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Alan Z
在流行文化中，墨西哥是个充满了枪战与毒品的不毛之地。尤其是电影《边境杀手》中对边境城市华雷斯的描写尤为恐怖，影片中立交桥下被公然悬吊着的无头尸体，腐败到甚至会帮毒贩攻击FBI的警察，以及夜幕降临后城市中宛如焰火表演般的枪战，都令对墨西哥不那么了解的观众备受震撼。
但是，作为疫情前游客数量排名世界第六的国家，墨西哥真的有电影中描述的那么可怕吗？实际上，墨西哥的治安状况在各地都并不相同，甚至有些地区的治安能够媲美欧洲。
同时，墨西哥本身的滥用毒品问题也并不严重。而造成墨西哥部分地区饱受毒贩困扰的，恰恰正是北边富足的邻居——美国。
墨西哥真的“到处是毒贩”吗？
流行文化中的墨西哥虽然经常被夸张地描绘成“法外之地”，是一个去了就要提心吊胆的地方。但实际上，墨西哥却受到了全球游客们的欢迎。在2017年，墨西哥在一年间总共接待了3930万名国际游客，位居世界第六，甚至比一年内去英国旅游的人数还要多。
这可能是因为，墨西哥治安的全国差异情况非常大。2018年，墨西哥四分之一的谋杀案都集中在了五个城市，其中包括墨美边境蒂华纳和华雷斯，两座城市都是美国犯罪电影中的常客。除此之外，阿卡普尔科，库利亚坎和著名旅游胜地坎昆也都榜上有名。
但即使是在坎昆，暴力事件也主要发生在城市内部，外国游客频繁到访的旅游区则在大部分时间中与犯罪事件完全隔绝。2017年1月，一次对位于坎昆的州检察官办公室发动的袭击造成了四人死亡。同年6月，坎昆市中心的枪击案造成一人死亡。但这两起事件都距离海滩周围的酒店区甚远。
再看美国国家统计局公布的数据，墨西哥凶杀率最高的州为奇瓦瓦州，下加利福尼亚州，科利马州和格雷罗州。其中，下加利福尼亚州与奇瓦瓦州都与美国接壤，蒂华纳与华雷斯也都在这两个州。科利马州，格雷罗州都位于太平洋沿岸的毒品走私路线沿线。
自2014年以来，尽管墨西哥的凶杀率每年都在上升，但总体数据仍然低于美洲不少国家。根据联合国的最新数据，在每10万名居民中，墨西哥在故意杀人率最高的国家名单中排名第19位，比率为24.8。这一数字要远低于离墨西哥不远的萨尔瓦多，在2017年中，萨尔瓦多的比率达到了61.8。
与此同时，墨西哥的一些地区，例如尤卡坦州的首府梅里搭甚至被认为与西欧一样安全。尤卡坦州总体的凶杀率也仅为每10万人中3例，这个数字要低于美国与泰国。并且，阿瓜斯卡连特斯州，坎佩切州和科阿韦拉州也远低于全国平均水平，凶杀率类似于乌拉圭。
这些数据显示，来源于美国的犯罪电影为人们塑造了对墨西哥治安的错误刻板印象。实际上，墨西哥的治安状况十分复杂，并非全国都笼罩在毒贩的阴影之下。
为何墨西哥会被毒贩问题困扰？
在《墨西哥的国家与安全》一书中，墨西哥学者马纳特曾提到过一段有趣的对话：上世纪60年代，美国总统林登·约翰逊向墨西哥总统迪亚兹·奥尔达斯抱怨，称墨西哥打击贩毒就像是“在跳水板上不断弹跳”一样毫无效果。
对此，奥尔达斯立刻反驳道：“把你的游泳池给关了，自然就没有什么跳水板了。”
奥尔达斯的观点反应了不少墨西哥人对于自己国家毒品问题的看法，也在一定程度上道出了事实：墨西哥部分地区难以摆脱毒贩问题，很大程度上与邻居美国——这一世界上最大的非法毒品市场息息相关。
根据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在2015-16年的列表显示，美国在处方阿片类药物的滥用率达到4.3%，海洛因达到0.4%，大麻达到13.9%，可卡因达到1.9%。但相比之下，墨西哥在处方阿片类药物方面只有不到1%的滥用，海洛因甚至不到0.1%，可卡因只有0.8%，在大麻方面也只有2.1%。
以上数据说明，相比于美国，看似毒贩横行的墨西哥却几乎达到了“滴毒不沾”。根据卫生研究院的分析，这背后的原因主要为墨西哥对阿片类药物实行了更广泛的立法限制，墨西哥民众对于吗啡等止痛药物的使用普遍更为抵触，以及墨西哥民众的整体消费水平低于美国。
然而，不吸毒的墨西哥却承受了一年间22932起谋杀案，相比之下美国则一年只有14661起案件。这是因为自上个世纪以来，南美的贩毒者们就盯上了墨西哥这片与美国接壤的土地。贩毒集团以墨西哥北部为基地，向美国大量运输可卡因，海洛因，大麻和冰毒等，形成了一个强大的贩毒系统。
在上世纪90年代，贩毒集团之间开始出现冲突，并在进入21世纪后严重恶化。由于能够从美国轻易购买到武器，贩毒分子们很容易就能装备上自动步枪，凯夫拉头盔，甚至榴弹发射器等军用武器，令毒贩盘踞的地区普遍治安极差。墨西哥政府估计，从犯罪现场缴获的武器有70%至90%来自美国。
而在进入美国的毒品中，以阿片类药物最为普遍。这类药物从罂粟植物中提取，其中有一些合法制品，但也存在着很多非法麻醉品。几十年间，海洛因都是最常见的非法阿片类药物。不过近年来，芬太尼等合成阿片类药物开始更受欢迎，因为其价格比海洛因便宜，且效力高达海洛因的50倍。
阿片类药物对美国人的危害由来已久。自1999年以来，涉及阿片类药物的过量死亡人数就增加了六倍多。到了2019年，阿片类药物已经导致了一年内近5万人死亡。这个数字是美军在伊拉克与阿富汗战争中的阵亡人数的七倍多。
在疫情期间，全国范围内死于阿片类药物的人数再度出现了激增，甚至出现了每周都有1300名美国人死于过量服药的情况。与此同时，数百万名美国人目前都患有阿片类药物成瘾。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估计，2020年一年内的与阿片类药物死亡人数应该已经达到了接近7万。
美国外交关系协会指出，绝大多数阿片类药物的过量服用者都是美国白人，占有2018年全年总数高达75%的程度。相比之下，美国非裔与拉美裔分别只占有病例的13%与9%。
更详细的分析指出，没有大学学位的白人更容易因吸毒过量而死，与此同时，许多由于因服役而遭受慢性疼痛的退伍军人也经常服役阿片类药物。根据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进行的研究显示，退伍军人死于阿片类药物过量的可能性是一般人的两倍。
“毒品战争”毫无成效，墨西哥该怎么办？
尽管造成毒贩横行的主要问题来自于美国供不应求的毒品市场，但一直以来，墨西哥政府也没有停止与毒贩集团斗争。只是由于一直没有找到恰当的应对方式，几十年来效果仍然甚微，甚至令死亡人数反而不断增加。
早在2006年，墨西哥政府就发起了“向毒贩宣战”的行动，由前总统费利佩·卡尔德龙倡议以绝对的武力打击毒贩集团，并大量部署了5万名军警。但政府滥用武力却起到了反作用，不仅增加了犯罪的暴力程度，且军方在打击过程中也出现了肆意侵犯人权和使用法外处决的现象，令墨西哥人怨声载道。
据称，在卡尔德龙担任总统的六年间，官方统计与毒品有关的暴力事件导致了6万余人的丧生，而实际数字很可能要更高。最终，接下来上台的涅托政府在2012年宣布停止暴力打击，转而提高警方执法能力和支持公共安全，试图以另一种方式改善毒贩问题。
涅托政府的改革虽然令凶杀案最初有所减少，但随后受到腐败势力与犯罪率反弹的影响，与毒品有关的凶杀案在2016年还是增加了22%，一年内的死亡人数超过了两万人。2017年，一个包含了250多名受害者遗体的乱葬岗被在韦拉克鲁斯州发现，令涅托的努力也宣告白费。
目前，墨西哥现任总统奥夫拉多尔在匆匆宣布结束毒品战争后，组建了一支墨西哥版的国民警卫队，并将其永久部署在毒贩最为猖獗的地区，作为打击毒贩的新措施。但是，这支队伍不仅没什么人愿意加入，且迄今也没达成什么成就，甚至在大部分时间中都只是在抓捕非法入境的中美洲移民。
墨西哥发誓打击毒贩，却反而“越打越多”，有许多原因。一直以来，墨西哥政府秉持“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将打击有组织毒品犯罪的长期战略定为追捕头目，并认为在头目被抓获后贩毒集团自然会作鸟兽散。
然而，这样的策略存在着一定的问题，那就是庞大的贩毒集团会因此分裂成一系列更加暴力且无法控制的团体。在犯罪组织分裂后，其涉足范围会变得更加广泛，通常会涉及到敲诈勒索、绑架、卖淫、燃料盗窃和偷渡移民等活动。这变相地令墨西哥北部的治安变得更为糟糕。
更可怕的是，暴力犯罪此前还只集中在墨西哥北部的少数几个地方，但在近年之间，凶杀案的地点出现了明显的分散，正在不断威胁原本治安较为良好的区域。
2021年12月8日，坎昆的一处海滩爆发了枪声，令游客们纷纷逃窜。11月，也有一名贩毒团伙冲进坎昆的海滩，并在一家酒店前处决了敌对帮派的两名毒贩。毒贩冲突如今已经波及到了原本安全的旅游区，不由得更令人们对墨西哥治安再度担忧。
分析人士与政府官员也指出，墨西哥在2018年选举后出现了新的州与市政府领导班子。而随着旧政治权力结构崩溃，腐败官员与贩毒集团之间的合作也出现了破裂，这导致了过去由“黑白两道”勾结形成的虚伪平静被打破，新的暴力斗争开始不断涌现。
但对于墨西哥政府来说，最大的挑战仍然是腐败问题。作为2019年清廉指数在180个国家中只排130的墨西哥，毒贩们早已渗透进了这个国家的政府，警察部队，军队，以及媒体。一些媒体受到了毒贩的贿赂，甚至干脆不再报道犯罪新闻。墨西哥也是职业记者最危险的国家之一。
而在墨西哥忙着打击毒贩的同时，美国为了缓解毒品泛滥的现象，也与墨西哥展开了合作。除了大量增加边境巡逻人员的数量外，2021年10月，美国国务卿布林肯还与墨西哥外交部长埃布拉德宣布重启安全合作，将开启联合打击毒贩的“新阶段”，但还没有敲定未来的合作细节。
当然，此前更为“简单粗暴”的阻止毒品走私入境方式，还有特朗普的修建隔离墙行为。但实际上，这堵墙对毒品走私几乎没有任何帮助。尤其是对于海洛因这样十分容易浓缩的毒品而言，小批量的跨境运输几乎无法阻挡。空心锤子，牙膏管，背包，或是卡车化油器，都是能够藏匿毒品的容器。
同时，更大的墨西哥毒贩集团会用卡车运输更多的毒品，而美国官方也无力对入境的数百万辆卡车中的每一辆都仔细检查。这使得墨西哥毒品涌入美国的问题迟迟得不到解决，贩毒集团依然可以靠美国赚取大量利润，持续收买墨西哥政府官员并购买武器与政府对抗。
归根结底，墨西哥因毒贩导致的治安问题，与美国对毒品的过度需求，以及美国对枪支向南流动而无动于衷息息相关。毒贩们仍然在将毒品销售到美国，并从美国购买枪支继续扰乱墨西哥治安。若是不打破这种循环，墨西哥的毒贩问题永远得不到解决。
来源：
https://www.nytimes.com/2019/11/07/reader-center/mexico-attack-mormon-family.html
https://www.nytimes.com/2017/09/29/travel/mexico-cancun-safety.html
https://www.nytimes.com/2017/02/16/opinion/sunday/why-trumps-wall-wont-keep-out-heroin.html
https://www.nytimes.com/2020/07/07/opinion/sunday/mexico-drug-cartels-coronavirus.html
https://www.bbc.com/news/world-latin-america-50315470
https://www.cfr.org/backgrounder/us-opioid-epidemic
https://www.cnn.com/2019/11/15/world/mexico-cartel-violence-romo-intl/index.html
https://www.cfr.org/global-conflict-tracker/conflict/criminal-violence-mexic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