、避让小船;灵活的船要让笨拙的船。一般人不会对此行船规矩有什么质疑,因为大家都明白,目的是为了避免海难,是为了共赢。但仔细想一想,大船是不是会多消耗一些能量,是不是会稍稍晚一点到达目的地?

AA也是同样的道理呀。看看来自亚裔中产家庭的孩子,哪一个不是聪明过人,前程似锦。就像有能力避让小船的大船一样,已经什么都占了优势的天之骄子,让弱势群体也能较多地享受藤校提供的社会资源,让社会更稳定,更进步,让整个社会共赢,实在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

也许AA支持者与反对者的最大区别在于,前者相信,华人孩子哪怕没进藤校,也能取得与藤校毕业生同样的成就,而后者把不能进藤校看成无法弥补的损失。已经有越来越多的科研报道肯定了前者的理念。

加州209提案的真正后果是黑人和西班牙裔学生受害,白人和亚裔学生却几乎没有受益

伯克利大学的经济学家扎卡里·布雷默(Zachary Bleemer)收集了1994年至2002年期间申请加州大学系统八个校区的每个学生的匿名数据库,包括他们的高中成绩、人口统计、收入和SAT分数。他追踪了他们上大学的地点,无论是在加州还是其他地方,以及他们的学术专业和学位。对于那些在加州的学生,他还跟踪了他们所学的课程,以及他们毕业后在就业市场上的收入情况,研究加州209提案所产生的影响。

该法案通过24年后布雷默的研究报告发现,该法案的效果导致黑人和西班牙裔学生在加州大学系统中的人数减少了,同时降低了他们完成大学学业、进入研究生院和获得高薪的机会。与此同时,该政策似乎并没有给取代他们的白人和亚裔美国人学生带来很大好处。

具体来说,209号提案对该州精英大学的影响是立竿见影的。旗舰大学伯克利和洛杉矶分校的黑人和西班牙裔学生的入学率急剧下降,整整影响了一代人。

研究发现,在209号提案于1998年全面生效后,整个加州大学系统的黑人和西班牙裔的入学率下降了。在禁令实施之前,本应在旗舰校区就读的学生,在系统内选择下一层次的大学就读。这又把其他黑人和西班牙裔学生排挤去更下一层的学校,他们在选择性的阶梯上整体逐次往下退。那些本来处于底层学校的学生则彻底失去控制,完全退出了这个系统——他们失去了读大学的机会。

而209号提案实施的时间更加剧了其负面效果。20世纪90年代末的加州正处于技术创造财富的爆炸性增长的边缘。该州的精英大学的学位是通往硅谷财富的门票。由于209号提案,研究中的有色人种学生每年的平均收入减少了5%,这种影响一直持续到研究期结束,他们30多岁的时候。对工资的影响主要集中在西班牙裔学生身上,他们年收入超过10万美元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209号提案的另一个副作用是减少了申请加州大学系统的高素质黑人和西班牙裔高中生的数量,也许是因为他们错误地认为自己不会被录取。

而最令人遗憾和痛心的是,在关注那些进入选择性最强的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学生时,研究发现,白人和亚裔美国人的学生几乎没有从该政策中获得具体的好处,因为无论如何,他们都会在其他地方进入同样具有选择性的大学,并有同样的机会毕业和开始成功的职业生涯。

对德克萨斯州前10%录取优惠的另一项研究发现了类似的结果。通过在德克萨斯大学的选择性校区就读而受益的弱势群体学生更有可能毕业并获得更高的薪水,而被取代的学生则没有受到同样措施的影响。

换句话说,加州的209号提案似乎让一代黑人和西班牙裔学生倒退了,把他们推到了加州大学系统之外,并帮助扩大了种族财富差距,而其他学生似乎没有获得什么相应的好处。

亚裔和非裔、西班牙裔能不能共赢?

既然研究数据表明亚裔在“让利”的同时并没有牺牲自己的长远利益,而黑人和西班牙裔学生却能从AA中极大地获益,我们为什么不能暂时牺牲短期利益,放弃一部分藤校名额,为提升弱势群体做一点贡献呢?

近些年,华裔尤其拥抱用经济阶层取代族裔来照顾弱势群体的理念。说实话,我也曾认为这是最好、最公平的出路。但随着我对美国社会,尤其是对黑人现状了解的不断深入,我已经越来越怀疑这是不是最佳答案了。

提携一个弱势群体难以一步到位。如果只是普遍照顾经济阶层较低的,有可能在学生数量上无法保证足够的弱势少数族裔,而这也是哈佛一再强调的,没有足够的数量,就没有真正的多元,就无法为学生提供一个有代表性的学习环境,不利于学生认知的提升。

史蒂维·旺德(Stevie Wonder)是非常有名的歌唱、作曲、演奏全能黑人艺术家,同时也是个制片人。他自小就显露了超人的音乐天赋,11岁就获得Motown的签约。维基百科说,“作为一个神童,旺德被认为是20世纪后期最具批判性和商业上最成功的音乐表演者之一”。很不幸的是,旺德出生不久就失去视力成了盲人。但是旺德说,较之于肤色带给他的困难和艰辛,眼瞎根本就算不上个事!

这就是美国社会的现实。肤色对人的影响不亚于经济阶层,甚至可能超过。我们实在是还没有到可以忽视族裔的时候。

也许无论如何照顾都做不到让大家达到同一起跑线,但我们至少要向接近这个目标的方向努力。在考虑经济阶层的同时也考虑族裔,就是更接近这个目标的手段。

黑人民权运动领袖马丁·路德·金的一句话堪称至理名言:“只要有一个地方的不公正就是对所有地方公正的威胁。”

同样道理,只要有一个族裔还被歧视,所有族裔就都有被歧视的危险。所有的族裔都应该把任何族裔遭遇的歧视看成自己的事情。只有这样,我们才可能比较快地推动社会的进步。

所以,为任何族裔的平等地位抗争,就是为自己平等地位的抗争。当这个社会越接近平等的时候,也是我们华人最能够被平等对待的时候。帮人就是帮己,在这里应该是最好的体现。

参考资料
https://www.nytimes.com/interactive/2017/08/24/us/affirmative-action.html?_r=2
https://www.nytimes.com/2020/08/21/upshot/00up-affirmative-action-california-study.html?searchResultPosition=2
https://www.nytimes.com/2018/03/09/opinion/sunday/longevity-pritikin-atkin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