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务内幕网Matthew Kish 和 Taylor Tyson采访了耐克十几位在职或前员工，以及多位专业人士，深度报道了耐克的首席执行官约翰·杜纳霍在任职的两年中对公司的影响。总的来说，杜纳霍领导耐克在危机四伏的大环境中取得了财务上的重大胜利，但是反对者提出，杜纳霍导致了耐克的人员大量流失，同时，他作为运动鞋文化的局外人，无法像他的前任那样深刻领会耐克的灵魂，从长远来看会损害公司的创新和发展。

约翰·杜纳霍（John Donahoe）可以说是临危受命。

2020年1月，当他开始担任耐克的首席执行官时，这家运动鞋巨头正面临着#MeToo时刻和一系列丑闻。然后，新冠疫情就来了。行业观察家们都在关注，想看看在这样一个危机四伏的时刻，一个局外人如何能够驾驭耐克的文化和令人眼花缭乱的组织结构。

从所有的财务数据来看，多纳霍干得漂亮。自多纳霍接任以来，公司股票上涨了46%，为股东创造了超过750亿美元的财富。公司的季度股息大约增长了25%，达到每股0.30美元。

然而，对一些人来说，这种成功是有代价的。

一些现任和前任内部人士担心耐克老员工流失的问题，这标志着这家以员工任职时间长而闻名的公司发生了转变。

对他们来说，问题不再是多纳霍是否能驾驭耐克的文化，而是他将如何改变这家公司。

多纳霍的前任，即联合创始人菲尔·奈特和长期首席执行官马克·帕克，是著名的运动狂人和“鞋狗”（鞋狗一词来自菲尔·奈特的同名书籍，指的是那些全身心致力于鞋子的制作、销售、购买和设计的人）。相比之下，多纳霍被描述为一个“技术官僚”，相对于定义了耐克最热情粉丝群的运动鞋文化而言，他算是个局外人。

耐克公司的员工和分析家们一致认为，多纳霍已经确立了自己作为变革者和财务成功者的地位。他在疫情期间推动了耐克近期历史上最大的企业改革，同时处理了全球供应链混乱的问题。

内幕网为这篇报道采访了15位现任和前任员工，以及行业分析师。内幕网对耐克公司的员工进行了匿名处理，因为他们未经批准不能与媒体交谈。前雇员要求匿名，以便他们自由发言而不损害职业生涯。内幕网知道他们的实际身份。

耐克公司没有回复为这篇报道寻求评论的电子邮件和采访多纳霍的请求。

首先，让我们捋一捋多纳霍上任后的工作线路：

2020年1月13日

多纳霍在耐克的第一天，他是公司历史上第二位外部CEO。作为全球之旅的一部分，他在亚洲度过了他的第一个星期。

2020年2月5日

多纳霍与公司代言人一起，参加了一个明星云集的纽约活动。一些行业观察家后来批评多纳霍缺乏过去CEO们拥有的那种与运动鞋文化之间的联系。

2020年3月15日

由于疫情加速蔓延，耐克暂时关闭了在美国、加拿大、西欧、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的商店。

2020年3月24日

多纳霍在第一次收益电话会议上对疫情的冷静处理给分析师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强调，耐克应对混乱的“策略”是合理的。

2020年6月25日

耐克公司报告了7.9亿美元的季度亏损。 在与分析师的电话会议上，多纳霍首次提到了他的“直面消费者加速计划” （Consumer Direct Acceleration），这项计划专注于直接销售和数字销售。

2020年7月22日

多纳霍宣布，由于“直面消费者加速计划”的实施，公司将进行全面的改组。到年底，耐克将裁撤700多个职位，解雇成本高达2.5亿美元。

2020年8月24日

分析师山姆·波塞尔报告说，由于直接面向消费者（direct-to-consumer，DTC）的推动，耐克与Dillard’s等中型零售商切断了联系。

2021年3月24日

在耐克公司发表声明反对新疆棉后，中国消费者焚烧了耐克鞋。

2021年8月10日

在股东否决了包括多纳霍在内的高管薪酬后，耐克公司改变了高管薪酬计划。在耐克公司回应了批评意见后，股东投票批准了2021年的计划。

2021年11月15日

Astroworld音乐节发生踩踏事件，10名音乐会观众死亡，在那之后，耐克暂停了与音乐节举办人、说唱歌手特拉维斯·斯科特的合作。大约两周后，与耐克有合作的时装设计师维吉尔·阿布洛去世。

2021年12月13日

耐克宣布收购数字收藏品公司RTFKT，这是其新兴的元宇宙战略的一部分。

2021年12月17日

在大量工人的反对下，耐克无限期地推迟了原本定于1月10日的复工。

2021年12月20日

耐克公司以强劲的季度收益结束了2021年，尽管在中国销售不利。在多纳霍的领导下，耐克的市值增长了750亿美元，这主要是因为公司股价增长了46%，领先于整个市场。

一个新的开始，一场新的危机

在多纳霍上任的第一天，即2020年1月13日，耐克仍然深陷2018年爆发的工作场所丑闻的余波中，当时《华尔街日报》和《纽约时报》揭露了耐克有毒的“男孩俱乐部”文化。当时，耐克正在撇清与名誉扫地的教练阿尔贝托·萨拉扎（Alberto Salazar）的联系，这位前田径明星的名字曾经出现在耐克占地400英亩的公司园区的一栋建筑上。耐克还面临着来自耐克赞助的运动员对缺乏产假福利的批评，以及对业余篮球运动员非法付款的指控。

在财务上，耐克公司离2020年销售额达到500亿美元的五年目标还差126亿美元，这是多纳霍的前任帕克在2015年宣布的一个目标。

当时59岁的多纳霍提供了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虽然多纳霍自2014年以来一直是耐克的董事会成员，但他与这些丑闻没有关系。他的履历显示他一直都在担任首席执行官，先是在咨询公司贝恩（Bain），然后是在线市场eBay，后来是云计算公司ServiceNow，这表明耐克需要在管理和数字方面有超高能力的人，来应对消费者行为的巨大转变。

帕克在公司的表现不俗，在大约14年的时间里，公司的收入几乎翻了三倍，超过了391亿美元，公司的股票价格也上涨了800%。许多人认为多纳霍的技能组合更适合耐克当前的情况。

虽然现在担任执行主席的帕克在耐克公司仍然很受欢迎，但也有一些人说他冷漠，并且不愿意直面冲突。多纳霍的外向性格和和蔼可亲的天性，加上他愿意做出艰难的决定，使他成为了耐克必要的良药。

多纳霍的工作从全球倾听之旅开始，他第一周就去了中国和日本。他还花时间与设计、创新和产品团队接触。第二个月，多纳霍参加了在纽约举行的一场众星云集的活动，其中包括已故设计师维吉尔·阿布洛。

现任和前任员工肯定了多纳霍的倾听之旅，说它表达了善意。但早期的批评者指出，多纳霍被认为是一个“技术官僚”，他与奈特和帕克不同，与运动鞋文化没有天然的联系。

例如，在公司2019年的代理声明中，多纳霍说他最喜欢的耐克产品之一是一条高尔夫球裤，而不是公司的某款经典运动鞋。

对运动鞋文化的不理解成为了球鞋爱好者反对多纳霍的原因。

3月15日，由于新冠疫情在全球范围内肆虐，耐克在西欧和美国关闭了商店。

即使是多纳霍最严厉的批评者也称赞他在危机初期的处理方式。

耐克公司的全面应对措施包括慈善捐款、制造防护设备、比竞争对手更早关闭商店，并继续向零售工人支付工资。尽管销售和利润受到影响，它还是支付了财政年终奖金。

一位前雇员说：“薪酬连续性方面做得非常好。”

在2020年中期，随着“黑人的命也是命”运动越来越突出，多纳霍和耐克公司宣布了对黑人社区提供4000万美元的承诺，耐克旗下的乔丹品牌也承诺将单独投资1亿美元。

为了回应长期以来关于有色人种员工缺乏内部机会的批评，多纳霍加强了对不同种族候选人的招聘和晋升。虽然一些现任和前任员工说，耐克公司仍有大量工作要做，但其他人表示公司在这个问题上已经取得了重大进展。

在耐克最近的企业责任报告中，耐克公司表示，26.9%的董事或人员是少数种族或族裔，五年来增加了5个百分点以上。

一位现任员工说：“他做了很多工作，在一些社会问题上发声，耐克公司正在努力推进这项工作，而他给从事这项工作的人提供了平台。”

“在我的职业生涯中，我解雇过很多人”

2020年6月，耐克公司报告了7.9亿美元的季度亏损，是公司历史上第二大亏损，主要是由于疫情导致的商店关闭。华尔街曾预计会有小幅盈利。

爱德华·琼斯投资公司的高级研究分析师布莱恩·雅布罗当时说：“这是一个很大的失误，我认为外面没有人想到他们会出现亏损。”

在当天与分析师的电话会议上，多纳霍宣布了“消费者直销加速计划”，这是耐克公司之前商业计划的升级版，重点是发展直接和数字销售。

这项计划包括切断与零售商的联系，其中许多是几十年来帮助建立耐克品牌的小企业，一些人认为此举疏远了运动鞋文化的关键部分，但其最大的影响是在员工层面。

耐克公司以其复杂的组织结构而闻名。多纳霍的重组是为了减少企业官僚机构的层级，帮助更快地做出决定，这有助于产品更快地进入市场，并更好地跟上消费者口味变化的脚步。

目前还不清楚耐克因为重组解雇了多少员工，但在2020年向其家乡俄勒冈州提交的一份大规模裁员通知中，公司说它已经从当时总部的1.28万名员工中解雇了700人，其中许多人已经在公司做了几十年。

一位前雇员说，与以前的重组不同，雇员不能选择提前退休或接受较低的职位，以换取留在公司的机会。多名员工说，裁员似乎是不讲道理的，没有反映出员工的技能或对公司的价值。

一位前雇员说：“这似乎就是一张冷冰冰的电子表格。”

他们指出，这与奈特处理裁员的方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耐克的历史上，裁员是很罕见的。

1998年，时任首席执行官的奈特站在公司员工面前，用颤抖的声音为裁掉公司2.18万名员工中的1600人道歉。当时，耐克的年收入为95亿美元。

当天在场的一位前雇员说：“听到CEO说这是他的错，他很抱歉，我们都很受触动。”

多纳霍的做法完全不同，这可能来自于他过去的解雇经验。

他在2018年与湾区企业家的一次谈话中说：“在我的职业生涯中，我解雇过很多人，记住，我是在贝恩成长起来的，我们每雇用10个人，有一半在两年内被解雇，75%在五年内被解雇。” 

支持多纳霍的人承认重组是“有点冷”，但指出它发生在疫情期间，大多数人都在为这家注重会议和感觉文化的公司远程工作。

一位现任高管说：“重组是势在必行的，公司结构冗杂，到现在仍然冗杂，但问题是，任何时候你做这么大的事情，都不会是顺利的。这绝不是说我们不应该做这件事。”

多纳霍的支持者还说，对重组执行的批评忽略了更大的问题：新战略是成功的。

直接的、数字化的销售带来了更高的利润。在北美，公司最近一个季度的数字销售增长了40%，这对一家财富100强公司来说是一个惊人的数字。直接销售现在占北美市场的48%。

为了继续推动这些收益，多纳霍正在对整个公司的技术进行大量投资，其中很多是公司供应链中看不见的改进。耐克也在潜心研究元宇宙，收购数字公司，包括处于数字收藏品前沿的RTFKT公司。最近对阿迪达斯和露露柠檬的专利侵权诉讼使得多纳霍愿意花钱来保护耐克的知识产权，这是他利用公司技术的另一种方式。

多纳霍的下一个大挑战 

随着任职两周年的临近，多纳霍再次面临挑战，首先是中国。耐克公司报告说，12月份在中国的季度销售额下降了24%。

市场调查公司NPD集团的高级顾问马特·鲍威尔告诉内幕网：“中国很显然有一场支持中国品牌的民族主义运动，这对每个品牌都带来了挑战，在疫情之前，大多数品牌几乎所有的增长都来自中国。”

对耐克来说，这更令人担忧，因为有报道称，在耐克表示不使用来自新疆地区的棉花后，中国消费者烧毁了耐克运动鞋。

在最近一个财政年度，中国占耐克公司收入的近19%，但占税前盈利的48%以上。上周，汇丰银行将耐克的评级从买入下调至持有，并指出了它中国市场的疲软。

彭博情报公司的部门主管和高级电子商务和运动休闲分析员普南·戈亚尔说：“他们必须处理好中国问题。”

多纳霍还需要解决维吉尔·阿布洛和特拉维斯·斯科特带来的损失。阿布洛在去年11月死于癌症。在斯科特的Astroworld音乐节发生悲剧后，耐克暂停了与他的合作，在2022年开始时，耐克失去了两个最热门的代言人和重要的明星力量。

多纳霍在面临这些挑战的同时，还面临着机构人员的重大流失。 仅在2021年上半年，就有至少20名高管离开公司。而且离职的速度似乎还在加快。在过去三个月里，至少还有20名董事级别的高管离职。

多名受访者将这种情况比作在18个月内失去“1000年的经验”。

一位现任高管说：“每个大公司都在发生这种情况，现在耐克似乎也发生了，特别是在技术工人队伍中。” 

耐克坚持回到办公室的计划并没有帮助提高士气，也没能吸引新的员工，特别是需求量大的技术工人。

12月15日，耐克公司的员工收到一封电子邮件，要求他们在1月11日回到办公室，但在一项内部调查中，只有54%的员工表示这项计划给予他们足够的灵活性。两天后，随着Omicron变种导致的病例飙升，公司重新调整了方向。它是最后一批推迟返回办公室计划的大公司之一。

员工和分析师们说，人才流失可能会影响到耐克的产品线，这是耐克业务的基石。NPD集团的鲍威尔说：“创新的步伐确实放慢了。”

他说：“今年他们真的没有任何重大创新。”

虽然多纳霍在财报电话会议上一直看好公司的产品渠道，但内部人士担心人才流失会影响产品的开发。设计新款运动鞋通常需要18个月。一位前设计师说，鞋类人才的流失至少要一年以后才会在商店的货架上显现出来。

这位前设计师说：”今年秋天或圣诞节期间你可能会感觉到，但明年的春季和夏季你肯定会感觉它。”

耐克观察家们说，多纳霍接下来做什么将是至关重要的。

一位前雇员说：“现阶段摆在他面前的问题是，他需要弄清楚什么对公司的成功是至关重要的。如果没有那种你无法在商业书籍中找到的无形的东西，你就不可能达到耐克现在的地位。这才是耐克的魔力。他需要弄清楚如何保留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