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y Mackinnon在《外交政策》采访采访了拜登外交政策的核心策划人员之一、国家安全顾问杰克·沙利文，就俄罗斯、中国、阿富汗撤军、与欧洲关系等关键问题，对拜登上任第一年的情况进行了总结。

在拜登作为美国总统的首次重要外交政策演讲中，他向世界宣布，美国回来了。整个国际社会似乎都松了口气，希望前总统特朗普的破坏性风格能够就此成为历史。

拜登推行了一项雄心勃勃的议程，以修复并建立新的联盟，遏制腐败和民主倒退，并积极应对气候变化，同时管理新冠疫情、俄罗斯对乌克兰的威胁、以及与中国不断升级的紧张关系。

这并非一帆风顺。从阿富汗撤出剩余美军的决定导致了阿富汗政府的垮台和喀布尔的混乱，成千上万的人逃离了塔利班。与澳大利亚分享核潜艇技术的计划，牺牲了澳大利亚与法国的潜艇交易，破坏了跨大西洋关系。

在拜登就职周年纪念日之前，《外交政策》的艾米·麦金农采访了拜登外交政策的核心策划人员之一、国家安全顾问杰克·沙利文，讨论了美国对阿富汗人民的道德责任、贸易在对抗中国方面的作用以及“拜登主义”的真正内核。为保证篇幅和清晰度，采访进行了编辑。

外交政策：我想从俄罗斯在乌克兰边境附近的集结这一直接危机开始。上周，我们看到在欧洲进行了一轮非常密集的外交活动。但莫斯科，至少在公开场合，几乎没有表现出退缩的迹象。你怎么看？会谈是否改变了俄罗斯的计划？为避免战争，你们在寻找哪些突破口？

杰克·沙利文：好吧，关于俄罗斯的想法，我们还是让俄罗斯自己来说吧。我只能从美国的立场来说说这个问题。对美国来说，我们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应对各种局面。

如果俄罗斯想通过外交途径向前推进，我们已经准备好了，我们把一些想法和建议放在明面上供他们考虑，我们准备继续讨论这些问题。但是，如果俄罗斯想走入侵和升级矛盾的道路，我们也准备好了，我们会与盟友和伙伴协调，作出强有力的反击。

我们已经为进一步的外交活动做好了准备，哪怕俄罗斯选择侵略，我们也准备好了。通过这种方式，我们将给自己最好的机会来保护我们的利益和我们的盟友和伙伴的利益。

在我看来，通过外交手段在欧洲安全的关键问题上取得有意义的进展是有可能的，这些问题值得深入地探讨，美国、俄罗斯、北约、欧盟和欧洲的其他伙伴都可以坐下来一起谈，并达成谅解。但俄罗斯将不得不在这方面做出自己的决定。

外交政策：增兵暴露了北约扩张方面长期存在的紧张关系。北约联盟奉行开放政策，但现实是，没有人指望乌克兰或格鲁吉亚很快就会被接纳。有很多媒体反复指出，联盟需要在这方面更加坦诚，为了解决俄罗斯的担忧，北约确实在妥协。俄罗斯在多大程度上重塑了关于欧洲安全和北约扩张的对话？

沙利文：我认为这里的关键点是，俄罗斯入侵乌克兰的前景，这是它进一步入侵乌克兰，其实并不是关于北约，也不是关于詹姆斯·贝克或米哈伊尔·戈尔巴乔夫说过的话（詹姆斯·贝克曾任美国白宫幕僚长、美国财政部长、美国国务卿和商务部副部长，贝克曾向戈尔巴乔夫反复承诺：“北约的管辖范围不会再向东延伸一英寸。”）。

它是关于更基本的问题。乌克兰是否有权作为一个主权、独立的国家而存在？《联合国宪章》说是。国际法说是。作为一个国际社会，我们都应该异口同声地说是。

乌克兰有权利成为一个民主国家吗？同样，《联合国宪章》说是，国际法说是。作为一个国际社会，我们都应该异口同声地说是。

因此，从我的角度来看，我们所有参与其中的人都有责任将对话提升到这些核心基本原则，这才是真正的目的。

现在，关于北约和欧洲安全问题，就我而言，盟国，30个盟国，上周在布鲁塞尔就这些问题以同一个声音表态。在原则问题上没有异议。你在布鲁塞尔的会议上看到的是整个联盟坚如磐石的团结。我认为这将在未来几天和几周内得到维持。

外交政策：在政府的头几个月，我们最常听到的一句话是，希望与俄罗斯建立一种“稳定和可预测的关系”。一些分析人士认为，政府在对俄罗斯持不同政见者阿列克谢·纳瓦尔尼中毒事件和北溪2号项目的制裁上可能有点儿失策。事后来看，当时的做法是否正确？如果在早些时候采取更强硬的措施，俄罗斯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大力推动重新划分欧洲安全的行动吗？

沙利文：关于俄罗斯行动的因果关系分析是很有趣的。有一群人的说法是，因为美国、西方、北约逼得太紧了，配备了太多的武器，对俄罗斯施加了太多的压力，才使得俄罗斯不得不这么做。然后有另一派说，这是因为美国、西方、北约不够强硬，没有施加足够的制裁和措施。

这两种情况都有。我们试图做的就是非常清楚我们将用什么样的方式回应什么样的行动，然后贯彻执行。

因此，当拜登上任时，他给普京打电话说：“我要探讨一下SolarWinds的问题（一家美国软件开发公司，其开发的产品Orion遭到大规模黑客攻击，据称黑客攻击行为是由俄罗斯情报部门发动的）。我要谈谈俄罗斯对纳瓦尔尼使用化学武器的问题，我要谈谈俄罗斯对2020年选举的干扰。如果我确定俄罗斯以跨越我们底线的方式参与了这些事情，我们将以经济制裁的方式来回应。” 

而这正是我们所做的，以一种有力的方式。例如，不仅仅是制裁个人或实体，而是制裁主权债务。

然后总统表示，针对美国关键基础设施的勒索软件不仅仅是一种犯罪行为。它威胁到我们的国家安全和战略稳定。如果它继续下去，我们将作出回应。

我们相信，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从针对关键基础设施的高调勒索软件攻击的角度来看，我们已经看到这种活动有所减少。而就在最近，在过去的几天里，我们赞扬了俄罗斯政府，因为他们抓获了一些与美国勒索软件攻击有关的罪犯。

外交政策：美国前印太地区指挥官、退役海军上将菲利普·戴维森说，中国可能会在六年之内对台湾发动入侵。你是否同意这种预测？如果中国发动进攻，美国是否应该或愿意向台湾提供军事支持？

沙利文：我们对两岸关系政策的基本目标是，确保这种情况永远不会发生。这就是我们打算通过威慑和外交的结合，通过维护美国对台政策的两党传统、“一个中国”政策、《台湾关系法》、中美三个联合公报、六项保证来实现的。但从根本上说，我们的目标是利用我们所掌握的所有工具，确保针对台湾的军事行动，或针对台湾海峡两岸现状的单方面改变，不会真正发生。

外交政策：与中国竞争的一个核心板块是贸易和经济接触。另一方面，美国已经划定了你所描述的“中产阶级的外交政策”，以保护美国本土的工作和企业。这些想法是否相互冲突？

沙利文：我不认为它们有冲突，在三个重要方面。

首先，为中产阶级制定外交政策的想法从根本上讲是投资于国内的力量源泉，投资于我们的劳动力和基础设施以及我们的创新和竞争力。当我们这样做时，我们不仅创造了一个更强大的美国中产阶级，而且使自己在与中国长期竞争中处于有利的位置。而这正是拜登总统在其第一年所做的事情。如果你看一下美国经济的前景和中国经济的前景，我们相信我们已经为疫情后的时期做好了准备。

第二，拜登总统在他的整个职业生涯中，包括在总统竞选期间，包括在任职期间，都明确表示，他相信与世界其他国家进行贸易是一件积极且重要的事情，这与保护美国的就业没有任何不一致。美国工人，只要有正确的投资，有一个公平和公正的竞争环境，就能在任何地方胜过任何人。现在他也说过，重要的是先进行这些投资，然后再做新的开辟市场的贸易协定。

同时，他正在推行一项国际经济政策，重点是加强美国经济领导地位，如全球最低税，如七国集团的基础设施倡议，“重建更美好世界”。我认为，你将在今年看到，与商务部长吉娜·雷蒙多、美国贸易代表戴琪以及我们经济团队的其他关键人物一起，在印度-太平洋地区进行更深入、更密集的经济接触。

外交政策：拜登曾详细谈到，他认为民主与独裁主义之间的斗争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一个决定性挑战。当中国和俄罗斯等国家使用经济胁迫，或者像哈萨克斯坦那样，使用镇压的手段来影其他国家时，美国如何具体地支持世界各地的民主进步？美国如何与这种影响力竞争？

沙利文：这个问题没有一个单一的答案。它必须有一套完整的工具，包括给予那些受中国胁迫的国家的经济支持。必须努力解决一些新兴民主社会的腐败根源，我们必须采用一整套措施，以减少全球腐败。我们可以开展工作，提高独立的媒体和独立的声音，民主峰会提出的一项倡议就是为了做到这一点。

我们可以采取一些步骤，确保由民主国家来制定未来的贸易和技术规则，以便塑造我们未来的技术，使其更加尊重权利，并减少独裁者对技术的控制。这是一个全面的议程，你看到它的每一个元素在民主峰会上发挥作用，它汇集了100多个政府，以及私营部门领导人、民间社会和活动家。在这一系列的努力中，美国将努力加强民主国家的力量，并确保我们表明，民主而不是专制，才是最适合我们时代挑战的政府形式。

外交政策：我现在想谈谈过去一年的另一个核心焦点，从阿富汗撤军。展望未来，97%的阿富汗人都有可能陷入贫困线以下，你现在如何考虑美国对塔利班的制裁？经过20年的战争，美国对阿富汗人民有什么责任？

沙利文：我们确实有责任向阿富汗人民提供人道主义救济，努力减轻他们的痛苦，实现这个国家未来的稳定，为其人民提供基本需求和机会。而且，我们是阿富汗人民的最大捐助方。在过去的几天里，我们刚刚宣布了另一批资金，金额为3亿美元。我们正在与联合国、世界粮食计划署、国际救援委员会等非政府组织密切合作，尽可能多地提供资源，以处理那里的人道主义危机。

我们认为，在塔利班没有采取各种措施建立一个包容性和尊重权利的政府前，简单地给他们开出空白支票，并不符合阿富汗人民的长期最佳利益。我们确信，把资金送到独立的实体和行为者手中，让他们把资金转化为有意义的食品、药品和其他基本必需品的供应，是美国和整个国际社会的一项深远责任，我们将站出来尽我们的责任。

外交政策：我接受你关于人道主义援助的观点，但这肯定不能替代一个正常运作的经济。美国还需要做什么？你希望从塔利班那里看到什么，以便采取措施开始解除制裁？

沙利文：好吧，我们一直在与塔利班进行外交接触，并为他们制定了，不是公开的最后通牒，而是，正如我所说的，与其他盟友和合作伙伴协调的私人请求，我们向他们建议了应该采取的各种步骤。

我不打算在这里详述，因为我不想在公开场合进行谈判。但大致的原则是众所周知的，保障人权，允许美国和其他国家的阿富汗盟友继续有安全通道离开阿富汗，尊重和平等对待妇女和女孩，阿富汗不会成为针对任何国家或人民的恐怖主义基地的核心基本承诺，这些是我们正在与他们讨论的一些领域，而且我们认为我们一定会看到在这些领域的进展。

外交政策：我想从全局的角度来看待许多评论家所说的“拜登主义”。你认为政府迄今为止所采取的所有重大外交政策举措之间有什么联系？支撑本届政府外交政策的理念或野心是什么？

沙利文：我想说的是，有两个非常简单的想法支撑着本届政府如何处理地缘政治竞争，以及我们如何处理这个时代的巨大跨国挑战，比如气候和新冠疫情，核扩散，经济平等，以及其他。

首先，对盟友和伙伴的深入投资，使我们能够应对所有这些挑战，团结朋友的力量以及我们自己的力量。

第二，美国在世界的力量从根本上扎根于美国在国内的力量，外交政策和国内政策之间是紧密相连的。而且它对美国人民的生活有着深刻的影响，无论是全球最低税，还是管理供应链危机，还是处理气候问题，还是处理中国的经济胁迫。

国内政策和外交政策之间的联系是一个需要严密、持续关注的问题。这两个基本命题支撑着总统的大前提，即当涉及到民主时，我们处于一个决定性的十年，我们要证明民主是最适合为公民提供服务的政府形式，并以改善人民生活的方式应对我们时代的巨大挑战。

外交政策：你提到了盟友和伙伴的重要性。拜登当选后，欧洲人对此充满期待。但今年与欧洲的关系起起伏伏，在阿富汗撤军和AUKUS潜艇交易问题上出现了紧张。在拜登担任总统近一年的时间里，您如何评价现在的跨大西洋关系状况？

沙利文：好吧，我想说我对它的描述可能不如你亲眼所见，当你看到盟国，北约的30个盟国，在俄乌危机中同声同气。美国和欧盟在去年的20国集团中的紧密协调，在钢铝关税、全球甲烷承诺、全球气候峰会、贸易和技术委员会等方面合作。我认为，这是大西洋两岸协调与合作特别紧密的几个月。

我承认，在这之前，许多欧洲领导人曾对去年最初几个月的磋商和协调的水平和性质提出了担忧。但是，在经历了那个时期之后，我认为，我们已经在跨大西洋伙伴关系中取得了一定程度的力量和信心，这实际上是相当了不起的。

我认为，如果你今天去找欧洲的对话者，你会听到一个非常不同的故事，你知道，六个月或八个月前你可能已经听到了。而这证明了一个我认为是真正强大的东西，那就是倾听。我们听取了我们的合作伙伴和盟友的意见。我们听取了意见，我们做出了回应，我认为现在的结果是不言而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