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Alan Z
2021年10月26日，韩国前总统卢泰愚逝世，享年88岁。
纵观韩国现代史，卢泰愚并不是个显眼的名字。论能力，他比不上缔造了“汉江奇迹”的朴正熙；论残暴，他比不过造成光州惨案的“全小将”全斗焕。若不是电视剧《第五共和国》此前在互联网上大火，国内民众对这个名字恐怕会更陌生一些。
然而，卢泰愚的总统生涯并非碌碌无为。在外交方面，他积极开展“北方外交”与社会主义国家修好，为韩国拓宽了外交空间。而在内政方面，他更是带领着韩国真正走向了民主化，在韩国现代史上留下了浓重的一笔。
全斗焕的“小弟”
1932年12月，卢泰愚出生在了韩国东南部的大邱，是一名村官的儿子。据称，当年卢泰愚出生前，他的母亲曾梦见一条巨蟒，并认为这是龙的象征，因此想为他起名为“泰龙”。不过，由于祖父认为这个名字太过张扬，因此最终选择了低调的“泰愚”。
卢泰愚成绩很好，在1945年就考上了大邱工业中学，并立志成为一名医生。然而，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后，卢泰愚则报名了学生兵，并跟随大部队征战四方，一度也曾跨越过三八线。战争结束后，卢泰愚进入了韩国陆军士官学校，并在宿舍里遇到了那个改变了他一生的人——全斗焕。
在毕业后，卢泰愚选择了跟随全斗焕，并因此受到了身为朴正熙民政秘书官的全斗焕推荐，进入了军队情报机构。此后，卢泰愚在1968年曾参加过越南战争，并在回国后继续跟随全斗焕，在他的推荐下担任了陆军总参谋长首席副官等职位，最终在1979年1月担任了“白马师”第九步兵师的师长，军衔为少将。
1979年10月26日晚，带领韩国走向“汉江奇迹”的独裁者朴正熙被中情部长金载圭枪杀，导致“10.26事件”爆发。一时间，韩国朝野一片混乱，身为国军保安司令的全斗焕看到了机会，随后发动了“双十二政变”彻底掌握了韩国的政治权力，代总统崔圭夏成为了全斗焕的傀儡。
在双十二政变时期，卢泰愚继续大力支持全斗焕，帮助他政变成功。此后，全斗焕任命卢泰愚为首都警备司令官，并在不久后赐予他大将军衔。
然而，随着经济发展和民众生活水平不断提升，韩国民众对自建国以来的独裁政府已经越来越感到不满。再加上朴正熙被暗杀引来的谣言，促使韩国各地爆发了大量民主抗争运动，其中尤以韩国西南部的光州最为激烈。
为了巩固权力，全斗焕在1980年5月17日宣布紧急戒严，要求全国所有政治活动和国会全部停止。而在当时，负责封锁国会的就是卢泰愚的首都警备司令部。
在宣布紧急戒严后，光州仍然存在着大规模示威活动。全斗焕下令军队暴力镇压，造成数百名平民和学生死伤，“光州惨案”由此诞生。此后，全斗焕在1981年2月就任总统，正式开始了自己的独裁统治。而在此期间，卢泰愚则担任了政务长官，体育部长和内务部长等职位。
民主化与北方外交
光州民主化运动虽然以失败收场，却点燃了韩国社会对民主化的热情。1987年，决定退休的全斗焕钦点了卢泰愚作为接班人，却引起了公众的强烈抗议，首尔和其他城市再度爆发了大规模的民主集会，史称“六月民主运动”。
而由于考量到距离1987年汉城奥运会已经不远，大规模游行将影响韩国的国际声誉，再加上彼时执政的民主正义党已经在国会的地位受到了撼动，卢泰愚做出了惊人的决定——在6月29日发表宣言，同意总统直选并采取其他民主改革措施。
这一宣言也被称作“六二九宣言”，标志着韩国正式步入民主化。
有趣的是，由于民主化来得过于突然，导致做好了长期斗争准备的反对派们完全没有为选举做准备。受欢迎的自由派候选人金泳三与金大中因此陷入了内斗之中，并分裂了自由派选民的支持。而在竞选期间，卢泰愚尽量摆脱了军人这一固有印象，改为树立温和亲民的“普通人”形象。
最终，卢泰愚成功在选举中取胜。值得注意的是，这一韩国历史上首次民主选举并未出现大规模选举舞弊，卢泰愚实至名归。金泳三与金大中在后来的韩国历史中也都成为了总统。
1988年2月，卢泰愚当选为新一任总统，成为了韩国自1960年以来首次政权和平交接。不过，由于各自由党派的席位在国会中占有多数，导致卢泰愚的民主正义党政府受到了不少的限制。同时，在国会的要求下，卢泰愚还对全斗焕政府的罪行进行了调查，将全斗焕移交到了司法部门。
而卢泰愚政府的高光时刻，则是他推出的“北方外交”政策。由于和朝鲜的对抗，韩国在冷战期间一直以来都是“闻共色变”，与共产主义国家不共戴天。正是在如此环境之下，朴正熙和全斗焕才可以肆无忌惮地以朝鲜的威胁为由，使用安全法来镇压政敌和限制言论自由。
但在卢泰愚的领导下，韩国在1989年突破性地首次与社会主义国家——匈牙利建立了外交关系。
此后，卢泰愚政府再接再厉，先后在1990年与苏联建立外交关系，并在1992年与中国建立了关系。与此同时，在卢泰愚的领导下，韩国与朝鲜的关系也得到了改善。双方举行了首次会谈，并通过了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朝鲜半岛无核化联合声明。
1991年，韩国正式加入联合国，标志着卢泰愚在外交方面的最后一项重大成就。
卸任后的审判
尽管在外交方面卓有成效，但在任期间由于经济并不稳定，使得卢泰愚并不受欢迎。而由于缺乏鲜明的个人魅力，卢泰愚也被民众戏称为“水泰愚”，指他的政府像水一样，既没有味道也没有颜色。在离开青瓦台的前两周，卢泰愚在一份民意调查中被选为韩国史上最糟糕的政治家。
1992年12月，金泳三当选为新一任总统，标志着韩国军人执政的时代结束。随后，金泳三立刻开始调查自全斗焕时期开始，军政府时期的官商勾结活动，并在1995年11月以筹集和侵吞政治资金的罪名将卢泰愚逮捕。
12月18日，卢泰愚在汉城地方法院（今首尔地方法院）出庭，成为韩国历史上首位在法庭公开受审的前总统。1996年8月26日，汉城地方法院以叛乱，内乱和受贿罪，对卢泰愚和全斗焕做出了判决。由于涉及到了两位前总统，这场审判也被称之为“世纪审判”。
当日，卢泰愚穿着监狱服，与全斗焕一起出庭。两人宛如过街老鼠，被愤怒的韩国民众骂了个狗血淋头。甚至，连卢泰愚的儿子卢宰宪也未能幸免。当卢宰宪离开法庭时，他遭到了一名身着丧服的光州遇难者家属的围追堵截，后者高呼他是“杀人凶手的儿子”。
最终，卢泰愚被判有叛国罪和贪污罪，判处22年零6个月的有期徒刑。与此同时，全斗焕被判处了死刑。此后在1997年4月17日，韩国大法院将全斗焕减刑为无期，卢泰愚则减刑到了17年，“世纪审判”告一段落。
不过，在两人被监禁大约两年后，金泳三在1997年12月先后将卢泰愚和全斗焕特赦，以团结韩国各界，共同面对亚洲金融危机。
“历史的阴暗面将由我带走”
在出狱后，卢泰愚几乎消失在了公众的视野里，从不参加任何政治活动和讲话。自2002年接受前列腺癌手术后，卢泰愚的身体状况就一直不佳，并多次住院治疗。
一直以来，卢泰愚对当年的镇压行动感到十分懊悔，卢泰愚的儿子卢宰宪曾多次替父亲就1980年的镇压致歉，并表示自己代表了因病在床的父亲参观了光州的遇难者公墓，向埋葬在那里的义士们表示了自己和父亲的敬意。
在卢泰愚去世后，卢宰宪在接受采访时也表示，卢泰愚常年怀着歉疚之情，不时表达愿对历史负责的态度。但因常年卧床不起，因此无法公开亲口表达自己的歉意，令人感到遗憾和惋惜。
而相比之下，尽管全斗焕不断宣称自己患有阿兹海默症，因此拒绝接受有关镇压的调查，但他多次出席公共场合参加活动，在2017年还撰写了回忆录，甚至在2018年12月还去高尔夫球场打球，令人们纷纷怀疑他是否在“装病”。
同时，全斗焕迄今都在为自己当初做的决定辩护。2020年8月，他出现在了光州法院，指控已经去世的天主教神父曹喆铉诽谤他。曹喆铉曾经作证，称看到了全斗焕的军队坐着直升机向光州的示威者们开枪。在自己的回忆录中，全斗焕怒斥曹喆铉是“无耻的骗子”。
在出庭20分钟后，全斗焕因呼吸困难而离开了法庭。
2021年，卢泰愚的身体状况也每日愈下。近年来，他分别受到了前列腺癌，哮喘和小脑萎缩等健康问题的困扰。在今年4月，卢泰愚的女儿卢素英透露了他的病况，在Facebook上称卢泰愚在过去10年里一直卧床不起，无法说话或移动身体。她说，卢泰愚有时会做出眼神交流，但当他无法正确表达自己的感受和想法时，他则会显得“泪流满面”。
10月26日，饱受病痛折磨的卢泰愚最终在首尔大学附属医院逝世。根据家人当天发表的声明，他在去世前的遗言是：“我已经尽力了，但我请求公众原谅我的缺点和错误。能够谦虚地接受既定的命运，为伟大的大韩民国及其人民服务，我感到由衷的感激和荣幸。”
家属还表示，卢泰愚要求按照国家法律举办葬礼，葬礼要尽可能地节俭。
卢泰愚的一生充满了争议。身为全斗焕政府的重要成员，卢泰愚对韩国民主化期间所发生的惨剧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是，他也为韩国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在任期内，韩国真正地走向了民主，并在外交方面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同时，相比于全斗焕，卢泰愚对当年做出的镇压决定明显也更为反思。
不论卢泰愚的功过如何，可以肯定的是，今天的韩国人民已经彻底摆脱了那个在独裁政府下的恐怖年代。对此，主动放弃权力的卢泰愚功不可没。
正如他生前常说的：“历史的阴暗面将由我带走，新一代人应该怀着希望生活下去。”
来源：
https://www.nytimes.com/2021/10/26/world/asia/roh-tae-woo-dies.html
https://www.ctvnews.ca/world/ex-south-korean-president-roh-tae-woo-dies-at-88-1.5638326
https://abcnews.go.com/International/wireStory/south-korean-president-roh-tae-woo-dies-88-80785018
